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家被抄不過三日,宋家又出了事,宋夫人被趕出家門,宋保康同別人說的是魯氏於上不恭,對夫不敬。可第二日就有傳聞魯氏在外頭偷人,還捲了家財想同奸亅夫遠走高飛。
那日魯氏攜款潛逃時,宋保康瘋了般讓人去找,這謠言一起,更讓人信服。他倒吃了啞巴虧,活生生被戴了綠帽子,去辦公時也覺同僚瞧自己的眼神頗怪。從未受過侮辱的他病倒在床,一病半月不起。
桉郡主也聽見了這傳言,已是十一月的天,久未見柳雁,便在酒樓約她喝茶。誰想她把瑾萱也帶來了,已足月的嬰兒膚白如玉,粉嫩水靈,連她也忍不住抱過逗弄,閒談之際,問道,「魯氏那謠言是你讓人散播的吧?」
柳雁也不遮掩,「是。只是休了魯氏她尚可回娘家安心待著,以她的家世和半老徐娘的模樣興許還能嫁個殷實人家,可若是名聲毀了,她在娘家也要待不下去了,也再不會有人家願意要她。」
桉郡主看著她說道,「你待魯氏如此,那宋保康你又怎會放過。」
柳雁忽然笑了笑,這種被人看穿像是找到了知己般,感覺竟是不錯的,「宋保康還需要我再出手麼?那樣的懦夫,揭發了易家後,也要憂思成疾了吧,如今他不就已臥病在床麼?」
桉郡主眸色淡淡,抱著孩子坐在窗前椅子上,看向外面景緻,「昨日皇宮來了消息,想必你也收到信了,遠征東夏的大軍已快回來。」
柳雁點頭,「嗯。」昨日就收到齊褚陽的信了,很是簡短的話,說東夏國求和,快的話過年就回來。
瑾萱打著哈哈,又開始犯困了。桉郡主將她放平膝頭,不一會就見她入睡。這樣無憂,當真讓人羨慕,她突然想起來,問道,「你們成親後,瑾萱可會去齊家?」
易家已沒,宋家也不肯要這孩子,更何況柳雁抱回孩子還是聖上口諭,她若要帶去齊家,並非不可。桉郡主不覺齊褚陽會不要這孩子,那男子,處處都護著柳雁,別說是一個孩子,哪怕是她要抱養十個,也非難事。
「齊哥哥若肯,我想將瑾萱帶在身邊。」柳雁肯定自己開了口齊褚陽便會答應,只是他尊重自己,她也要尊重他的意願。她見桉郡主這樣坦然提及他們的婚事,抬頭問道,「當日你幫我誆魯氏,我曾欠你一個人情。」
桉郡主瞧了她一眼,「放心吧,我不會讓你拒婚的。」
「我倒也沒擔心過這個。」
桉郡主抿了抿唇,「我想過那樣做……」
柳雁笑了笑,將孩子輕輕抱了回來,「那也只是想罷了,我得回去了,聽聞那大楊的使臣明日將到,我要回家去歇好,明日興許要忙一日。」
大殷四面有敵,可也有同盟國。大楊就是其中最大的同盟國,因新皇登基,局勢已定,便攜新的國契前來簽訂。聖上極為重視,隸屬禮部的鴻臚寺也在半個月前就開始準備,那時柳雁剛去,因擅東夏國文字,聖上厚愛,授正六品主簿的職位,負責貴客送迎之禮。
之前在四夷館她只是譯字生,並無下屬。而今九品掌客、八品司儀、司賓都需聽從她的安排,突然有了手下的柳雁覺得很新奇。雖然可見他們並不願聽從,一來對柳雁的榮貴身份有諸多質疑,二來她年紀實在太輕,不過是個小姑娘。都是七尺男兒,聽命於她難免心中不平。但到底朝廷命官,官高一品,無論願不願意,都要聽從。
柳雁抱著孩子下樓,快上馬車時,隱隱聽見路過的幾個姑娘結伴說要去看花。也不知為何,似有什麼觸動了心底軟肋,想起每年這個時候,宋宋總是早早跟她說「雁雁,開春後我們去賞梅吧」。
今年再不會有人跟她說。
柳雁駐足愣神,直到旁邊杏兒喚了一聲,才若有所失,更是抱緊了孩子,「沒事。」
有事,只是再無人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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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中,瞧見下人在清洗大門石獅,一問才知家裡今日大清掃。柳雁好不稀奇,進了裡頭見母親正在大廳分派下人,問道,「還沒到臘月,怎麼現在就開始打掃了?」
