羋茵惴惴不安地走進豫章台,恭敬地侍坐楚威後面前。她心裡有鬼,更覺如坐針氈。
此時楚威後正用著朝食,羋茵尷尬地坐了半晌,見無人理她,只得努力奉承道:「母后的氣色越來越好了,想是這女醫開出的滋補之羹效果甚好。」
楚威後重重地把碗一放道,冷笑道:「就算是仙露,若裡面被人下了毒,再滋補也是枉費。我哪裡還敢不好,我若有點閃失,姝還不叫人算計到什麼地方去了。」
羋茵心頭狂驚,臉上卻故意裝出詫異的神情道:「姝妹?姝妹怎麼了?」
楚威後暗暗舒了舒手掌,含笑對羋茵招手道:「好孩子,你且過來。」
羋茵膝行楚威後的身邊,慇勤地抬起臉笑道:「母后可有什麼吩……」話音未了,楚威後已經重重一巴掌打在羋茵臉上,將她打得摔倒在地。羋茵抬起頭驚恐地道:「母后——」
楚威後一把抓起羋茵的頭發怒斥:「我當不起你這一聲母后——這麼多庶出的公主,只有你和姝養在一起,我將你視如已出,沒想到卻養出了你這種齷齪小婦來?」
羋茵聽到這一聲怒喝,心頭只有一個念頭「完了」。她自幼在楚威後手底下討生活,積歷年之威,此時早已經嚇得心膽俱碎,因不知楚威後如何得知她私下手段,也不敢辯,只掩面求饒道:「母后息怒,若兒做錯了事,惹了母后之怒,實是兒之罪也。可兒實不知錯在何處,還望母后教我。」
楚威後笑對玳瑁道:「你且聽聽,她倒還有可辯的。」
玳瑁賠笑道:「女君英明,這宮中諸事,如何能瞞得了您!」
羋茵不解其意,只顧向玳瑁使眼色相求,玳瑁卻不敢與她眼色相對,只垂頭不言。
楚威後見她面有不服之色,冷笑著把她的事一件件抖了出來:「哼,你當我不知嗎?你蠱惑姝去和那個沒落子弟黃歇一起跳祭舞,可有此事?」
羋茵聽了此言,整個人都呆住了,支支吾吾欲張口分辯,楚威後卻不容她再說,只一徑說了下去:「你借姝名義跑到國賓館去跟魏無忌私相約會,可有此事?」
羋茵心膽俱碎,若是第一句質問,她倒是能抵賴一二,可是第二句話一說出來,直接嚇得她連口都不敢開了,但聽得楚威後步步上前,句句如刀,直指她的要害。
「哼,你以為我看不出你懷的什麼心思,你想毀了姝的王后之位,然後你就可以來取而代之?
「哼,這麼多年來,我怎麼就看不出你這條毒蛇有這麼大的野心啊?」
楚威後見羋茵張口結舌,無言以對,更是越說越怒,一揮手,將羋茵一掌打得摔在地上。
玳瑁本也是縮在一邊,此時見楚威後氣大了,只得忙上前扶著她勸道:「女君,仔細手疼。」
羋茵嚇得淚流滿面,只得連連磕頭:「母后,兒冤枉,兒絕對沒有這樣的心思,只怪兒懦弱沒有主見,只曉得討姝妹喜歡,哪怕姝妹隨口一句話,也忙著出主意到處奔忙,其實也不過是姝妹興之所至,轉眼就忘記了,只是兒自己犯傻……」
楚威後聽下狡辨,只朝玳瑁微笑道:「你聽聽她多會說話,顛倒黑白,居然還可以反咬姝一口……」
羋茵臉色慘白,當下也只能是垂死掙扎:「母后明鑒,工於心計的另有其人,九妹妹她和那黃歇早有私情,更是一直利用姝妹……」
楚威後冷冷地道:「不用你來說,她是個什麼樣的人,你是個什麼樣的人,我這雙眼睛,看得清清楚楚。她是一身反骨,你是一肚子毒汁,都不是好東西。」
羋茵聽了這話,頓時擊中要害,竟是不敢再駁。
玳瑁勸著道:「女君息怒,七公主只是不懂事,做出來的事也不過是小孩子的算計罷了。她若能改好,也不是不能原諒的。」
羋茵眼睛一亮,膝行幾步道:「母后,母后,兒願意改,母后怎麼說,兒就怎麼改,只求母后再給兒一個機會。」
楚威後卻抬手,看著自己的手掌,方纔她用力過猛,固然是將羋茵打得臉上腫起一大道,但自家的手掌亦是有些發紅,只冷冷道:「你想活?」
羋茵拚命點頭。
楚威後睨斜著她道:「你倒很有眼力勁,我的確不喜歡那個賤丫頭,倒是對你有幾分面子情。你們兩個都不想跟著姝當陪嫁的媵妾,我也不想讓姝身邊有兩個如狼似虎的陪媵,將來有誤於她……」
