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就要入冬了,柳雁在這深秋最後一日,深知什麼叫秋風蕭瑟。趴在窗戶那往外看,日頭正好斜照,不冷不熱,就是風有點大,捲著已死去枯草的乾燥味撲來,吹得她鼻子更酸。
管嬤嬤小心翼翼站在後頭,給她披上衣裳她不動,拿了茶水給她也不言語直接喝,如此乖順,只能說明此時她心情很壞,連傲都懶得傲了。
「姑娘,可餓了?」
柳雁悶不做聲,吸了吸鼻子,呆呆看著小院子裡的景緻。半晌才道,「嬤嬤,你說爹爹是不是不要我了呀?」
管嬤嬤立即說道,「二爺可疼著姑娘呢,別多想。」
「那為什麼這次他回來,這麼不關心我呀?」
管嬤嬤為難了,她總不好說她也感覺到了,對自家姑娘不上心,倒對齊家那孩子很是關心,這都是哪跟哪呀。心裡抱不平,嘴上還得安慰她,「姑娘莫要多想。」
柳雁揉了揉眼,痠疼。
管嬤嬤準備去請李墨荷過來勸勸她,也唯有二太太才能勸動了吧。還沒走到門口,就見柳定義過來了,忙彎膝請安。柳定義問道,「雁雁在裡面?」
「在的,生著悶氣呢。」
柳定義微點了頭,因她是柳雁的乳母,待她也比其他下人客氣些。提步進去,還沒看見她,倒是見到屋裡四處放置的各種材質珠子,有大有小,在光線充裕的屋內,輝光熠熠,反照著魅人的光澤。
他凝神看著,有些感慨。柳雁不知怎的就覺身後有人,回頭看去,見是自己的父親,抿了抿唇,沒喊他。見到他身後的李墨荷,還是動了嘴,「娘。」
柳定義這才抬眼看她,繞過自己喊後頭的人,果真是生他的氣了。
李墨荷微微抬手,朝她擺了擺,示意她別強。柳雁只當做沒瞧見,又趴回窗口,坐在高椅上往外瞧。
柳定義走了過去,順著她的視線往外看,屋外芭蕉高長,葉子墨綠,在秋季中看見分外舒服,「雁雁?」
柳雁還是沒抬頭。
柳定義繼續說道,「你褚陽哥哥的父親剛去世,爹要代好友照顧好他,否則對不起你齊叔叔,這話可在理?」
柳雁緊閉著嘴不說,不在理,根本不在理,因為她猜齊叔叔沒死呀。可恨為什麼昨晚要跟齊褚陽拉鉤約定,否則就能理直氣壯反駁了。
「這次回來,只顧著照顧褚陽,忽視了你,是爹的錯。只是因此而口出惡語,實在不是個胸襟坦蕩之人,又怎麼能成大事,再不改這毛病,日後定遭人詬病。」
李墨荷在後面瞧他,雁雁心高氣傲,最不喜別人點評她,更何況是在這種關頭上,這話只怕要越說越惹她惱了。果真,柳雁一聽父親竟還在責怪她,好似是她小心眼了,又更是委屈。眼淚啪嗒落下,「雁雁就是小氣,比不過齊褚陽那傢伙。」
柳定義差點又惱了,「沒規矩,不許直呼別人的名字。」
李墨荷忙上前把她攬入懷中,這一擁,柳雁就在她懷中哭開了,淒悽慘慘,轉眼變成淚人。柳定義在一旁束手無策,只好看向李墨荷。這家宅裡的事,比變幻莫測的戰場還更讓人頭疼。
「雁雁不哭。」李墨荷輕撫她的背,又朝柳定義使眼色,這裡交給她罷,再待她非得哭得嗓子啞不可。
柳定義這才放棄,走時又看了看放置在屋裡各處的珠子,熠熠如星辰,光刺進眼裡,看得心有愧疚。算起來,雁雁出生五年,他在家待的日子斷斷續續只有三年吧。他一個大人,跟個孩子計較什麼。
柳雁聽見關門聲,這才忍了淚意收了哭音,強忍得肩頭一抖一抖。李墨荷拿帕子給她拭去臉頰上的淚,輕輕笑道,「哭成花貓了。」
她低頭不語,十分難過,抓著她的袖子不放,這樣多少能安心些。
李墨荷摸摸她的腦袋,等她完全平復,才道,「你爹爹是個大老粗,在軍營裡又都是男子,一時半會還改不過來,雁雁總不會要跟你爹計較這些吧?褚陽已無雙親,又沒親人,能倚靠的只有你爹爹,難道雁雁要趕他出去才歡喜麼?」
「當然不是。」柳雁瞪大了眼,「我才不是那種壞人。」
李墨荷笑笑,「是啊,雁雁當然不是。你想想,如果你爹把他領回家,卻不疼他,那帶回來做什麼,你齊叔叔在九泉之下也不會安心,對吧?所以雁雁就大方些,讓你爹爹也疼他,你們是父女,是誰都沒法代替的。」
柳雁眨了眨淚眼,「真的?爹爹不是不疼我了?」
「嗯。」
「可他老責怪我。」
