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摽有梅

羋姝自然是不知道,在她一點少女心想要做些浪漫事的背後,會有如此多的勾心鬥角之事。她高高興興地回到高唐台,與羋月說了南後答應之事,又展示繞樑琴與羋月看。羋月與羋茵被迫欣賞了半日她初學的琴曲,心中卻是轉了半天的念頭,暫且不提。

過得數日,她便藉著去探望弟弟羋戎的名義去了泮宮,又與黃歇相約,將此事說了出來,問:「你說七姊姊挑撥八姊姊去打你主意,會是什麼暗藏的心思?」

黃歇便想起一事來,道:「我想起來了,前幾日秦國遣使到郢都面見大王,說秦王駟的王后新死了一年多了,要求娶楚公主為繼後。」

羋月道:「想必是秦國知道我們六國結盟共謀秦國,所以坐不住了,想借聯姻之際,分化諸侯。且此番五國使臣齊會郢都,想是有幾個國家也想與我們楚國聯姻。」

黃歇點頭道:「正是。」

羋月問道:「我們且分析看看,會有哪些國家的求親,會是七姊姊的目標?」

黃歇數著諸侯道:「若論其餘六國,數燕國的太子噲、魏國的太子遫、趙國的趙侯雍皆在適婚年紀。」他再數道:「韓侯已婚,齊王年老而齊太子已婚,皆不適合。」

羋月心中暗歎,大公主姮便是嫁給了齊王辟疆。縱然這齊王辟疆於列國之中,有英明之稱,建稷下學宮,招天下群賢,可終究是英雄已老,羋姮嫁過去亦只是為繼後,且太子早立,不過是與齊國拉攏了關係,但於羋姮來說,卻是半點前途也無。身為王家女兒,便縱使你在閨中千般嬌寵,當真要出嫁的時候,亦是身不由己。

當下便也道:「燕國太遠且闇弱,魏國盛極而衰,而且求婚的是太子,皆不如直接嫁給諸侯王有利,那看起來最適合的人選應該是趙侯雍了。我聽說趙侯雍十五歲繼位,如今也才二十多歲,且趙國都城邯鄲又是出名的繁華綺麗。聽說燕國有人慕邯鄲人的步態優美,結果邯鄲人的風範沒學到,倒把自己怎麼走路給忘記了,只好爬著回家。這邯鄲學步雖是一則笑話,但也可見趙人風姿之美。」

黃歇也道:「不錯,可趙侯雍條件太好,他雖是最適合的人選,但列國公主傾慕他的也不在少數。且聽說他近年寵幸一個美女吳娃,打算立吳娃為正室。趙侯雖好,但若根本無意求婚楚國,也是枉然。」

羋月道:「所以,秦國也想求娶公主?」

黃歇點頭道:「因此秦國想搶先在五國使臣到來之前,搶先求婚,相比之下未必沒有勝算。我聽說近日秦國已經派人在後宮遊說了,你可知道?」

羋月道:「怪不得這幾日七姊姊老是在我們面前說秦國如何可怕,還說如果嫁到秦國去,不如直接跳了汩羅江。」

黃歇領悟道:「你的意思是……」

羋月道:「我記得她以前就說過,我跟她都是庶出,但是同人不同命。我不想為媵,她更不想為媵。」

黃歇道:「你是說,七公主故意煽動八公主喜歡我,是因為知道了秦王要來求親的事?」

羋月道:「不錯,到時大王應下秦國親事,八姊姊若心有所屬,一定會不願意。聽說秦王已經三十多歲了,嫁給一個年紀這麼大的男人,還是嫁到那種虎狼之地,如果再有人煽風點火,八阿姊一定會不願意嫁。到時候大王為了不失信於秦國,就有可能將七姊姊作為嫡女嫁到秦國去……」

黃歇聽了這番話,也有些心寒,道:「她一個小姑娘,居然會這樣工於心計?」

羋月提醒道:「你莫要忘記鄭袖夫人初入宮的時候,跟她現在的年紀也差不多。才用了幾年時間,就踩下諸多美人,成為宮中第一寵妃。連王后這樣厲害的人,也不得不避其鋒芒,身體也弄得日漸衰弱。」

黃歇卻問道:「你在宮中,可知王后的病是真的還是假的?」

羋月問道:「為何有此一問?」

黃歇道:「我看太子為此一直憂心忡忡,才十幾歲的人,連個笑容都不容易見到。」說罷,也歎息一聲道:「人人都道王家好,可真正身為權勢中心的人,有時候也未必見得便是真好。」

羋月也低低一歎道:「是啊,可若是沒有權勢,便會更加慘淡。說起來,你是黃國的後裔,我生母是向國的後裔,說起來都是末世王族,可她命若螻蟻,你也要隨侍太子身邊,你又何曾不是才十幾歲的人,為自家操完了心,還要為他操心……」

黃歇也歎息了道:「大爭之世,只有弱與強,何來對與錯?在這個世界上隔三岔五的爭戰中,隨時可能有千百條人命死去,甚至是整個國家的滅亡。黃國向國之滅,又何嘗不是楚國之鑒呢。我與太子相伴多年,見著他的痛苦,也是憐他的不易。」

