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一日至十二月三十日
瑞典有百分之九十二曾遭受性侵犯的女性並
未在暴力事件發生後第一時間報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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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一日星期五至七月十二日星期六
馬丁彎下身去搜布隆維斯特的口袋,拿走了鑰匙。
「算你聰明還換了門鎖。」他說:「等你女朋友回來,我就去收拾她。」
布隆維斯特提醒自己,馬丁是個在生意場上身經百戰的談判高手,前一次虛張聲勢已經被他識破。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要弄這些?」布隆維斯特試著朝四周點了點頭。
馬丁彎身用手扶著布隆維斯特的下頜,將他的頭抬起與他四目交接。
「因為太簡單了。」他說:「隨時都有女人失踪,沒有人在乎。移民、俄國來的妓女。每年都有數万人出入瑞典。」
他放開布隆維斯特的頭,站起身來。
馬丁的話像一記拳頭打在布隆維斯特臉上。
我的天哪!這不是陳年懸案。馬丁到今天還在殺害女人。而我竟然這麼一腳踩進……「現在我剛好沒有客人。不過你也許有興趣知道,去年冬天到今年春天,當你和亨利正忙得一頭熱的時候,這裡就有個女孩。白俄羅斯來的伊琳娜。你和我吃晚飯那次,她就關在這個籠子裡。那晚用餐好像十分愉快,我記得沒錯吧?」
馬丁坐到桌子上,讓雙腳垂下來。布隆維斯特不由得閉上雙眼。他頓時感到喉嚨湧出酸液,吞嚥困難,五臟六腑與胸腔似乎更加疼痛。
「屍體你怎麼處理?」
「我的船和船塢就在這正下方,我把船開到很遠的外海去。我和父親不同,我絲毫不留痕跡。不過他也很聰明,讓受害者遍布瑞典。」
如今拼圖全拼湊起來了。
戈弗里,一九四九年到一九六五年。接著是馬丁,從一九六六年在烏普薩拉開始。「你欽佩你的父親。」
「這些都是他教我的,我十四歲便受他啟蒙。」
「烏德瓦拉。莉亞·培森。」
「你可真聰明呀!沒錯,當時我在那裡。我只是旁觀,但我在。」
「一九六四年,瑞若比的莎拉·魏特。」
「當時我十六歲,那是我第一個女人,父親教我的。動手勒死她的是我。」
他在誇耀。老天爺,多麼變態到令人厭惡的一家人!「你知道這有多瘋狂嗎?」
「你只是個非常普通的小人物,麥可。你無法了解完全掌控一個人的生死時那種神聖的感覺。」
「馬丁,你很享受虐待並殺害女人。」
「其實我不覺得。如果理智分析我的情況,我應該算是連環強暴犯而不是連環殺人犯。事實上,我首先是連環綁架犯。殺人可以說是自然的結果,因為我必須隱瞞我的罪行。
「當然了,我的行為為社會所不容,但我的罪行最主要就是要對抗社會規範。只有當我的客人結束造訪,當我對她們感到厭倦,死亡才會降臨。每次看著她們失望的表情總覺得很神奇。」
「失望的表情?」
「沒錯,失望。她們以為只要討好我,就能活命。她們服從我的規定,開始信任我,與我發展出一種情誼,希望到最後這點情誼能發揮些許作用。結果發現自己上當後自然會失望。」
馬丁繞過桌子,靠在鐵籠邊。
「其實你這個擁有中產階級習性的人永遠無法理解,真正令人興奮的是計劃綁架的過程。那不是一時衝動——那樣的綁架者遲早會被逮,而是要衡量無數細節的一門學問。我得先找到獵物、詳列出她的生活情形、她是誰、來自何處、如何與她聯繫、要怎麼做才能與獵物獨處又不洩漏我的姓名,或是不讓我的姓名未來出現在警方的調查報告中。」
拜託你閉嘴!布隆維斯特暗暗吶喊。
「你對這些真的有興趣嗎,麥可?」
他彎下腰輕撫布隆維斯特的臉頰,幾乎帶著溫柔的感覺。
「你知道這只可能有一種結局嗎?你介不介意我抽煙?」
「你可以請我抽一根。」他說。
馬丁點了兩根煙,小心地將其中一根放到布隆維斯特的雙唇間,讓他深深吸一口。
「謝啦。」布隆維斯特無意識地說。
馬丁又大笑起來。
「你瞧,你已經開始適應服從原則了。你的性命握在我手裡,麥可。你知道我隨時可以殺了你。你利用理性與些許的禮貌懇求我提升你的生命質量,現在你獲得回報了。」
布隆維斯特點點頭。他的心跳快得幾乎令他無法忍受。
十一點十五分,莎蘭德一面翻閱資料,一面喝著寶特瓶中剩下的水。她不像布隆維斯特稍早被咖啡給嗆著,水還是順順地喝了下去。不過她聯想到之後,的確睜大了眼睛。
嗒嗒!
