羋月病了,她這病忽如其來,卻病勢沉重,竟至高燒不醒。
承明殿廊下,秦王駟正閒來踱步,聽得繆監回報,只淡淡地說了聲:「病了?」
繆監看著他的臉色,道:「是。大王要不要……」
秦王駟繼續踱步:「王后叫御醫看過了沒有?」
繆監忙道:「叫的是太醫李醯。」
秦王駟哦了一聲,看了繆監一眼,道:「你這老物倒越來越閒了,一個媵女病了,何須回我?」
繆監陪笑道:「這不是……大王說看奏報累了,要散散步、說說閒話嘛。」
秦王駟看了繆監一眼,並不理他,又自散步。
繆監只得又上前陪笑道:「大王,藍田送來一批新制的美玉,大王要不要看看?」
秦王駟擺擺手:「寡人懶得看,交與王后罷!」
繆監應了聲:「是。」
秦王駟忽然停住腳步,想了一想,道:「去看看吧!」
繆監連忙應了一聲,叫繆乙快步先去令玉匠入準備著迎駕,自己親自侍奉著秦王去了。
披香殿魏夫人處,魏夫人亦聽了此事,低頭一笑,道:「病了?」
侍女採桑笑道:「是啊,聽說是病了,還病得挺重的。」
魏夫人懶洋洋地道:「既是病了,就叫御醫好好看看,可別水土不服,弄出個好歹來。」
採桑會意,忙應了道:「是。」
魏夫人皺眉道:「采蘩呢?」
採桑知她是問另一個心腹侍女,采蘩更得魏夫人倚重,早些時候卻奉了魏夫人之命出宮,如今還未回來,忙稟道:「采蘩還不曾回來呢!」
魏夫人面帶憂色,歎道:「真是無端飛來之禍——但願此番能夠平平安安地度過。」
採桑知她心事,勸道:「夫人且請放心,這些年來,夫人又有什麼事,不是平平安安地度過呢!」
魏夫人想了想,便又問:「那個叫張儀的,真得很得大王之寵信?」
採桑忙應:「是,聽說如今連大良造也要讓他三分。」
魏夫人沉吟:「他若當真有用的話,不妨……也給他送一份厚禮。」
採桑亦又應下了。
魏夫人卻越思越煩,只覺得千萬樁事,都堆到了一起,卻都懸在半空,無處可解。她坐下來,又站起來,又來回走了幾步,出了室外,卻又回了屋內,終究還是令採桑道:「你叫人去宮門口守著,見采蘩回來,便叫她即來見我。」
採桑應了。
魏夫人卻又道:「且慢,你先去請衛良人過來!」
採桑忙領命而去。
魏夫人輕歎一聲,終究還是坐了下來,叫人上了一盞蜜汁,慢慢喝著。這些年來,她並不見得完全相信衛良人,許多事情,亦是避著衛良人,但在她每每心煩意亂之時,叫來衛良人,她總能夠善解人意地或開解,或引導,能夠讓她煩躁的心平靜下來,也能夠給她提供許多好的思路。
所以,她不完全相信她,但卻不得不倚重於她。
羋月卻越發沉重了,羋姝派了數名太醫,卻是越來越每況愈下。羋姝十分著急,便問孟昭氏,到底應該如何是好?
孟昭氏一言卻提醒了她,說:「季羋妹妹之病,只怕不是普通的病吧。」
羋姝一驚,問她:「如何不是普通的病?」
孟昭氏卻道:「小君還記得您初入秦國時,在上庸城所遇之事嗎?」
羋姝驟然而驚:「你是說,難道在這宮中,在我這個王后面前,也有人敢弄鬼?」
孟昭氏道:「若是在小君這裡,自然是無人敢弄鬼,只是季羋妹妹處,則未免……」
羋姝聽了微微頷首,歎道:「都是季羋固執,我也叫她住到我這裡來,她偏要獨居一處!」羋姝入秦,侍女內宦輔臣奴隸數千,一切事物,皆不假於人手,如上庸城那樣受制於人之事,自然是再不會發生,但羋月獨居蕙院,侍從人少,自然就有可能落了算計。
孟昭氏便建議道:「不如讓女醫摯去看看?」
羋姝猶豫:「女醫摯醫術,如何能與太醫相比?」其時宮中置女醫,多半是宮人產育或者婦人之症,有些地方男醫不好處置,故而用女醫,女醫亦多半專精婦科產育。羋月之病並不屬此,所以羋姝自恃已經正位王后,亦是第一時間叫了秦國的太醫。孟昭氏此議,實是令她吃驚萬分,亦是令得她對自己的環境,產生了不安的感覺。
孟昭氏看出她的心事,忙道:「女醫摯雖然只精婦幼,論起其他醫術,自不能與外頭的太醫相比。可是若是季羋症候有錯,讓她去多少也能看出個一二來吧。」羋姝不禁點頭,當下便令女醫摯前去看望羋月。
羋月聽說女醫摯來了,忙令其入見。女醫摯跪坐下來,正欲為羋月診脈。羋月卻淡淡地道:「不必診脈了,我沒病。」