羋月輕歎道:「是啊,大爭之世,人人不易。便如王后這般權傾後宮者,亦是處處不易。女醫摯說,她活不了三五年了。所以鄭袖才會跟七姊姊合作,教她如此這般,登上秦王王后的寶座。若是她背後有強秦支持,若要奪嫡,也未必不可能。」

黃歇長歎道:「秦人若得了這種機會,豈有不插手的,他們可不管誰得寵,誰上位,只要能夠亂我楚國,想必秦人是高興得很。」

羋月冷笑道:「可王后之前也專寵多年,能夠讓自己成為王后,讓兒子成為太子,她也絕對不簡單。」

黃歇點頭道:「所以八公主問你意見的時候,你叫她找王后?」

羋月點頭道:「她讓八姊姊來問我討主意,為的就是以防將來八姊姊鬧事的時候,威後問責,就讓我背這個黑鍋。哼,她與鄭袖勾結,我就讓八姊姊把這件事捅到王后那裡去,到時候王后與鄭袖鬥法,七姊姊想坐享其成就難了。」

黃歇也笑了道:「那我也可以避過一劫了?」

羋月撲哧一笑,戲謔道:「我八姊姊可是嫡公主,有傾國之色,有傾城之陪嫁,你當真捨得錯過這次機會嗎?」

黃歇專注地看著羋月道:「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羋月不答,卻走了幾步路,指著前面的樹說道:「前面有棵梅樹,你去給我折一支帶梅子的樹枝好不好?」

黃歇有些不解,看了看羋月,終於還是聽從了,他施展身法,飛躍到梅子樹上折下一枝帶著幾棵青梅的樹枝,遞給羋月。

羋月拿著梅枝玩弄了好一會兒,笑道:「前日你給我念了一首《召南》,我這裡也學了一首,就是不記得下句了,不曉得你記得否。」

黃歇對於《詩》倒是極熟的,聞言道:「你且念來。」

羋月狡黠地笑了笑,卻將梅枝塞回黃歇的懷中,這邊吟道:「摽有梅,其實七分……」說到這裡,她便停住了。

黃歇便不假思索地接口道:「『求我庶士,迨其吉兮』。」他吟到這裡,忽然醒悟,驚喜地道:「你……」

他方一轉頭,卻發現羋月早笑著遠遠跑開了。

黃歇欲追,卻又停住,看著手中的梅枝,想著她方纔的詩句,一時竟有些神魂顛倒。

羋月方纔所吟,卻也是《詩》中《召南》篇的一首,其詩曰道:「摽有梅,其實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實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摽有梅,頃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謂之!」

當時的詩,常用三疊重複而唱,此詩翻作俗詞便是梅子成熟落下,如今果實還有七成/三成/快要落光,若要有向我求婚之士子,便莫要誤了吉期/莫要再等/莫要錯過。

前日黃歇以《關雎》示愛,今日羋月便以《摽有梅》而答之,顯然心意已明。

黃歇與羋月總角相交,自幼便將她視為自己將來的新婦,此種情愫,雖未明言,卻是久藏心中,連夫子屈原都已經看了出來,羋月又是極聰明的人,又豈能不知。

只是前頭羋茵羋姝未嫁,她的婚姻實是由不得自己作主,因此亦是不敢表露。此番羋姝示愛,羋茵算計,竟將羋月的心意也逼了出來,黃歇心中倒是暗暗有幾分感激這二人了。

想了想,便去了屈原府中,與屈原商議此事。

屈原亦是樂見其成的,只是羋月畢竟是公主,若依慣例,公主若與諸侯結親,便有一嫁數媵,首先便是同胞姐妹,其次便是堂姐妹,甚至是姑母侄女,一併陪嫁也有。再次便是同族,及至同姓異氏。

看楚威後的安排,便是要拿羋茵羋月,當成羋姝的陪媵之人,如何能夠讓羋月脫出身來,倒是一個問題。

屈原忽道:「你可還記得六公主?」

六公主薏,與三公主菱、四公主蕎,原均為大公主姮陪嫁之媵,偏生大公主臨嫁之前,六公主因往獵場行獵,不小心得了風寒,一病不起,恐途中病情加重,便不能陪同大公主出嫁,另於屈昭景三家之中選了媵女補上。

六公主羋薏病癒之後,楚威後厭她生病誤期,也不理她,便由南後作主,早早嫁了一個下大夫為妻,若論起榮華富貴來,自然不如嫁齊國為妃了。偏六公主是個熱衷名利之人,自然心有不甘,常自抱怨,那下大夫不耐煩聽,便帶了她回了自己封地,窮鄉僻壤,自然再無聲息。宮中說起來,亦有歎六公主時運不濟,命蹇運乖的。

可是黃歇一聽到屈原說起六公主來,便眼前一亮,道:「此計甚好。」

六公主所惡,卻偏偏未必不是羋月的機會。若是羋月也學六公主一般,只消在羋姝臨嫁之前病上一病,便可如六公主一般,在羋姝出嫁之後,說通南後,將她「隨意」嫁於一個普通士子。而這邊亦可通過太子橫,將這個士子的人選,定為黃歇。