羋茵聽了這話,一則以驚,一則以喜。喜的是不必再為媵妾,驚的卻是太知道楚威後的性子,不曉得對方又有什麼樣的事要對自己為難,卻是只能硬著頭皮道:「但聽母后吩咐。」
卻聽得楚威後道:「你聽好了,你們兩個之中,只能活一個。死的那個,我給她風光大葬,活的那個,我給她風光出嫁。你想選擇哪個,自己決定吧!」
羋茵渾身發抖,好一會兒才伏地說道:「母后放心,兒一定會給母后辦好這件事。」
楚威後冷冷地道:「我也不逼你,姝大婚前,我要你把這件事辦了。若是再讓我知道姝那邊還生事,那麼你也不必來見我了,直接給自己選幾件心愛的衣飾當壽器吧。」
羋茵嚇得忙伏在地下,不敢再說話,狼狽地退了出去。
五國館舍之事,亦有人極快地報到了秦國使臣所住的館舍之中。
此時,秦王駟正對著銅鏡,摸著光滑的下頷苦笑,他如今已經如楚人一般只餘上唇兩撇八字鬍,下頷卻是剃淨了。
那日他設計越人伏擊,本是暗中觀察楚人反應,不想卻被羋月那一聲「長者」所刺激,回到館舍,他對著鏡子左看右看,看了數日天,又問樗裡疾道:「疾弟,你說寡人留這鬍子,就當真的這般顯老嗎?」
樗裡疾在一邊忍笑道:「大王,臣弟勸過多少次,大王都懶得理會,如今怎麼一個小妮子叫一聲長者,大王便如此掛心了呢?」
秦王駟哼了一聲,不去理他,又看著鏡子半天,終於又問道:「你說,寡人應該剃了這鬍子嗎?」
樗裡疾道:「大王一把絡腮鬍子,看著的確更顯威武,可是在年少的嬌嬌眼中便是……」他不說完,只意味深長地一笑。
秦王駟奇道:「寡人就納悶了,怎麼以前在秦國,就從來不曾聽人嫌棄寡人留著鬍子不美……」
樗裡疾暗笑:「大王,楚國的歷史比列國都久,自然講究也多。何況南方潮濕水多,人看上去就不容易顯老。臣弟早就勸過您,入境隨俗,入楚以後得修一修鬍子,您看咱們入楚以來經過的幾個大城池,就沒有一個男人的鬍子沒修飾過的,您這般鬍子拉渣的,看上去可不嚇壞年少的嬌嬌嗎?」
秦王駟哼了一聲,斬釘截鐵地道:「華而不實,依寡人看,楚國的男子都沒有血性了,不以肥壯為美,卻以瘦削為美;不以弓馬為榮,卻以詩賦為榮;不以軍功為尊,卻以親族為尊。將來秦楚開戰,楚國必輸無疑。」
樗裡疾呵呵笑著勸慰:「其實嬌嬌們透過鬍子識得真英雄的也有啊,另外兩位公主不就對大王十分傾慕嗎?」
秦王駟搖頭,不屑地道:「那一個裝腔作式的小女子,真不曉得說她是聰明還是呆傻,若說是呆傻偏滿腦子都是小算計;若說她聰明卻是那點小算計全都寫在她的臉上。真以為別人跟她一般,看不出她那種不上台盤的小算計?」
樗裡疾知他說的是羋茵,也笑了:「臣弟倒認為,那不是呆傻,是愚蠢。呆傻之人知道自己呆傻,凡事縮後一點,就算爭不到什麼至少也不會招禍,人亦也不會同呆傻之人太過計較。只有愚蠢之人才會自作聰明,人家不想理會她,她偏會上趕著招禍,這等人往往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秦王駟冷笑一聲道:「你說她那日上趕著示好,卻是何意?」
樗裡疾謹慎地提醒:「臣聽到風聲說,楚宮有人在算計把那個庶出公主嫁過來。」
秦王駟倒不在乎什麼嫡庶,須知兩國聯姻,就算是庶出的也得當嫡出的嫁,兩國真有什麼事,不管嫡的庶的都影響不了大局。只不過他這日所見,這兩個公主的素質差得實在有些大,想到這裡不禁道:「寡人觀那個嫡出的公主,能夠立刻拋開那裝腔作勢的小女子的,讓那個倔強的嬌嬌代她去跳祭舞,這份決斷倒是堪做一國的王后。
樗裡疾道:「那個嬌嬌似乎也是個庶出的公主,聽說她在去少司命祠的時候又遇上越人伏擊,幸好接應的人及時趕到……」
秦王駟一怔道:「哦,我們引越人伏擊馬車,本已經做好救人的準備,沒有想到越人居然還有餘黨,若是傷了她,倒是寡人的不是了。」
樗裡疾眼睛一轉,笑道:「聽說這兩個庶出的公主應該要做媵女陪嫁,那大王以後有的是機會好好補償她!」