李墨荷說道,「你祖母方才跟我說,覺得宅子不乾淨,鬧鬼,請了道士來,剛做完法,說是該打掃打掃了。」
柳雁瞭然,李墨荷又上來看孩子,笑道,「一天瞧她幾回都是在睡覺,真教人羨慕。」
「是呀。」柳雁抱得累了,將瑾萱交給奶娘,「娘,我回房睡一會。」
李墨荷眉眼微有笑意,「去吧。」
她還未走,就見管家來報母親娘家來人,往那看去,便見個少婦抱著個女嬰進來,女嬰其實生得水靈,但柳雁卻生不起好感。只知母親的麻煩娘家人又來了,最難纏的莫過於這蘇蝶,李寶良的妻子。
聽聞蘇蝶頗有些手段,生了一雙兒女,又將李爹秦氏都收拾得服服帖帖,李家現在基本都是她在做主當家,鋪子裡的生意也被她攬得七七八八,而今她領她兒子來也不是第一次了。柳雁見她來,乾脆不走了。
李墨荷瞧見蘇蝶臉色也並不太好,當初她要娘親問清楚那蘇家姑娘的品德,母親不聽。後來蘇蝶說什麼娘親信什麼,她多言一句母親便訓斥她,再熱的心也被澆涼了,便少理娘家事,也確實少了許多煩心事。秦氏便更說她薄情,白生了這女兒。
蘇蝶還是常在柳家走動的,尤其是十分親近李墨荷。她知曉哪怕李爹秦氏不認李墨荷這女兒,該有難時她還是會幫。可自己不一樣,跟她沒任何血緣相關,這感情,就要多走動才能牢固。
蘇蝶見她便笑道,「姐,這還沒到小年,怎麼就開始裡外打掃了。」
李墨荷說道,「老太太吩咐的,老人家愛乾淨。」
「也是,不過這本來也很乾淨了,老太太真是個講究人,果真不是我們家能比的。」她搖搖女兒的小手,「快跟姑姑問好。」
幾個月大的娃當然不會說話問好。
李墨荷讓柳雁回屋歇著,見她不走,眼神示意她無妨,在自己家還怕吃虧麼。柳雁這才聽話回房,李墨荷接蘇蝶母女到院中涼亭說話,問了爹娘近況,又道,「寶良近日可爭氣?」
一說到自家丈夫,蘇蝶面色就淡了些,「姐,說真的,他在馬政再做十年也那樣,就是個餵馬的苦差事,沒出息,扶不上牆了。」
言語間儘是輕蔑,李墨荷心下又離她遠些了,家醜不可外揚,更何況那是自己的夫君。
「姐。」
蘇蝶將孩子抱給她看,李墨荷順手接過,同她也沒什麼話說,乾脆逗弄孩子。半晌蘇蝶說道,「姐姐看來也喜歡小橘呀。」
李墨荷笑道,「哪裡有孩子是不招人喜歡的。」
「既然喜歡,那不如親上加親吧?」
李墨荷神色一頓,「嗯?」
蘇蝶又湊近半分,「將小橘許配給姐姐的孩子,表兄妹在一塊,親上加親不是?李家也是姐姐的娘家,小橘又是喊你姑姑的,日後也有幫扶,李家過得好姐姐心裡也會更舒坦吧?」
李墨荷面上淡然,「孩子還太小,說這些太早。而且柳家的孩子你也知道,也沒定娃娃親的。哪怕是姨娘的幾個孩子,也都是快及冠亦或及笄時才擇人家。這事等過了十幾年再說吧,可別將孩子嚇著了。」
蘇蝶心頭不悅,還是忍了。李墨荷哪怕是虧待自己一萬次,也不會害自己的孩子一次,況且知曉娘家都是些什麼人,幾個懂事的弟弟妹妹她定會好好幫扶,可大弟一家,還是狠心罷了吧。這親一訂,可是將孩子往火坑裡推,她又怎會做這種事。
送走蘇蝶,從廊道回去,便見柳雁站在柱子後。李墨荷輕輕搖頭,「又不乖了,不是說要去睡麼?」
柳雁笑笑,「這就去。」
李墨荷緩聲道,「從今往後都不必擔心娘,娘定不會再讓自己吃虧。」
柳雁點點頭,「爹爹不在家,娘親自然是要由女兒來護著的。」
李墨荷笑得欣慰,「知道了,快去睡,不然等會喊你起來用飯,又說吃不了。」
柳雁應了聲,這才回屋躺下。
翌日清晨,柳雁特地起了個大早,洗漱好後去了祖母房前,說老太太早就醒了,便進去請安。
老太太精神是好,不過仍是不認人,不記事。捉了她的手將她喊成不知是誰的名,直到柳雁說要去辦公了,老太太才大聲道,「可要出息啊。」