黃歇得了這個主意,忙道:「我便將此計告訴師妹。」

屈原好笑地看著黃歇搖頭道:「你以為我如何無端會去打聽宮中之事,自然是有人告訴我了!」

這「有人」,自然便是有心人了,黃歇頓悟,訕訕地笑了。

屈原看著這個弟子,只是搖頭,他這弟子若在別人跟前,也算機敏,只是每每到了與九公主相關的事,便處處不及她了。這也算是情之所鍾,因而失常吧。

楚國宮中尚且為列國來向公主求親之事勾心鬥角,列國之人則更是相爭得厲害了。

此時郢都國賓館中,便是這等場景。

此番來郢都,由列國所派之人,便可見諸侯之態度。齊國來了太子地,韓國來了公子倉、魏國來了公子無忌,燕國來了太子噲,不是太子,便是最得寵的公子,但眾人最看好的趙國,卻只來了一個宗室公子文,顯見並不熱衷。

而秦國,卻派來了秦王駟的親弟弟公子疾為使,入郢都。

公子疾封於樗裡,因此人皆稱之為樗裡子或者樗裡疾,此人滑稽多智,是秦王駟諸弟中最得信任之人。

因屈原為左徒,此番接待列國使臣之責,便落在了屈原身上,屈原請大夫陳軫和工尹昭雎相助,又將自己數名弟子也派了出去。

這秦國的使臣樗裡疾,便是由黃歇負責接待。黃歇暗中留意,見樗裡疾為人矮胖,笑吟吟地甚是可親,斷沒有素日裡常聽聞的「虎狼之秦」的虎狼之態。唯他身後卻有數十名侍衛,身形高大,面孔肅殺,尤其是那個侍衛頭領龍行虎步,鷹顧狼視,倒當真是有些虎狼之態。

他卻不知,入了驛館,諸人安置,待驛館中人退下去之後,樗裡疾微一掃視,諸人皆退了下去,只餘了那侍衛首領和四名侍衛,樗裡疾便忙將那侍衛首領讓到了上首,自己在在下首行禮道:「臣參見大王。」

那侍衛首領赫然便是秦王駟了,他高踞在上首,對樗裡疾隨意擺了擺手道:「疾弟何須多禮,如今在外,你也休要漏了口風,莫叫我大王,便是私下也只稱我為阿兄便是。」

樗裡疾忙恭敬應道:「是,阿兄,如今已入郢都,阿兄有何計劃。」

秦王駟道:「我方才彷彿聽了一耳朵,說楚國公主要參加什麼少司命大祭?」

樗裡疾忙道:「正是,此乃楚人信奉之神靈,大司命掌生死,少司命掌子嗣,因此春季楚人祭祀,當以貴人領祭,祈禱豐年,人丁旺盛。愚弟聽聞楚國唯一未嫁的嫡公主,要在此番祭禮上主祭……」

秦王駟倒來了好奇心,此番他藉著要續娶王后的事,來向楚人求婚,內心卻倒並不一定非要湊這個熱鬧,只不過五國合縱,他甚是不爽,來挑個火架個柴之來的事,很是樂意做上一做的,當下便撫著下巴道:「嗯,此事也甚有趣,你我到時候也去看一番吧。」

樗裡疾跟著他久了,看到秦王駟嘴角的微笑,便知其意,道:「阿兄是想……咱們做點什麼呢?」

秦王駟嘿嘿一笑,道:「倘若那日你我只能在人群中看公主跳舞,未免無趣。」

兩兄弟眼神交匯,不由有會意一笑,秦王駟如今繼位自久,君威日甚,但樗裡疾乃是跟著他自幼一起長大的兄弟,這威嚴的秦王當年稚童之時,也是領著弟弟要把秦宮掀翻一個角的人。如今微服到楚,脫去素日拘束,便有了放縱之心,打算著要在這郢都鬧騰一番,將這五國合縱之勢給破壞了才好。

秦王駟忽然道:「既是祭祀,豈止一人,還有誰與公主共舞?」

樗裡疾道:「既是公主扮少司命,我聽聞扮大司命與其共祭者,乃是左徒屈原的弟子黃歇。」

秦王駟想起方才入驛館,那翩翩少年溫文爾雅,接應各國使臣辭藻嫻雅的表現,他亦是個仔細之人,黃歇暗中觀察著他,他又如何能夠不知。當下便覺得這個少年甚有觀人之術,心中已經讚許,他對落到他眼中讓他滿意的人,頭一句話便都是同樣的道:「能為寡人所用嗎?」

樗裡疾一怔,忙誇道:「大王真是愛才如命。」

秦王駟解下一劍,放幾上一放,悠然道:「人無癖不可交也。楚王愛的是絕色美女珠寶玉器,寡人愛的卻是人才。楚國立國悠久,人才輩出,寡人這一次來,自然要大肆搜刮……可不是區區一個嫡公主就能滿足寡人的。」

