第 7 章
十年

如果對於明天沒有要求,牽牽手就像旅遊,成千上萬個門口,總有一個人要先走。——陳奕迅《十年》

據說熱戀中的人哪怕是遠距離,也是分分秒秒聯繫的。沈寧夏沒有經驗,不知道是真是假。不過杜維安無論去哪裡出差,總是一有空就給她打電話:「吃晚飯沒有?」

「沒呢,還在加班。」「別加班了,快回家。別把胃給餓壞了。工作是做不完的。」

聽到某人這樣的叮囑,沈寧夏不禁失笑:「對,工作是永遠做不完的。」這麼明顯的揶揄,杜維安也失笑了起來,低醇的嗓音傳來:「乖,聽話。」

「好,我把這個設計稿修改一下就去吃。」杜維安:「帶回家去修改吧。記得一定要吃飯。」一副不聽他話就不肯罷休之態。對於原則方面的事情,他是十分堅持且絕不動搖的。沈寧夏無奈,只好答應了下來。

沈寧夏搭上公交車回家的時候,整個七島已經燈火通明瞭。沈寧夏隔著灰濛濛的玻璃靜靜地欣賞著這一城的美麗夜色,心裡十分安靜平和,沒有一絲煩惱。

下了車,她找了一家店打包了一份海鮮炒飯。聞著炒飯的鮮香,杜維安的臉便出現在腦海中。他真的是十八般全能,二十四孝好男友。洗衣做飯打掃衛生,無一不會無一不精。讀書的時候,功課亦極出色。聽說這幾年在某個人的刻意栽培下,商場上亦是獨當一面的人物。

只是他們以後會怎麼樣呢?

沈寧夏腦中偶爾會想到這個問題,但她總是選擇跳過,拒絕自己再深想下去了。她苦笑不已,其實她是一隻鴕鳥,根本不敢多想以後的事。

人這一輩子,連今天都無法好好把握,又怎麼能規劃明日的事情呢。明日,明日的明日,會發生什麼,誰又能知道呢!

人生苦短,歡愉太少。有的時候,開心一刻是一刻。

這是沈寧夏在地震劫後最真實的感受。只覺得每一天對她和杜維安來說,都是額外的恩賜。她只想與杜維安過好每一個今天。

喧鬧的街頭,不時呼嘯而過的汽車,還有衣著樸實的小販們的叫賣聲,熱烈鮮活的生活氣息濃濃地撲面而來。她不禁想起了熟悉的夜市。她好久沒有去那裡了,心想抽空去看看柳姐她們這些老鄰居。

此時,路邊候著的黑色豪車上下來了一個人,喚住了她:「沈寧夏。」

是杜芳華!沈寧夏臉上淡淡的一抹溫柔瞬間隱去。她停住了腳步,沒有回頭。

杜芳華緩步來到她身後,一字一頓地道:「我為什麼找你,你應該心知肚明吧。」沈寧夏徐徐轉身,她目光冷冷地直視著杜芳華,並不言語。

杜芳華:「不要給我裝傻。我們索性開門見山吧。我知道你根本不可能喜歡維安的。」

沈寧夏面色平靜地反問她:「我為什麼不可能喜歡杜維安呢?」杜芳華靜靜地陳訴一個事實:「因為你恨我,恨我們杜家。」

沈寧夏倒是笑了,直認不諱:「不錯,我是恨你。我恨不得剝你的皮吃你的肉!」這樣毫不掩飾,杜芳華的臉色十分不好看:「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招惹維安呢。這世界上又不是只有我們維安一個男人。」

沈寧夏冷冷道:「與你無關。」

「你怎麼才肯放過維安?你開條件吧,我都能答應你。」

如今是方太太了,後頭有了靠山,開口果然底氣十足了。想當年,她杜芳華是站在母親沈慧宜面前,畏畏縮縮,手不知放哪裡,頭都不敢隨便抬的一個人。

沈寧夏心頭憤恨,冷哼一聲,脫口而出:「開個條件?杜芳華,如果我的條件是讓你去死的話,你會去死嗎?」杜芳華被她一堵,瞪著眼半天只吐出了個「你」字。

「為什麼我要放過他?那誰來放過我媽。」這話脫口而出後,沈寧夏自己也愣住了。

杜芳華像是抓住了什麼,瞭然地挑著精緻好看的眉毛:「我果然沒有料錯。你是因為要報復我,在耍維安。」沈寧夏利劍一般的目光牢牢地盯著她,卻一直不回答。杜芳華也不甘示弱,回視著她。

