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韜略

  天剛亮,嬤嬤就敲了四房的門,一會方青出來開門,嬤嬤見她氣色不錯,昨晚睡得倒還好吧,輕聲,「四太太,該和四爺去奉茶了。」

  方青瞭然,進門後的兒媳茶,看看時辰已覺晚了,邊讓她們進來邊說道,「怎麼不早些敲門。」

  嬤嬤笑道,「老太太特地囑咐的,四爺素來貪睡,早叫了要生氣扔東西的,所以才這個點來。」

  柳定澤的確還在睡,夜裡睡得還不老實,方青差點被他踹下床去,簡直恨不得拿繩子綁了他。不過白晝時太累,恍惚著也睡得香。而且不得不說,旁邊有個人,睡得十分暖和,就是尷尬了些。

  嬤嬤上前輕拍被縟,「四爺,該起身了。」

  被窩下藏得腦袋不見的人哼也沒哼聲只是縮了縮身。

  嬤嬤為難道,「四爺,四爺?」

  「不要,我要睡覺。」

  嬤嬤苦笑,方青走了過來,擺擺手讓她退下,探身,「四爺,起來吧,等會給老太……給娘敬茶後,你再睡回籠覺可好?」

  「不要。」柳定澤最不喜沒睡夠就被迫起身,況且還是這大冷天的,一會從被縟下探頭,「女先生,你起這麼早做什麼?」

  方青還沒答,旁邊的下人已是噗嗤笑出聲,「四爺,您不能再叫『女先生』了,得叫別的。四太太的名字呀,或者直接叫『媳婦』也成。」

  「為什麼啊?」

  嬤嬤轉了轉眼,「您起來去叩頭奉茶了,奴婢就告訴您。」

  柳定澤衡量一番,到底還是起來了,反正他不起身她們就會一直在旁邊唧唧喳喳,比那知了還知了。坐在床邊看她們穿鞋,又低聲同方青說道,「明早不要開門讓她們進來,把門和窗戶關得死死的,就吵不著我們了。」

  方青抬眼看他,見他說的真摯,不由笑笑,「今日不同,以後沒事不會常常早來的。」

  柳定澤本是睡眼惺忪,聽見這話可算是安心了。

  下人服侍兩人起身時,嬤嬤去床上找了找,在角落找到那白喜帕,看看上頭,仍是潔淨如初,未染處子之紅。再看被縟,半點元陽不見,乾乾淨淨。心中瞭然,兩人昨夜不曾行房。

  先行出去捧了白喜帕前去見老太太,老太太一見上頭乾淨,在意料之中,又不自覺嘆氣。一會說道,「用過午飯後,就讓人接兩個孩子回家吧。」

  鐘嬤嬤稍有遲疑,說道,「可四太太剛進門,這事您當真不考慮緩緩麼?」

  老太太說道,「你可是以為我糊塗了?」

  鐘嬤嬤伺候她數十年,聽了這話微微彎身,笑笑,「奴婢怎敢。」

  老太太嘆道,「明心的字是他在弱冠之年時我給他取的,就是想讓他心智重新開竅。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也是沒得盼了。而今娶了媳婦,卻又不懂行房的事,方青又是個端莊人,做不來那些主動伺候的事吧,兩人想要個孩子,我瞧著難。早點把柳翰芳菲接回家,同方青感情好些,孩子還小,養著養著就會忘了親娘。日後對老四和四兒媳都好,可是這道理?」

  鐘嬤嬤也是輕輕嘆息一聲,「還是老太太想得周到。」

  「你以為我願意多想,不過是因為身為母親,必須得多思慮三分罷了。」老太太什麼都不愁了,只愁這個兒子。如今四兒媳進門,這高懸多年的心,總算放下一半,「可吩咐好府裡的人,不許提什麼瘸啊跛啊之類的?」

  「提了,若敢議論四太太半個字,便立刻趕走。」

  老太太點點頭,一會下人來報,四爺和四太太已經到了大堂,等著奉茶。老太太滿心愉悅,這杯茶,定是會喝得最高興的那一杯。

  大堂上二房三房的人都齊了,四房兩人來得最晚,也沒人責怪,都是面上帶笑看著兩人,瞧得方青臉上發燙,看得柳定澤好奇滿滿。怎的又這樣看他,昨日如此,今日又如此,明兒莫不是也要如此?他摸了摸臉,真的沒沾上奇怪東西吧?