樗裡疾思索著道:「若是如此,就不能讓他搭上楚國公主,否則的話他在楚國仕途順暢,又何必去我秦國呢。」

秦王駟拍案讚道:「善,大善!」

少司命之祭,便在明日。羋月坐在窗邊,看著天上一彎明月,心中輾轉難安。她自是沒有想到,她已經讓羋姝將羋茵的圖謀明明白白地告訴了南後,甚至她相信以南後的聰明,也很快能夠推斷出,羋茵幕後若隱若現的,是鄭袖的影子,可是她卻沒有想到,南後不但沒有阻止這件事,甚至還真的依羋姝所請,確認了讓黃歇與羋姝同為祭。

所謂關心則亂,她心中雖然明明知道,不管南後還是楚威後,都是不可能會讓羋姝和黃歇有結果的。可是沒有結果,便是有過程,也足夠叫人噁心的了。

她相信黃歇的為人,可是若是羋姝糾纏黃歇過甚,那麼她將來若要行六公主羋薏裝病逃脫陪媵,然後再嫁黃歇的計劃,便很可能因此而被破壞。不管南後還是楚威後,都不會願意看到一個沒落之族的子弟,與兩位楚國公主有糾纏的。

如何才能夠想辦法,把黃歇和羋姝完全脫開呢?

這一夜,她未能成眠。

同樣未能成眠的,還有羋姝,一想到明白要與黃歇共作祭舞,她自是興奮地根本無心去睡覺,當下令侍女取來明白為祭舞準備的羽衣華裳,這套衣服紋繡華美,上百縫人繡了半年多,原是為她的生辰而準備的,她等不得,便將這身衣服作了祭服,又添了百鳥之羽,綴了無數珠玉,如今由侍女托著,在燈下更是一片璀璨奪目。

羋姝愛不釋手,當下便要穿起這套祭服,在室內起舞。傅姆只得苦口婆心地勸她道:「公主,這室內俱是燈燭,若是不小心燎了一星半點到衣服上,可不是誤了明日大祭。」

羋姝這才聽了,脫下祭服,令人收好。

羋茵坐在一邊,看著她展示祭服,看著她穿上祭服,看著她翩翩起舞,眼睛都要落進去撥不出來了。直至雞鳴之時,在傅姆的再三催促下,這才叫了羋姝去睡覺,羋茵也怏怏地去了。

這一夜,同樣睡不著的,還有南後,還有鄭袖,還有許多許多的人。

日出時分,才覺剛剛睡著的羋姝便在傅姆三催四請下起身,沐浴更衣梳洗用膳以後,才在侍女簇擁下出門登車,前往汩羅江邊的少司命祠去。

在馬車上三姐妹同車,俱發現對方都是呵欠連天,羋姝奇道:「昨日我叫你陪我看祭服,你早早說要去睡覺了,如何今日也這般呵欠連天?」

羋月苦笑道:「我恐誤了今日阿姊的祭舞,因此早早去睡了,誰曉得居然是睡不著,早知如此,還不如陪著阿姊說話呢。」

羋姝掩嘴而笑道:「可見是你年紀幼小,心中不能存事。」她雖只比羋月大上一歲,但因作了數年幼妹心中不願,自羋月來了以後,便處處以大姊心態自居,動輒便說羋月「你年幼不懂事」,事事都要去教導於她。只是羋月曆經大變,如何會與她這般小兒心思計較,從來一笑置之。

可羋姝面對同樣比她大了一歲的羋茵時,那是斷斷不肯承認自己年紀小,要受阿姊教導的,凡是羋茵無意間露出「我是阿姊」的態度,她卻是必要翻臉的。

羋茵見她如此說,撇了撇嘴,心中暗道你也不過是丈八的燭台,照得見別人照不見自己罷了,這邊說別人,這邊自己還不是呵欠連天。當下就道:「九妹妹昨日想來還未見過那祭服,八妹妹,何不讓她也先欣賞些。」

羋姝看出羋茵的心思,縱有給羋月炫耀的心思也轉了過來,反而正色道:「傅姆都說了,這祭服繁雜,要防著弄壞了祭禮上不好看。」

羋茵撞了個軟釘子,沒趣地不語了。

可是羋姝雖然將羋茵頂撞了回來,自己卻又忍不住炫耀之心,過了好一會兒又道:『既然你們一定要看,我便也從了你們之請吧。」當下便命珍珠將祭服展開。

此時一縷陽光自窗縫中射入,那祭服更是一片金光耀眼,羋茵昨夜於燈下看過,如今又於陽光下看到,更是嘖嘖驚歎。

羋茵掩飾不住羨慕,伸手撫摸著衣服道:「這是用金線和翠羽編織而成,還鑲了這麼多珍珠,為了少司命大祭之舞,實在是太奢華了。」

羋姝矜持地道:「七阿姊,不能這麼說,少司命是我庇佑我楚國女子的神祇,大祭上不管用什麼珍貴的東西,都是對神靈的敬意啊。」羋茵訕訕地低頭不再說話,卻忍不住撫摸著衣料。羋姝得意地瞟向了羋月,不料只坐在馬車上這會兒功夫,羋月便不知自哪裡摸了一隻竹簡出來,如今見她眼睛只看著手中的竹簡,竟不對衣服多看一眼,心中只覺得這個妹妹好生呆氣,便拉著羋月的手讓她注目自己的衣服道:「九妹妹,你來看這件衣服,覺得如何?」