片刻後,沈寧夏忽然歪頭一笑,口是心非地道:「是。我就是要報復你,讓你們杜家不好過。那又怎樣?」

杜芳華:「你不怕我會告訴維安?」沈寧夏譏笑,挑釁般地躬身向她行了一個紳士社交禮:「請你務必要告訴他。不過,不知道他會不會相信你?」

杜芳華優雅的表象再也維持不下去了,怒不可遏:「你!」杜芳華居然這麼沉不住氣,沈寧夏多年來盤旋在心頭的那口悶氣也好似平復了一些。

既然如此,不如讓她再不爽一些!沈寧夏上前,在她耳邊輕輕地道:「杜芳華,你好好等著。所有你欠我的,我都會討回來。」說完便轉身,「早知道我跟杜維安在一起會讓你這麼著急的話,我應該早點兒跟他在一起。你知道嗎?看到你無可奈何的樣子,我覺得這個遊戲特別好玩。」

而後,沈寧夏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路燈下,只剩下臉色鐵青的杜芳華。

夜漸漸深了,放在餐桌上的海鮮炒飯早已經涼透了。沈寧夏靜靜地站在落地窗前,凝望著如墨夜色。

哪怕自己願意做鴕鳥,不去多想,但有些事情終究是繞不過去的。

杜芳華的出現,殘忍地提醒著她:她與杜維安,是沒有以後的。

她打開了櫃子,櫃中一半的衣物是杜維安的。她慢慢地俯身,抱起了那疊衣物。那上面有杜維安的味道。

他若不是杜家的人,或者她不是沈寧夏,該有多好。

沈寧夏不知道自己這樣持續了多久。直到電話鈴聲響起又落下,落下又復響起。

是杜維安的來電。她扯了謊:「剛在洗澡,沒聽見。」杜維安不疑有他,在電話中訴說著自己這一天做的事情:「我剛到酒店。今天跟蔣正楠開了一天的會。這傢伙最近這段時間吃錯藥了,拚命一樣,每天工作二十個小時……」

沈寧夏:「那早點休息。」杜維安嗯了一聲,忽然聲音放得極輕:「我想你了,你有沒有想我?」

前一分鐘還在想著與他分手的沈寧夏,聽了杜維安如此癡纏的話語後,只覺得心口像被繡花針狠狠地戳了進去,一時疼得說不出話來。隔了片刻,她才低低地嗯了一聲。杜維安的聲音亦小心輕柔:「知道我現在最討厭什麼嗎?」

沈寧夏還未說話,他已頹然道:「最討厭出差。因為那樣,我就會好幾天看不到你。」十足像個要不到心愛玩具的孩童,生氣抱怨。

沈寧夏想笑,可卻怎麼也翹不起千斤重的嘴角,她輕輕說:「還有五天就回來了。」杜維安憤恨不已:「你知道五天有多長嗎?我算過了,五天有120個小時,7200分鐘,432000秒。」

沈寧夏頓時心中牽動,酸楚不已。

洗澡的時候,沈寧夏靜靜地站在蓬頭下,任水潺潺地淋在頭上。浴室的架子上,有他與她的毛巾。洗漱杯裡,一白一藍兩支牙刷交頸放著。他的剃鬚刀,她的梳子,他的洗面奶,她的護膚品,整整齊齊,不分你我地排列在一起。

她與他,不該在一起的。如果不是那一場地震,兩個人以後的人生大概會是兩條平行線,偶爾相望,卻永遠不會交集。

或者,她當時只要早走一日,這一切便都會不一樣了。

可是,偏偏沒有如果,他們就這樣在一起了。

她站在塵土瀰漫的廢墟前,以為他遇難時的心如刀絞,哪怕已經過去許久,但每每憶起依舊清晰得很。在她用赤裸的雙手一遍一遍扒著廢磚的那一刻,她第一次清清楚楚地看見了自己的內心。

可是,災難過後,每個人還是要繼續地生活。

所有的過往如同籐蔓,將兩人緊緊纏繞。她與他是逃不掉的!