帶著祖母叮囑,柳雁這才出來,往鴻臚寺去。
她來的早,鴻臚寺還沒幾個人,她同上司問好,下屬也有跟她問安的。鴻臚寺右少卿卿看了幾眼眾人衣著,皆是整齊,可出發去迎來國使臣了。目光落到柳雁臉上,說道,「你便留在這備酒水吧。」
柳雁眼眉微抬,目光灼灼,「備酒水是掌客所做,下官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他臉色沉冷,「接見貴國使臣由本官帶領即可,你一個婦道人家,便留在這準備酒水,方是你的職責。」
柳雁這回終於完全直起腰身,看著台階之上的人說道,「敢問大人我大殷的鴻臚寺主簿的職責可是要宴請、送迎、收發文移,對朝見者以禮供之?既是,那下官敢問下官是要聽您的,還是聽朝廷的?亦或是大人覺得聖上該改改典客令的職能,只需留作掌酒水便可?」
左少卿喝聲,「你豈敢以下犯上!」
柳雁不言,從她進來開始,就一直被兩卿打壓,從不給她多派活,不是怕她受累,而是知曉她是以半年之學便傲居首位,從三年甚至五年苦學之人中脫穎而出的姑娘,怕她學識過人,將男子風頭壓下。
薛院士曾說鋒芒一露便有利有弊,如今看來不假。
她道明方才的話便不再說了,若是不辯,那也無出頭之日。若是辯了,往後在鴻臚寺更遭排擠。她不怕被排擠,只怕被這些心胸狹隘之人覺得女子可欺,更是放肆。
也正是她強辯帶刺,左右少卿怎敢再讓她這主簿做掌客的事,只好忍氣帶她同去。
到了城門口,那大楊的使臣還未來,眾人已是習以為常。
禮部在前,鴻臚寺在後。數十人等候了約莫半個時辰,才見快馬來報,說使臣已在半裡外,片刻將到。
果然,不多久前面就有雜亂的馬蹄車輪聲,身邊的人下意識都抬頭往那看去。柳雁的個頭在姑娘裡不高不矮,可前面都是男子,稍稍墊腳也瞧不見。她這一墊,旁人就笑了笑,「在身高上,你可是清楚知道男女不同了吧?」
柳雁往旁邊看去,見是虞司賓,這可算是在鴻臚寺裡唯一和顏對自己的人,是禮部尚書的兒子,剛二十出頭,生得斯文,脾氣也好,見他打趣自己,說道,「嘲笑上司身形矮小,該打。」
虞司賓啞然失笑,「屬下知罪。」
前面似乎已經見到使臣,喧鬧聲做大,柳雁橫豎看不見前面,前面的人也顧不得後面,她便乾脆和虞司賓打聽使臣的事。畢竟他爹是禮部尚書,職責不同,這種事比柳家知道的還要多些。
說了半會話,還未完全瞭解清楚,就見接迎的人都動了起來,她也忙站往兩邊,讓使臣和陪同的禮部、左右少卿先行,再尾隨。
她同眾人一樣微微彎身恭迎,只瞧得見一雙雙白底黑面的靴子從眼前過去。
使臣先行去驛館歇息,待收拾齊整,翌日再進宮。
安頓下使臣,少卿便辦公去了,由柳雁留下負責眾人事宜,指揮掌客添酒水所需,待放衙後才能離開,掌客卻要輪番等候待命。
驛館有洗浴的地方,都是男子,柳雁便在大廳上命人擺好酒宴,並不往那邊過去。男女不便之處,此時才深有體會。
大楊國並未有女官制,方才在接迎的人中瞧見個俊俏女子,很是稀奇。這會出來知曉是鴻臚寺主簿,更是驚奇。只是出於禮節,不好多問。
柳雁一一請他們上座,待見位置多出一個,碗筷也多了一副,便去院子裡請人。
穿過迴廊,虞司賓說道,「不如我去吧,你一個姑娘家到底不方便。」
「不好,難不成日後都讓你去麼?」
虞司賓嘆道,「其實明明真有許多不便,為何你們都想著做官。」
柳雁豎了豎耳朵,「你們?虞大人還認識其她女官麼?」
虞司賓一頓,搖頭,「不認識。」
若非時間不夠,柳雁真想多問問,這分明是認得的。她可算是有些明白了,虞司賓於她的態度還算親近,還會問她柳家的事,平日用飯也不忌諱同她一桌,起初不得不讓她覺得虞司賓歡喜自己,可又覺不像,如今更是肯定了,這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呀。
