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前一日,楚曄從河南趕回上京。
進宮向德慶帝請安並匯報過幾個月來在災區的種種事宜之後,他馬不停蹄地趕往汝南侯府,將數月未見的妻兒接回自家王府。
小夫妻分離多時,好容易團聚在一起,少不得親熱一番。
無瑕挺著七個月的大肚子,眼看就快生產,楚曄行動起來未免有些縮手縮腳,生怕傷著了她和腹中胎兒。
不知是否因為如此緣故,無瑕不能得趣,總顯得心不在焉,不時嘆息。
楚曄停下動作:「不舒服。」
無瑕搖搖頭:「不用管我。」
楚曄不是只顧自己痛快,不管妻子死活的自私鬼,忙追問道:「到底怎麼了?為什麼唉聲嘆氣,姿勢不對,還是遇了什麼煩心事?」
他問得豪放,雖是老夫老妻,無瑕還是紅了面孔。
她撐著床從楚曄身上挪下來,調整姿勢,背靠床圍,坐得舒服了,才輕聲道:「我在想雙雙。」
楚曄鬆一口氣,原來想得是小姨子,雖說夫妻倫敦時想誰都有點尷尬,但小姨子是自家人,無瑕想她總比想旁人好。
「說起來,難得今日沒見到雙雙呢。」他打趣道,「平日裡總是圍著我團團轉,說是問姐夫要好吃好喝小禮物,難不成今次知道災區沒有趣致的小玩意,就不理我了?」
他說笑話,無瑕卻只是扯起嘴角,勉強苦笑。
這反應不對。
夫妻多年,要是連無瑕面色都不會看,楚曄可真是愧為人夫。
「雙雙到底怎麼了?」他真心著急,「有什麼事你說出來,我們一起想辦法。」
無瑕苦著臉把前因後果講過一遍。
「二十多天了,無雙一直被關在家廟裡,爹爹說等風波平息後再接她回來,但一個女孩子名聲毀了,怎麼是大家不提就算的。」她連連嘆氣,「郢王那邊也不知到底是何打算。按說他消息最靈通,那日事情鬧得那麼大,若說他完全不曾聽說,真是很難令人相信。可也沒見他到家裡來,婚約是照舊,還是……唉,或許這事也不是他能自己全部做主的,畢竟太后還在,還有陛下……」
到底是親姐妹,無瑕關心的都是最實在的事情,也是能夠決定一個女兒家一生幸福的關鍵。
楚曄越聽面色越是難看。
身為姐夫,他看著無雙長大,也算瞭解她性情。
那是一個特別簡單的小姑娘。
愛吃好吃的,懶洋洋的好像對什麼都不大上心,但對家人的事又特別上心。
他可不信無雙會做出使家人蒙羞的事。
楚曄把想法一說,無瑕立刻追問:「可……她一個小姑娘,平時連外人都少見,能和誰結這麼大仇?」
這一點楚曄也想不通。
「明日中秋宮宴,咱們定能見到子修,屆時再與他商議吧。」
然而楚曄失算了。
德慶帝身邊多年的大紅人楚曜並未出席今次的中秋宮宴,連他的寶貝妹妹,向來最討皇帝喜歡的玉容郡主楚婠都稱病沒來。
宮宴上最出風頭的人物成了大皇子楚昉。
他於半月前正式開始掌管火器營,此乃如今上京最受關注的衙門。
西洋火銃,據說威力遠非弓箭能及。能令今上指派執掌火器營,必然是最受重用、最得聖心之人。
大皇子立刻從一眾皇子中脫穎而出。
適逢東宮太子之位懸空,文武百官中已有不少人開始謀劃站到大皇子陣營去,搏一個從龍之功。
身為大皇子的生母,俞妃的喜悅之情更是溢於言表。
她的家世是嬪妃中最強的,偏偏未能坐上中宮之主的位置,兒子雖長卻非嫡,先皇后去世後打理宮務的事情又落在最受皇帝寵愛的靜妃手上。
俞妃從小要強慣了,這許多年在後宮卻處處矮人一頭,早已忍得不耐煩,如今終於得了揚眉吐氣的機會,難免不冷靜,忘記低調二字如何書寫。
聰明人都懂得看風轉舵,想求人必然在對方心情最好之時。
宮宴結束,趁著送俞妃回承賢宮歇息的機會,五皇子楚昀小心翼翼地提起自己未來妻子的人選。