那一晚,沈寧夏輾轉難眠。快到凌晨的時候,杜維安發了條微信給她:「睡了沒有?」他肯定是忙到了現在。沈寧夏回復了一條:「還沒有。」

杜維安的電話隨即打了過來,沈寧夏接起,只聽電話那頭傳來了輕輕吟唱的聲音:「如果對於明天沒有要求,牽牽手就像旅遊,成千上萬個門口,總有一個人要先走……十年之前,我不認識你,你不屬於我,我們還是一樣,陪在一個陌生人左右。走過漸漸熟悉的街頭……」

沈寧夏一時失去了呼吸。安靜的深夜裡,她捂著嘴,無聲無息地落下淚來。

她後來沉沉睡去,不知他在那頭唱了幾遍。

醒來已經是紅日高掛的時候了,沈寧夏猛地掀被而起,一看時間,便知不好。於是匆匆梳洗,趕著去上班。擠公交車是鐵定來不及了,沈寧夏難得奢侈地叫了出租車。

在出租車裡,她才發現手機裡有一條未讀的微信,沈寧夏點了開來。耳機裡傳來了杜維安的嗓音,是一首《十年》。他整整錄了六十秒給她。他還說:「以後只要你失眠,就聽這首安眠曲。」

沈寧夏心口甜蜜窒息,想微笑,卻掉下了淚來。她捧著手機,聽了一遍又一遍……一個人在後座上淚流滿面。

她捨不得杜維安。這輩子,她再也找不到第二個杜維安了!

前面的路有可能是荊棘密佈,但也有可能是幸福的。

車子在草坪外停下來時,杜維安瞧見了寧夏眼底深處的慌張躲閃,他牢牢地握著她的手,說:「寧夏,遲早要面對的。讓我們一起面對,好不好?」沈寧夏緩緩點頭。

杜維安牽著她的手,推開了大門。

眾人正在客廳閒話家常。杜芳華是第一個瞧見的,她站起身,正欲含笑招呼杜維安:「維安,來了啊……」可那笑容才揚起就凍結了,因為她看到了與杜維安手牽手進來的沈寧夏。

方黎明抬頭,則正好瞧見了杜芳華臉上那僵凝住的笑容。

一時間,眾人都是愕然表情,偌大的方家客廳落葉可聞。

方黎明緩緩轉頭,瞧見了朝思暮想的女兒,此刻正俏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方黎明猛然起身,又驚又喜,抖著唇:「夏夏?」

沈寧夏咬著唇,試圖後退。杜維安牢牢地握著她的手,鼓勵她:「寧夏,我們說好的。」

方黎明上前,依舊不敢置信,顫聲再度喚了一聲:「夏夏?」他對女兒伸出手,想去觸碰她。但伸出後,他又膽怯了起來,手便懸在了半空中。

屋子裡的眾人都熟知過往,看著這一幕,心頭都百味雜陳。唯有方寧睿不知發生了何事,蹦跳著上前問:「維安哥哥,她是誰?」

這是杜芳華的兒子。聽說這些年來杜芳華將他保護得極好,從未在任何場合露過面,連無孔不入的媒體都未拍到過任何一張照片。沈寧夏不由得仔細打量了他幾眼。

直到此時,方黎明這才相信女兒寧夏真的就站在自己面前。他拉著兒子的手,激動地道:「睿睿,這是你姐姐。乖,快叫姐姐。」

「姐姐,你好。」睿睿極聽話,張口便喚。

眉清目秀的一個孩子,笑瞇瞇的,叫人很難去討厭他。沈寧夏張了張口,只覺喉頭乾澀,彷彿有東西堵著似的。她咳嗽了一聲,清了清喉嚨:「你好。」

方至睿在她身邊稚聲稚氣地說:「姐姐,我叫方睿睿,也叫方寧睿。你叫什麼?」「我叫寧夏。」「好棒。姐姐跟我的名字裡都有一個夏天的『寧』字哦。」

沈寧夏這時已經覺察到睿睿的不對勁,她抬眼望向了杜維安,只見他抿嘴露出了一個淡淡的苦笑。沈寧夏的揣測得到了證實,內心驚駭不已。怎麼會?杜芳華的兒子怎麼會是個傻子!

