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雁覺得齊褚陽這兩天老是往她瞧,欲言又止,讓她分外不舒服。這日從外頭赴宴回來,進了院子見他也在練箭。似乎是聽見自己進來的動靜,他立刻放了弓往自己這瞧,又是……欲言又止。她忍不住走過去,眉擰如川,「我臉上髒了麼?」
齊褚陽見她沒好氣問來,遲疑片刻說道,「你不是一直想要我的弓麼,我送你吧。」
柳雁狐疑看他,「你不是說這是齊叔叔送你的,之前連碰都不樂意讓我碰。你不怕我拿到手,一不小心……」她雙手一擰,「卡擦弄斷呀?」
「……」齊褚陽神色複雜,憋得俊秀的臉通紅,惹得柳雁忍笑。他再開口,還是說道,「七姑娘喜歡的話,拿去吧。」
柳雁十分意外,見他不像是在調侃自己——他也從不會調侃人,呆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你幹嘛好端端的送我弓?」
齊褚陽這才說道,「興許會高興些。」
柳雁更是莫名,「我如今像是不高興的人麼?」
齊褚陽看著她說道,「前幾天,我在院子裡聽見你哭來著。」那晚他正要回房睡覺,忽然聽見哭聲,可不就是她的。哭得那樣難過,跟平日見她的開朗模樣全然不同。一直想問她緣故,卻因跟她非親非故,不好開口。
柳雁頓了頓,「所以你送我弓箭是想我開心麼?」
齊褚陽稍顯拘謹,「嗯。」
柳雁想笑話他如今才說才送,而且她早就不難過了。可是笑不出口,倒意外覺得愉悅,將弓又輕推了回去,「已經不難過了,褚陽哥哥不用擔心。」
「真的?」
「嗯。」柳雁怕自己再待著他會尷尬,擺擺手笑道,「我還有事,回房去了。」
齊褚陽確定她確實沒異樣,微微點頭。
管嬤嬤將方才的事瞧在眼底,倒覺齊家小公子可惜了,因和齊存之認識,頗覺他英年早逝很是可惜,不由嘆氣。
柳雁聽見乳娘重嘆,抬頭看去,「嬤嬤怎麼了?」
管嬤嬤淡笑,「看見齊小公子,想到齊三爺了 倆都是一個脾氣的,知道疼人。」說到這,她又想起李墨荷日後要生兒養老的事,念道,「要是齊小公子能入贅柳家,倒是兩全其美了。」
柳雁問道,「入贅是什麼呀?「
管嬤嬤閉了嘴,笑笑道,「沒什麼。」
柳雁撇撇嘴,「定又是什麼大人的事。」等日後她長大了,一定要將這些都問個明明白白,總是聽見卻不知道意思太悶了。進了自己屋裡,映入眼裡的便是放置滿屋的各種珠子。像往日那樣,從正門就開始看那珠子,每日這樣看一看,總覺安心。久了,已成習慣。
行至第二扇窗戶那,柳雁步子頓下,蹲身看那桌角貼牆夾縫中的珠子,眉頭不由挑起,方才的好心情又全然不見了,掃了一眼跟著的下人,聲調頗冷,「這裡少了一顆紅蠶石。」
紅蠶石便是□塵珠,一種通體紅豔似火,中間似有鳳凰之眼的珠子。這種珠子算不上非常貴重,但柳雁那顆,因藏有鳳眼,價格倒也不會太低。
柳雁禁不住冷笑,「真要清清房裡的人了,上回放你一馬,這次又順手牽羊。」她還想說些更狠的話,可終究沒再說。
幾個隨行的下人相覷幾眼,低頭沒有出聲。
管嬤嬤示意讓他們出去,等房門關了,才輕聲問道,「又同上回一樣麼?未必是同一個人做的吧。」
