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銀子是多年來陸陸續續撒出去的,有的給家人應急,有的喬媽媽用來自置產業。就算她願意如數歸還,田莊店舖也不可能那麼快找到買家。
三日時間眨眼便過,喬媽媽東拼西湊只還來一百二十兩。
「老奴並非不願全數交給王妃,只是七百八十兩實在不是小數目,還望王妃寬限些時日。」
老王妃人不知在何處,喬媽媽沒人撐腰,只能在無雙面前服軟。
無雙倒也沒有刻意刁難,只命她寫好字據,從下月起,每月月銀扣去三分之二,用以填補欠款。
當天晚上,洗漱就寢後,無雙得意洋洋地向楚曜宣告戰國。
「……你沒看到她前倨後恭的樣子,真是太解氣了。」她搖頭晃腦,不是搖搖楚曜手臂,「我初戰告捷,你要怎麼獎勵我?」
「獎勵?」楚曜反問,「不是說身為王妃就應當承擔起管家的責任,既是應做的,做好了不是理所當然,怎麼還要有獎勵?」
無雙被他問得張口結舌,完全沒了在喬媽媽面前伶牙俐齒、咄咄逼人的氣勢。
她鬆開楚曜手臂,「哼」一聲翻身背對他,雖然沒說什麼,可是從頭髮根到腳趾尖都明晃晃的寫著四個大字:我不高興!
楚曜展臂將無雙摟回來:「這就生氣了?你想要獎勵是吧,你看這個獎勵怎麼樣?」
他把嘴湊在無雙耳邊輕聲說了幾個字。
就見無雙氣鼓鼓地搖頭:「不行不行,這算神馬獎勵。」
楚曜不以為然:「夫妻之間要有情趣,這怎麼不算獎勵?」
隨著話音落下,大掌已往無雙襟口滑去。
無雙迅速攏住衣襟。
「不可以!說好了不圓房,可你每天都……」摟摟抱抱,動手動腳,遲早要擦槍走火。
無雙越想越氣,大聲斥責道:「你說話不算是!」
楚曜似乎也賭起氣來:「獎勵我給了,是你不要的。」他轉過身,口中仍在念叨,「你呀,先別得意。以債項箝制住喬媽媽,那不過是以勢壓人,她並不會真正服氣,遲早還要出⼳蛾子。」
無雙再次轉身,與楚曜背對背,攏著襟口的小手仍未放鬆。
楚曜真是小氣,不就是不讓他……竟然嚇唬她當報復。
此時此時,無雙萬萬料不到,事情真讓楚曜說著了。
從喬媽媽手上把管家的權力拿回來之後,無雙漸漸開始改變郢王府內院的人員安排。
起初,她並未打算這麼做。
內院在喬媽媽之下另有四個管事媽媽,分管廚房、賬目、人員與衣飾。她們中除了管廚房的魏媽媽是老王妃早年安排的人選,其餘全是喬媽媽的人。
打從對賬事件後,那三人表面上倒是服從無雙吩咐,可做出來的活計完全不像話。
賬目記得東一筆西一筆,上下左右全不相干,想對某日採買的賬目,得從五六本賬簿上分別找記錄。
讓從牙婆那兒買幾個六七歲大的小丫鬟,結果買回來的全是十六七歲的美貌大姑娘,還一股腦全塞去書房伺候楚曜……
夏季新衣裁製出來,無雙的襦裙裙襬全離腳面三寸遠。這還不算最可氣。那負責的媽媽竟還掩口笑:「哎呀,王妃個子長得太快了,半個月前量好的尺寸現在就不合身了。」
無雙專程扒住楚曜比了比,她從福建回來時就只到他胸口高,現如今還是只到他胸口高。
整年裡也沒長過一分一毫,量好的尺寸怎麼可能不合身?
什麼叫陽奉陰違,無雙算是領教了。
可若以為她會因此認輸,那又怎麼可能。
既然這些人在她面前什麼都做不好,那麼撤換人手也是理所當然。
無雙從陪嫁的二等丫鬟裡提了兩個上來幫忙分擔伺候她起居的工作,又另外安排乞巧管理府內下人,朝華負責賬目,再從陪嫁媽媽裡選出一人接管衣飾。
至於廚房麼,那裡沒鬧過什麼歪的斜的,暫且沒有理由去動。
誰知,人員調動不過幾日,乞巧就病了。
白天還活蹦亂跳的一個人,半夜裡竟上吐下瀉起來,請了大夫來看,只說或許吃錯了東西生痢疾,有傳染的可能,建議移到王府外面去。
無雙還是嬰兒時乞巧就陪在她身邊,相處多年,名分為主僕,感情卻與親人無異。親人生了病,不但不能好好治,還要被從家裡扔出去,無雙說什麼也不肯同意。
楚曜試圖從王府人多,避免傳染的角度去勸,無雙辯不過,竟急得哇哇大哭。
「她出去了就沒人理,沒有大夫給她診治,沒有人幫忙煎藥,只能等死了……」無雙邊哭邊說,無助得像個稚齡幼兒。
楚曜看了心軟,只好答應她讓乞巧留在王府。
兩人彼此折中,商量好把位於王府西南角,一直空置著的小院子收拾出來,讓乞巧住進去養病。
至於大夫,就住在王府裡,直到乞巧病好。
又把先前買錯的那幾個美貌丫鬟安排去服侍乞巧。
無雙先前哭得太厲害,洗漱就寢後,依然難以平復,不時抽噎兩聲,楚曜將她露在懷裡,輕拍著安撫:「如此你就能經常過去探視她,監督大夫和丫鬟們有沒有偷懶,也不必再擔心我收用了哪個美貌的大姑娘,總往書房裡跑了。」
無雙小臉貼著他胸口,可憐兮兮地問,「乞巧她會好的吧?」
「嗯,這個大夫要是治不好,還有宮裡的太醫呢。」楚曜安慰道。
雖然不少勳貴家都能把太醫請到府裡出診,但那也只限於主子們。讓太醫給宮女下人們治病,有違規矩。
不過,比起不守規矩事後受罰,顯然讓他的小王妃破涕為笑更重要。
無雙每天都去探視乞巧,隔著窗子與她說話。
可乞巧的病情一直不見好轉,還有越來越嚴重的趨勢。
這日時至子時,楚婠依然未睡。
她咬著筆桿冥思苦想,寫信向汪弘博請教難題。
小姑娘愛說話,不知不覺把郢王府近日發生的事情也寫了進去:
……
乞巧姐姐病了好多天,雙雙一直很擔心,我也不知道可以幫她做點什麼,真是愁死人了。
博哥哥你和雙雙青梅竹馬,肯定知道怎麼讓她開心吧?