女醫摯亦歎道:「季羋的確是沒有病,你是心病。」
羋月沉默片刻,歎了一口氣道:「不錯,我是心病。」
女醫摯道:「心病,自然要用心藥來醫。」
羋月搖頭:「我的心藥,早已經沒有了。摯姑姑,你是最知道我的,當日在楚國,我一心一意想出宮,以為出了宮就是天高憑鳥飛,海闊任魚游。可是等到我出了宮,卻是從一個宮跳到另一個宮。本來,我是可以離開的,可是能帶我離開的人,卻永遠不在了。我原以為,進來,能圓一個心願,求一個公道。可公道就在眼前,卻永遠不可能落到我的手中來……那麼,我還能做什麼,就這麼在這四方天裡,混混噩噩地掐雞鬥狗一輩子嗎?」
女醫摯聽了,也不禁默然,終究還是道:「季羋,人這一輩子,不就這麼過來了嗎,誰不是這麼混混噩噩的一輩子呢,偏你想得多,要得也多。」
羋月苦笑:「是啊,可我錯了嗎?」
女醫摯亦苦笑:「是啊,季羋是錯了。您要什麼公道呢?您要公道,人家也要公道呢。她辛辛苦苦侍候了大王這麼多年,連兒子也生下來了,最後忽然來了個王后壓在她的頭上,對她來說,也認為是不公道吧。您向大王要公道,可大王是您什麼人,又是她什麼人呢?從來尊尊而親親,論尊卑她為尊您為卑;論親疏,大王與她夫妻多年,還生有一個公子。疏不親間,是人之常情,不管有什麼事,大王自然是維護她為先,憑什麼要為你而懲治她呢?」
羋月歎息:「是,我正是想明白了,所以,我只能病。」
女醫摯歎:「季羋的病,正是還未想明白啊!」
羋月點頭:「是,我的確還未想明白。若想明白了,我就走了。如今正是還想不明白,所以,走又不甘心。」
女醫摯沉吟,道:「事情未到絕處呢。若是有朝一日,王后生下嫡子,封為太子。到時候若由王后出面,不管尊卑還是親疏,都是形勢倒易,要對付那個人,就不難了。」
羋月搖了搖頭道:「魏夫人生了公子華,大王為了公子,也不會對魏夫人怎麼樣的。太子……不錯,若是我們能想到,魏夫人更能想到,她一定會在阿姊生下孩子之前,爭取把公子華立為太子的。」
女醫摯一驚:「正是,那我們可得提醒王后。」羋月看了女醫摯一眼,女醫摯便已經明白,點頭道:「我會把這話,帶給王后的。」
羋月亦是想到此節,只是這話,若她不顧一切拖著病體去說,不合適,若教侍女去說,更不合適。唯有在女醫摯探望之時,叫女醫摯帶話過去,方是最合適的。
女醫摯診脈畢,便要起身,羋月卻道:「醫摯既然來了,薜荔,你去把藥拿來給醫摯看看。」
女醫摯一驚:「什麼藥?」
便見薜荔捧著一隻藥罐和兩隻陶罐進來,將這三隻罐子均遞與女醫摯,女醫摯不解道
:「這是什麼?」
薜荔道:「這是三個太醫看過季羋之後開的藥方,奴婢把藥渣都留下來了。」女醫摯轉頭,看到羋月冷笑的神情,便已經明白,當下一一察看了三隻罐子裡的藥,抬起頭來,歎息:「有兩貼藥倒也無妨,只這一貼……」她指著其中一隻陶罐裡的舊藥渣道:「用藥之法,熱者寒之,寒者熱之,溫涼相佐,君臣相輔。季羋只是內心鬱結,外感風寒,因此纏綿不去。可這藥中卻用了大寒之物又沒有溫熱藥物相佐,若是吃多了就傷身甚至臥病不起。」她看了羋月一眼:「季羋想是察覺了什麼?」
羋月吃力地坐起來道:「看來我果然是打草驚蛇了,人家如今便乘我病開始下手了……」
女蘿連忙上前扶著羋月坐起來,著急地道:「那怎麼辦?」
羋月冷笑道:「既然知道了尊尊親親之禮,我還能怎麼辦。女蘿,把藥罐子拿到門外,砸下去。」
女蘿驚詫地道:「砸下去?」
羋月道:「不錯。」
薜荔卻有些明白了,便道:「季羋何不將計就計,若是她們一計不成,只怕再生一計,豈不更糟?」
羋月卻冷笑道:「我不耐煩跟她們玩,裝中計裝上當裝無知裝吃藥,她們還得把這些藥一罐罐送過來。砸吧,砸得越響越好,這宮裡的聰明人太多,我就做這個不聰明的人好了!」陰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她連死都不怕,還怕這些。倒是魏夫人,她既然處處愛用陰謀,只怕這要顧忌的地方,會比她更多吧。