秦王駟沒好氣道:「哼,寡人來楚國為的是國家大事,你當寡人真有閒心哄小嬌嬌們。你有這功夫閒嘮叨,還不如趕緊給寡人多收羅些人才……」
樗裡疾亦是這些日子加緊收羅人才,也聽說了羋茵在五國館舍的事,便又告訴秦王駟,秦王駟聽了亦不覺好笑:「這些後宮婦人,視天下英雄為無物嗎,這等不上台盤的小算計也來施行,實是可笑。」
樗裡疾也搖頭歎道:「可見這楚王槐,哼哼,不如乃父多矣。」
秦王駟道自負地道:「知已知彼,百戰不殆。當年楚威王戰功赫赫,寡人之前對楚國還有一些忌憚,如今親到郢都,看到楚國外強中乾華而不實……哼哼!」
樗裡疾提醒:「不若我們明日約那公子歇一見?」
秦王駟點頭道:「看來我們對楚國的計劃大可提前,所以當前要盡快多搜羅熟悉楚國上下的人才,確是當務之急啊!」
這邊秦人密議,另一頭羋月得了羋姝再次囑托,只得又出宮去,見了黃歇,說起此事,也取笑他一番道:「我只道公子歇迷倒萬人,不曾想這麼快便被人拋諸腦後。
黃歇苦笑告饒道:「這樁事休要再提可好。」轉而又道:「你可知七公主近來動向?」
羋月詫異道:「茵姊,又出了何事?」
黃歇便將那日在各國使臣館舍之中遇到羋茵之事說了,又說到羋茵在竹林之中尋的借口,令羋月一時竟覺得好生荒謬,失笑道:「什麼,她說她喜歡你?」
黃歇無奈地搖頭道:「一直聽你說七公主是如何有心計的人,我實在是沒有想到,她的反應如此之快,居然立刻找到這麼一個……荒繆的理由。」
羋月上下打量著黃歇,笑謔道:「公子歇可是楚國有名的美男子,說不定她是真的喜歡你呢?」
黃歇沒好氣地道:「你知不知道七公主是以你的名義去找的信陵君?」
羋月驚愕地指著自己:「我?」
黃歇道:「這次各國會盟的任務是由夫子主事,所以接待各國使節的任務就落到我身上。國賓館裡我自然也有用力的人在,那個僕役見有陌生人進了魏國使臣的房間,就借送湯的機會想進來,雖然被擋在門外,但他卻聽到無忌公子稱對方為『九公主』。」
羋月這才恍然,只覺得滑稽可笑:「她果然賊心不死。當初想挑撥姝姊去追你,如今又以我的名義,欲去誘惑無忌公子私會姝姊,製造兩人有私之事,做成定局,轉頭又說自家喜歡你。哼,她的詭計可真多啊!」
黃歇卻道:「可是如果無忌公子的事情洩露,別人只會以為是你,若是此時傳到楚威後耳中,你要早作準備才是。」
羋月冷笑道:「天底下不是只有她一個人聰明的,上次的事,相信王后已經把這件事告訴威後了。如今她又與鄭袖勾結算計姝姊,我看此事,她必將自令惡果。」
黃歇歎道:「她說,她所有的算計,都只是為了不想當媵。」
羋月冷笑道:「誰又是想作媵的,可又何必生如此害人之心。她謀算的可不僅是不當媵妾,而是想要爭榮誇耀,權柄風光。只可惜,她小看了天下英雄,如今列國爭霸,能到郢都代表各國出使的,誰人不是一世英傑,她這等後宮小算計,如何敢到這些人精中來貽笑大方。」
黃歇皺眉苦笑道:「那我是不是要慶幸,自己只是一個黃國後裔,將來的前途頂多也只不過是個普通的卿大夫,不會引起貪慕權勢的女子覬覦。」
羋月撲嗤一笑道:「你以為現在就沒有女子覬覦你嗎?」
黃歇看著羋月意味深長地道:「若是我心儀的女子,我自然是樂而從之。」
兩人說笑一番,黃歇便將昨日拜貼取出道:「秦國的公子疾請我相見,不知為了何事?」
羋月眼一亮,撫掌笑道:「大善,你我正可同去,我將姝姊之意轉達,你亦可問明他的來意。」
黃歇沉吟道:「難道八公主真的想嫁給秦王?」
羋月眨眼道:「你可是不捨了,若是如此,我助你將她追回可好。」
黃歇沉了臉,道:「我心匪石。」
羋月吐了吐舌,知道這玩笑開過了些,忙笑道:「威儀棣棣。」
這兩句皆是出自《邶風》之《柏舟》篇,兩人對答,相視一笑,此事便不再提。
黃歇岔過話道:「對了,我昨天去舅父那兒,看到住在那裡的那個張儀已經離開了。」
羋月詫異道:「哦,這麼快就離開了嗎,他的傷好像還沒全好呢。」