「寧夏姐姐,我知道有一首歌的名字叫《寧夏》。我會彈哦。」方寧睿歪著頭對她笑,毫不掩飾對她的喜歡。

或許是因為知道了睿睿的不正常,寧夏的敵意頓減,連語氣都不自覺地放鬆放軟了:「真的嗎?」「寧夏姐姐你想聽嗎?我現在就去彈。」

沈寧夏答了一個「好」字。睿睿過來拉她的手。沈寧夏如觸電一般,往後縮了縮手,想避過他的碰觸。睿睿卻牢牢地抓住了她:「寧夏姐姐,你跟我來。鋼琴在那邊。」

沈寧夏只能跟著他來到了鋼琴旁。睿睿在鋼琴前坐了下來,掀起了琴蓋。

他的手指緩緩地滑過琴鍵,彷彿蝴蝶採蜜,蜻蜓點水,音樂如流水般從他指尖流瀉出來。一首乾淨流暢,輕盈動人的《寧夏》便在空氣中跳動了起來。睿睿彈得很認真,他的頭隨著音樂擺動,臉上的表情亦溫暖動人,他完完全全沉醉其中。

沈寧夏驚訝地發現他彈得極好。

方黎明站在一旁,看著鋼琴旁的一對兒女,臉上露出了幸福安慰的笑容。他轉頭,瞧了瞧落地窗戶外,碧空如洗,白雲悠悠。只覺這些年來的日子,恍如一夢。

對於杜維安和寧夏這對金童玉女般的可人兒,方黎明自然是越看越滿意。

這一日,他親自下廚,為女兒煮了滿滿一桌菜。他親自夾了一塊蟹肉給女兒:「爸爸記得你以前最愛吃爸爸煮的蟹了。你嘗嘗看,爸爸的手藝有沒有退步?」

沈寧夏默默地吃了一口,才輕輕地說了「好吃」兩字。方黎明如畢業生通過了終極面試一般,頓時大鬆了一口氣,笑道:「這麼多年沒下廚房了,幸好還沒有忘光。」他又夾了滿滿一碟子的菜給沈寧夏:「來,再嘗嘗這個。

睿睿在一旁嘟著小嘴,明顯是吃醋了:「爸爸偏心,爸爸壞,把好吃的都給寧夏姐姐。」方黎明大笑:「啊呀,把睿睿給忘記了。是爸爸不對。來,爸爸也給你夾。」說罷,依樣給睿睿夾好菜。

睿睿這才心滿意足地笑了:「爸爸,太多了,你想要撐死我,然後再生個小睿睿嗎?」眾人一時都忍俊不禁,連一直繃著神經,擔心沈寧夏隨時會為難她的杜芳華也露出了笑容。方黎明揉著睿睿的頭髮:「爸爸怎麼捨得撐死我們家睿睿啊。爸爸啊,最寶貝姐姐跟我們睿睿了。」

沈寧夏被這句話觸動,頓覺眼酸。她不著痕跡地垂下眼吃飯。睿睿夾了一隻雞腿給寧夏:「姐姐,爸爸說你喜歡吃雞腿。來,我把我這只也給你吃。」

沈寧夏:「謝謝睿睿。不過姐姐吃不了兩個雞腿。你幫姐姐吃一個吧。」睿睿點頭:「好吧,那我幫姐姐吃一個。」

燈光瑩瑩下,寧夏姐弟兩人柔聲細語地對答,飯菜陣陣飄香。若是餘生每天都能如此,方黎明便覺人生無憾了!

飯後,他很認真地把杜維安叫去了書房:「維安,回答我一個問題。」杜維安依舊恭敬:「方先生,請問。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你是真心愛夏夏的嗎?不是因為你想報恩?」

杜維安說:「方先生,若是為了報恩,我賣身方氏一輩子也足夠了,不用搭上我的婚姻和我一輩子的幸福。」

他十分認真地看著方黎明的眼睛:「方先生,我愛寧夏!」

方黎明笑了:「我看出來了。愛和快活是世界上最難偽裝的事情。只是你要明白一個做為父親的心情……無論女兒嫁給了誰,他都是不放心的。」

愛與快活是世界上最難偽裝的事情!杜維安這才發覺方黎明的成功絕對不僅僅是機遇與偶然。方黎明苦笑:「維安,我也曾經年輕過,愛過,快樂過。」是啊,誰不是這麼過來的呢!