快教教我好不好?
咕嚕嚕——
楚婠寫得正帶勁兒,忽然聽到肚子叫。
好餓!
她未停筆,左手伸出去摸點心,不想摸來摸去只摸到一隻空盤子。
這可怎辦?
點心都吃光了,她卻餓得肚子在打鼓。
原本只要吩咐下人去廚房拿吃的來就行。
可是,小姑娘面皮薄,寫信給汪弘博對她來說是天大的秘密,這件事只有近身伺候她的柳兒知道。偏偏柳兒今天回家探望生病的父親,她只能自給自足了。
楚婠爬下榻來,躡手躡腳的走出房間。
在次間值夜的小丫鬟翠兒年紀比她還小,正是能吃會睡的時候,抱著被子在窄榻上打呼嚕,恐怕被人抬走賣掉都未必能醒。
楚婠沿著狹長的通道,一路順利地摸到廚房地界。
「別急,馬上就有好吃的了,今天咱們全都自己動手,想吃什麼拿什麼。」她拍拍餓扁的肚皮,自言自語道。
大廚房是個一進的院子,正房與東西廂房各有不同分工。
楚婠從未來過,什麼都不知道,胡亂摸進亮著燈的西廂去。
木門微微有些老舊,推開時吱吱呀呀地響個不停,伴著那響聲,她清清楚楚地看到魏媽媽站在灶台前,慌慌忙忙地從灶上的瓦罐裡收回手來——手上還捏著一張黃紙。
「魏媽媽,你在這兒幹什麼呀?」楚婠微微偏著小腦袋,一臉懵懂地問。
魏媽媽笑道:「小郡主,我是管廚事的,夜裡在廚房,當然是看火做飯。倒是您,這大半夜的,怎麼一個人到廚房來?您身邊的婆子丫頭未免也太不像話。」
楚婠咬著指尖,對魏媽媽的話半信半疑。
這段日子以來,她日日黏在無雙身邊,耳濡目染,也懂得了不少管家的事情。
譬如說,無雙掌管整個內院,可她並不需要親手打理內院的每一件事,大多時候只要發號施令,將事情分派給響應的負責人即可。
再譬如說,分去管衣裳首飾的那位媽媽,也不需要親自動手裁布縫衣,都是在監督與安排繡房的繡娘們分別給大家量體、選料子與製作。
所以,管理廚事的魏媽媽也不應該親自下廚煮飯。
楚婠只是單純,並非愚笨,發現魏媽媽撒謊,並未立刻說破。
她狀似漫不經心地往灶台前走,嬌嬌聲道:「人家餓得睡不著,翠兒又叫不醒,只能自己過來了。魏媽媽,你煮了什麼好吃的,快給我盛一碗來。」
屋子正當中的兩口灶上都燉著東西,她走到左邊探頭看看:「白粥啊,一點都不好吃。」說著又往右邊,也就是魏媽媽站著的那邊去,「這一煲是什麼?怎麼一股藥味?」
而且味道還有點熟悉。
魏媽媽一臉賠笑:「郡主真聰明,可不就是藥嘛。老奴上了年紀,腿有風濕,這幾日變天疼痛難忍,所以順手煎兩副藥喝喝。」
楚婠已然想起曾在何處聞過那藥味。
她每天清晨與無雙一起去探望乞巧,每次都等著乞巧喝過藥才離開——那瓦罐裡煲的味道與乞巧喝的一模一樣。
「你……你往乞巧的藥裡加了什麼東西?」楚婠質問道,「還是說她生病都是你……」
她倏地抬手捂嘴,怎麼就叫破了呢。
通過無數管家的風波,楚婠可算知道那些平日裡看起來和善的老媽媽們心腸原來可以那樣壞。她們既然能欺負無雙,也就能欺負她。
楚婠害怕了,轉身撒腿就跑。
「郡主別走!聽老奴解釋!」魏媽媽跟上來拖住她手臂。
楚婠拚命掙扎,好容易掙脫了,才抬腳要跑,卻一下子絆在一口砂鍋上,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前撲倒,額頭磕在磚砌的灶台邊沿上,頓時血流如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