黃歇沉吟道:「我聽說他沒有離開,好像又住進招攬門客的招賢館去了。」
羋月不屑道:「他被令尹昭陽打了這一頓,郢都城裡誰敢收他作門客啊。拿了我們的錢說去秦國又沒走,看來又是一個招搖撞騙的傢伙。」
黃歇搖頭道:「此事未到結果,未可定論。」
而此時兩人所談論的張儀,卻如今正在郢都的一家酒肆飲著酒。
這家酒肆,卻是正在秦國使臣的館舍附近,表面上看來不過是一家經營趙酒的酒肆,可是張儀在郢都日久,既在外租住逆旅,他又素來留意結交各地游士,便隱約聽說這家酒肆與秦人有關。
他得了羋月所贈的金子,本當起身前去秦國,可是他自忖在郢都混了數年,亦不過是混得如此落魄,便是如此縮衣節食到了咸陽,想來既無華服高車可奪人眼,又無薦人引見可入人心,照樣不知何日方能出頭。又聞聽秦國使臣因五國合縱之事,來到郢都,便有心等候時機,與秦國使臣結交,不但可以搭個便車到咸陽,甚至有可能因此而得到引薦,直接面君。所以這些時日來,他便每天到這間酒肆之中,叫得最便宜的一角濁酒,一碟時人稱為菽的豆子,慢慢品嚐,消遣半日。
初時酒肆之中的人還留意於他,過得數日,見他只是每日定時來到,定時走人,並無其他行為,也不以為意。
只是張儀坐的位置,往往是固定的,此處恰好在一個陰影處,能夠看到諸人進出,又可遠遠地看到秦人館舍的大門。
這一日,他又到酒肆,叫了一酒一菽,如往常一般消磨時光。卻見秦人館舍的門口,一行人往這酒肆而來。
張儀連忙歪了歪身子,縮進了陰影一分,顯出有些疲倦的感覺來,抬手拄頭恰好掩住自己的半邊臉,倚著食案微閉了眼睛。他素日也常有如此假寐,故其他人不以為意。
他這般作態,不為別人,卻是為了他剛剛看到了那群人中,卻有黃歇與作男裝打扮的羋月二人。這兩人是他的債主,黃歇還罷了,羋月那個小姑娘卻是嘴巴不饒人的,更愛與他抬槓。而且明顯可見,與他二人同來的,還有那秦國使臣及身邊近侍,若是讓她失言說出自己的意圖,可不免就自貶身價了。
他雖然假寐,耳朵卻一刻不曾放鬆,傾聽著對方一行人越行越近,偶有交談。
但聽得羋月笑道:「此處酒肆,當是公子疾常來之處了。」
便聽得一個男子沉聲道:「也不過是見著離此館舍甚近,圖個捷徑罷了。」
張儀捂在袖中的眼睛已經瞪大了,公子疾?他識得的公子疾乃是此人身邊那個矮胖之人,這人當著正主兒的面,明目張膽的冒充秦王之弟,當真沒關係嗎?
卻聽得旁邊那個矮小身材的正牌公子疾笑道:「阿兄與兩位貴客且請入內,小弟在外頭相候便是。」
張儀眼睛瞪大,公子疾喚作阿兄之人能是誰,難道是……他不敢再想像下去,頓時覺得心跳加快起來。
但聽得步履聲響,見是那冒充公子疾之人與黃歇羋月已經入內,那正牌的公子疾卻與數名隨從散落佔據了各空餘席位。此時正是剛過日中,已到日昳,卻是白日中人最是愛昏昏欲睡之時,酒肆中客人不多,那些人見這些秦人看上去甚是驕橫的模樣,過得不久,皆紛紛而去,只留得寥寥幾席還在繼續。
張儀偽作假寐,也無人理他,他耳朵貼著食案,背後便是內廂,雖不能完全聽得進裡面的語言,但全神貫注之下,似也有一二句聽到。這等技法,亦是他當年在昭陽門下那種奇門異士中學來的。
而此時內廂,羋月卻看著秦王駟的臉,十分饒有興味地道:「公子刮了鬍子了,當真英俊許多。」
秦王駟見了這小姑娘的神情,冷哼一聲道:「我卻是畏你再稱我一聲長者!」
羋月吐吐舌道:「你便是刮了鬍子,也是長者,不過那日是『大長者』,如今是『小長者』罷了!」
饒是秦王駟縱橫天下,也拿這個淘氣的小姑娘沒辦法,黃歇見狀忙上前賠禮道:「稚子無狀,公子疾休要見怪。」
秦王駟哈哈一笑道:「我豈與小女子計較,公子歇且坐。」
黃歇與羋月坐下。
秦王駟倒了兩盞酒來,與黃歇對飲。
羋月見竟無她的酒盞,忙叫道:「喂,我呢?」
秦王駟橫了她一眼道:「一個嬌嬌,喝什麼酒,喝荼便是。」