蕙院的宮女女蘿捧著季羋服過藥的罐子,在蕙院門口當場砸得乒乓作響,藥罐的碎片,罐中的藥渣,散落一地,竟是無人收拾。
這藥渣碎片便散落在門口,整整一天。直到傍晚時分,才見不知何處過來的兩個小內侍,將這些碎片藥渣都收拾走了。
羋姝聞訊也派了人來收拾時,才發現這些碎片藥渣俱已不見,及至問到蕙院的侍女薜荔女蘿,為什麼要把這藥罐摔到外面的時候,兩個侍女俱是裝傻充愣,只說是季羋吩咐,這樣可以驅邪避瘟。而羋月又一直「病重不醒」,羋姝亦是無奈,也不知道她到底打的什麼主意只得作罷。
而這砸碎的藥罐藥渣,此時正擺在繆監面前的几案上。繆監敲了敲几案,問太醫李醯道:「你看出什麼來了?」
李醯久在宮中,這等事,豈有不明白之理,當下只是訥訥地道:「依下官看來,只怕是用藥有誤。」
繆監似笑非笑:「你確定,是用藥有誤?」
雖然天氣已經轉涼,但李醯仍不禁在這樣的眼神下抹了把汗,更加小心地解釋道:「大監,這人之體質不同,醫者高下不同,且醫科各有所長,或有或誤診誤判之處,也是難免!」
繆監點了點頭:「你倒是個謹慎之人,我看你開的藥方倒妥,既這麼著,季羋之病就交給你了吧。」
李醯只得應了:「是。」
見李醯出去,繆監收了笑了,又問繆辛:「披香殿如何?」
繆辛乖覺地回答:「披香殿魏夫人前日說自己頭疼,叫了太醫看診!」
繆監悠然道:「恐怕這以後,魏夫人頭疼的時候會更多呢。」
繆辛低頭不敢回答。
繆監看著他,心中暗歎。他這一生,自為太子身邊小豎童做起,到今日人人尊一聲大監,這一生經歷風雨無數,便是收養的十個義子,以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為名,到如今亦只剩下乙與辛二人,其餘人或是跟隨秦王征戰沙場而死、或因涉入宮闈陰私而死、或犯錯被殺被責被貶、或對他心懷不忠而被他自己所處置。
便是如今這兩個義子,繆乙外憨內奸、繆辛卻是外滑內直,將來的造化如何,亦是只能看他們自己了。
想到這裡,他站了起來,問道:「大王今日可有旨意傳哪位夫人侍奉?」
新王后初迎,三月廟見之前,秦王幾乎日日宿於清涼殿,沒有再召幸其他夫人。直至廟見返馬之禮以後,返回宮中,秦王始開始召幸其他宮人。
當下,繆辛便道:「今日大王召的是衛良人。」
繆監沉吟:「哦,是衛良人啊!」
馳雲殿,衛良人接了口諭,沉吟良久,便叫了小內侍畢方,道:「魏夫人宮中的采蘩若要出宮,你給我盯著她,看她去了哪裡,有誰跟她說話,做了什麼事情?」
畢方一驚,但他素日受衛良人恩惠良多,之前亦是向衛良人賣過魏夫人處的消息,便也應也了。
見畢方收了錢退出,侍女采藍難掩憂心,道:「如君,您真的要這麼做嗎,若是讓魏夫人知道了,可就……」
衛良人擺手阻止了她再說下去,輕歎一聲,道:「我也不知道應該如何是好?你也當知道,我衛國已經是衰落小國,母族無勢。當日東周公送我入秦,原也不過後宮有人,可拉攏秦國之助力,為東周增加庇護。我入宮後不得已依附魏氏,只為了生存需要。可如今楚女入宮,宮中格局大變,而魏夫人行事越來越過份,我實在是惶恐,將來若是出了什麼大事豈不連累我等。」
采藍不解道:「如君真覺得,楚女會勝過魏夫人?」
衛良人搖頭道:「不是楚女會勝過魏夫人,而是我怕魏夫人行事,犯了大王的禁忌。後宮之爭,大王雖懶得理會,但大監的一雙眼睛,卻是盯著每個角落,只要不涉子嗣,不涉人命,女子之間嫉妒相爭,鬧得再厲害,大王也不會在乎的。但若是涉及前朝,涉及國與國之間的事,再小,大王也不會容得。」
采藍點頭:「還是良人瞭解大王。」
衛良人苦笑:「越是在夾縫中求生,越是要比別人多長一個心眼。好了,不可讓大王久候,你趕緊幫我梳妝吧。」
這一夜,衛良人服侍秦王之後,甚得歡心,還得賜一批藍田新貢的玉飾。
王后羋姝聽到這個消息,卻是砸了一隻玉盞。
而這一切后妃們的明爭暗鬥,羋月卻是全然不知,她的病自換了李醯之後,也一日日地好了起來,十幾日後,便已經差不多痊癒了。