兩個小時下來,她一直看著來自四面八方的公司通訊。主要的一份是《公司信息》,上頭有範耶爾集團的標誌——一面在風中飄揚的瑞典國旗,尖端形成一個箭頭。這份刊物應該是公司廣告部門整理的,裡面全是有意讓員工自覺屬於一個大家庭的宣傳文章。
配合一九六七年二月的冬季運動假期,範耶爾大手筆邀請了總公司的五十名員工與家人,到海里耶達倫度一星期的滑雪假。原因是公司前一年的營收破記錄。公關部的人也去了,還彙整出一份相片報告。
寫上有趣說明文字的照片多半都是在滑雪道上拍的。另外有些拍的是酒吧裡成群的員工高舉啤酒杯、臉上堆滿笑容。有兩張是小早會的照片,範耶爾宣布烏拉布莉特·莫格蘭為年度最佳員工,並頒給她五百克朗的獎金和一個水晶碗。
頒獎儀式在飯店露台上舉行,顯然就在大夥兒回去滑雪之前。照片裡大約有二十人。
站在最右邊、範耶爾正後方的是一個金色長髮男子,他穿著一件深色羽絨外套,肩膀上有一塊明顯的布片。由於刊物是黑白印刷,因此無法分辨顏色,但莎蘭德敢拿生命打賭那塊布片是紅色的。
照片的說明文字解釋得很清楚:……最右,馬丁·範耶爾(十九歲),就讀於烏普薩拉。目前已被視為具有潛力的公司主管。
「找到了!」莎蘭德低聲說。
她關上桌燈,將一疊疊通訊放滿整個桌子——就讓那個爛女人林格倫明天去收拾吧!
她從側門走到停車場。門關上後,才想到自己答應了臨走前向夜間警衛知會一聲。她停下來,目光掃過停車場。警衛室在大樓的另一頭,也就是說,她得繞一大圈過去。不要自找麻煩了,她決定。
戴上安全帽前,她打開手機撥了布隆維斯特的號碼,卻聽見用戶無法接聽的信息。但她也看到他在三點半到九點之間打給她不下十三次。前兩個小時沒有來電。
莎蘭德試著打到小屋,但沒有人接。她皺起眉頭,將電腦綁好、戴上安全帽後,腳用力一踩發動了摩托車。從位於赫德史塔工業區入口的總公司騎回海澤比島花了十分鐘。廚房的燈亮著。
莎蘭德四下巡視一番。她第一個想到的是布隆維斯特去找弗洛德,但在橋上她便注意到弗洛德位於橋另一頭的住處已熄燈。她看看手錶:十一點四十分。
她走進小屋,打開衣櫥,拿出兩台電腦,那是她儲存先前裝設的錄像機監視畫面用的。她花了一會工夫才將事件串聯起來。
下午三點三十二分,布隆維斯特進入小屋。
下午四點零三分,他端著咖啡到院子去,還拿著他在研究的資料夾。他待在院子裡的那一小時內,撥了三通簡短的電話。那三通電話撥打的時間剛好和她沒接的電話完全吻合。
下午五點二十一分,布隆維斯特離開小屋,不到十五分鐘又回來了。
下午六點二十分,他走到外面大門邊,看向橋的方向。
晚上九點零三分,他出門去,之後再也沒回來。
莎蘭德將另一台電腦中拍攝到的大門與前門外的道路的畫面快轉。這樣可以看到一天下來有誰經過。
晚上七點十二分,尼爾森回家。
晚上七點四十二分,「東園」那輛薩布牌汽車駛向赫德史塔。
晚上八點零二分,薩布牌汽車駛回。
晚上九點,馬丁的車子經過。三分鐘後,布隆維斯特便離開屋子。