李墨荷失聲笑笑,「那雁雁想想你爹責怪你前,你都說過什麼話?而且聽來是有理的,只是嗓子大了些。這樣吧,下回他說話,你就將他的語氣減輕一半,就不會覺得他凶你了,仔細聽裡頭的道理就行。」
柳雁歪了歪腦袋,「減輕一半呀……」
李墨荷見她想通了,語調更是輕柔,「對。娘跟你爹提提,讓他也別總扯著嗓子跟你說話。」
柳雁點點頭,越想越覺得自己應當是做錯了,因為爹爹每次生氣說的話都有道理……她撓撓頭,又揉揉鼻子,「可是他去學堂真的把雁雁的事忘了。」
李墨荷笑道,「不要爹爹陪,明日娘陪你去,不帶你褚陽哥哥。」
柳雁心裡飄然,這才高興起來,像小雞啄米點頭,「嗯嗯。」
李墨荷領她去洗了臉,見她乏了哄她睡下,這才回房。離開前又將目光落在屋裡的珠子上,進來出去時柳定義的視線都在這些東西上面,也不知有什麼含義。
真是……越想在柳家待下去,就越想知道他們的秘密,再不會太漠然對待。
回到屋裡,柳定義負手站在窗前,這連帶的小院中,也在窗前栽種了芭蕉樹。李墨荷還記得那晚拜堂後,他卻突然離開,自己也是站在那,聽著芭蕉落雨聲,看著屋簷滴水,心覺悲涼的事。
「二爺。」
輕聲喚之,柳定義身體微頓,回身看去,那嬌俏人站在梅花落雪屏風旁,目光柔和,直直看來,恍惚片刻,又想起那已過世的人。
李墨荷見他盯著自己的臉怔神,心頭像有毒箭刺過,驀地偏頭看向別處。這張臉使得她進了柳家門,可是她不願靠著這臉立足。她是李墨荷,也只是李墨荷。
柳定義見她偏頭,也明白過來,拋出話將這停滯的氣氛打破,「雁雁如何了?」
李墨荷面色淡淡,「已經不鬧了,也明白了您的苦心,我哄她睡了。」
柳定義點了點頭,「辛苦你了。」
「這是妾身應做的。」
語氣淡淡,柳定義也知道她心有芥蒂,尋話說道,「明日我帶她去學堂,你也一塊去吧,我們去郊外梅林走走。」
李墨荷想著雁雁應當更喜歡如此,就答應了。聽著他的語氣如今正有耐心,抬頭看著他問道,「二爺……妾身有一事想問。」
柳定義心中有愧,果真耐了性子,「你說。」
「雁雁怎會那樣偏愛圓滾滾的珠子?還放得滿房都是。」
柳定義遲疑片刻,見她目光炯炯,才道,「她很小就沒了母親,但天生聰慧,長大了些,聽不得別人說她沒娘親,我又總不續絃,她便問我她的娘親去了何處。方先生同她說,化作天上星辰護著她了。只是星月只在夜裡出現,因此她自己動了腦子,在屋裡放了許多珠子,這樣白日裡,只要屋裡有光,就如同掛了星辰。」
李墨荷這才恍然,這孩子……心思當真細膩。
「我想她早就知道生離死別是何解,四歲以後就沒再纏著別人問過她母親的去處,只是每每煩悶驚怕,還是喜歡往屋裡堆珠子。」
李墨荷聽得心頭泛酸,她該早些知道這個。柳定義已走到她一旁,低頭說道,「方才我進去,那珠子沒見多多少,這十個月,辛苦你了。」
「一家人,何謂辛苦?」李墨荷輕輕搖頭,「二爺且放心罷,日後再不會有人說她是個沒娘疼的。」
不知為何,這聽來毫無證據支撐的話,卻敲進柳定義心裡,信了她十分。之前他擔心過後娘不善,可如今看來,卻比他做的好太多,「你若是有什麼委屈的,只管跟我提。」
她唯一委屈的只有這臉,可木已成舟,難不成還能回娘胎那再來一回?自然是不行,也就不再多想。
柳定義想著補償她,倒是想起她娘家人來,「你弟弟的事,我已想好要替他安排什麼差事。」
李墨荷也回神,「您說。」
「想來想去,送去馬政合適。」
李墨荷不大懂朝廷職位,「那是什麼?」
柳定義答道,「朝廷養馬的地方。」
李墨荷眨眨眼,「那寶良去那裡做什麼?」
「養馬。」柳定義見她不思其解,神色微懵,不由笑笑,「馬無夜草不肥,養馬是個辛苦活,你不是說你弟弟不思上進又懶於行事麼?那就安排他這個差事,強其體魄,健其意志。」
李墨荷啞然,詫異他將自己的話聽入了耳,還費心尋了差事。這差事她倒也贊同,只是……娘家人知道後,只怕要氣得火冒三丈,不依不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