當下,她便先去清涼殿向羋姝問安。此時羋姝正在玳瑁和珍珠的服侍下試著新的秋裝,看到羋月進來,興奮地道:「妹妹,你看我穿這件絳紅色的這件衣服好看,還是那件杏黃色的衣服好看?」
羋月笑道:「阿姊穿什麼都好看。」
羋姝放下衣服歎道:「唉,好看有什麼用?」
羋月奇道:「阿姊怎麼了?」
羋姝揮手令侍女們退下,潸然淚下道:「大王,大王前日去了馳雲殿。」
羋月一怔:「馳雲殿?衛良人?」見羋姝點頭,神情鬱鬱,她亦是無奈,只得勸道:「阿姊,您嫁的是一國之君,按制他是該有六宮九嬪,八十一世婦的男人。這樣的一事,也是無可奈何。」
羋姝拭淚道:「我知道,新婚他能夠在我宮中三個月專寵,已經是極為難得。所以他就算去了別人那兒,我也無話可說,可我這心裡就是難受得很……」待羋月勸了半日,她才略見好,強笑道:「妹妹不必管我,我如今找你來,卻是有一件正事要與妹妹商議。」
羋月問她何事,羋姝才肅然道:「班進來報,說是如今外頭十分熱鬧呢!」
羋月便問:「阿姊說的是什麼事?」
羋姝冷笑:「聽說魏夫人派人向那些擅長遊說的客卿行賄,讓他們去遊說大王和朝中眾臣,支持立公子華為太子。」
羋月眉頭一皺:「那些遊說之士,憑著三寸不爛之舌,遊走列國攪起風雲無限。一言可以興邦,一言也可以亂邦,若是他們真的遊說成功,讓公子華當上太子,那魏夫人可就橫行宮中了。」
侍立有一邊的玳瑁亦道:「可不是,聽說魏夫人下得最重的禮,就是送給那個最會遊說的客卿,叫張什麼……對,張儀的。」
羋姝眉頭一挑:「咦,張儀,我好像聽說過這名字。」
羋月忙道:「阿姊忘記了,當日我被義渠人抓去,大王就是派他去遊說義渠,用四十車糧食把我贖回來的。」
羋姝卻搖了搖頭:「不對,不是這個……」她忽然雙手一拍,道「我想起來了,就是那次,我們一起躲在章華台後面,看著那個人胡說八道,把王兄還有王嫂和鄭袖哄得暈頭轉向,那個人是不是就是他啊?」
羋月忙點頭:「阿姊記性真好。」
羋姝歎道:「我這輩子才見過這一個巧舌如簧到不可思議的人,怎麼會記不住呢。」說到這裡又有些驚道:「若是他的話,那可糟了。這個人要說什麼話,沒有人會不上他的當。怎麼辦呢?大王那樣端方的男子,可不知道這種人翻雲覆雨的心計。」羋月聽了心中腹誹,秦王這般的人,翻雲覆雨的心計卻是遠勝旁人,在羋姝心中,竟還是一個「端方」之人,實是笑話。
玳瑁忙勸道:「小君別急,我們也可以同樣向他行賄啊。」
羋姝道:「對對對,這個人是死要錢,如果我們給他的錢比魏夫人的多,肯定有用。妹妹,這件事就交給你了。」
羋月愕然指著自己道:「我?」
羋姝抓住羋月的手熱切地道:「當然是你了,好妹妹,除了你以來,我還有誰可以信任可以托付的呢!」
羋月便想推開道:「只怕我難以勝任啊。」
羋姝嗔道:「不就是送個錢嗎,有什麼難的啊?」
羋月搖頭道:「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張儀這個人看似無德無行,但實際上卻是胸有丘壑,極為自負,他如果愛財,以他的能力只會自取,卻絕不會為錢財所驅使。如果單純以金錢賄賂他,只怕會得罪了他,適得其反。」
羋姝急了:「那怎麼辦呢?」
羋月勸道:「阿姊勿急,這個人既然難以為錢所驅使,只怕魏夫人的錢財,也未必能打動他,還是我去看看,能不能找到機會。」
羋姝大喜,忙叫人取來出宮的令符塞到羋月手中道:「妹妹,一切都交給你了。
羋月無奈,只得取了令符,回房梳洗更衣之後,出宮去見張儀。
張儀此時已經有了府第,一應童僕姬妾皆有,羋月到了張儀府前,叫人通傳,過得不久,便有一個侍童出來,引著她入內。
一路上直到了張儀書房前,那童僕推門,羋月一眼望去,卻見張儀科頭跣足,爬在竹簡地圖堆中也不知研看些什麼,當下便笑了:「秋高氣爽時分,正可登高望遠,賞菊品茗。張子倒將自己關在屋裡,可是在研究什麼軍國大事嗎?」
張儀抬起眼,又舉手擋了一下光,仔細看了一看,方點頭笑道:「季羋好久不見,你給我帶來了什麼?」