晚上九點五十分,馬丁出現在攝影機的視野中。他在大門口站了一分多鐘,看著屋子,然後從廚房窗戶往裡窺探。他走到門廊上,拿出一把鑰匙試圖開門。他想必發現門已換鎖。他又站了一會兒,才轉身離去。
莎蘭德感覺到體內升起一股恐懼的寒意。
馬丁再度留下布隆維斯特一個人待著。他依舊處於很不舒服的姿勢,雙手反綁,脖子被一條細鏈拴在地板的金屬環上。他把弄著手銬,但自知無法取下。手銬銬得好緊,他手都麻了。
毫無機會。他絕望地閉上雙眼。
再度聽到馬丁的腳步聲時,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出現在布隆維斯特的眼前,表情有些憂慮。
「不舒服嗎?」他問道。
「非常不舒服。」布隆維斯特回答。
「這只能怪你自己。你應該回斯德哥爾摩去的。」
「馬丁,你為什麼要殺人?」
「這是我作的選擇。我可以從道德與理智兩個層面來探討我的所作所為,我們可以談上一整晚,但絲毫改變不了什麼。試著這樣看吧:人是一具軀殼,由皮膚將細胞、血液和化學元素包覆定位。能名留青史的人少之又少,大多數人都是不留一點痕跡地死亡消失。」
「你殺女人。」
「我們這些以殺人為樂者——我不是唯一有此嗜好的人——都過著完整的生活。」
「但為什麼殺海莉?她是你的親妹妹。」
馬丁猛地抓住他的頭髮。
「她發生什麼事了,你這小混蛋?告訴我!」
「你這是什麼意思?」布隆維斯特一面喘著氣,一面試圖轉頭以緩解頭皮的疼痛,脖子上的鐵鍊卻因此拉得更緊。
「你和莎蘭德。你們得到了什麼結論?」
「你放手!我們在說話呢!」
馬丁鬆開他的頭髮,蹺起腳坐在他面前,接著從外套裡掏出一把刀子,打了開來。他將刀尖抵在布隆維斯特的眼睛底下,而布隆維斯特則強迫自己回瞪著馬丁。
「她出了什麼事,混蛋?」
「我不懂,我以為是你殺了她。」
馬丁凝視布隆維斯特許久,隨後放鬆下來,起身踱步,一面思考著。他把刀丟在地上,笑了起來,然後又轉回來面對著布隆維斯特。
「海莉,海莉,老是海莉。我們曾試著……和她溝通。戈弗里試著教導她。我們以為她是我們的人,她會接受自己的責任,結果她只是個普通的……賤貨。我掌控著她,至少我是這麼以為,但她竟打算告訴亨利。於是,我發現我不能信任她。她遲早會把我的事告訴別人。」
「你殺了她。」
「我是想殺她,我考慮過,但回來得太晚。我沒法回到島上。」
布隆維斯特的大腦艱難地試圖吸收這項信息,但大腦彷彿不斷跳出「信息超載」的提示。馬丁不知道他妹妹出了什麼事。
忽然間,他從口袋掏出手機,瞄了屏幕一眼後便放到手槍旁的椅子上。
「這一切該結束了。今晚我也得解決你那個營養不良的賤人。」
他從一個櫥櫃中取出一條細皮繩,繞著布隆維斯特的脖子打了個活結。他鬆開將他拴在地板上的鐵鍊,拉他起身推到牆邊,接著將皮繩穿過布隆維斯特頭頂上方的金屬環,然後拉緊,逼得他不得不踮著腳尖站立。
「會太緊嗎?能不能呼吸?」他鬆開一格,然後將皮繩末端固定在牆面較低處。「我不希望你馬上窒息。」
布隆維斯特的脖子被活結勒得好緊,根本說不出話來。馬丁專注地望著他。