羋月興趣索然地看了看道:「姝姊穿什麼都漂亮。」

羋茵看了看羋月,不懷好意地道:「九妹妹是否不高興啊?」

羋月微微一笑道:「不好意思,我剛才走神了,正想著夫子前日佈置的課業呢!」

羋茵撇撇嘴,暗罵一聲假正經,嘴上卻笑著道:「九妹妹看來是要做女學究了,這般認真!」

羋月笑道:「我認為做女學究也沒什麼不好。」

羋姝見了她這副樣子,只覺得她實在是靈竅未開,不由地端起姐姐的架子來正色道:「九妹妹,此事我須得教你一二。雖然我們是公主之尊,但仍然是婦人之人,女子一生是好是壞,為尊為卑,關鍵不但在於你嫁了什麼樣的夫君,還在於你是不是得到他的喜歡。所以身為女子最重要的,就是要怎麼樣在有限的青春年華里,展示自己的美好,得到夫婿的尊重寵愛……」

羋月漫不經心地道:「得到得不到,又能怎麼樣?」

羋茵搶話道:「得到夫婿的寵愛,就可以有更多的機會,生下更多的兒子,如此便能夠保障自己的地位和權勢。」

羋姝不滿而警惕地看了一眼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羋茵,又看看穿著只是承意的羋月,親熱地拉住了羋月的手,話中有話道:「話不能這麼說,寵愛也得分哪一種,是對嫡妻的尊重還是對妾侍的褻玩。九妹妹,須知青春有限,不可浪費,大好年華你這樣鑽在書本子裡,豈不是把你自己的美好給浪費了。」

羋月打個呵欠,道:「如若是沒有男人寵愛呢?或者是失去了男人的寵愛呢?」

羋姝怔住了:「什麼?」

羋月看了看羋姝,轉向羋茵說:「若是沒有男人的寵愛,女人是不是就不用活了?」

羋茵氣得的臉都扭曲了:「九妹妹,你說的什麼話,存心咒我嗎?」

羋姝心中本也有不悅,見羋茵如此,反維護羋月道:「好了,你也別多心,九妹妹並不是這個意思!是不是啊九妹妹?」

羋月拿起竹簡重新看起來:「茵姊嫁人以後,夫君自然不會每晚都來陪你,兒女也未必就養在身邊。到那時候長日無聊,茵姊何以打發?」

羋茵冷笑道:「九妹妹自然是做好夜夜都沒有夫婿來陪伴的準備,所以現在就學著慣用書簡作陪伴了是吧。」

羋姝不想兩人竟吵了起來,頭疼道:「好了,你們兩個怎麼今天這麼奇怪,鬥嘴鬥個不停,吃了什麼了?」

羋月瞄了一眼祭服,冷笑道:「我看茵姊,想吃了姝姊你這件衣服……」

話才說到一半,忽然間馬車整個往上一跳,車內三姐妹頓時東倒西歪。但聽得卡卡作響,然後是一聲巨響,正在行馳的馬車忽然車軸斷裂,整個馬車傾覆在道路邊。

車內眾女還來不及質問,就不由地發出了尖叫之聲。

這種護衛公主出遊的事,本是平常,因此衛尉景伐雖率眾宮衛相護,心態實是平常的。不想方走到一處山坡,公主的馬車忽然傾覆,護送公主的眾宮衛亦已經發現事態變化,景伐當即下令道:「有敵,備戰。」

他的話音方落,忽然草叢山林間無數亂箭發出,幸而眾宮衛反應甚快,及時舉盾相擋,饒是如此,縫隙之中亦有不少宮衛中箭,如公主馬車邊的宮女內侍們,更是因為簇作一團,死了數人。

但聽得那些宮女內侍們的尖叫之聲,令得景伐頓頭耳邊嗡嗡作響,這殺傷力實比敵人還厲害。

就在這些尖叫之聲中,一群黑衣人自兩邊的草叢樹林中出來,衝向馬車。

此時馬車傾覆,車裡的三姐妹都狼狽不堪地摔了出來,眾宮女慌忙圍在她們身邊,又是相扶又是尖叫又是勸慰,實是亂成一團。

但見刺客卻是毫不猶豫,直衝著三位公主殺將過去。偏這山路較窄,宮衛在前後兩頭,中間護衛的不過是左右各一行人,防線薄弱,抵擋不住。待景伐率人回救,但見眾宮女亂跑亂叫,倒與刺客混作一團,又不好射箭,只得舉劍拚殺。