荼便是後世所謂之茶,此時未經製作,不過是曬乾了的茶樹葉子,用時煎一煎罷了,味道甚是苦澀難喝,素來只作藥用,能解油膩,治飲食不調之症。在楚國除了治病以外,這種古怪的飲料,卻也在一小部份公卿大夫中,成為一種時尚。
當下侍者端上一盞陶杯來,盛的便是荼了。羋月記得昔年在楚威王處也喝到過此物,當時便噴了出來,當下便不敢喝,問道:「若無柘汁,便是蜜水也可,怎麼拿這種苦水來?」
秦王駟笑道:「此處是酒捨,卻只有酒與荼。」酒捨備荼,卻不是為了飲用,而是為了給酒醉之人解酒用的。
羋月不甘不願地坐下,拿著陶杯看了半日,只沾沾唇便嫌苦,竟不肯喝下一口來。
黃歇笑道:「公子疾在此喝醉過酒麼?竟知道他們還備得有荼。」
秦王駟搖頭笑道:「這倒不曾,此物是我備下的。因此處與館舍相近,我常到此處,有時候未必儘是飲酒,偶而也會飲荼,故叫人備得這個。」
黃歇笑道:「公子疾真是雅人。」
秦王駟卻搖頭道:「哪裡是雅人,只不過秦地苦寒,一到冬日便少菜蔬,我是飲習慣了。秦國不缺酒,卻缺荼,須得每年自巴蜀購入。」
黃歇奇道:「為什麼不與我楚國交易呢?」
秦王駟笑而不語。
黃歇會意,也笑了,巴蜀在秦楚之間,與巴蜀交易自然是比與楚人交易放心,但也引起了他的好奇之心:「秦國飲荼甚多嗎?」
秦王駟聞言知其意,這是打聽數量了,當下也不正面回答,只笑道:「公子歇頗知兵事啊。」
黃歇亦聽得明白了,當下拱手:「不敢。」
羋月卻是聽不懂兩人在說什麼,她不喜歡這種聽不懂的感覺,嗔道:「你們一說,就說到軍國之事了。」
秦王駟看了她一眼,道:「男人不講軍國大事,難道還要講衣服脂粉嗎?」他久居上位,雖然隨口談笑,卻是君王之威不顯自現。
羋月似覺得有種壓力,卻不甘示弱,眼珠子轉了一轉,轉了話題拍掌笑道:「聽說秦王派公子前來,是要求娶楚國公主?」
秦王駟點頭道:「正是。」他大致明白這小姑娘的來意了。
羋月手按在案上,身子趨前,笑嘻嘻地問秦王駟:「敢問公子疾,貴國君上容貌如何,性情如何?」
秦王駟看著這小姑娘,只覺得青春氣息撲面而來,心中微一動,反問:「你是為自己問,還是為別人問。」
羋月嗔道:「自然是為別人問,我又不嫁秦王。」
秦王駟聽著她信心滿滿的回答,反而笑了:「既然你不嫁秦王,又何必多問,誰想嫁,就讓誰來問。」
羋月見他反問得如此不客氣,不禁惱了:「你……」
黃歇忙截住她發作,笑道:「公子疾何必與一個小女子作口舌之爭呢?」
秦王駟看了黃歇一眼,道:「那公子歇是否願與某作天下之爭?」
黃歇一怔道:「公子疾的意思是……」
秦王駟一伸手,傲然道:「大秦自商君變法以來,國勢日張,我秦國大王,誠邀天下士子入我咸陽,共謀天下。」
羋月跳了起來,叫道:「秦國視我楚國為無物嗎?」她看著黃歇,驕傲地一昂首道:「公子歇乃太子伴讀,在楚國前途無限,何必千里迢迢遠去秦國謀事?」
秦王駟淡淡一笑,舉杯飲盡,道:「南後重病,夫人鄭袖生有公子蘭,心存奪嫡虎視眈眈,太子橫朝不保夕,楚王如今年富力強,只怕此後二三十年,公子歇都要陷於宮庭內鬥之中,何來前途,何來抱負?」
此言正中黃歇心事,他不禁一怔,看了秦王駟一言,意味深長地道:「看來公子疾於我楚國內宮,所知不少啊!」
秦王駟卻微微一笑,對黃歇道:「楚國內宮,亦有謀我秦國之心,我相信公子歇不會不知道此事吧!」
黃歇想起前日羋茵之事,不禁一滯,心中暗驚,這秦國在郢都的細作,想來不少。
秦王駟又悠悠道:「況且太子橫為人軟弱無主,公子歇甘心在此庸君手下作一個庸臣?男兒生於天地之間,自當縱橫天下,若是一舉能動諸侯,一言能平天下,豈不快哉!」
他最後這兩句「男兒生於天地之間」說得頗為鏗鏘,此時隔著一牆,莫說張儀耳朵貼著案幾聽到了,便是樗裡疾與秦國諸人,也聽得精神一振。
黃歇沉默良久,才苦笑道:「多謝公子盛情相邀,只是我黃歇生於楚國長於楚國,楚國有太多我放不下的人和事,只能說一聲抱歉了。」
