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菩提不用打磨就已是自帶光澤,每一顆又都是精挑細選過的,串成一圈,共計二十二個,著實好看。在初晨光照下,更顯得顆顆晶瑩潤澤,尤為神秘。
管嬤嬤見柳雁又趴在窗前拿著珠子在微微斜照的日頭那盯著發愣,過去說道,「起風了,關窗吧。這草珠子當真那麼好看麼?整日要瞧上幾個時辰。」
柳雁點頭,「比起我屋裡的珠子來,一點也不好看,也不值錢。」可她就是喜歡,因為這是齊褚陽送的。她想了想問道,「嬤嬤,別人送我東西,我是不是要回禮呀?」
管嬤嬤點頭,「那是自然的。」
柳雁這才想那送他什麼好,她當即想他不是說草菩提有黑黃兩種顏色麼,既然她的是黑珠子,那自己就去做串黃珠子給他。想罷,就乘船去了沼澤地,果真瞧見許多草菩提。這近處一瞧,才發現顆顆個頭都不一樣,愣是看個遍,也沒找到一顆圓的。這才知道齊褚陽是找了多少株,才找到那二十二顆。
他費了那麼多心思才做好這串手鏈,她卻連只思索了片刻,就想盜用他的心思,給他找一樣的鏈子。真是越發不喜這樣的自己,她喊停船伕,不再找了。步行回去,途經一家售賣木雕的店。駐足看了好一會,瞧著那栩栩如生的木雕,還是工匠一刀一刀刻的,決定親手雕刻個東西給齊褚陽。
細細問了工匠入門,又觀摩了一早上,跟工匠買了刻刀、砂紙、磨刀石還有一堆練習用的木材,工具齊全後她便抱著小箱子回家,到家後洗了手開始折騰。
管嬤嬤在旁看得皺眉,「姑娘喲……您明年可就是要找婆家的人了,該將刺繡學得精通些,還有女四書也該再讀幾遍。怎麼倒騰起這種粗魯活來了,讓太太看見,可讓奴婢怎麼辦才好呀。」
柳雁抬頭說道,「嬤嬤,我又不是要立志做工匠,只是給人回禮罷了。」
「那用銀子去買不就成了。」
「不成,那樣不誠心。」齊褚陽真心待自己,柳雁也是要真心待他的,才不覺得辜負了他。想得入神,鋒利的刻刀猛地一偏,從木頭側身滑了過去,直直刺進握著木材的手……
管嬤嬤驚叫一聲,忙上前將她的刻刀丟得遠遠的,拿帕子給她摀住那涓涓流血的手指,差點沒急暈,「小祖宗,你倒是長點心啊。」
這一刀戳的可不是一般深,柳雁痛得臉色蒼白,沒敢吱聲。怕一喊痛奶母更擔心,強笑道,「才不疼呢,只是輕傷。」
屋裡的下人已經去請大夫,管嬤嬤握著她的手不敢鬆開,再開口幾乎有了哭腔,「姑娘答應奶娘,不要再玩這種危險事了。」
管嬤嬤雖然是她的奶娘,可向來少將這餵過幾口奶的關係拿出來說,平日總是奴婢奴婢自稱,若是太過擔憂了,才會以奶娘這身份「壓」她。柳雁也聽出來了,不好讓她擔心,便點頭答應。
等手上纏裹好紗布,她又想傷的非右手,還是可以拿針的,給他繡個荷包?細想又不妥,別人問起是誰送的他要怎麼答?說不是她的她不高興,說是她的又不妥,只怕會讓他尷尬。
左想右想都沒想到合適的,可令她著急。
一早醒來,也不知是夜裡做了好夢還是有了想法,他不是想做武將麼,那她就去買把可以隨身帶著,拿來防身的匕首好了。
想罷,便去兵器鋪子。一說去那,管嬤嬤的臉色又凝重起來,直到聽小主子說是去買給柳二爺的,這才展顏不攔。
因她的弓箭都是在這軒轅齋做的,掌櫃也認得她,見她進門便笑道,「九姑娘可是來定做弓箭的?今年只怕是能用大弓了。」
柳雁先問道,「有好看的匕首麼?」
掌櫃笑道,「那定是有的。」見什麼人賣什麼貨,他是個精明的生意人,當然知道她要什麼,彎身從櫃子下面取出個錦盒,放在桌上。打開盒子,裡面放著一把精巧匕首。
