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定義昨夜疲倦,又不是在軍營,睡得踏實,這一睡就晚了些。睜眼醒來,下意識往旁邊看去,就見佳人的明眸迅速閉上,微微埋頭進被中,不甚嬌羞。
「還疼?」
「……嗯。」就算擦了藥膏,動一動腿還是會覺得疼。
柳定義很是無奈,「我已經很克制了。」
李墨荷咬了咬唇,把腦袋埋得更低,「……嗯。」
估計今日不管說什麼都是這個答覆了,昨夜她跟他說的那一番話頗為強勢,以為性子十分擰,但不過是擰的有度,而且有理的事才能同他擰得起來。
「你再躺躺,我先洗漱。」
李墨荷真想叫住他,他這一出去,她卻還躺著,不是告知眾人他們昨夜歡愉得令她今日下不來地麼?忍了忍羞赧,還是起來了,將散在床尾的衣服拿到被窩裡慢慢穿。好在柳定義沒撩起蚊帳,她才能從被中出來好好穿上。再看床上,已經被昨夜點點猩紅染髒。心頭頓時又茫然又失落,又似隱隱想通了什麼。
她果然還是對往日所憧憬的留有盼想,哪怕在柳家沒受什麼委屈,孩子也都敬她為母親,但於她這年紀的人來說,仍舊是有些不甘。只願今後不再會有出嫁時的那種懊悔和擔心,在柳家有一席地位,好好做這柳家二太太。
外頭早候著的下人聽見屋裡的輕微動靜,在門外低聲問道,「二爺,二太太,奴婢們進去伺候了?」
「別。」李墨荷急紅了臉,昨晚完事後她們要進來可羞壞了她,抵死不讓,她們才作罷,現在當然不肯。
柳定義也淡聲讓她們退下,倒還有人開了腔,「二爺……齊少爺在門外等了您半個時辰了。」
他略意外,這時辰還不算太晚,若說等了那麼久,豈非是天不亮就來了?初冬將至,半夜更是寒涼,那些下人也是不長心的。打開了門,果真見他站在門口,臉都凍得有些紅了。伸手將他拉入屋裡,問道,「又整夜不能睡?今晚我讓長安陪你。」
齊褚陽搖搖頭,抬頭說道,「柳伯伯,我想繼續習武,像在北城那樣。」
柳定義摸摸他的腦袋,「只是這件事罷了,等會用早飯時說不就好?你想如何,伯父答應你。」
「文與武兼得,侄兒還想去學堂。」
「允了,等會領你去見先生。」
齊褚陽這才露了輕鬆笑顏,雖然柳雁很凶,但是她的推論卻未必不是對的,既然如此,那他就在父親歸來時,好好活下去,而且要活得有出息,不能再如此頹靡,虛度光陰。
柳定義見他一夜散了滿身蕭索,不知他遇見什麼事了,不過這孩子能振作起來,也著實令他鬆了一氣。
&&&&&
柳雁是唯一一個知道為什麼齊褚陽一夜振作的人,只是她不說,他們可是拉過手指有過約定的人,她還是能管住自己這張嘴的。不過看著席上父親從自己面前把僅剩的肉餅夾給齊褚陽,還是不痛快,「爹爹,我也要。」
柳定義看了她一眼,爭強好勝的脾氣一點都沒變,都是讓長輩給慣的,「明日給你夾。」
又是如此……每每這個時候她就特別討厭齊褚陽,他們都在邊塞,更像親人了吧,自己快一年沒見父親,反而不如他們親近了。
柳雁不鬧,將碗收了回來,收到一半,就見李墨荷夾了一塊肉餅放入自己碗中,還不及歡喜,柳定義已擰眉,「別慣著她,都要嬌寵到天上去了。」
李墨荷心頭苦笑,雁雁什麼沒吃過,她要爭的哪裡是這個,只不過是見著自己的父親疼別的孩子去了,也想得這疼愛罷了。男子果真是男子,心思太粗。
老太太眉頭擰得更深,「姑娘就是拿來寵的,將你那在軍營練兵的苛責規矩收起來。」
柳定義稍頓片刻,還是應了聲。柳雁有祖母撐腰,頗為高興,可再怎麼樣,也改變不了爹爹更疼齊褚陽,而把她的位置放低了一位。
用過早飯,柳雁就跟在爹娘後頭,半步不離。聽見父親說等會要出門,去萬卷書院拜託先生入學的事,不由歡喜,爹爹還記得年後她年紀已到,要入學堂的事,墊著腳說道,「爹爹,我也去。」
柳定義也允了,多帶一個人罷了。
從院子出來,齊褚陽已經等在那裡。柳雁一見他,不由抓緊了父親的手,生怕又被他搶了。
柳定義卻還是將他拉到右邊,一同往外走。柳雁想了想,對,他以後都住在自己家了,那肯定是要去學堂的。好吧,那就一起順路去。
柳家馬車已經停在門前,柳雁上車前朝李墨荷擺手,「娘,我們走了。」
李墨荷笑笑,「嗯,早點回來。」末了又道,「別自己亂走。」
柳雁吸了一氣,這是又擔心她被枴子帶走,她也怕……但是和爹爹一塊出門,也沒什麼。
柳定義看了看李墨荷,女兒是喜歡她的,能讓這小霸王歡喜的人,實在不容易。
齊褚陽自己上了車,柳雁是被抱上去的,就是不願自己爬。鑽進車裡見他坐了自己愛坐的位置,莫名的氣了,「這是我坐的。」
柳定義剛好上來,輕責,「雁雁,你越發不像話了,目無尊長。」