說時遲那時快,便有數名刺客衝過防線,殺到馬車邊,砍殺了數名宮女,便已經有人接近了三位公主。

一名刺客衝近,一劍刺去,羋茵坐在左側外面,正是首當其衝。幸而羋茵素日最喜舞蹈,反應還快,連忙僕身閃開,不想反讓她背後的羋姝處於危險之中。

羋姝見那刺客的劍迎面刺來,嚇得腦海中一片空白,連叫也叫不出來了。羋月急忙一拉羋姝,兩人撲倒一個翻滾,那刺客收勢不住,一劍刺中了馬車。

刺客拔出劍來正要再刺,忽然右手一痛,不知何處飛來一隻小箭,剛好刺中了他的右臂。

那刺客回頭一看,卻見羋月與羋姝跌在一邊,羋月的手卻抬在半空,袖中彷彿還有寒光一閃。那刺客怒罵一聲,也聽不清他罵得什麼,也不顧疼痛便將劍換到左手,再劈向羋月和羋姝,羋姝失聲驚叫。羋月推開羋姝,羋姝飛跌出去,自己也向反方向撲去。

羋姝眼見刺客揮向羋月,不禁尖叫道:「九妹妹——」

羋月抬手,袖中小弩衝著他的胸口又發了一箭,只是此箭卻被那刺客劈開,更向羋月一劍劈去。

羋姝失聲尖叫,忽然一支長劍飛來,將那刺客釘在地下。

羋姝飛跌出去,差點摔倒,忽然被人接住。羋姝一回頭,卻是一個陌生男子,臉上一把大鬍子瞧不清年紀多少來,身上卻有一股濃烈的男性氣息,教她有些心悸,她本是尖叫著的,此時卻是忽然不再叫了。

羋月見刺客被殺,方鬆一口氣,一轉頭卻見羋姝被一個陌生男子抱在懷中,轉過弩箭朝著那人尖叫一聲道:「放開八姊姊。」

那人微微一笑,扶著羋姝坐在旁邊的石頭上,自己卻邁步向羋月走動,口中笑道:「小丫頭,你手中這把弩箭,可當真是傷不了人的。」

羋月心一慌,手中一緊,弩箭便歪歪斜斜地朝著那人射去,那人手中不知何處又來一劍,隨後一揮便將那小箭拍走,這邊已經走到羋月身邊,手一拍,羋月袖中的弩弓便已經飛起落入他的手中。

羋姝這才來得及說話道:「九妹妹,是他救了我,休要無禮。」

羋月瞪著那人道:「把弩弓還我。」

那人並不理會羋月,卻向羋姝行了一禮道:「事急從權,在下失禮了,請貴人勿怪。」羋姝驚魂未定,緊緊拉住了羋月的手,見他行禮,才慌忙還禮。

羋月仔細打量有這人,卻見道旁有數匹空馬,又有服色與這人相似的數人在與刺客博殺之中,心下稍安,問道:「不知君子如何稱呼,如何會到此?」

那人微微一笑,方要說話,卻忽然看向羋姝道:「貴人如何了?」

羋月忙回頭,卻見羋姝眉頭一皺,向著羋月的身上一靠低聲道:「我好像腳扭傷了。」

那人伸手扶住羋姝坐到旁邊的石頭上道:「請貴人先暫坐一下,我去殺退刺客再說。」說罷,便衝回人群廝殺。

羋姝看著那人的背影,竟似有些神情恍惚。

羋月見她忽然臉色通紅,問道:「阿姊,你沒事吧?」

羋姝一驚,回神搖頭道:「沒事。」

此時宮衛們俱已經回轉,情勢倒轉,刺客明顯已經見弱勢了。羋茵也在眾宮女攙扶下爬出馬車,此時連忙跑過來拉住羋姝的手道:「姝,你沒事吧,剛才真嚇死我了。」

羋姝皺了皺眉頭道:「茵,你且坐吧,休要吵鬧。」這邊卻雙目直盯著眾人。

但見眾宮衛和刺客們博鬥好一會兒,侍衛的人數本來就比刺客多,一會兒刺客們就落了下風,被逼到了一塊兒去。

景伐喝道:「爾等是什麼人,竟敢行刺公主。」

那刺客首領嘶啞著聲音道:「只可恨我等竟行事不成,有負先王。先王,臣來了。」說罷,便橫刀自刎,其餘刺客也跟著紛紛自刎。

景伐這才收手,上前察看刺客的屍體,他一刀劃開衣服,卻見那刺客身上俱有紋身,連看數人,俱是如此。

方纔那救了羋姝之人也上前察看,道:「這是何人?」

景伐冷哼道:「斷髮文身,這是越人的特色,果然還是越國的餘孽。」

那人詫異道:「越國不是滅了嗎?」

景伐道:「越人性情最是強悍,先王雖伐越殺了越王無疆,但其遺民四散,越人向來最是記仇,這些年來時時在我楚國滋事,實是令人頭痛。」他說到這裡才省起眼前之人方才救了公主,連忙拱手道謝道:「此番多謝君子及時出手相救。下臣景伐,乃楚國軍尉,護送三位公主出行。敢問君子來自何方,高姓大名?」