秦王駟笑道:「不要緊,公子歇這樣的人物,任何時候咸陽都會歡迎於你。」
黃歇沉默地站起,向著秦王駟一拱手,與羋月走了出去。
秦王駟看著几案上的兩隻杯子,黃歇的酒未飲下,羋月的荼也未飲下,不禁微微一笑。
樗裡疾走進來,見狀問道:「阿兄,公子歇不願意?」
秦王駟笑道:「人各有志,不必強求。天下才子,此來彼往,人才不需多,只要有用就行。」
樗裡疾卻歎道:「只是卻要向何處再尋難得之士?」
秦王駟笑道:「或遠在天邊,或近在眼前。」說著站起來正欲走,卻聽得外面有人擊案朗聲笑道:「一舉能動諸侯,一言能平天下!大丈夫當如是也,好!」
樗裡疾一驚,這正是方才秦王駟所說之言,莫不是有人聽到,當下喝道:「是何人?」
秦王駟眉頭一挑,笑道:「果然是近在眼前。」當下便揚聲道:「若有國士在此,何妨入內一見?」
便見一個相貌堂堂的士子走了進來,但見此人帶著三分落拓、三分狂放、四分凌厲,見了秦王駟,便長揖為禮道:「魏人張儀,見過秦王。」
樗裡疾一驚,手便按劍欲起,秦王駟卻按住了他,笑道:「哦,先生居然認得寡人?」
張儀笑道:「在下雖然不認得大王,卻最聞公子疾之名,人道公子疾短小精悍,多智善謔,卻不曾說過公子疾英偉異常,龍行虎步。方才大王與人入內,人稱您為公子疾,臣卻以為,大王身後執劍者方為公子疾。可是?」
秦王駟笑看了樗裡疾一眼,道:「你便以我為假,何以就能認定他為真?便是他為真,何以認定我就是秦王?」
張儀道:「此番秦國使者明面上乃是公子疾,能讓秦人簇擁,聞稱您為公子疾而無異色者,必不是胡亂冒認,真公子疾必在近處。且能夠夠冒用公子疾的名字還能讓公子疾心甘情願為他把守在外面的,自然是秦王。更有甚者……」他膝前一步,笑道:「能夠說得出『男兒生於天地之間,自當縱橫天下,若是一舉能動諸侯,一言能平天下,豈不快哉』的話,也只有秦王了。」
秦王駟哈哈大笑道:「果然是才智之士,難得,難得!」
張儀也笑了。
兩人正笑間,秦王駟卻將笑容一收,沉聲道:「寡人潛入楚國境內,你當知走漏風聲是什麼下場,你好大的膽子!」
張儀從容道:「張儀是虎口餘生的人,膽子不大,怎麼敢投效秦王。」
秦王駟哦了一聲道:「你想投秦?」
張儀道:「正是。」
秦王駟忽然大笑起來。
張儀裝作淡定,手心卻緊緊攥成一團。
秦王駟止了笑,看著張儀道:「『一舉能動諸侯,一言能平天下』……那張子如何讓寡人看到張子的本事呢?」
張儀看著秦王駟,沉吟片刻,笑道:「不敢說如何平天下,且讓大王先看看張儀小試身手,如何『動諸侯』吧。」
秦王駟撫掌大笑道:「大善,吾今得賢士,當浮一大白矣!」
且不與秦王駟如何與張儀一見如故,這邊黃歇與羋月走出酒肆,兩人對望一眼,皆知對方心事。
黃歇歎道:「看來秦人其志不小。」
羋月卻愁道:「你說,我回去當如何與阿姊說這事兒?」
黃歇見她愁悶,心中憐惜,他知道羋月在宮中日子難過,雖然身為公主,衣食無憂。但每天面對著羋姝的驕縱任性、羋茵的善嫉陰毒,實是如履薄冰。再加上有楚威後實實懷著殺意,因她此既要不惹羋姝之嫉,以來擋楚威後的戕害,又要防著羋茵算計。偏生她又生性驕傲,做不來曲意討好,陽奉陰違之事,所以過得倍加艱難。
當下歎道:「這種事,卻也是無奈。你用公子疾的話回復於她吧還回去。她雖為公主,但私下戀慕一個男人,也要彼此有情才是,否則,亦不好宣揚于于口。」
羋月歎道:「也只得如此了。」
黃歇見她悶悶不樂,更是心疼,此時兩人正走在長街上,忽然見著一個店舖在賣著粔籹蜜餌,當下忙去買了幾枚粔籹,那原是用蜜和米面加油煎而成,吃起來又甜又酥,是羋月素來喜歡吃的。
羋月見著黃歇將粔籹遞與她,心中歡喜,故意不去接它,卻就著黃歇的手,吃了一口。見著黃歇神情有些羞窘,知道他素來謙謙君子,如此在大街之上行為放肆,未免有些不好意思,心中大樂,把才纔的一絲苦惱也笑沒了。