羋月見了這室中氣息甚濁,皺眉退後一步,揮了揮手,道:「這裡氣悶得緊,你這小豎不會侍人,連待客也不知嗎,趕緊把窗子打開,薜荔,你去院中采幾枝菊花來……」她四周看了看,欲尋一個插花之器,卻無奈張儀這書房中,實是極簡,只得指了指幾上一隻四方形的尊器,道:「先將這洗洗,把花就插在這裡吧。」
張儀叫道:「喂喂喂,那是酒尊、酒尊——」
羋月瞪他:「插了你就不用喝酒了,正好。」說著又取了兩隻錦袋來給那侍童道:「這裡一袋是曬乾了的木樨花,給你先生蒸飯烹茶的時候放一點進去,倍增香氣。這一袋是茱萸子,放在荷包裡佩在身上,可以驅邪去惡。好了,把這東西收好,趕緊出去幫薜荔拿花。」
那侍童早被她支使得團團轉,連張儀的叫聲也未聽到,便慌裡慌張地連聲應是,跑了出去幫助薜荔剪花了。
張儀叫:「喂喂喂,這是我家,你到支使起我的侍童來了。」
羋月挑了挑眉頭道:「不行嗎?」不知為何,她一見到張儀,便無法再有淑女之儀了。她對誰都可以溫婉相待,唯有張儀此人,實在叫她覺得不把最惡劣最真實的態度拿出來,便無法與他交談,甚至會被他氣得半死。
張儀搔了搔頭,見了她如此只得讓步道:「行行行。只是你既然拿了茱萸子來,我沒有裝它的荷包,一事不煩二主,季羋若是有空,幫我做一個可好?」
羋月白他一眼:「上次借給你的錢,還沒還我,這次卻又向我要荷包,你又打算怎麼還我?」
張儀索性也不站起,就趴在席上道:「我說過,季羋若要我還錢,我十倍奉上,只是這樣卻顯不出我的誠意來,而且也不是還錢給你的最好時機。」
羋月冷笑:「你就這麼肯定我就有落魄到要你給錢接濟的份上?」
張儀笑道:「人生自有起伏,我也但願季羋一生都不需要我還錢。」
羋月歎道:「我不需要你還錢,卻需要你指點迷津。」
張儀歪頭看她:「哦,你還需要我來指點迷津嗎?」
羋月索性坐下來,歎道:「當日在咸陽城外,張子指點我回頭,如今我又遇上事情,卻不曉得如何前行了。」
張儀道:「季羋已經做得很好,何須我來指點。」
羋月詫異地指著自己道:「我?做得很好?」
張儀微微一笑,將自己的銅符節扣在几案上道:「這個!」
羋月已知他明白自己之事,不禁引起傷心事來,轉頭拭淚道:「張子別提這件事了,這是我最失敗的事。」
張儀詫異道:「怎麼會是失敗呢?你有沒有聽說大王賜了一批藍田玉給后妃們作中秋節禮。此次玉質甚好,後宮各位夫人都選了上好美玉呈獻母國國君。」
羋月坐正,驚詫道:「張子的意思是……」
張儀微笑,笑容中似看透一切:「大王自然不會明著讓各宮妃嬪們拿出銅符節來驗證,就算拿不出來的人,也可以借口剛好派使節送禮物回國,算不得罪名。可是他賜下美玉,大家都送玉獻君,若是有誰此時沒有動作,又或者雖然也裝作送玉歸國,但在過關卡的時候卻沒有驗銅符節的記錄……」
羋月已經明白,驚喜地道:「原來大王是這個用意……」
張儀笑道:「虛則實之,實則虛之,有時候一時看不到成果,或者甚至是看到相反的成果,都不足作為最後的定論啊!」
羋月沉默片刻,忽然站起,向張儀行禮道:「多謝張子提醒。」
張儀道:「好說,好說。」
兩人說著話,此時薜荔與那侍童已經摘了花過來,將花便插在酒尊中,又因剛才開窗開門,驅散氣息,此時再聞菊花清香,方令人精神一振。那侍童又將那桂花拿去,沏了蜜水奉上,兩人才開始說到今日正式的話題。
「張子,聽說最近有人重金拜託張子行遊說之事?」羋月先問道。
張儀點頭:「正是。」
羋月便說:「若我要以重金,讓張子放棄對方的托付,如何?」
張儀看了看羋月,笑著搖頭道:「太虧,太虧。」
羋月笑了:「若是覺得張子太虧,自還有厚禮奉送。」
張儀看著羋月卻搖頭道:「我不是說我太虧,而是說你太虧。」
羋月詫異道:「張子這話怎麼說?」
張儀道:「據我所知,魏夫人可不止托付了我一人,甚至有更位高權重的如大良造公孫衍、以及司馬錯、甘茂等重臣,要我放棄魏夫人的托付容易,可是我放棄了,王后又打算怎麼去說服其他人呢?」