柳雁不敢強,委屈道,「可我平日都坐那的……」
齊褚陽已經俯身挪到一旁,「七姑娘坐吧。」
柳雁偏不坐,這對她來說無疑是嗟來之食。柳定義見她脾氣比初春他離京時更加古怪,都是在家慣的,真該一同帶到北城去,才能學得像齊褚陽如此有禮有擔當,「你再鬧,就別去了。」
柳雁抬眼看他,要是真下去了,又得一天見不到爹爹了吧。滿腹委屈慢吞吞挪了過去,鼻子直泛酸。
齊褚陽想和她說話,可感覺要是他開口了,她肯定會更暴躁。他真不知自己哪裡招惹她了,從第一次見面就不喜歡他,可昨晚明明是在安慰他。
萬卷書院在京城郊外半裡地,那兒臨著一座矮山,山清水秀,樹木崢嶸。進入書院,已有一股濃郁書香氣息撲來,跟別的地方很不相同。
柳定義讓兩人在這等,他先進裡頭拜見。
柳雁無事可做,又不想和齊褚陽說話,撿了根樹枝在地上寫字。齊褚陽站在一旁,也蹲了身,「七姑娘……」
「幹嘛?」
得,又凶巴巴了。齊褚陽說道,「我是不是做了什麼事惹你不高興了?」
「是。」
齊褚陽問的小心,「哪些?」
柳雁彎了嘴,「很多。」她伸手數了數,好像數不出來,便縮回手,「太多了,多到用手指頭都數不完。」
齊褚陽不知真假,可左思右想都不知哪裡開罪過她。正想問個仔細,見柳定義從裡面出來,起身問好。柳雁也丟了棍子,往他跑去,「爹爹。」
柳定義領著她往馬車走,同齊褚陽說道,「院長已經同意讓你明年開春後,就來這裡,等會領你去買文房四寶,要是看中什麼書也一併買了回去,給你騰個書房。」
「謝謝伯父。」
柳雁愣神看著他,驀地明白過來,她像個傻子似的跟過來做什麼呀,爹爹是為了給他找學堂,不是自己。她卻還以為是為了她,簡直丟臉死了。柳定義見她不走,這才收了視線,「怎麼了?」
柳雁抬頭看他,「爹爹,齊褚陽是你的私生子嗎?雁雁不是你的女兒對吧。」
柳定義臉色一變,沉聲,「你胡說什麼?」
「如果不是私生子,為什麼對他這麼好。分明我才是你的女兒啊……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她不知道這些話在長輩耳中聽來有多嚴重,只知道自己受到莫大的冷待,都是因為這個齊褚陽。長輩都說唯有對待親兒才會掏心掏肺,她的爹爹可不就是如此。這樣看來,自己怕不是他親生的,齊褚陽才是。
柳定義差點沒給她一個巴掌,怒聲,「胡說八道!回去跪半日祖祠,好好反省。你說這些話是侮辱了你齊叔叔和嬸嬸!」
柳雁不答話,忍著在眼眶打轉的淚不吱聲。她怎麼就侮辱叔叔嬸嬸了……
柳定義將她塞進車裡,一路都沒開腔。女兒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真該好好教訓,可實在下不去手。
齊褚陽倒是明白了為什麼柳雁嫌惡自己,原來是覺得自己掠奪了她父親的疼愛。他想告訴這七姑娘,這種疼愛,跟父愛,是不同的。對他的好,不過是責任。對她的好,卻真的是因為疼。
回到家中,柳雁自己下了車,悶頭往裡走,也不等他們。
李墨荷正坐在院中賞景,見那小小身影從亭前經過,急忙喚她,可柳雁就這麼過去了,好似沒聽見。要追上去問個明白,見柳定義進來,便上前說道,「二爺,雁雁在外頭受委屈了?叫也叫不住。」
柳定義簡直不知該拿這女兒怎麼辦才好,將事情大致說了一遍,想讓她一同管教,李墨荷卻有些責怪的神色,「雁雁雖然是有些霸道,但秉性是好的。褚陽的喪父之痛她不能完全明白,但也不會惡臉相向,二爺可曾想過緣故?雁雁一直都掛唸著您,如今您回來,卻全將疼愛給了褚陽,她自然不高興。而且……雁雁明年也要上學堂了,您親自去了一趟,她定是以為你是為了她去,可結果又是為了褚陽,全然忘了她。」
柳定義哭笑不得,「她小小年紀想的怎會如此複雜。」
「雁雁聰慧二爺難道不知……」李墨荷放心不下她,想盡快過去看看,「而且有一事還來不及同您說,入秋時,雁雁被歹人綁了去,差點沒了命,接連兩個月都不敢出門。」
她這一說,柳定義才想起方才出門前,她跟女兒囑咐的那句「小心別亂走」是什麼意思。他竟完全不知道女兒受過那種委屈,自己也實在是疏忽了。
「雁雁病得糊塗時,一直在喊您。只是二爺……太不在意了。她天生聰穎,又是小姑娘,心思比一般孩子細膩。」
這種事柳定義確實沒在意,在他心中,女兒還小,還不到上學堂的年紀,是該捧在手心好好養在家裡撒嬌的,卻不想女兒已經在長大,早已不是襁褓嬰兒。他暗嘆一氣,「我去看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