兩人邊說邊走,餘光察覺迎面走來一人,柳雁便抬頭看去,還隔著二十多步的距離,就猛地頓住。
已多走兩步的虞司賓忙退了回來,「柳主簿怎麼了?」
柳雁微微屏氣,瞧著那緩步往這走來的人。一如既往的膚白如玉,臉上還是帶著從容笑意,眼底神色卻比往日更沉穩。緩步走到她面前,笑意更深,「蛐蛐,別來無恙?」
柳雁喉嚨微哽,緩了緩才緩過氣來,「蘇哥哥。」
虞司賓心底「咦」了一聲,這兩人竟是認識的。這一瞧好似他也覺這人眼熟,想了半會可算是想起來了,他們可是曾在同一個書院的,「蘇定!」
蘇定回來了。
當初一人離開,如今又回來了。
柳雁想說的話已是滿腹,見他作為他國的使臣而來,著實有些意外。除了意外,又是高興,高興昔日朋友已這樣有出息。
蘇定見她俊俏面上有喜色,心底還因這歡喜而覺這大殷還有一絲讓他留戀的事,「蛐蛐,沒想到你真成了女官,方才我還以為看錯了。」
柳雁笑道,「我現在都以為我看錯人了。」
蘇定笑笑,虞司賓提醒道,「眾大人還在等候您……」
柳雁也道,「蘇哥哥先去用食吧,待得了空,再好好敘敘。」
蘇定想了想道,「午後吧,去走走也好。」
柳雁應聲。
蘇定用過飯同其他使臣說了會話,交代了些事,就出來找柳雁。在驛館門前樹下便見個少女身形嬌俏,穿著合身的官服站在那,發全攏在烏沙官帽中,整張臉都露了出來,耳垂如白玉,生得最是好看。
柳雁看見他,稍稍擺手,等蘇定走了過去,才發現旁邊還有個虞司賓。見虞司賓笑得尷尬,就知是柳雁特地叫上的。
他於她來說,是個男子,男人跟女人一起去走街說話,不合禮數。但若換做心儀的情郎,卻是恨不得整日在一塊的。
想通這個,蘇定心頭沉落,她還是跟以前一樣,在這件事上不願讓他有半分僥倖。
三人便從驛館一起往外走,柳雁問他是如何去大楊的,蘇定說道,「隨便讓車伕趕車,便到了大楊。恰好在招賢,我便過去了。本想做個小官混口飯吃就好,誰想人太聰明,一不小心就將官做大了,接著聖上知曉我本就是大殷的人,便讓我作為兩國使臣前來。」
這樣簡單幾句便囊括這幾年的事,柳雁一點也不信,「蘇哥哥你定也受了苦吧。」
蘇定笑道,「沒有。」
柳雁抿唇瞧他耳朵下的疤痕,「這怕是被利刃所傷吧,你若一路亨通,哪裡會受這種傷。」
蘇定下意識伸手摸了摸,無奈道,「你信不信這是我為了救一個美貌姑娘受的傷?」
柳雁撇嘴,「不信。」
「真的,那姑娘……」
蘇定頓了頓,柳雁追問,「怎麼?蘇哥哥還要編麼?」
他笑笑,「倒不是……不過好似說了也無妨,反正你也不認得她。那時我還未去大楊,還在各國遊歷,碰見個姑娘……被歹人奪了清白,還差點沒了性命,我出手救她,不小心被歹人刺傷。」
柳雁聽他這麼一說,也信了。哪怕是要編造故事,他也絕不會編這樣的事那定是真的碰見了。虞司賓問道,「那姑娘怎麼樣了?」
蘇定嘆道,「我被歹人刺傷,流血過多昏迷不醒。後來是個樵夫將我救了回去,然後我發現那姑娘和我的錢都不見了。」他苦笑,「農夫與蛇,不過如此。」
柳雁只覺那人可恨,「哪怕是要將你的錢擄走,也該叫人救你,萬一你死了,她就真該下地獄了。」
蘇定倒看得開,「我不是好好的麼,天不讓我死,小人再多又何妨。」
柳雁驀地盯看他,「你方才還說你沒受苦,遊歷他國時錢財被偷了個乾淨,你是如何到了大楊的,我也猜得出一二了。」
蘇定當即不出聲,虞司賓已是忍笑。許久蘇定才笑笑,「蛐蛐,你過完年便是十六的年紀了,我以為你及笄後就會嫁入齊家。」
「齊哥哥隨我爹爹去打仗了,在軍中做參謀,不久便會回來。」柳雁見他仍在看自己,移開視線,特地加了話,「回來就成親了。」
蘇定默了默,說不出恭喜二字,旁邊的虞司賓已是樂呵呵抱拳,「恭喜恭喜。」
柳雁淡定抱拳「多謝多謝」,蘇定已看他一眼,這人的性格真是……純良正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