俞妃維持整晚的笑聲頓了頓,再笑起來時總帶著一點不自然:「老五,你鍾情湘湘,我高興都來不及。那到底是我嫡嫡親的侄女兒,把她嫁給外人還真讓人不放心,換做你就不同,我瞭解你秉性,知道你定會待她好。不過,也就是因為是自家人,我實心實意地為你著想,所以想再勸勸你。你外祖父和幾個舅舅那邊,從來與咱們都是一條心,遇事絕對竭盡全力幫助咱們,就算多了一層姻親關係,也不可能再受益更多。你大哥當年沒從俞家娶王妃就是這個道理。你呀,還年輕,先不忙把事情定下來,你再好好想想,多看看,上京有權有勢的人家多得很,好姑娘也多,要是你從她們之中選一人為妻,咱們豈不是既有你外祖父家和大嫂家的助力,又多了你新媳婦家的助力。」她指指靠牆邊桌上的香爐,「你看那香爐,為什麼做成三隻腳?還不是因為自古以來,三足鼎立便可屹立不倒。」言罷,她揉揉額角,聲音雖輕卻透出一股不許人抗拒的威嚴來,「大過節的,咱們又都喝了不少酒,婚姻大事關乎你一輩子,如此重要可不能醉著下結論。好了,我有些頭疼,想歇著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碰了個軟釘子,楚昀訕訕告退。
離宮回府的路上,他腦中波濤洶湧,一刻不曾識閒。
說什麼俞家的勢力皆為他們所用,這個他們指的是俞妃與大皇子,從來也不包括他。
希望他娶另一家的女兒為妻,一來因為瞧不起他出身低,沒有外家撐腰,二來是想利用他為大皇子再添強勢的助力。
楚昀再清楚不過,俞妃把他養在身邊根本不是母愛氾濫,純粹是為了從小教化,為大皇子添一隻以兄弟情深為鎖鏈的狗。
就是想讓一隻狗俯首帖耳,指誰咬誰,平日裡也得把它照顧得妥妥帖帖,不然便怪不得那隻狗臨陣倒戈,反咬一口。
同樣是皇子,他從來不甘心因為生母出身低微就低其兄弟們一等。幼時讀書習武,長大辦差做人,他從來不比誰差。
要不是他精心設計刺客事件,太子怎會被廢,大皇子又怎麼會有今日風光。
認真說起來,連父皇都沒他手段高。
他就是要借娶俞湘湘得到俞家的勢力,再一步步把別的皇子都踩在腳下。
俞妃不願答應,他也有辦法讓她不得不答應。
中秋節翌日,德慶帝安排火器營在眾人面前露臉。
文武百官、滿城勳貴皆齊聚北郊圍場,興致勃勃觀看火器營士兵們展示火銃的威力。
大皇子不負德慶帝厚望,把「演出」安排得既有觀賞性又不乏震懾。
只聽他一聲令下,五十兵安靜有序又迅速地排好陣型,整齊劃一地舉起火銃向前射擊。
他們的目標是十丈外的一隻足有人高的大同爐。
一陣震耳欲聾的槍聲過後,四名身材高壯的士兵出列,抬起銅爐繞場一週,在場所有人,不論是皇親國戚,還是官員官眷,都看得清清楚楚,那銅爐上佈滿彈孔。且不僅面對射擊士兵的那一面,連背向他們的那側也被打穿。
乖乖隆個咚,銅器都被打成蜂窩,換做人之肉身還能有命在?
火器威力果然並非弓箭所能比擬,才五十隻火銃就有如此效果,若是大力發展,造出百隻、千隻,甚至上萬隻,祁*隊定能所向披靡,從此再無敵手。
一時間觀眾席上群情洶湧,掌聲如雷,入耳儘是歡呼叫好之聲。
目的達到,德慶帝便宣佈演示結束,眾人可以在圍場自由行動,賞花喝茶亦可,入林打獵也可,只管盡情盡興,莫要拘束。
官眷們依性別劃分,女子喜靜,多去賞花遊湖,男子們則上馬捕獵。
官員們則爭先恐後跟隨聖駕,打算趁著皇帝高興尋機表現,說不定就能得到陛下青睞,從此宏圖大展。
正是一派喜悅祥和之際,忽有侍衛匆忙前來。
「稟陛下,大公主府上的船沉了,大公主、雲景縣主和俞家七姑娘一起落水……」
到底是親生的女兒,德慶帝不等侍衛說完,已催馬往湖邊去。
一眾官員忙不迭追趕。
人擠人,馬踢馬,烏泱泱一片湧至岸邊。
公主府守在岸上的侍衛見御駕親臨,有那機靈的立刻上前稟報:「陛下,大公主與縣主已被尚書府的遊船救起,還請陛下莫要憂心。」
就在他說話的同時,上百雙眼睛親見,五皇子楚昀摟著俞湘湘游至岸邊。他先將渾身濕透的俞湘湘托上岸,自己緊跟著上來,發現前面有人後,迅速脫下早已濕透的外衫往俞湘湘身上罩。
俞湘湘似乎已經昏迷,一動不動任他擺弄。
楚昀也顧不得向德慶帝行禮,打橫抱起她,急匆匆鑽進靠岸停泊著的一艘烏篷船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