  等老太太坐定,方青上前敬茶,見柳定澤不動,捏住他的衣袖帶著走。柳定澤隨同往前。見她跪下,他也跟著跪。鐘嬤嬤拿了茶來給他拿好方青也接過一杯,恭恭敬敬又帶著羞赧,「娘,請喝茶。」

  柳定澤也復聲一遍,可喊得老太太歡喜,茶水也顯得特別甘甜清冽,淺含一口吞下,拿了對沉甸甸的龍鳳金手鐲給她,「快些為我們柳家開枝散葉吧。」

  方青接過,這兒媳茶就算敬過了。柳定澤不知這是要做什麼,不過娘親很高興就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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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宵一過,柳雁就得準備去學院了。去的自然是年前就打點好、全京城最好的萬卷書院。

  萬卷書院共二十四班,皆以節氣命名。最年幼剛進學入立春班,立春為一年伊始,頗為貼切。齊褚陽長柳雁四歲,按節氣來算在清明,只是二字雖含草木繁茂之意,到底有些忌諱,因此更名為踏青。

  一同進學的還有柳翰和柳芳菲,長柳雁一歲,但因初入學,又不曾認字唸書,也在立春班。

  柳雁一聽,心氣頗不順,隨同母親去購置新的文房四寶時,也是扁嘴不言。李墨荷見齊褚陽已去挑選筆墨,她卻不知在生什麼悶氣,彎身問道,「雁雁怎麼了?」

  「娘。」柳雁擰眉,「為什麼我也在立春班呀?若論學識,我至少應當去小滿班。為什麼還跟那些豆子大的人一塊讀書認字,會悶壞的。」

  李墨荷笑道,「又鋒芒畢露了不是。你年紀尚小,應當同年紀相仿的人一塊玩,總說別人是豆子,你不也是麼。」

  「雁雁才不是。」柳雁還是覺得委屈,「宋宋都去驚蟄班了,這樣我就不能每日跟她見面,不能一塊玩了。」

  李墨荷這才明白女兒鬥氣的緣故,「原來是因為好友不在身旁。」

  「宋宋那樣膽小,萬一有人欺負她怎麼辦?」

  李墨荷微微眨眼,明知故問好奇著,「那你能怎麼辦?」

  柳雁朗聲道,「幫她欺負回去呀,可我不在一旁就瞧不見,宋宋也定不會和我說的。」

  見她說得有理有據,李墨荷忍了忍笑,輕聲,「回去我跟你爹爹說,看看能不能讓院士考考你,到底適合去哪。」

  柳雁這才露了笑顏,抱了她便軟聲,「還是娘最好了。」

  「那快些挑筆墨吧。」

  「嗯!」

  回到家中,李墨荷將這事跟柳定義一說,柳定義笑道,「小滿可是十多歲的孩子去的,雁雁倒是自負了。」

  這麼一說李墨荷可不樂意了,「自負也得有自負的膽量不是,妾身瞧著挺好的,而且雁雁當真聰明,讓院士考考也好,去不了小滿,跟安宜一塊也好,省得她在書院悶。」

  柳定義筆上沾著墨又頓下,「她當是去玩麼?」

  李墨荷輕聲,「真不讓她試試,只怕要鬧脾氣的,雁雁還小……」

  「總不能什麼都慣著她,否則日後會養得驕縱。」

  「對姑娘總要疼些的,二爺又拿軍營那一套來說了。」

  柳定義終於是放了筆,「拗不過你,也好,等會帶她去見院士,讓院士定奪,真能去小滿,我也高興。」

  李墨荷笑道,「我去跟雁雁說。」

  柳定義見她如此高興,倒覺她更像是做娘的,他反而不像親爹了。搖搖頭,倒是希望女兒仍舊能按部就班,否則去了大班,無人陪伴,更覺難受吧。

  用過午飯,柳定義就帶她去萬卷書院,見了薛院士。

  薛院士也偶聽過北定侯有個極其聰敏的女兒,如今一見,明眸確實有靈氣,也有著孩童所沒有的桀驁,與他對視時,視線絲毫不閃躲,反而迎目而視,氣魄不輸半分,笑問,「你可知書院的規矩?」

