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雁衝到薛院士那,並沒看見他,問了別的先生,才知是進宮去了。心中更是鬱悶,從屋裡退出來,就見一行人往這邊走來。一眼就瞧見了齊褚陽,便往那邊跑過去,「齊哥哥。」
齊褚陽見著她,問道,「來找薛院士麼?」
柳雁好不意外,「你怎麼知道我找薛院士?」她晃了晃還拿在手上的帕子,「難道我就不能是來清掃這邊的?」
後頭的人已笑了起來,「看來我們要多一個幫手了。」
柳雁這才恍然,原來這是他們的「地盤」,無怪乎一眼被看穿。笑笑說道,「確實是來找薛洞主的,但聽說他進宮面聖去了。」
「面聖?」眾人臉色微微一變,「該不會是真的吧……」
柳雁見他們神色不對,問道,「怎麼了?中秋在即,進宮去領旨意湊個熱鬧也不奇怪吧,往年不是這樣麼?」
齊褚陽默了默才道,「剛聽了些事,說可能中秋之後,朝廷會遣派學監。」
「學監?我們書院素來不是有麼?」隔三差五總要說他們一通這不好那不行,只是薛院士一人力扛,倒一直沒什麼被挫之事,柳雁稍稍一想,才道,「新的?」
「嗯,據聞行事雷厲風行,只怕不好應對。」
柳雁哼聲,「不怕,薛洞主才不會被人踩在頭上。」
在她心裡,爹爹能扛天,薛院士能扛起這書院,倒是一點也不擔心,「齊哥哥,記得等會一同去馬場餵馬。」
齊褚陽應了聲,開始練騎射的他每日都要比柳家其他孩子多待上半個時辰,她倒是能靜心同在一旁觀摩。對騎射躍躍欲試,就等著馬駒養熟。
放堂後兩人和柳長安一同去了馬場,路上兩人又談及薛院士進宮一事,以及新學監的事。柳雁越聽,就覺好像確實要出事了般。
「如果薛院士不能隨心,怕要離開書院了。」
柳長安話落,齊褚陽要攔也攔不住。果然,只見柳雁瞪大了眼,「真那麼嚴重麼?只是來個新學監罷了,薛洞主才不會那樣怯懦。」
柳長安說道,「薛院士當初願任職主洞一職,便是因為聖上許諾不加以約束,以主洞的脾氣,怕真被壓制,就要離開了。」
柳雁握緊了拳,「薛洞主才不是那種人。」
齊褚陽知道她雖然有「薛恨恨」之稱,可她心底最敬佩的人,怕就是薛院士了。她的強脾氣只是在道理不通時,薛院士總能以理服人,她自然信服。若是薛院士當真離開,只怕書院也沒人能壓得住她的桀驁,甚至會將這怒氣發在學監身上。只要是心底想維護的人,就會拚死維護,這不就是她。
他們的馬車剛從個首飾鋪子過去,鋪子就走出兩個人。一男一女衣著華貴,婦人手上還抱著個三歲大的孩子,只覺沉得很,「代代又重了。」
柳定康忙伸手,「讓為夫抱吧。」
殷氏偏沒理他,抱著幼子上馬車去了。柳定康心裡叫苦,又生氣了。他隨後上去,還未坐定就說道,「為夫錯了。」
「你沒錯,你何錯之有。」
「為夫就是錯了。」
殷氏鳳眼斜乜,「錯哪了?」
「不該多買個銀圈子要送給子元。」
子元就是柳定康和外室關春華所生的兒子,今年已五歲,柳定康跟他聚少離多,多少有些愧疚。曾小心跟殷氏提過接他回家,氣得殷氏斷糧兩日,差點沒說破他的嘴才勸開了她,此事也再不敢提。
剛才給妻子挑了簪子玉鐲,見那銀圈不錯,便想買了給他,剛問了價錢,就覺旁邊不對。一看果然妻子正直勾勾盯他,還將手裡的東西通通放下,抱了兒子就走。
殷氏輕笑,「買吧,反正那也是你的種,做爹的的確該多疼。」
柳定康不好說話,只是說道,「你吃個孩子的醋作甚。」
「孩子也是你跟別的女人生的。」殷氏恨恨道,「我就不信你這些年過去所謂的看兒子,就沒再碰過那女人。」
男人,她看得清。只是看得再清……又能如何。
柳定康忍不住說道,「除了為夫,天底下沒人能受得住你。」
殷氏知道這是實話,說到底他是讓著自己的。她偏身冷笑,「是啊,所以我就該白白受著你去找別的女人,瞧你跟她們親熱,還要幫著促成你們的好事,三郎才覺得妾身是歡喜你的?傻得很,就是太歡喜你了,才不能忍你身邊有其他鶯鶯燕燕。三郎真要覺得妾身是悍婦,妾身也認了。受不住的話,休了吧,你便能風流快活去了,娶個賢妻,幫著你納四五房的妾侍,何苦受著。」
