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1 章
王爺歸來

  楚昀成親後,很快過了冬節,之後便是朝廷大休。

  養心殿裡,德慶帝從堆得小山高的奏章裡抬起頭,不知想起什麼,自言自語般地說了一句:「大傢伙兒都休了,朕這麼辛勞做什麼。」

  最懂得看皇帝眉高眼低的女官立刻奉上茶來。

  上好的武夷大紅袍,今年秋季的新茶。

  碗蓋一掀,連站在三尺外的梁三省都聞到一股醇香。

  誰知德慶帝只品了一口,便放下茶盞,道:「梁三省,陪朕去茶館坐一坐。」

  在大殿裡站樁的梁三省嚇了一跳,額頭上的川字紋都跟著抖了三抖。

  他從鑲了西洋玻璃的窗扇看出去,太陽已往西斜,雖說應是再多個把時辰才天黑,但皇帝出行,又要擺儀仗,又要淨街,只怕還沒等出宮就到了宮門落鎖的時候。

  德慶帝聽了梁三省委婉的提醒後,笑道:「朕又沒說要擺儀仗,咱們隨便帶幾個人,出去轉轉。」

  那就是微服出巡。

  這種事,皇帝能說隨便,他可不敢真隨便。

  寒冬臘月的,梁三省卻覺得汗都要冒出來了,順著又怕皇上會出事,不順著又怕熱鬧了皇帝,正左右為難,就聽皇帝嘆息道:「前些時候老五成親的時候咱們出去,正好路過前門大街那間陸家茶館,朕隔著簾子看了幾眼,牌匾還是皇祖父寫的那一副,門臉卻比從前光鮮不少,看來這些年生意肯定很紅火。朕就想起來,年少時在那兒不管喝什麼茶,都是茶香四溢,晚上回了府還覺得唇齒留香。這些年在宮裡,卻是喝什麼都沒有味道。朕同靜妃說起來,她還打趣說朕那時年少不知愁滋味,就是喝白水都覺得甜。咱們今天就去看看,到底是心境影響,還是那裡的茶確實好。」

  梁三省只好抹了把汗,親自到羽林衛去讓指揮使挑了幾個功夫最好的侍衛,陪著德慶帝,一路輕車簡行,來到陸家茶館。

  茶館本沒什麼新鮮,但因得過先帝一副牌匾,名氣很大,眼看快到年關了,家家戶戶忙著走親訪友、置辦年貨的時候,依舊熱熱鬧鬧的人聲鼎沸。

  德慶帝在三樓最裡側的雅間坐了,慢悠悠品著一壺碧螺春,就著瓜果,從敞開的窗戶裡看天井裡搭的戲台上的大鼓書。

  一壺茶喝完,那鼓書也告一段落。梁三省命茶博士沏新茶的功夫,戲台上也換了節目。

  「想不到我幾年不來,茶館裡還能看皮影了?」德慶帝有些好笑,從前皮影班都只能在街邊擺攤。

  茶博士不知道他是誰,只看著裝扮非富即貴,便趁機道:「客官有所不知,咱們小東家前兩年剛從老東家手裡把產業接過來,小東家年紀輕,腦子活絡,覺得店裡只有說書唱曲兒的太死板單調,於是安排了新鮮的節目,把從前天橋裡的藝人請了一批來。開始好多人都覺得小東家胡鬧,可別說,咱們店裡的生意還真越做越好……」

  說話間,皮影戲已經開台。

  德慶帝擺擺手示意茶博士住口,對梁三省道:「賞他。」

  梁三省便拿了二兩銀子來。

  茶博士得了賞銀,幾乎合不攏嘴,對德慶帝謝了又謝,這才提著大鐵壺離開雅間。

  「去看看上上下下的雅間裡都是些什麼人,別走的時候碰上了。」德慶帝又吩咐道。

  梁三省領命到雅間外面吩咐跟來的小太監去打聽。

  德慶帝則捧著茶盞,聚精會神地看起皮影戲來。

  「姑娘二八好年華,嫁與西城翰林許家,相公斯文又知禮,只是科舉苦。各位看官,且待我送燉品給他。」

  梳著斜髻的小婦人剪影從幕布後晃過。

  之後一段情節都在表現翰林家的公子與這小娘子如何夫妻恩愛,情深纏綿,唱詞說不上多優雅,卻勝在俏皮不粗俗,一些小細節往往令人會心一笑。

  梁三省把小太監打聽到的轉述給德慶帝,過程裡就看著德慶帝目不轉睛盯著戲台,唇角帶笑,於是靜靜地退後不再多言。

  小娘子很快懷有身孕,頭胎就生下個胖兒子。孩子週歲後,得了公婆允許,帶著孩子回娘家探望外祖父母,不想半路上遇到劫匪……噩耗傳回京城,許家上下痛不欲生,可不過一年後,許公子就不得不奉皇命尚了公主。