黃歇見著羋月忽然就著他的手吃了一口粔籹,心中大驚,欲待縮手又恐她誤會,欲就這樣繼續又怕是失了孟浪,想著她必是一時不注意,當下心中想著如何圓過來才好,又恐被人看到,忙作賊似地左右張望了一下,待轉過頭來,卻見羋月嘴角忍笑,才知道原是她故意淘氣,當下也笑了,將手中的粔籹遞與她,故意拉下了臉道:「拿著。」
羋月伸手接了,卻笑盈盈地看著黃歇:「多謝師兄。」
黃歇本來臉色就已經微紅,被她這樣一看,忽然間臉就更紅了,當下把粔籹往羋月手中一放,便大步往前走去。
羋月接了粔籹,追了兩步,拉住黃歇的袖子,道:「師兄,你去哪兒啊,怎麼不等等我?」
黃歇努力不去看她,耳根卻是越來越紅,只努力端出嚴肅的樣子來,道:「方纔秦王之圖謀,我當稟報夫子。」他看了羋月一眼,遲疑一下,又道:「包括……包括那日七公主在列國使臣館舍之事,你說,要稟與夫子嗎?」
「為何不稟?」羋月直接反應道:「難道還有什麼事不能與說夫子嗎?」
黃歇鬆了口氣:「是,你說的是,我還道你會因為,會因為……」會因為什麼,他沒有說出來。
羋月卻是明白的,道:「她冒充我,是她的不是,我何必去擔她的不是。我坦坦蕩蕩,何懼之有。」
黃歇看著羋月,兩人相視一笑。
當下兩人回了屈原府,恰好此時屈原亦在府中,便留兩人用了膳食,方說正事。
黃歇先說了羋茵之事,又將秦王之事說了,歎道:「『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秦人的詩,充滿了殺伐之氣。秦人之志,亦不在小。」
屈原點頭歎道:「唉,我們都小看了這個秦王,他當初因為反對商君變法而被秦孝公流放,太傅也受劓刑。他繼位以後車裂商鞅,我們還以為他會廢除商君之法,秦國必會因新法舊法交替而陷入動盪,哪曉得他殺商君卻不廢其法,秦國在他的鐵腕之下十餘年就蒸蒸日上,看起來以後列國之中,只有秦國會因為變法而日益強大。」
黃歇歎道:「唉,我們楚國當年吳起變法,本也是一個重獲新生的機會,只可惜人亡政息,又陷入宗族權貴的權力壟斷之中。如今秦國越來越強大,楚國卻在走下坡路。」
黃歇與屈原說的時候,羋月先是靜靜地聽著,黃歇善言善問,屈原詢詢善誘,於她來說,靜聽,往往收穫很大。但有時候師徒討論結束以後或者在中間時候,她亦會發表自己的看法,此時忽然道:「我倒有個想法……」
黃歇看向羋月道:「你有何主意?」
羋月便對黃歇說:「師兄,你可還記得那張儀之事?」
黃歇亦是想到,點頭:「正是,」他望向屈原:「夫子,如今爭戰頻繁,那些失國失勢的舊公子和策士,都在遊說列國,以圖得到重用。可是如今令尹昭陽剛愎自用,若楚國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收羅人才,則人才將會去了其他國家,將來必為我們的禍患。」
屈原看了看羋月,又看了看黃歇,心中已經有些明白,點頭道:「我亦知你們的意思了……」
羋月已經急問道:「夫子既知,為何自己不收門客?」
屈原微笑著看著眼前兩個弟子,心中明白這是兩人要相勸自己,卻只是搖了搖頭。
黃歇卻道:「夫子難道是怕令尹猜忌,影響朝堂。」見屈原不語,以為自己已經得知原因,卻仍勸道:「可是夫子,您要推行新政,得罪人是在所難免的——」
屈原擺擺手阻止黃歇繼續說下去道:「你的意思,我知道了。」停下來,看著遠處,沉默了一會兒,道:「當此大爭之世,不進則退,不爭而亡。秦國因變法而強大,列國因守舊而落伍,楚國變法,勢在必行。但變法者,必將損傷朝堂諸公的利益所在,被人排擠、被人攻擊在所難免,唯一可恃的,就是君王的信任和倚重。而君王的信任和倚重,來自自己的無私和忠誠。」
說到最後一句,黃歇忽然了屈原的意思,叫了一聲:「夫子——」卻沒有再說下去,,他看向屈原的神情變得更加崇敬,卻也不免有些黯然。