  「當然知道。」

  薛院士頗為意外,又頗為好奇,「你為何要知道這個?」

  柳雁答道,「因為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我立志要去驚蟄小滿,肯定不會空手而來。」

  薛院士朗朗笑道,「不愧是柳將軍的千金,這種氣魄,已非常人能有。」

  柳定義在旁笑笑,雖然覺得女兒傲氣了些,但身為父親,卻仍是高興,總比嬌滴滴的小姑娘好,這才是他柳定義的女兒。

  薛院士又問,「你小小年紀就讀兵書?」

  「讀的。」

  「為何?」

  柳雁頓了頓,才道,「因為哥哥不愛武鬥,祖母說他日後定是文官。可爹爹嫡出的就我們兩個,若是哥哥不能承襲父業,那就由我來吧。」

  柳定義從未聽她說過這個,一瞬已是愣神。連薛院士也是詫異,話說得很是輕鬆,可不知為何聽著就不像是玩笑話。他已起了興致,問道,「既然你說知己知彼,那萬卷書院的學規是什麼?」

  「朝政之事,論他國無礙,但不許諷議殷國朝政,裁量人物。」

  「為何不許?」

  柳雁撓撓頭,抬眼看著這中年男子,「我若說了,你惱了不許我去驚蟄怎麼辦?」

  薛院士笑笑,「但說無妨。」

  柳雁這才小聲道,「聽說是因為書院的老院士鼓動學生膽大直言,許多人諷刺朝政,亂了朝綱,書院差點就被清剿了。經這動盪,立此學規,才安然無恙至今。」

  薛院士聽完,臉上仍是那淡泊笑意,也不再接這話,又道,「若讓你在驚蟄與小滿中擇一,你選何處?」

  柳雁想也未想,「當然是驚蟄。」

  「又為何?」

  「因為宋宋去的是驚蟄。」柳雁末了又添一句,「宋宋是我的好友,很膽小,我怕她被人欺負。」

  薛院士又是大聲笑笑,「入書院者,不許帶家丁,若真有人欺負她,你能護得住麼?又拿什麼護?」

  「我會弓箭,可准了。」

  「可書院不許帶兵器。」

  「哦……」柳雁苦惱起來,赤手空拳,打她是肯定打不過的。

  「所以你去不去都不能護著她,也沒必要去了。」

  「不。」柳雁當即反駁,定聲道,「我要是不去,就連護著宋宋的機會都沒了呀。」說罷她繼續苦惱,沒了她的小弓箭,要怎麼保護宋宋?磨好了牙咬麼?

  薛院士默了好一會,才道,「回去吧,後日來就知曉分到何處了。」

  柳雁「咦」了一聲,「不考卷子麼?我可是連筆都帶來了。」

  薛院士笑笑,「不考,回去吧。」

  柳雁驚怕他讓自己原地不動,不肯動身,不死心道,「我認得很多字了,院士你考考我吧。」

  「回去吧。」

  無論怎麼說,都只是讓她回去。若不是柳定義抱了她走,柳雁真有在這纏問一日的決心。

  等她離去,旁邊的老先生笑道,「許久不曾見過這樣有靈氣的小姑娘了,老夫瞧,春夏已不能容其光芒,應升為秋,他日必有韜略。」

  薛院士搖搖頭,「韜略可是雙刃寶劍,輕用其芒,動即有傷。用之不當,傷的便是自己。」

  老先生稍稍思量,「院士指的可是其鋒芒太露?」

  「然也。」薛院士將那學名冊拿出,輕筆一勾,為其定班——驚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