杜維安:「方先生……」方黎明聞言卻含笑著截斷了他的話:「還叫我方先生。我寶貝女兒都已經答應你的求婚了。」

杜維安大大方方地開口喚了一聲「爸爸」。方黎明拍著杜維安的肩膀,高興地說:「老蔡、老曾他們老在我面前誇你,說我培養了這麼多年,最後免費給別人做半子去了。還說不知道哪家有那個福氣能得你這麼一個穩重能幹又懂得孝順的女婿。結果啊,這個福氣最好的人居然是我!哈哈!這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我們方家好多年沒辦喜事了。這一回,一定要好好熱鬧熱鬧。讓老蔡、老曾那群人羨慕去吧!」

「爸,寧夏不喜歡太隆重的婚禮。要不是因為爸爸想操辦婚禮,寧夏還想旅行結婚呢。」

方黎明對失而復得的女兒可緊張得很,一聽便沉吟了下來:「這樣啊,那還是聽夏夏的吧。我們盡量小範圍地熱鬧熱鬧就好。」

而另一廂的杜芳華卻憂心忡忡,這一日來到了杜家:「姐,維安跟她談戀愛,你能放心嗎?」

杜芳良給她泡了杯野菊花茶:「有啥不放心的。只要維安喜歡,維安開心就好。再說了,寧夏這孩子,我們從小看著她長大,我一直都很喜歡她。」杜芳華盯著透明杯子裡肆意舒展的野菊,默不作聲了半晌,方開口道:「可是,她母親是因為我而死的。她怎麼可能忘得掉呢?」

杜芳良沉默了。良久,她才歎了口氣:「那件事情,大家都不想它發生的。」

「但事實上它還是發生了!」

「所以我跟維安他爸會加倍對她好的。我們會把她當成自己的女兒,好好疼愛她的。」

杜芳華欲言又止:「我是擔心……唉,算了。現在多說也無益。維安結婚的事情已成定局。」

杜芳良拍了拍小妹的手,以示寬慰:「維安他們結婚了,以後大家就是一家人了。你只要真心對她好,真心贖罪,寧夏總有一天會原諒你的。

「嘁,贖罪。贖什麼罪?小姨哪裡做錯了。」杜維和不滿的聲音在兩人身後響起,「她母親想不開,是她母親心理承受能力太差。這個世界,弱肉強食,適者生存。」

杜芳良的臉拉了下來,沉聲道:「維和,你說的是什麼話。方家對我們有恩。」杜維和冷哼道:「對,有恩!我跟大哥不一直在報恩嗎?」杜芳良:「你這孩子……」

杜芳華起身打圓場:「好了,好了,我要回去了。維和,小姨今天沒開車,你送送小姨。」

上車後,杜維和呵呵一笑:「小姨,你有話說。」

「這幾天見過你大哥嗎?」

杜維和已料到她想要說什麼,懶懶地笑道:「小姨,你何必想這麼多呢。不過是大哥跟她談了戀愛想結婚而已。哪怕是真結婚,以後的事情誰又能知道呢。這年頭,離婚的人多了去了。再說了,這種事情男的又不吃虧!」