忽然,馬丁冷不防地拉下布隆維斯特褲子的拉鍊,將長褲連同內褲一起往下扯。他脫掉褲子時,布隆維斯特失去平衡,有一瞬間是懸空著掛在活結上,幸而腳尖隨即又碰到地板。馬丁走到一個櫥櫃旁拿出一把剪刀,將布隆維斯特的T卹剪碎,扔在地上,然後站到一定距離外注視著這個被害人。
「我從來沒有帶男人來過這裡。」馬丁嚴肅地說。「其實我從未碰過另一個男人……除了我父親之外,那是我的責任。」
布隆維斯特的太陽穴突突跳動著。此時若將身體的重心放到腳掌上就會被繩結勒斃。他試著用手抓身後的水泥牆,但什麼也抓不到。
「時間到了。」馬丁說。
他抓住皮繩往下拉,布隆維斯特立刻感覺到繩結嵌進脖子裡。
「我一直很好奇男人是什麼滋味。」
他一面更用力拉皮繩,一面向前傾身親吻布隆維斯特的嘴唇,就在這時候,屋子的另一頭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
「餵,你這變態傢伙,在這鬼地方,那可是我的專利。」
布隆維斯特在一片紅霧中聽見莎蘭德的聲音。他費盡力氣集中目光才看見她站在門口,面無表情地盯著馬丁。
「不……快跑。」他聲音嘶啞地喊道。
他看不見馬丁臉上的表情,卻幾乎能感受到他轉身時身體的震顫。時間一度凝結。接著馬丁伸手去拿凳子上的手槍。
莎蘭德快走三步向前,揮出藏在身側的高爾夫球桿。鐵桿劃過一個大大的弧形,打中馬丁的鎖骨。這一擊力道大得可怕,布隆維斯特聽見了「啪!」的骨頭斷裂的聲音。馬丁發出一聲哀號。
「你喜歡痛嗎,變態?」莎蘭德說。
她的聲音粗得像砂紙。布隆維斯特一輩子也忘不了她攻擊時的臉:像猛獸似的呲牙咧嘴,烏黑的眼睛裡光芒閃動。她像毒蜘蛛般快如閃電,再次揮桿時似乎全神貫注在獵物上,這回擊中了馬丁的肋骨。
他絆到椅子跌倒在地,手槍掉落在莎蘭德腳邊的地板上。她一腳將它踢開。
就在馬丁試圖起身時,她第三次出擊,「砰」的一聲重重地打在他的臀部。馬丁的喉嚨發出可怕的叫喊。第四桿從背後揮中他肩胛骨之間的部位。
「莉絲……呃呃……」布隆維斯特幾乎透不過氣來。
他眼看就要昏厥,太陽穴痛得幾乎難以忍受。
她轉過身,發現他的臉紅得像西紅柿,雙眼圓睜,舌頭伸出嘴巴外。
她環顧四周,看見地板上的刀子。然後很快瞄了馬丁一眼,只見他垂著一隻手臂,正努力想爬遠一點。接下來幾秒鐘,他應該不會惹麻煩。於是,她放下球桿,撿起刀子。刀尖雖銳利,刀刃卻很鈍。她踮起腳尖,發瘋似的鋸著皮繩。幾秒鐘後,布隆維斯特摔在地上,脖子上的活結卻拉得更緊。
莎蘭德又看了看馬丁,他已經站起來,但還彎著身子。她用力地將手指穿到活結底下,起初不敢用刀子割,但最後還是將刀尖微微伸進去。在她試著鬆開活結時還劃傷布隆維斯特的脖子。繩結終於解開,布隆維斯特呼哧呼哧喘了好幾口氣。
有一剎那,布隆維斯特感覺到身體與靈魂結合在一起。視覺變得完美,能看清室內的點點灰塵;聽覺變得完美,能聽見每一聲呼吸以及衣物摩擦的窸窣聲,彷彿戴上耳機聽這些聲音一般;他還聞到莎蘭德的汗味和她夾克的皮革味。隨後當血液開始流入大腦,這些幻覺便破滅了。