  誰知原來那小娘子並未死,襁褓裡的孩子也因奶娘用自己的孩子換了,逃過一劫。

  母子倆逃跑途中,聽到追來的匪徒交談,竟是因相公生得好看,被公主娘娘相中,公主的外家權傾朝野,於是動手送她們母子下黃泉,以成全公主相思之苦。

  小娘子哪裡還敢回京,更不敢去娘家投靠,帶著孩子隱姓埋名,在小縣城裡落腳。又因實在怕被認出,狠心毀去了如花似玉的容貌。

  偏那孩子自幼聰慧,讀書出類拔萃,又有貴人相助,年紀輕輕就中了進士,進京為官。

  之後便是舊事重演。公主與許公子所出的獨女看中了小許公子,竟施計陷害小許公子的未婚妻。

  只見場景變化,左有輕鬆古樹,右有青磚禪房,梳著雙丫髻的小姑娘抱膝坐在地上,哭訴道:「平生未做過一件昧心之事,處處與人為善,為何遭此大難,壞我姻緣,還要毀我清白……」

  德慶帝霍地站起來,垂首侍立在旁的梁三省跟著抬頭,卻見他雙手攥著拳頭又坐了回去。

  德慶帝不動聲色的把整出皮影戲看完,回到宮裡卻大發雷霆。

  雖身份與細節不盡相同,他卻看得出那齣戲在影射什麼。

  當初賀瑤陷害君無雙時,德慶帝雖未去追究細枝末節,但事後也不是一無所知。尤其大公主為了給女兒求情,還向他提起過大駙馬與汝南侯府上的女先生有不正當來往。他一點不信,卻也找了楚曜來問,得知那女先生早年意外毀了容貌,兒子也已成人。自是覺得大駙馬便是被豬油蒙了心,寧願丟了腦袋找外室,也不會找這麼一位。

  夫家不詳,毀了容貌,獨自撫養兒子的苦命女子。

  感情不合,只生一女的公主與駙馬。

  訂了親,卻被根本不認識的男子拿了貼身衣物滿街嚷嚷與之有私情的小姑娘。

  還有仗著身份使陰謀詭計,最後被送去皇家寺廟出家的縣主娘娘。

  全都與現實相合。

  有沒有那麼巧?

  那公主的外家仗勢欺人又是不是也曾發生過?

  他要找人去查查。

  可若是真的,他該怎麼辦?

  若不是真的,又該怎麼辦?

  德慶帝越想越煩躁,揚聲喊:「子修呢?你們去郢王府把他給我請過來,我有事要他去辦。」

  梁三省硬著頭皮上前提醒:「陛下,郢王殿下九月中外出查案,還未回京,您的意思是立刻修書給他,傳喚回京嗎?」

  德慶帝聞言倒是冷靜下來。他怎麼那麼傻,那些戲摺子、話本子裡頭,不就好個亦假亦真,講得不是宰相家的小姐,就是皇帝的兒子。不過是穿鑿附會,叫平頭百姓瞧熱鬧的,怎麼能信。

  「不用了。」他擺擺手,「讓他先辦好了那件事再說吧。」

  話音才落,就有小太監進來稟報:「陛下,郢王殿下求見。」

  滿大殿裡站樁的宮女太監沒一個覺得奇怪,郢王殿下有皇帝親賜的腰牌,可以不受宮門開閉的限制,隨時出入,他們早都見怪不怪了。

  對於德慶帝來說,這可真是想瞌睡就有人遞來了枕頭,忙讓小太監將楚曜傳喚進來。

  楚曜快步進殿,面色微有風霜之色,顯示一路遠行,未曾回府小歇便直接入宮。

  以德慶帝對這個侄兒的瞭解,定是此次遇到了十分棘手的情況,怕書信往來洩露風聲,又怕遲一步來回稟耽誤事情。

  果然,楚曜簡單明瞭地匯報過此次辦案的結果之後,從懷中摸出一封信,呈給德慶帝:「查抄保定知府衙門時,在知府書房的暗格里發現一封信件。」

  德慶帝接過一看,面上青白交錯,額頭上青筋直冒,一揮手掃落桌上的茶盤:「真是反了!虧朕還以為他們素來低調,竟然為兒女婚事就幹出謀害性命之事,與強盜有什麼區別!」

  虧他剛才還想著,要讓楚曜去制止那皮影班子,別再唱那齣戲,免得有心人穿鑿附會,令俞家聲譽受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