屈原歎道:「若是我也招收門客,必然要有私財豢養,擁私財養親信,怎麼會不留讓下人攻擊的把柄?君王又怎麼能信任我?又怎麼敢把國之大政托付在我的手中?」
羋月此時也明白了,卻只覺得痛心,叫道:「夫子……」
屈原擺了擺手,聲音仍如往常一般平緩,可羋月聽來,卻已經猶如炸雷之響:「所以,要主持變革者,便只能做孤臣。」
羋月心頭一痛,忽然想到了吳起、想到了商鞅,道:「夫子,你這又何必……」
屈原見了兩名弟子的神情,知道他們在擔心自己,當下呵呵一笑,擺手道:「你們不必把事情想得太過嚴重。畢竟吳起、商鞅,那是極端的例子。我既是羋姓宗室,又是封臣,不比那些外臣,也不至於把事情做到他們那樣的極端之處。你們放心,大王為人雖然耳根子稍軟,但卻不是決絕之人,太子——亦不是這樣的人。」
羋月聽了,稍稍放心。
黃歇卻沉默片刻,才道:「夫子之慮,弟子已經明白,但,若是人才流失,豈不可惜。夫子不能招門客,可弟子卻可與游士結交,夫子以為如何?」
屈原沉默不語,好半晌才道:「你是太子門人,結交遊士,亦無不可。」
羋月笑了。
黃歇卻看著屈原道:「我觀夫子如今心思,並不在此事上,夫子可還有其他思慮?」
屈原點頭道:「不錯,我在想秦國的變法。」
羋月卻是一撇嘴,笑道:「有什麼可想的,商君變法也不過就是些老調重彈,效仿吳起變法嘛,無非就是廢世官世祿、獎勵軍功、鼓勵耕種、設立郡縣這些,只不過東方列國封臣勢大難成,秦國封臣勢弱,所以易成罷了。」
黃歇卻是沉吟道:「非也,商君變法,雖與吳起相似,但最大的不同,恰恰是獎勵軍功,尤其為重。弟子……實覺疑惑啊!」
羋月奇道:「列國都重賞軍功,師兄何以憂慮?」
黃歇搖頭道:「這不一樣,列國重賞軍功,領軍之人卻無不是封臣世爵,幼受禮法庭訓,知曉禮樂書數,管理庶政,便無不可。秦人獎勵軍功,卻是底層小卒只要殺人有功,便可得高爵,理庶政,我實為不能贊同。軍人上陣殺敵,與治理國家是兩回事,以殺伐之人任國之要職,必會以殺伐手段治國,那就會導致暴力治政,不恤民情,將來必會激起民變。秦人之法,當不能長久。」
屈原聽了此意,方緩緩點頭正欲說話時,羋月卻急急插嘴道:「師兄之言,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屈原一震,轉向羋月,以他之能,亦不覺得黃歇此論有何不妥,當下便看向羋月,聽她有何新的見解。
羋月卻道:「軍人執政便是有後患,亦是得政以後的事,到時候或再有其他辦法,徐徐圖之。可如今是大爭之事,首要就是讓本國強大,只要本國強大,便有不妥,亦可在戰爭中轉嫁給他國。不要說軍人執政會不恤民情,軍人若能開邊,戰爭能夠帶來收益,百姓負荷就會減輕,就是最大的體恤民情了。」她轉向屈原,雙目炯炯道:「夫子,所以我認為,我們楚國應該像秦國那樣推行變法,秦國是怎麼變強的,楚國就可以照作。」
屈原震驚地道:「公主——」
羋月本說得痛快,卻看著屈原忽然變了臉色,先是驚詫,但在屈原面無表情的凝視中慢慢變得惶恐和委屈,怯生生地道:「夫子……我說錯了嗎?」
屈原回過神來,看著羋月,勉強笑道:「沒什麼。」
他心頭忽然如壓了大石,再無心說話,當下只把話題岔開,找了一卷吳子兵法,與兩人解說一二,便讓黃歇送了羋月回去。
當晚,屈原徹底不寐,他站在書房窗口,看著天上的星星,耳中卻迴響起少司命大祭那日,唐昧忽然闖入他家中,將當日的預言和自己的憂慮告訴他時的表情。
「天降霸星,降生於楚,橫掃六國,稱霸天下。」屈原長歎一聲道:「老夫從前都不曾信過這些神道之言,可是,九公主她的脾氣,比誰都像先王當年啊。難道說唐昧的話會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