「你這孩子,說話怎麼老氣橫秋的。」維和的話雖然有些是歪理,但聽在杜方華耳中卻覺得也有幾分道理。

杜維和故作深沉:「因為我經歷得多啊!」

杜芳華笑:「最近又談了幾個女朋友?」

杜維和搖頭否認:「女友沒有,女性的朋友倒是很多。」

杜芳華歎氣搖頭:「你跟你大哥啊,要不是我親眼看著你們出生,鐵定不相信是在一個媽肚子裡待過的。一個穩重老成,一個呢,游手好閒。你們兩個要是中和一下就好了。」

杜維和:「人不風流枉少年啊。再說了,人就這一輩子,不好好玩,不白來這一趟了。」

杜芳華失笑:「你倒是有一肚子的歪理,誰也說不過你!」

「小姨,每個人追求不同,強求不得。」

杜芳華叮囑道:「玩歸玩,但要注意安全。記住了:喝了酒千萬不能開車。」杜維和接了口:「明白,你放心,小姨。我比誰都小心,我還想再玩幾十年呢!」

杜芳華搖頭歎息:「也不知道以後哪家的女孩子能讓你收心!」杜維和仰頭大笑:「估計啊,還沒投胎到這個世界上!」

婚禮的一切都按部就班地進行著。

這一日,肩負伴娘重任的蘇嘉妮在婚紗店等沈寧夏的時候,百無聊賴地玩手機。因察覺到有人在她對面坐下,她便抬了頭。這不抬還好,一抬頭,兩人都驚了:「是你?」

竟是那天跟她搶雜誌的無恥男子。今天見他穿得人模人樣,蘇嘉妮竟不禁想起「風流倜儻」「玉樹臨風」幾個成語。蘇嘉妮覺得肯定是自己方才玩遊戲玩得過久,所以眼睛發花,腦中短路了。

蘇嘉妮突然想起沈寧夏的留言,說杜維安的弟弟下午也會過來試伴郎禮服。她靈感一閃,指著他道:「你不會是杜維安的弟弟吧?」

那男子沒好氣地答:「不錯,我就是他如假包換的弟弟——杜維和。」他上上下下打量她:「你不會就是伴娘吧?」輸人不能輸陣,蘇嘉妮抬頭挺胸:「不錯。我就是那個伴娘!」

真是冤家路窄!幸而此時,杜維安和沈寧夏攜手而來。

杜維安為兩人做了介紹:「嘉妮,這是我弟弟,杜維和。」

杜維和。聯合國安全維和部隊。想起許久前,她與沈寧夏開過的玩笑。蘇嘉妮好看的杏眼骨碌碌地轉動,她與沈寧夏交換眼神,心領神會地笑道:「哇,居然他還真有個弟弟叫杜維和!哈哈。」

杜維和生氣地問:「喂,你笑什麼?」

蘇嘉妮做了個鬼臉:「我笑我的。你管我!」杜維和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似笑非笑地道:「就你這模樣,想讓我管,我也沒空。」

蘇嘉妮愣了愣:「你什麼意思?」杜維和雙手一攤:「我沒有任何意思。」

正在兩人鬥嘴時,店員走了過來,請兩人分別去試禮服。

蘇嘉妮選的是一條珠灰色的斜肩長裙,款式簡單大方。她拉開門走出去的時候,連幫助她試衣的店員都被驚住了:「蘇小姐,原來你身材這麼好!」

蘇嘉妮其實已經陪沈寧夏來過婚紗店很多次了,但她平時都是穿著甜美風格的服飾。而這一條拖地長裙,抹胸的款式,完美地將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勾勒了出來。移動之間,胸口處波濤洶湧,風情萬種。

甚至連自認閱女無數的杜維和都被秒到了,暗暗吞了吞口水:「嘁。想不到這女人深藏不露。」

沈寧夏則是V領款式的拖地婚紗,腰間香檳色的一條緞帶,裙身是繁複層疊的蕾絲。這是杜維安親自為她選的。沈寧夏試穿好,他便移不動目光:「就這條。」

寬敞奢華的更衣室裡,蘇嘉妮為沈寧夏整理頭紗,瞧著鏡子裡兩人美麗的身影,不捨道:「寧夏,想不到你這麼快就結婚了……」

沈寧夏轉頭拉著蘇嘉妮的手,神色溫柔:「嘉妮,我也沒有想到這輩子自己也會步入婚姻。」甚至更加沒有想過她會嫁給杜維安。她頓了頓,欲言又止,「嘉妮,還有一件事情,我想告訴你……」

蘇嘉妮蹲下來替她整理拖地的婚紗下擺,隨口嗯了一聲。

「其實……方黎明是我的親生父親……就是捐助我們學校大樓的那個方黎明。」

那不就是本城首富!蘇嘉妮愕然抬頭,驚訝得幾乎要吞掉自己的舌頭:「本城首富方黎明?」沈寧夏內疚地不敢看她的臉:「這裡面有很長很長的一個故事……其實也很短,跟很多有錢男人的故事一樣,成功了,有第三者了,然後我和媽媽離開了家……如此而已。」