匕首約莫長六寸三分,其狀為倒錐形,握手處雕有波紋,因頂端嵌著一顆紅玉,取名龍玉。柳雁取之一看,利刃寒光,握手處也非常自然,不會太重,也不過分輕巧。這樣式也不會張揚,他會喜歡的。正想讓掌櫃包好,就見那錦盒裡頭,還有一個已空的地方,問道,「這匕首是兩把的?」
掌櫃說道,「確實是有兩把的。另一把頂端鑲了青玉,昨日才買走的。」
「誰?」
「是代親王府上的。」
柳雁微微挑眉,又看了看手裡的匕首,不會是桉郡主吧……不會吧……她素來是不喜歡舞刀弄槍的,難道真是她買走瞭然後送人?她第一念頭是送給了齊褚陽。
她不得不承認有些時候,桉郡主和她喜歡的東西以及人出奇相似。
但代親王家裡可不少人,怎麼可能這麼巧。她又看了其它匕首,沒有合意的,最後還是買了龍玉。
齊褚陽只要休沐便會來柳家,明著是說來尋柳長安,實則也是想能不能碰見柳雁。她不出門,自己又不能尋她玩。柳長安當然知道好友的心思,也樂得做這牽線搭橋之人。
這日齊褚陽去了柳家,坐了小半會去淨手。從那假山池子過去,就聽見貓叫聲,當即頓下步子,往假山那看去,果真就看見了柳雁。見她招手,才走了過去。
那柔荑正戴著他送的草菩提,看得心中愉悅,「雁雁。」
「噓。」柳雁不好讓人瞧見,尤其是嬤嬤,為了不引人注意,連匕首的錦盒都沒帶,怕他瞧見她左手的傷擔心,左手一直藏著,「齊哥哥,我是來給你回禮的。」
齊褚陽好奇道,「什麼回禮?」
柳雁半惱,「你送我珠子來著。」
齊褚陽禁不住笑笑,「你給我回什麼禮?」話落,就見她背身蹲下,讓他好不奇怪。只是在這只能看見她背影,瞧不見她蹲身做什麼。
柳雁將藏在腿襪裡的匕首抽了出來,放好裙襬,這才回身遞給他,笑得明媚,「回禮。」
齊褚陽頓了頓,「怎麼你也看中了這把?」
柳雁愣了愣,不會真這麼倒霉吧?當真是桉郡主送了他?她問道,「你有一把了?」
齊褚陽點頭,俯身從靴子那裡抽出來,對比一看,笑道,「一模一樣,可是叫龍玉?聽說只有兩把,沒想我竟收全了。」
那就是他的也是別人送的?柳雁睜大了眼看他,「齊哥哥你是不是昨天見過桉郡主?」
「見過。」
柳雁頓時氣炸,他一面跟自己表明心意,一面竟然接受別的姑娘的東西,接受就罷了,還把那東西隨身帶著。她惱怒地搶過匕首,「不送你了!」
齊褚陽愣神之際,她已將草菩提鏈子一把扯下,用力丟進池子裡,氣道,「三心兩意,呸!才不要嫁你。」
齊褚陽還在愕然中,可見她要走,下意識就抓住她的手腕,才發現她扯手繩太過用力把手腕也勒紅了一圈,不敢重握,可又不想這樣不明不白鬆手,輕聲,「雁雁?你若是有什麼……」
柳雁咬唇,「放手。」
「雁雁……我……」
柳雁只覺委屈萬分,又掙脫不開,抬手拿匕首砸了一下他手腕,力道不重,可讓齊褚陽驚詫。趁著他稍許愣神,她終於掙開了手,拔腿就跑遠了。
齊褚陽追之不得,又實在想不通哪裡做錯。她脾氣偶爾是壞,可也不會這樣不講道理,那定是有緣故的。跟柳長安一說,柳長安說道,「我這妹妹就是慣的,消停兩日她才能聽得進勸。」
無法,齊褚陽只好托他等她氣消後,再去幫他問問。
柳雁此時正窩在床上罵小人,桉郡主往他身邊湊就算了,他還毫無察覺地接受那好意,簡直不能原諒。被刻刀戳傷的手因扯草菩提,扯到傷口,又疼了起來。這才想起那串珠鏈竟然被她扔了……
齊褚陽費了那麼多心血挑的草珠子就被她丟了……
她扁嘴,不管,他氣她在先的,她沒錯。
這一想心裡舒服多了,可趴在床上半日,飯也沒去吃。等夜深人靜,可以好好思索時,才覺懊惱。
手腕空空落落,好像丟的不是珠鏈,而是他的一番心意,這讓她更加愧疚。怎麼會氣得連解釋都不聽,興許真相不是她所想的那樣?