莎蘭德轉過頭時,馬丁正好跑出門外。她站起身,抓起手槍,檢查了一下彈匣,拉開了保險栓。她張望了一下,最後視線落在桌上的手銬鑰匙上。
「我去解決他。」她說著便朝門口奔去。經過桌子時,她抓起鑰匙,反手丟到布隆維斯特身旁。
他想喊住她,卻只能發出粗啞的嗓音,接著她便消失了。
莎蘭德記得馬丁在某處備有來复槍,當她上樓來到車庫與廚房間的走道時,她停了下來,手槍舉在身前準備隨時開槍。她仔細傾聽著,卻沒有聽到任何聲響暴露獵物的所在。於是,她悄悄向廚房移動,快到廚房時忽然聽見院子裡有車子啟動的聲音。
她從車道上看見兩束尾燈的燈光掃過範耶爾的住處,向橋的方向衝去。她以最快的速度跑去,手槍塞進夾克口袋,也顧不得戴安全帽便發動摩托車。幾秒鐘後她過了橋。
當她來到E4公路交叉路口時,馬丁大概比她早出發九十秒。她看不見他的車,便將車剎住,關掉引擎,仔細聆聽。
天上佈滿厚厚的雲層,天邊看得出一絲黎明的微光。這時,她聽見引擎聲,瞥見E4公路上有車尾燈的燈光往南行去。莎蘭德腳一踩,重新發動機車,從高架橋底下衝了過去。她上公路匝道的坡道時,時速七十公里。她見路上沒有車輛,便催動油門全速向前飛馳。當公路開始沿著山脊轉彎時,她的時速為一百五十公里,幾乎是這輛增強馬力的輕型機車所能達到的最快下坡速度。大約過了兩分鐘,她看見前方六百英尺左右的車燈燈光。
分析後果。現在該怎麼辦?她將車速減到較為正常的一百二十公里,保持距離,跟在後面。幾個轉彎處她有幾秒鐘看不到他的車,接著來到長長的直線路段,她離他只有兩百英尺。
他肯定是看到了她的摩托車頭燈的燈光,因此,在轉一個長彎時又加快速度,而她也跟著加速,但彎路對她不利。
她看見一輛卡車正在靠近,馬丁也看見了。他再度加速,並迎面開了過去。莎蘭德看到卡車試圖躲避並閃燈警告,但已經來不及。馬丁直接撞上卡車,發出可怕的轟隆巨響。
莎蘭德連忙剎車。她看見掛車開始彎折,衝到她的車道,以她此時的速度,兩秒鐘便能到達撞車地點。她加速駛上路肩,奔馳而過——只差兩英尺她便撞上卡車後半部。她以眼角余光瞥見卡車前半部冒出火焰。
她慢慢剎車,邊騎邊想了一百五十英尺後才停下來,轉過身去。她看見卡車司機從副駕駛座裡爬出車頭,於是,再度催動油門。往南走了兩公里來到歐克比時,她左轉上了與E4公路平行的舊道路,然後北行。上坡經過車禍現場時,她看到已有兩輛車停了下來。馬丁的車卡在掛車底下已經全毀,並不斷冒出熊熊大火。有一名男子正拿著小滅火器對著火焰噴灑。
不久,她緩緩騎車過橋,將車停在小屋外,然後走回馬丁的屋子。
麥可還在弄手銬,他的手麻木得根本拿不住鑰匙。莎蘭德替他打開手銬,並緊緊擁抱他,這時他手上的血液才開始流通。
「馬丁呢?」他用沙啞的聲音問道。
「死了。他在E4公路南下幾公里處和一輛卡車迎面相撞。」
布隆維斯特瞪著她。她離開才不過幾分鐘。