「就是同一個人。」柳雁坐上椅子,管嬤嬤便倒茶水給她。喝了一口,思量一會,才道,「手法一模一樣。將珠子拿走後,怕被人發現,就將珠子往桌子後面的暗影處撥了撥。可那人忘了一點,就算是每日清掃,還是會有灰塵。珠子的位置一動,原本被珠子遮擋住了灰塵,而乾淨的地面就顯露了出來。」
管嬤嬤這才知道為什麼她要蹲地查看,原來是在看灰塵,「姑娘知道是誰麼?」
「上一次就知道了。」柳雁晃著兩條小腿,十分不情願地說了這話。
管嬤嬤大吃一驚,「那為何上次不驅趕那人?」
柳雁默然半晌,才道,「這事兒不告訴嬤嬤的好……雁雁有自己的想法。」她下了地,「我去找我娘。」
管嬤嬤完全不知她的想法,心覺難受,正如一個母親不知女兒想法般。尾隨她過去,又被柳雁叫住,停在了正門前。
明日就是小年,小年又名掃年,家家戶戶上下清掃的日子。李墨荷剛和殷氏一起將要打掃柳宅的下人安排好,正洗著手,就見她進來,笑道,「今日怎麼回來得這麼早。」
「宋宋肚子不舒服,我就陪著她一塊早早離席了。」
「可要緊?」
「不礙事,就是吃壞肚子了。」
柳雁到了她跟前,將乾帕遞給她。李墨荷接過擦拭乾淨,才拉了她的手坐下身,「這兩日娘要跟你三嬸一塊打理家務,可能沒什麼空陪你,若是娘不得空,你就跟你哥哥姐姐玩,也跟你褚陽哥哥多練練弓箭吧。」
柳雁一一點頭應聲,「娘,雁雁求您件事好不好?」
「嗯,說吧。」
「您能不能給我房裡的那些下人漲漲月俸呀呀?」
李墨荷好奇道,「為什麼突然想漲他們月俸?」
柳雁轉了轉眼,「因為很久沒加工錢了。」
李墨荷又怎會不知她的小心思,全寫在臉上了,「可是有什麼難事,跟娘直說不好麼?」
柳雁躊躇稍許,才道,「我房裡的珠子又被人偷了一顆,上回被人偷我沒計較,可這次又如此,我再不管管,珠子都要被人偷沒了。」
李墨荷知道她房裡放的那些珠子一定程度上來說是悼念她的親生母親的,被人偷了不可能不痛心。可她竟如此鎮定,還來說漲月俸的事,問道,「加工錢可是雁雁的計策?」
柳雁搖頭,「她知道我不好惹,可還是三番兩次來偷,我若要抓她,直接抓就好。」
李墨荷好奇道,「你怎知道是同一個人所為?」
「因為第一回我發現珠子不見了,說只要還回來就不計較。但是我沒說不抓犯人,所以我故意外出,讓白護院在門外假山那盯梢,然後就看見偷珠人了。」
李墨荷更是好奇,「那這次那人又來偷,你為何不直接抓?」
柳雁懨懨道,「她偷的並不是最貴重的珠子,若真冒險要偷,為什麼不偷最貴的?那定是有難處吧。」
這個說法聽著動人,可李墨荷完全想不明白為什麼平日強勢的雁雁這會會甘心讓人欺瞞了,而且偷珠子的人必定是她房裡的吧。
柳雁也知道她不明白,「那個人……本是我娘的貼身丫鬟,從小伺候我娘,一塊長大的。聽嬤嬤說她們主僕情深,我娘也很信她。後來我娘過世,她又一直照顧我,說不上多疼,但想到她忠心伺候我娘那麼多年,我就……狠不下心。」
李墨荷這才恍然,輕摸她的頭,「雁雁真會為人著想。只是你這樣慣著她,終究不是辦法。而且你也說她可能是碰見什麼難事了,那為何不當面問?興許能知曉其中緣故。總比這樣人心隔肚皮的好。只是暗中漲他們工錢,也加不了幾個錢,杯水車薪。」
「可是……我怕我會忍不住衝她發火。」
「那娘去和她說。」