蘇嘉妮依舊一臉不敢置信之色:「你……你是本城方氏的大小姐?」沈寧夏靜靜地答:「不,我跟我媽姓,我永遠都姓沈。」

正說話間,兩位服務她們的店員敲了敲門:「沈小姐、蘇小姐,準備好了嗎?攝影師說可以拍照了。」

婚紗照洗了出來,漂亮得讓人驚艷。那天正好約了孫婆婆見面,沈寧夏便把照片拿給孫婆婆看。

孫婆婆欣慰不已,左右端詳,愛不釋手:「好,實在是太好了。你能找到杜先生這麼一個好老公,孫婆婆啊,真替你開心。」

「要是你外婆還在,能看到你結婚該會多開心啊!」

正說話間,沈寧夏抬頭,看到了杜芳華和一位女性朋友推門而進。杜芳華顯然也看到了她。見杜芳華欲向她走來,顯然有話要說。沈寧夏欠身跟孫婆婆說:「孫婆婆,你慢慢看照片,我遇到了一個熟人,我去打個招呼。」

杜芳華戒備地打量著沈寧夏,直言不諱:「我到現在還是不相信你會嫁給我們家維安。」沈寧夏淡淡道:「你信與不信,跟我無關。」

「你這麼恨我們杜家,怎麼會嫁給我們杜家的人呢?」

沈寧夏側過頭:「如果你想說的是這些話,對不起,我還有事,失陪了。」

「今天既然在這裡碰到你,我想跟你說清楚。沈寧夏,維安一心一意地要娶你,一心一意地對你好。我是他小姨,我希望他可以幸福。所以我不會像電視裡的後母那樣針對你,使計謀害你,讓你們分離。但假如……」說到這裡,杜芳華的目光與聲音同時尖銳了起來,「假如你想要報復的話,就衝著我一個人來,不要傷害我們家維安!他沒有做過任何錯事……如果你敢傷害維安,我跟你沒完。」

杜芳華這個人肯定得了被害妄想症!沈寧夏不想理睬她,轉身回了座位,卻見孫婆婆臉色古怪地瞧著杜芳華的方向,怔怔地出神。沈寧夏:「孫婆婆,怎麼了?」

孫婆婆臉色異樣地蒼白:「寧夏,這個人我覺得很眼熟。」沈寧夏一時也沒多在意:「眼熟?」

「你記不記得,你外婆出事那天,我跟你說過,她是看到了一個人,然後就追了上去……就是她。」孫婆婆激動萬分,指著杜芳華轉身離去的背影,「就是她,沒有錯!」

似有炸彈在沈寧夏腦中轟然炸開,她牢牢地抓住椅子的靠背,彷彿只有這樣才不至於讓自己跌入萬丈深淵。

沈寧夏聽見自己的聲音沙啞地響起:「孫婆婆,你會不會看錯了?」孫婆婆:「不會。平日我們哪會見到她這樣的人啊。對了,我還記得她有一輛白色車子……」

杜芳華確實有一輛白色車子!沈寧夏頹然無力地閉上雙眼。

前因後果終於串聯在了一起,事件的迷霧漸漸地被撥開。

是她!是杜芳華。外婆看到了杜芳華,或許記起了某些事,也或許記起了自己的母親沈慧宜,所以她不顧一切地穿過馬路追上去……

沈寧夏與孫婆婆分別後,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去的。她石柱般地呆立在客廳裡,直到杜維安從身後摟住了她。他的聲音飄到她耳中,彷彿是煙霧:「怎麼了?是不是太累了?」

沈寧夏瞧著他摟著自己的手。夕陽淡薄地從窗外探進來,照在明亮的地板上,若有似無的一點反光。

杜維安吻了吻她的額頭,告別時,他說:「寧夏,明天以後,我們再不分離。」這一晚,杜維安按七島婚嫁的規矩回了杜家。

額頭溫溫的一點熱,隨著他的背影漸漸地消失在了空氣裡。

以後,他們真的會有以後嗎?

他小姨杜芳華拆散了她的家,奪走了她的爸爸,害得她媽媽自殺。如今,她竟然知曉杜芳華竟然還是外婆去世的元兇。

夜,漆黑而漫長。

時間一點一點地溜走,她幾乎可以聽見每一秒的跳動。

沈寧夏抱著雙膝,全身冰涼地窩在客廳的沙發裡。她第一次希望黑夜永遠不要過去,就這樣一直沉沉地、沉沉地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