羋月道:「這……」她看到張儀的笑容,忽然明白過來,向張儀行了一禮道:「還請張子教我。」
張儀道:「你所求的是自己之事,還是王后之事?」
羋月道:「是王后之事。」
張儀搖頭:「季羋,人情之事,最忌混雜不清,世間事有多少由恩變怨,就在這混雜不清上。既是王后之事,就應該王后付酬勞。」
羋月不解。
張儀亦不解釋,只斜倚著,拍打著大腿哼唱著道:「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漣猗。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貆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羋月低頭,思品著這首《魏風》,恍悟道:「君子不稼不穡,不狩不獵,卻能夠空手得富貴。就在於君子從來不素餐,張子這是索要酬勞了?」
張儀一拍大腿:「季羋真是聰明。」
羋月問:「不知道張子要多少酬勞。」
張儀反問:「一個太子位值多少酬勞?」
羋月問:「張子的意思是,只要王后付得出足夠的酬勞,張子就能夠解決掉此次風波?甚至包括大良造公孫衍,大將司馬錯、甘茂等重臣?」
張儀微笑點頭:「孺子可教也。」
羋月當下便試探著問:「五百金?」
張儀冷哼:「張儀這輩子沒見過五百金嗎?」
羋月又問:「一千金?」張儀索性也答也不答,只哼哼一聲作罷。
羋月便問:「到底多少?」張儀便伸出一隻手。
羋月失聲道:「五千金!張子這口也太大,心也太狠了吧。」
張儀冷笑:「季羋此言差矣,我若不要足了重金,王后如何能相信我有這樣的能力……」他瞄了羋月一眼,又慢吞吞地道:「又如何知道你季羋出力遊說之不易。」
羋月若有所悟,歎息:「張子此言,真是至理名言……可惜,我知道,卻做不到。」
張儀歎道:「季羋……時候未到啊,有些事,非得經歷過,你才能悟。」
張儀的話,讓羋月不禁有些恍惚,直到走到咸陽街頭,依舊有些回不過神來。
咸陽街頭,人群熙熙攘攘,車水馬龍。
遠處一行車馬馳來,眾人紛紛避讓。
羋月亦避到一邊,看著那一行車馬越來越近,來人軒車怒馬、衛士成行,咸陽街頭似這樣的排場,亦是少見。
但見前頭兩行衛士過去,中間是一輛廣車,車中坐著兩人似正在說話。就在馬車快馳近的時候,背後忽然有人用力一推,將站在路邊的羋月與薜荔推倒在地。
頓時人驚馬嘶,亂成一片。
眼看那馬就要踏到羋月身上,廣車內一人眼神一變,一躍而起跳上那馬的馬背,按住驚馬。同時人群中衝出一人,將羋月迅速拉到路邊。
羋月驚魂甫定,便見那制住驚馬之人冷眼如刀鋒掃來,道:「你是何人,為何驚我車駕。」
羋月抬頭一看,但見那人四十餘歲,膚色黝黑,整個人站在那兒,便如一把利刃一般,發出鋒利的光芒,稍不小心便要被他的鋒芒所傷。
羋月方欲回答,便聽有人喝道:「大良造問你,你為何不答?」
羋月心中一凜,知這人便是如今秦國如日中天,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大良造公孫衍,當下忙低頭斂袖一禮道:「妾見過大良造。妾是楚國媵女,奉王后之命出宮行事。大良造車駕過來,妾本已經避讓路邊,誰知背後擁擠,不知是被誰誤推了妾一把,跌倒在地。多虧大良造及時相救,感激不盡。」
公孫衍此時已經跳下馬來,目如冷電,迅速掃了羋月背後一眼,揮了揮手,頭也不回地上了馬車,逕直而去。
但那與公孫衍同坐的人,卻在聽到羋月自稱「楚國媵女」之時,眼神凌厲地看了羋月一眼。羋月察覺到不知何處過來的眼神,似不懷善意,忙抬頭一看,卻與那人打了個對眼。但見那人年近五旬,臉色蒼白瘦削,看上去亦是氣度不凡,不知為何,全身卻一股郁氣纏繞。
羋月只看了一眼,便見那馬車馳動,轉眼便只見那人背影。羋月眼見馬車遠去,那股莫名不安之氣才消失,這才鬆了一口氣,轉回頭去看方才到底是誰拉他一把,卻見繆監身邊的繆辛紮在人群中一溜煙跑了,心中疑惑,難道方才竟是他拉了自己一把?