「我們得……報警。」他低聲說完便開始猛咳起來。
「為什麼?」莎蘭德問道。
整整十分鐘,布隆維斯特都無法站立,依舊赤裸著坐在地上,背靠著牆。他按摩了一下自己的脖子,用還不太靈活的手拿起水瓶。莎蘭德耐心等著他慢慢恢復觸覺,並利用這段時間思索。
「把褲子穿上。」
她用布隆維斯特被剪碎的T卹擦去手銬、刀子和高爾夫球桿上的指紋,並拾起她的寶特瓶。
「你在做什麼?」
「穿好衣服,動作快點。天快亮了。」
布隆維斯特顫抖著雙腳站起來,好不容易穿上了內褲和牛仔褲,套上運動鞋。莎蘭德將他的襪子塞進自己的外套口袋,攔下他問道:
「你在這裡摸過哪些東西?」
布隆維斯特往四下裡看了看,試著回想,最後說除了門和鑰匙之外什麼也沒碰。莎蘭德在馬丁披掛在椅子上的外套裡找到鑰匙,接著擦拭了門把與開關,並關上了燈。她扶著布隆維斯特爬上地下室樓梯,讓他在走道稍候,好讓她將高爾夫球桿放回原位。她回來時手裡多了一件深色T卹,是馬丁的。
「穿上吧。我不希望今晚有人看到你打赤膊在外遊蕩。」
布隆維斯特發現自己處於驚嚇狀態。一切由莎蘭德負責打理,他只是被動地遵照她的指示。她帶著他離開馬丁的屋子,而且從頭到尾都抱著他。一進到小屋,她便轉身對他說:
「如果有人看到我們,問我們今晚在外面做什麼,就說你和我到岬角去散步,還在那裡做愛。」
「莉絲,我不能……」
「去沖個澡。現在就去!」
她幫他脫下衣服,推他進浴室,然後燒水煮咖啡,並用黑麥麵包做了六個厚厚的三明治,裡頭放了乳酪、肝醬香腸和醃黃瓜。布隆維斯特跛著腳走出浴室時,她正坐在廚房餐桌旁認真思考。她為他檢查身上的瘀青與擦傷。那個繩結實在打得太緊,在他脖子上留下了深紅色的印記,刀子也在左側留下血痕。
「躺到床上吧。」她說。
她胡亂為傷口塗了藥,上好繃帶,然後倒了杯咖啡,遞給他一個三明治。
「我真的不餓。」他說。
「我不管你餓不餓,吃就是了。」莎蘭德以命令的口氣說完,也在自己的乳酪三明治上咬了一大口。
布隆維斯特合上眼睛休息了片刻後,才坐起身來咬了一口三明治,但喉嚨痛得幾乎無法吞嚥。
莎蘭德脫下皮夾克,走進浴室,從自己的盥洗袋中拿出一瓶虎標萬金油。
「等咖啡涼一點再喝。翻過去趴著。」
她花了五分鐘為他按摩背並塗上了止痛藥膏。接著讓他翻過身來,又做了相同的處理。
「這些嚴重的瘀傷會持續一陣子。」
「莉絲,我們必須報警。」
「不行。」她的語氣十分激動,布隆維斯特不禁詫異地睜大眼睛。「你如果報警,我馬上走。我不想和警察有任何瓜葛。馬丁已經死了,是車禍身亡,車上只有他一人,沒有目擊證人。就讓警方或其他人自己去發現那間該死的私刑房吧!我們倆就和村裡其他人一樣,對它一無所知。」
「為什麼?」
她不理會他的問題,開始按摩他疼痛的大腿。
「莉絲,我們不能就這樣……」
「你要是再囉嗦,我就把你拖回馬丁的地洞,用鐵鍊再把你綁起來。」
她正說著,布隆維斯特突然像昏倒一樣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