柳定康聽了心裡也不是滋味,捉了她的手說道,「就是樂意受著。」他只覺自己嘴賤,明知道只是說說怨言,還是每次都要提上一嘴。每回都要你來我往傷一番,細想著實沒必要。
殷氏又道,「不是說邢大人回京祭祖了麼,你倒不如看看他們可還要不要關春華,將她送回去罷。」
「那孩子呢?」
殷氏動了動唇,最後還是說道,「你愛留就留著吧,別讓我瞧見。」
「那孩子沒了娘,做爹的又常不在,多可憐……」柳定康十分小心地說道,「為夫將他們再送得遠一些,還是別將她送走了吧。」
殷氏忍氣沒再開口,橫豎孩子沒領進門,不會損害她兒女半分權益,也罷了,犯不著做那種孽事。更何況算起來柳子元還是她接生的,關春華也一直不生事,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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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雁第二日終於見著了薛院士,趴在門口那瞧去,來的最早的果真是他。
薛院士不一會也察覺到有人,往那看去,笑道,「早。」
「薛洞主早。」柳雁這才邁步進去,瞧他桌上書籍紙張都擺放得整整齊齊,唯有鎮尺不齊整,伸手擺正,這才說道,「中秋將至,今年要猜燈謎麼?」
薛院士笑道,「怎麼?拐彎抹角地說話可不像你。」
柳雁抿嘴,一如既往老狐狸。她坐正身子說道,「他們說有個凶巴巴的新學監要來了,院士怕要被氣跑。」
薛院士朗聲笑道,「夫子又不是兔子,為何要跑?」
柳雁雙眸已亮,「當真?」
「當真。」還沒等她欣喜十分,薛院士又稍稍斂笑,「只是包學監一來,定不會像往日那樣自在。」
「為何?薛洞主要做懦弱的縮頭烏龜麼?」
薛院士並不惱她又口出狂言,聽順耳的話多了,總要聽聽這膽大直言的話,方能明心知己,他看著這不怕天地的小姑娘,緩聲說道,「縱有阮籍之狂,也不能事事隨心所欲。適時彎身,顧及全局,方能守住心中所求。」
柳雁從這話聽出幾分無奈、幾分堅定和幾分委曲求全來,這真不像那灑脫院士。她坐於桌前許久,才道,「薛院士其實不用這樣退讓的,為了萬卷書院,卻這樣不開心地過活,不如解甲歸田,重歸東籬。」
重歸東籬……薛院士又何嘗不想,只是如此一來,更是退避凡塵醜惡,看著自在逍遙,不過更是個懦夫,「先生早年遊歷各國,總想憑藉一人之力撼動天地。最後發現不過是蚍蜉撼樹,談何容易。所以我回到大殷,任職書院。只盼你們,都非池中物。」
柳雁這才明白為何這個主洞跟其他書院的不同,更明白為何喜歡萬卷書院的便道不盡它的好,可不喜歡的人也總能說出許多惡意的論斷。只是無論如何,不管旁人怎麼看,她都是喜歡這的,喜歡這的每一個先生,還有薛洞主。
可既然薛院士已這麼說,看來那包學監定會來,而且也定不會讓他們像往日那樣自在快活。
「隨遇而安雖不是全好的,但也不可太記掛在心上,否則只會添了鬱結。」
柳雁點了點頭,只覺哪怕踏天,薛院士也會扛著。如果他們先慌了,那薛院士的苦心就白費了吧。她端坐許久,才道,「夫子,七月時,你不是說我能去班麼?」
薛院士略微意外,「你想去了麼?」
「嗯。」柳雁心中是捨不得鄭先生的,先生待她面冷心熱她清楚,所以才樂得每日瞧著這如父親的人,可如今,卻不是該繼續執拗的時候,萬一薛院士過不久真走了,那書院也沒什麼可待的了吧,「我怕……我怕待我幾年後去了大班,局勢已變。我不該再這樣任性,總想著玩,蹉跎年華。趁著書院風氣尚好,該好好唸書了。」
薛院士也正有此意,四年前不願她去,只因她鋒芒如刃,傷人傷己,如今劍仍如利器,卻懂收斂光芒。深若藏拙,臨機取決,已能成為上好的利器,這種鋒利,是書院中無人可比的。
寶劍,已是出鞘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