柳雁倒覺這樣可以,良久應了一聲,她也怕拖得久了,那杏兒姐姐真將她的珠子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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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氏這兩日忙著掃年,累得不行,好在一在屋裡坐,只要丈夫在,都會給她揉腿捏肩,力道是粗得很,但身為妻子的心,卻得到了莫大的滋潤。這日回到房裡,柳定康就將她拉到長椅那,給她揉手。
「手還跟你做姑娘時一樣,又軟又嫩。」
聽著甜言,殷氏瞥他一眼,「我做姑娘時你又不曾摸過我的手。」
柳定康笑道,「誰說沒有,洞房花燭夜那晚,還沒行好事前,我可摸了好一會。」
饒是夫妻多年,殷氏出身大戶,素來矜持,聽見這話也禁不住臉紅,「胡說什麼,就不怕別人聽了去。」
「夫妻間說這些話有什麼關係。」
殷氏抿了抿唇,問道,「年後聖上不是要給你封官了麼?你猜會是什麼官?」
柳定康外派時政績並不算太好,但也不差,走時六品官,回時好歹也有個四品吧,「等明年再說吧。」
「別的你都嘴滑,提到朝廷的事就嘴緊。」
「可不是,多舌短舌要有分寸。」柳定康見她心情頗佳,這才試探開口,「傍晚外宅下人過來……說春華身子不適,好像是動了胎氣,為夫想……」
說到那像被柳定康當做外室供著的關春華和她的孽子,殷氏就氣兒不順,明眸一瞪,撣開他的手,「我也動了氣。」
柳定康瞪大了眼,抱了她便親了兩口,激動得都要結巴了,「太太你又有了?怎麼不告訴為夫?快躺下睡覺,不要勞累。」
殷氏被他的緊張勁弄得苦笑不得,說不上他到底還歡喜不歡喜自己,若真歡喜,怎會提那女人。想著,心尖也酸了,將他推開,「胡說什麼,你才回來多久。我是動了氣,動的是心氣。」
柳定康愣了愣,已覺做錯了事,很是為難,「只是事已至此……她身懷六甲,產婆說了開春二月便會生,自上回之後就沒再見過她,這都要過年了,放心不下。」
殷氏偏身瞧著那柱子上的鴛鴦祥云,更覺痛心,「那你去吧,去了就不要回來,或者去了就將她帶回來,我帶孩子回娘家。」
柳定康最怕的就是她說回娘家,不說枕邊空蕩讓他難受,她一走,親娘會罵。到了岳丈家,又會被岳父岳母罵得狗血淋頭。等接她回來,還得被她數落。真是寧可跪地求她不要走,也不要真見她走。
「喜喜,你又說胡話了。」柳定康不敢再提,見妻子已是神傷,更是不安,「以後這事,為夫半個字也不再提。」
殷氏這才點點頭,算是原諒他了。心裡不痛快,可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
翌日柳定康起身洗漱後,拿了大剪子去修剪被大雪凍壞了的花草殘枝。修了半丈寬,房裡的下人就從外頭跑了進來,往他旁邊瞅瞅,才道,「三爺,關姑娘昨夜肚子又疼了,大夫說是動了胎氣,關姑娘哭了一宿,求您去看看她。」
柳定康聽得心頭咯登,「如此嚴重?」
「聽那頭的下人來報是的,怕夫人在,沒敢進來,讓小的來說了。」
柳定康十分著急,萬一出了什麼意外,可如何是好。況且不過是去見見,安撫安撫她,約莫不是大事。可妻子一早就領著婢女外出採購桃符紅燈籠,估摸不會那麼快回來。這一急倒想到個法子,匆忙去了會香院,去找自家弟弟求救。