至少要聽他解釋的。
想了許久,她終於穿鞋披好衣裳,從窗戶翻了出去,打算趁著沒人,去將珠鏈撿回來。
已快臘月的晚風分外刺骨,水更是不用說了。柳雁剛下池子,就凍得哆嗦。
這池子非池塘,並沒淤泥。而是專門挖來養魚的,底下鋪了青石,水也淺。可找了半天,就是差四顆,怎麼找都找不到,她記得分明是在這。苦想了好一番,直到那游來游去的魚在腿邊晃了好幾圈,她才恍然。當即掐住一條魚使勁晃,「是不是你吃了,你給我吐出來吐出來!」
魚尾一擺,甩了她一臉的水,這一掙扎,就從柳雁手中滑脫,重回池子。
柳雁不敢殺魚,否則非得就地解決了它,看看是不是它們吞了。可明早來的話,肯定早就化在魚肚子裡了。
站在池邊好一會,直到打了個噴嚏,才哆哆嗦嗦回去。
辰時剛到,管嬤嬤來請她起身。久喚不醒,進去叫她,才見她發起了高燒,忙請大夫來。
壞事成雙,還不過中午,睡得昏沉的柳雁只覺身下濕膩,竟又來癸水了,頓時人就更是脆弱三分。
因她染病不能出門,柳長安不好讓別人看見,免得壞了好友和妹妹的名聲,便一直沒找到機會將齊褚陽的信交給她。
等柳雁病好,已經是六天後的事,癸水也剛走,照照鏡子,人竟瘦了一圈,看得她好不煩悶。待在家中太久,心中有事,想出去走走。
管嬤嬤和一眾下人隨她出門,跟在後頭一側念叨她。走一小段路就好,不要吹風。聽得柳雁心頭逆反,乾脆跑進街道人堆中,不過稍許就甩開了尾巴,這才覺得世間清靜了。
今日是趕集之日,行人頗多,十分擁擠。柳雁怕被下人發現,也不敢出去。想著找個地方避避,卻有手抓來,拉住她的袖子,抬頭看去,就見著了齊褚陽。
齊褚陽並非很久沒見她,可兩頰卻削瘦了許多,連唇色也不如素日似桃,看著嬌弱非常,「雁雁。」
柳雁想收手,卻被他拉著往人群外走。直至走到巷中,了無人煙,齊褚陽才又說道,「我等了你許多日,你身體可好了?氣色並不太好,怎麼又跑了出來,不好好休息?」
她微頓,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出現,可現在一出門他立刻就在了。那就是說等了很多天?方才聽來還覺聒噪的勸阻,從他嘴裡出來,卻又不同了。
齊褚陽見她沉默不語,分明面上還掛著委屈,「雁雁,我知你生我的氣,可我不知你為何要生我的氣。你說出來,我若能解釋,我跟你解釋清楚,不要這樣生悶氣,對身體不好。」
柳雁這才抬頭看他,想說些毒舌的重話,可離得近些看他的臉,才發現瘦了的何止是自己,連他的面頰也見清瘦,驀地有些心疼,嚥下那重話,偏頭說道,「我討厭桉郡主接近你,可你為什麼就不能離她遠點?」
齊褚陽皺眉,「我如何有親近過她?」
柳雁咬牙,大聲道,「她送你匕首了,你還貼身放著!」
齊褚陽見她面頰霎時通紅,委屈得要哭的模樣,抓著她的手更不願放開,「那匕首不是她送的。」
「騙人,掌櫃說匕首隻有兩把,另外一把就是給代親王家的買走的。」
「代親王府就只有桉郡主麼?」齊褚陽這才明白原來她是吃醋了,還差點將他冤枉死,「是世子送的,他視我為友,你又不是不知道。」
柳雁一愣,在眼眶打轉的眼淚立刻忍住了,「真的。」
「真的。」齊褚陽見她窘迫,笑笑說道,「原來是吃醋了。」
柳雁瞪他,「才不是。」
齊褚陽拿袖子給她擦臉,「雁雁,你要信我,無論發生什麼,都要信我。要是真的有什麼事,也要跟我說,不要悶著。否則你不說,我不知,日後真有什麼誤會怎麼辦?」
「這種事怎麼好意思說。」
「那比誤會更好麼?」
柳雁默了默,「搖頭……不好,一點也不好。我每日每夜都在想,萬一你真的跟桉郡主好了,我怎麼辦……」鼻子驀地酸了,病了幾日,意志好似也弱了許多。
齊褚陽幾乎忍不住俯身要抱她,到底還是克制住了,「別哭。胡思亂想什麼,我就這麼不能讓你信任麼?」