若不是他的話,羋月再凝視看著人群,卻再沒有一個其他自己所認識的人了。難道,真是他?他為何會在這時候出宮,為什麼會剛好在自己有難的時候拉自己一把,難道說,他一直在跟蹤自己不成?
這時候薜荔亦是已經被公孫衍拉起,退在路邊,見了馬車遠去,這才驚魂未定地來告罪:「季羋,都是奴婢的不是……」
羋月便問:「剛才是怎麼回事?」
薜荔淚汪汪地道:「奴婢什麼也沒看到,就覺得背後被人推了一把,不但自己摔倒了,還連累公主……」
羋月舉手制止她繼續請罪,只問道:「方纔是誰拉我一把?」
薜荔一臉迷茫,羋月只得再問她:「是不是繆辛?」
薜荔恍然:「對,對,好像是他……咦,他人呢?」
羋月心中有數,道:「別理會這些了,我們趕緊回宮。」
回到宮中,羋姝已經派人在宮門處等她,卻見她一身狼狽,只得候她更衣之後,再去見羋姝。
羋姝已得回報,知她街頭遇險,嚇得臉色蒼白,拉住她的手不住上下看著,道:「好妹妹,你無事吧?」
羋月搖頭:「無事,只是虛驚一場,也幸而大良造及時勒馬……」
羋姝急問:「可看清是誰幹的?」
羋月搖頭道:「不知道,我根本沒看清對方。」
羋姝緊緊握著她的手道:「好妹妹,出了這種事情,你別再出宮了。」
羋月安撫了羋姝半日,才道:「阿姊,我已經見到了張儀,那張儀說,要五千金,就能幫阿姊完成心願,讓公子華無法再被立為太子。」
羋姝一驚:「五千金?」
玳瑁也嚇住了,喃喃道:「一張口就要這麼多,這張儀可真是夠狠的。」
羋姝卻道:「給他。」
玳瑁詫異:「小君……」
羋姝高傲地道:「莫說五千金,便是萬金又何足惜,能夠用錢解決的,都不是問題。」
羋月點頭:「阿姊說得對。」
羋姝又拉著羋月的手,歎道:「此人要價如此之高,必是十分難以對付。那人我當日也見過,口舌翻轉,十分利害,妹妹能夠說服於他,想是出了大力了。」說著便叫玳瑁取了無數珠寶安撫於她。
羋月心中暗歎,張儀果然觀人入微,這五千金的大口一開,不但羋姝將他高看了幾分,甚至亦對羋月的功勞也高看幾分。但既然羋姝不在乎這五千金,自己自然樂觀其成了。
「公子卬?」秦宮前殿耳房中,繆監亦有些失聲。
繆辛恭敬地答道:「正是!」
繆監又問:「可看清是誰推了她一把?」
繆辛恭敬地答:「孩兒只顧著拉了季羋一把,來不及看清那人,但是已經讓人跟下去了。」
繆監問:「哦,有回報嗎?」
繆辛道:「果然是同一批人。」
繆監哼了一聲,臉色陰沉:「越來越囂張了,當真把咸陽當成大梁了吧。」卻又歎息:「公子卬與大良造在一起?看來,他果然是不甘寂寞了」
繆辛不敢答,只低下了頭去。
繆監歎:「咸陽只怕多事矣!」
誠如繆監所言,此二人在一起,談的自然不止是風月雪月。
此時公孫衍與魏公子卬攜手而行,直入雲台,擺宴飲酒。但見滿園菊黃楓紅、秋景無限,魏卬卻是只喝了兩杯,便鬱鬱不能再食,停杯歎道:「想當年你我在大梁走馬觀花,如今想來,恍若昨日。」
公孫衍亦不勝感歎:「衍想起當日初見公子的風範,當真如《召南》之詩中說言;『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
魏卬苦笑一聲:「卬此生功業,都已成笑話。如今我已經垂垂老矣,犀首再說這樣的話,實在是令人無地自容了。」
公孫衍聽了他這話,也不禁黯然,道:「此商君之過也。」
魏公子卬,本是魏惠王之弟,人稱其性豪率,善屬文,七歲便能誦詩書,有古君子之風。在先魏武侯時,事宰相公叔痤,與當時中庶子之衛鞅(即商鞅)相交為莫逆,後衛鞅出奔秦國為大良造,魏卬並不以為意。魏惠王任公子卬為河西守將,魏卬為政威嚴,勸農修武,興學養士,為政無失,為將亦多戰功。