柳定澤此時正蹲在一株快枯死的樹頭下看螞蟻,這麼冷的天它們竟還在搬吃的,真是讓人看著都覺得冷。不由打了個冷噤,站起身不敢再看。見三哥從外頭急匆匆進來,衝他擺手,「三哥。」
柳定康上前就拉他往外走,認真道,「四弟,你跟我去個地方。要是回來後你三嫂問起,你就說是你要我陪你出門的,記住沒?」
柳定澤搖頭,認真道,「是三哥要我陪你出門的。」
「是你要我陪你出門的!」
「是三哥。」
柳定康惱了,「是你是你。」
見他生氣,柳定澤身子一縮,乖乖答道,「哦……是我陪三哥的。」
柳定康當即氣順。
幾乎是被兄長塞進馬車的柳定澤十分好奇他要去哪,撩了車簾子往外看,就被哥哥打了手背,還得了警告,很是鬱悶,「三哥,三嫂好凶的,要是讓她知道我幫著你騙她,她不會丟搓板給我跪吧?嬤嬤說三嫂最愛給三哥買搓板了。」
「……」柳定康的臉都快掛不住了,這傻弟弟句句見血,都是殷喜喜沒事總愛嚷著要他跪那搓板,不行,下回要把這話堵回去,否則府裡都要傳遍了。
馬車駛到個遠離大道的地方,從車上下來聽不見多少塵囂,是京城難得的清靜地方。
柳定澤拿著兄長給自己買的糖人,站在馬前站在它面前,只覺這馬的眼睛大得出奇。柳定康拍拍他的肩,「弟弟,你在這等我,三哥很快就回來。」
「我也去。」
「不行。四弟乖,三哥給你錢袋,想買什麼就買什麼。」柳定康急著走,解下錢袋給他,「去買吃的。」
柳定康怕他看見關春華會記著,回去一被他嫂子問話就全招了,還不如讓他待在這。見他將錢袋收好,很是滿足,這才抬腿離開,走時除了讓四弟的下人留下,又將自己的兩名隨從留在這護著他這弟弟。
柳定澤時而去馬車坐,時而在附近走走,百無聊賴。也不知過了多久,也沒見三哥回來,都快等得不耐煩了。他早食沒吃飽,走時又沒喝水,如今又渴又餓。
「柳四爺?」
聲音平穩而略顯無力,是個婦人的。跟在柳定澤身邊最久的下人常六往那看去,一眼就認出那人,同柳定澤說道,「是方先生的母親,方夫人。」
韓氏去藥鋪剛回來,手裡還拎著藥,不敢太靠近,怕人家嫌棄,「柳四爺在這荒涼地做什麼呀?您知道我家在這附近,怎的不來坐坐?可要進去喝茶?」
柳定澤只覺她有些奇怪,他怎會知道方先生的家在哪呀,不過聽見有茶喝,欣然隨她走。
下人分了兩撥,兩人留下等柳定康和看馬車,剩下的人跟著主子去竄門。
如韓氏所說,方家離這並不遠,從一條深窄巷子進去,最裡邊的那間就是了。推門進去,院子還算寬敞,雜物也不多。一眼還能看見水井,而水井一旁,坐著個穿著樸素,不帶多少勾邊花紋布衣的年輕姑娘。腿上放著簸箕,簸箕上撒了黃豆,正低頭挑揀。在明媚日頭的打照下,讓柳定澤有些出神,眼前人跟畫似的。
方青沒有抬頭,他們方家自落魄後,又同有權有勢的叔叔家惡交,就再沒有親戚肯往來,自己也沒朋友,那回來的只有母親了,「娘,那小簸箕在哪?」
韓氏要往窗戶那走去,柳定澤倒先瞧見了,一心要同畫中人一塊挑豆子,快步過去拿,見有小板凳,也拿上了。他一手拿著小板凳一手拿著簸箕,坐在方青前頭,問道,「這豆子挑來做什麼呀?」
方青猛地一怔,抬頭看去,見了面前的年輕人,已經握在手上的黃豆嘩啦散開,落回簸箕上,脆響不停。
啪嗒啪嗒……啪、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