柳雁討厭極了這樣的自己,可就是不能抑制。娘親說的果然沒錯,姑娘一旦情竇初開,就要悲喜交錯的。她打開隨身不離的荷包給他瞧,裡頭躺著她尋回來的草菩提,「我只找到了十八顆,剩下四顆不見了,你不要罵我。」
齊褚陽問道,「你不是把手鏈丟到池子裡……」他臉色一變,「你下水去找了?」
「嗯。」
「找了多久?」
「不久。」
齊褚陽聲音微沉,又重複道,「多久?」
「一、一個多時辰……」
齊褚陽又急又氣,「所以你才染病?」
他的語氣一重,柳雁也惱了,「不要問了。」見他低頭盯來,一會才低聲,「我下次不會再丟了。」
「是不該丟了還去找,這種東西,你若喜歡,我再送你就是了。」
柳雁執拗道,「才不是『這種東西』。」她將荷包重新收好,倚在牆上低頭拿腳踢石頭,「齊哥哥,我是不是讓你頭疼了?你是不是要討厭我了?」
齊褚陽笑道,「是挺頭疼的。」
柳雁抬眼瞪他,齊褚陽又道,「會頭疼,你生氣的緣故又總不說,就怕你總生氣,但絕不會討厭。」
她抿了抿唇,說道,「討厭也沒法子了,就是這脾氣,改不了了。就是不喜歡你跟其他姑娘親近,要是真有姑娘送了你東西,你一定要丟得遠遠的,讓我瞧見了,還是要跟你吵,跟你鬧。你若做不到,那也不必過日子了。」
齊褚陽心頭一動,「過日子?」
柳雁臉一紅,「我要提的分明不是這三個字。」
齊褚陽笑笑,「嗯。」如今終於能心安看她,才發現她的左手纏著紗布,問道,「你手怎麼了?」
柳雁抬眉瞧他,「我若說實話你得心疼了。」
齊褚陽淡然道,「那就心疼吧。」
柳雁也不扭捏遮掩,她倒是很想讓他知道她對他的全部好,哪怕是一點一滴,也想讓他知道,免得以為她不歡喜他,還是那個總為自己著想的自私姑娘,「我起先想送你木雕,還特地跑去跟工匠學,可結果沒拿好刻刀,戳到自己的手了。」
齊褚陽想去看她手上的傷,柳雁卻突然不忍心了,不給他瞧,「已經沒事了。」
「沒事還裹著?」
柳雁轉了轉眼,執拗道,「因為好看。」
齊褚陽語塞,又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了。她既然不給,他也沒強求,只是讓她好好養傷,不要再亂走。柳雁也一一應聲,她有預感,要是不點頭,一定要被他念叨上半日的。
素日寡言少語的人,偏在某些事上有著驚人的絮叨能力。
柳雁點著頭,目光也隨之移動,倒瞧見他手腕那還有被她用匕首砸的傷,懊惱起來,「你就顧著說我,你的手上藥沒?」
齊褚陽只覺兩人有些好笑,怎麼都跟手腕過不去,「上了。」
她伸手揉那淤青,還往上頭吹氣,又是懊惱又是心疼,「齊哥哥不疼不疼。」
齊褚陽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又還未近女色,被喜歡的姑娘這一揉,軟軟微暖的手揉來揉去,摩挲手上,差點忍不住要往回揉。忙暗念非禮勿視非禮勿聽,壓住燥熱,想將手抽回,卻抽不回來,這才明白當時柳雁想從他手中掙脫卻不得如願的……痛苦。
好一會,她才鬆開,手中還有餘溫,讓人分外安心。
齊褚陽暗鬆一氣,「快回去吧,不然管嬤嬤又要急壞了。」
柳雁點頭,「你要好好上藥。」
「你也是。」
柳雁走了兩步,又回頭看他,那俊朗人就站在那看著她,在等她先走,免得讓人瞧見同進同出,那就不好了。看了一眼又不捨,又跑了回去,「齊哥哥,我不送你那匕首了好不好?我去給你繡個荷包吧,那就獨一無二了。若是別人問起那荷包是誰送的,你便說是買的就好,我不會難過的。」
齊褚陽聽著這為他著想的話,只覺她又長大了些,真想立刻去提親,把她娶進門,那就什麼事都能光明正大了。
不用再避嫌相見,不用再躲在這巷子裡短暫碰面。將她做的荷包戴在身上,別人問起,便說這是他的妻子做的。旁人問他去摘草菩提做是,他也能說這是送給她的,送給他的妻子。
只待滿城春意濃時,鋪個十里紅妝,她嫁之、他娶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