那人忙還禮道:「不敢,在下秦國使臣,秦王之弟,名疾。」

景伐亦曾聞過此名,忙拱手道:「原來是公子疾,下臣有禮。」

那人還禮道:「景子有禮。」

此人身形高大,面容冷峻,自然不是昨日入驛館的矮胖愛笑之正牌樗裡疾,乃是樗裡疾之兄秦王駟是也。

他身邊站著的正牌樗裡疾和一眾手下聽了他如此報名,無不低頭,掩了臉上的異色。

他二人交談,自然也有些也傳進旁邊羋姝等人耳中,羋茵聽見秦國二字,眼睛一亮,喜道:「八妹妹,原來他是秦國公子,剛才我們還未曾問過名字,實在失禮。」

羋月哼了一聲道:「他才失禮呢,隨便搶我的弩弓。」說到這裡恍悟道:「咦,他弩箭還沒有還給我。」說著,便要上前去。

羋茵忙拉住她,急切地道:「你小兒家不懂事,還是我去同他說吧。」

羋姝冷哼一聲,道:「不必了,要道謝也應該是我去。」

羋月連忙提醒道:「姝姊,你腳扭到了。」

羋茵忙道:「對啊,還是我去吧。」

羋姝看了看羋茵,冷笑道:「不用了,茵,你陪我,月,你代我去請秦國使臣,順便把你的弩箭拿回來!」

羋月點頭道:「好。」說著走向秦王駟,行了一禮道:「這位長者,多謝你出手相助,我阿姊請你過去當面道謝。」

秦王駟眼一瞪道:「你叫我什麼?」

羋月惱他奪了自己的弩弓未還,有意刺他道:「年長有須,我喚你長者有何不對。你既是長者,那我的弩弓,你拿著也是無用,也請還我吧。」

秦王駟一摸自己的絡腮鬍子,竟是語塞,樗裡疾在一邊掩嘴偷笑,心中暗叫痛快,他這個王兄素有威嚴,倒從來不曾吃過這種癟。

秦王駟氣得瞪眼道:「你……你這稚子,我便有須,難道就這麼般顯老,竟成了長者?難道你們楚國的男人皆不曾有須嗎?」

羋月見他說自己是稚子,更生氣了,素性裝出稚子模樣,扳著手指數著道:「景缺哥哥無須,昭雎哥哥無須,大王有須、令尹有須、屈子有須,可他們都是三綹長鬚飄然似仙,哪像你這麼滿嘴都是,我猜出你年紀一定比他們還大。」

秦王駟嗔道:「胡說八道,你這稚子,甚麼都不懂。」

樗裡疾忍不住笑出聲來,見秦王駟轉頭瞪他,連忙裝成咳嗽道:「咳咳咳,這小姑娘甚有意思。」

羋月伸手道:「弩箭還我!」

秦王駟微微一曬,扔了把弩箭給羋月道:「你這弩弓做得甚是精巧,只可惜機扣力度不夠,箭頭也太輕不受力,只能將人射傷,不能一箭殺人。只能當小兒玩具,你若是想護身,還是不必帶這種華而不實的東西了,也虧得你剛才運氣好,否則的話你一箭傷人而不死,激起別人的殺心,順手一刀你就完蛋了。」