不料商鞅入秦,奉命伐魏,兩軍距於雁門。商鞅便致書魏卬,大述當年友情,並說不忍相攻,欲與魏卬會盟,樂飲而罷兵。當時士人雖然各奔不同的國家,各為其主,各出奇謀,然則公是公、私是私。在公事上血流成河亦不影響私下的惺惺相惜,托以性命。因此魏卬不以為意,毫不懷疑地去赴了盟會,不料商鞅卻早有算計,便在盟會之上暗設埋伏,盡出甲士而將魏卬俘虜公子,又派人偽裝魏卬回營,詐開營門,可憐魏軍數十萬人馬,便被商鞅輕易覆滅,魏軍失河西之地。再加上之前與齊國的馬陵之戰又大敗,本來在列國中魏國屬於強國,這兩戰之敗,國力大衰,與秦國竟是強弱易勢。
魏卬被俘入秦,雖然商鞅對他有愧於心,多方禮遇,除不肯放他歸國之外,並不曾對他有任何限制。便是連秦孝公亦是敬他有古君子之風,不以俘虜視之,起居亦如公卿。
後秦王繼位,與商鞅不合,商鞅曾欲逃魏,但魏王恨他欺騙公子卬,拒不接受,以至於商鞅失了歸路,死於車裂。商鞅死後,秦王欲放魏卬歸魏。但魏卬自恨自恨輕信於人,以至於喪權辱國,為後世羞,無顏見君,不肯歸魏。
魏卬雖得禮遇,但常自鬱鬱,不肯輕與人結交。公孫衍在魏時,亦曾與魏卬是舊識,也因此兩人有些往來,如今見他神情鬱鬱,也不禁勸道:「公子有古君子之風,奈何季世多偽。
勝敗乃兵家常事。以公子之才德,豈可甘於林泉之下,多年來秦王一直想請公子入朝輔政,公子卻不曾答應,實是可惜?」
魏卬搖頭道:「我多年來已經慣於閒雲野鶴,不堪驅使,不過於你們這些舊友往來而已。前日樗裡子來與我說起,似乎你在朝政的意見上與秦王有所分岐,可是為何?」說到這裡,素來淡漠的神情,倒也有了一絲關心。
唯其少見,更覺珍貴。
公孫衍心中亦是觸動,不禁也將素日不肯對人言的心事說了出來:「唉,秦王以國士相待,我當以國士相報。可惜我無能,與秦王之間,始終未能達到先孝公與商君這樣的舉國相托,生死相依的默契。唉!」
魏卬安慰道:「如管仲遇齊恆公,這種際遇豈是天下人人可得?」
兩人又互飲一杯,半晌無語。
魏卬忽道:「有一件事我想請教犀首……」公孫衍昔在魏國任犀首一職,魏國舊人常以此相稱,魏卬雖身在秦國,卻始終心向魏國,自不肯稱呼他在秦國的官職之名大良造。更何況這大良造一職,原為秦孝公為商鞅而設,更是令他不喜。
公孫衍便應道:「何事?」
魏卬問:「犀首以為張儀此人如何?」
公孫衍不屑地道:「小人也。此人在楚國,便以偷盜之名被昭陽逐出,到了秦國又妄圖販賣他的連橫之說。哼,列國爭戰,從來看的就是實力,只有確確實實一場場的勝仗打下去,才能屹立於群雄之上,徒有口舌之說而無實力,徒為人笑罷了!」
魏卬勸說:「犀首不可過於輕視張儀,此人能得秦王看重,必是有其才幹,你的性格也要稍作收斂。時移勢更,當日秦國貧弱,秦孝公將國政盡付商鞅,那是以國運為賭注,不得不然。如今秦國已然不弱於列國,甚至以其強橫的態度,有企圖超越列國的勢態,而我觀秦王駟之為人,並不似孝公厚道,他曾借公子虔之手對付商鞅,回頭又收拾了公子虔等人,實非君子心腸。犀首,你畢竟是為人臣子,這君臣之間相處的分寸,不可輕忽。」
公孫衍哼了一聲:「君行令,臣行意,公孫衍離魏入秦,為的是貫我之意,行我之政,若君王能合則兩利,若是君臣志不同、道不合,我又何必勉強自己再留在秦國。」
魏卬長歎一聲道:「你這性子,要改啊……」
公孫衍不以為意地呵呵一笑:「這把年紀了,改不了啦!」
魏卬不語,只一杯杯相勸,兩人說些魏國舊事,推杯換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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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餘輝斜照高台,映著台下一片黃紫色的菊花更顯燦爛。
這一片繁花暗藏下的殺機,卻時隱時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