羋月看著手中的弩弓,衝著秦王駟的背影喊道:「既是如此,你剛才幹嘛拿走我的箭?」

秦王駟頭也不回道:「不管是真器還是玩器,我都不喜歡有人用箭頭指著我。」

羋月憤怒道:「你真不是個君子。」

秦王駟轉頭,絡腮鬍子下呲開兩排大牙作恐嚇狀道:「難道你便是個淑女不成?」

羋月卻不怕她,反憤怒地也朝著秦王駟呲開牙齒,如同一隻在猛虎面前齜牙的乳虎一般,分外可愛。

秦王駟忍住笑意,越發把雙目瞪得銅鈴般大去恐嚇她。

羋月瞪了他一下,卻不再理他,快步越過秦王駟跑向羋姝。

羋姝遠遠望見兩人爭執,急道:「九妹妹,你跟人家道一聲謝也就罷了,怎麼差點吵起來呢?」

羋茵陰陽怪氣地道:「是啊,幸虧我剛才還同八妹妹說,你過去肯定得罪人,得把你叫回來,果然不出我的所料……」

羋月冷笑一聲,白了羋茵一眼,並不理她。

秦王駟走上前,行了一禮道:「外臣樗裡疾,見過兩位公主。」

羋姝欲站起,卻腳上一陣疼痛,只得坐著斂袖微屈身行禮道:「方纔多謝公子及時相救,恕我有傷在身,不便還禮。」

秦王駟道:「不敢,公主無事就好。」

羋茵急切地插話道:「聽說公子疾乃秦王得力助手,果然英武不凡。」

秦王駟抬頭,看了羋茵一眼,嘴角帶著一絲諷刺的笑容道:「這位公主過獎了。大王與疾雖是同胞兄弟,但相貌卻是有些差距。」

羋茵有些扭捏地說道:「想是大王更加英武不凡……嗯,我是、我是七公主,名茵,我早聞秦國大王他……」

羋姝心中大怒,直接打斷羋茵的話問秦王駟道:「公子為何會正好到此?」

秦王駟看了羋茵一眼,方道:「聽說楚國的少司命大祭就在今日,在下這是第一次到楚國,所以特來見識一下。沒想到路遇這件事,實是意外。」

羋姝被他一提醒,方才想起,驚道:「啊,不好!」

羋茵也想起來了,頓時覺得心花怒放,臉上還假惺惺地道:「哎呀,正是,少司命大祭。八妹妹,你可是要跳祭舞的。」

秦王駟看了羋姝一眼,見她實是站不起來,歎道:「公主腳傷了,恐怕去了也沒有什麼用。」

羋姝急道:「可是每年的少司命大祭很重要,少司命庇佑婦孺,讓我大楚人丁興旺,歷來都是由身份貴重的女子主祭。若是大祭出了岔子,就怕影響今年國家的人口繁衍……」

秦王駟看了站在羋姝身邊的羋月和羋茵一眼,道:「公主受了傷還想著國家子民,果然是當得起大祭之責。在下多事相問一句,公主可否派別人代您主持大祭?」

羋姝猶豫地看向羋茵和羋月道:「派別人代我……」

羋茵緊張而急切地看著羋姝,羋月卻在低頭整理弩弓。

羋姝無奈一歎道:「也只得如此了。」

羋茵忙著道:「八妹妹你放心,我一定會……」

不想羋姝卻轉向羋月,問道:「九妹妹,女師叫你每日增加練習,你可有練?」

羋月詫異地抬頭,看向羋姝道:「有。」

羋茵一驚,聲音也變得尖利起來道:「不行,女師都說九妹妹跳得生疏,若是壞了大祭可就糟糕了!」

羋姝卻根本不理會她,只向羋月道:「九妹妹,如今馬車壞了,只能委屈你立刻帶上我的衣服騎馬而行,我會讓景伐派人護送你去少司命神廟,由你代我主持今日大祭。」

羋月反而吃了一驚,指著自己道:「我?」

羋姝點頭道:「對,就是你,快拿上衣服去吧,否則就會延誤時間了。」

羋月先是怔住,旋即回過神來,心頭狂跳。難道這當真是天意不成,她沒有想到,羋茵費盡心機、羋姝奢華準備的這一場與黃歇的祭舞,最後竟是落在了自己的頭上。

莫不是,當真有少司命在主導著這一切嗎?

她看著一臉扭曲的羋茵,再看看羋姝的表情,忽然一笑,俯身在羋姝的耳邊低聲道:「阿姊,對面那個野人對你不懷好意,你要小心哦。」

秦王駟站在身邊,清楚地聽到了羋月這句話,深沉地看了她一眼。羋月衝著秦王駟作個鬼臉,跑到翻倒的馬車前,早有宮女拿著從馬車中翻出來的包袱遞給她,羋月背上包袱翻身上馬,衝著羋姝一拱手道:「阿姊,我先走了。」

羋姝微笑點頭,當下便令景伐派了十餘名宮衛,護送著羋月騎馬而去。

羋姝這才轉頭,對著臉已經扭曲的羋茵笑道:「茵姊別介意,我們才走了一點路就出這些事情,我怕路上再出事。你素日身體纖弱,不擅騎馬,若是派你去,只怕到了現場也根本累得跳不了祭舞。九妹妹騎術、弓箭都好,就算路上出點什麼事也不會影響她的行程,不至於誤了祭典。」

羋茵心中怒火翻騰,卻不敢翻臉,勉強擠出一絲笑來,道:「姝妹你做主就成。」

羋姝轉向秦王駟施了一禮道:「怠慢公子了,請勿見怪。馬車壞了,我們得在這兒等宮衛們回宮去再叫一輛馬車來,公子若是有事,不敢耽誤公子的時間。」

秦王駟看了看周圍,他鬧出這一場來,本就是想借此瞭解羋姝及楚宮之人,但羋姝傷腳,不能去跳祭舞,但是他不曾想到的。如今見去跳祭舞的不過是個庶出公主,當下道:「此間不甚安全,我們還是在這兒等到宮中侍衛們來接走公主,才能放心。」

羋姝忽然覺得一顆心落了地,笑道:「難得公子古道熱腸,如此就多謝了。小女子以前讀秦風:『終南何有,有條有梅。君子至止,錦衣狐裘。』今日得見公子,方知詩裡頭說得果然不錯。」

這首秦風之詩,原是讚美秦國國君諸般容貌服飾之美,贊其人之德,羋姝畢竟是楚王女,見了何人,當說何話,這等的教育早已經成為自然反應了。

秦王駟心中不禁有些讚許,面上卻恰到好處地露出了一些「驚喜」之色,道:「公主會秦語?」

羋姝念秦風之詩,自然是用秦語念的,聞言便靦腆地道:「不敢說是會秦語,不過略能讀幾首秦風而已。」

秦王駟又問道:「那姑娘最喜歡哪一首呢?」

羋姝看了秦王駟一眼,忽然臉紅了,低聲念道:「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秦王駟微笑地看著羋姝,緊接著念下去道:「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兩人對答間,羋茵站在一邊,臉色忽陰忽陽,實是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