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醫摯心裡挺著急的。眼看著羋月快要臨盆了,可是有幾味用來預防難產的草藥卻始終不足。她托人在城內醫館找過,因秦楚醫藥用方與製法皆有不同,因此也沒找到合意的。她本請示了椒房殿,欲親自出城到山上尋找這些藥草,親手炮製。不曉得為何,卻遲遲不得回音。
這日玳瑁卻請了她過去,以王后的名義,細細地問了羋月懷孕諸般事宜,聽她說了此事,就道:「羋八子胎兒要緊,若是當真需要,我便替你去問問王后,請了旨意,給你出宮令符。」
女醫摯連聲道謝。她也知此事重大,生恐在自己身上出了差池。她自領了此事以後,一直心驚膽戰,生恐向氏當年的事又再重演。等了數月,王后雖然召了她數次,不過是走走過場式地問問情況,又或者是公子蕩頭疼腦熱感冒咳嗽之類的小症叫她過去看。
羋月一日未臨盆,她就懸著一日的心。常年在楚宮,她縱然對羋姝這樣的小公主不甚瞭然,但對於楚威後及其心腹玳瑁的為人行事,還是有幾分瞭解的。見此事不是羋姝親口與自己說,而是玳瑁代傳,不由得存了幾分疑心,當下賠笑問:「此事小醫是否要當面稟過王后?」
玳瑁輕蔑地說:「王后宮中一日多少事,哪來的工夫理睬於你! 我自傳了王后的話,難道有什麼不是嗎?」
女醫摯不敢再答,只唯唯應了。當下也處處小心,每日早早持了令牌出宮,晡時之前,便匆匆收拾了藥筐回宮。如此幾日,見幾種藥材漸漸已經采足,心道再過得三兩日,便可以不必出宮了。
這日她出了宮,走到一半,便有一個東胡大漢迎面而來,拱手道:「醫摯,可否移步一行?」
女醫摯認得他便是黃歇新收的隨從赤虎。這數月以來,她常常出宮,也與黃歇頗有接觸,常常將宮中消息告訴黃歇。此時見了赤虎,並不意外,只是今日卻有些不便。猶豫了片刻,道:「公子歇相約,我本當疾趨而至。怎奈我今日要出城採一種茜草,須得日中之前採用,過了日中,便失了藥效。不如待我從城外採藥歸來,再與公子歇在西門酒肆處碰面,如何?」
赤虎聽了,便與她約定了時間、地點,當下告知了黃歇。
黃歇聞訊,便提早一刻,在西門酒肆相候。他坐在臨窗的位置上,正可一眼看到西門出入之人。
這家的酒似是做壞了,雖然經過白茅過濾,卻仍然帶著一股酸味。黃歇只嘗了一口,便放下沒有再喝,只靜靜地坐在那兒,看著城門。不知不覺,過了日中,太陽逐漸西斜,日影越拉越長,漸漸地黃歇覺得不對了———從日中到日昳,甚至已經過了日昳時分,眼看就是晡時了,此時若不能回城,便不能在宮門關閉之前回到宮中。且他近日觀察,女醫摯從來未曾在過了晡時之後還不曾回城的。
莫不是女醫摯出事了?
想到這裡,黃歇站了起來:「赤虎,備馬,我們出城!」
赤虎一怔:「公子,再過一會兒,城門就要關了。此時出城,若有個耽誤,只怕趕不上回城。」
黃歇歎道:「我正是為此方要出城。女醫摯此時未見回城,必是出事了。
若是她趕不上回城,那只怕、只怕……「他說到這裡,不敢再說下去了。
女醫摯每日早早回宮,便是害怕羋月會在她不在的時候出事。以女醫摯為人之謹小慎微,不可能會因為採藥而忘記回城的時辰,此時未歸,必是有原因的。就是不知道這個原因,是意外還是人為。在城外山上採藥,有可能失足摔落,也有可能遇上蛇蟲之類,若不是此處臨近咸陽,其他地方的山上,甚至還有可能遇上猛獸。若是女醫摯出了意外,這倒罷了;若是由於人為,那便是有人要對羋月下手了。
想到這裡,黃歇心中一緊,直欲衝入秦宮中去。可是他畢竟赤手空拳,只有一人,便是加上赤虎,也只得兩人,這秦宮森嚴,又如何是他能夠衝得進去的?
唯今之計,也只有先找到女醫摯,再借助女醫摯之力,查明真相,這才是他能夠做到的。
且說女醫摯果然是出事了。
她今日自是記得與黃歇相約之事,過了日中時,吃了乾糧,看看已經採了半筐的藥,便果斷收拾好,轉身下山。
她背著藥筐正走在咸陽道上,忽然一輛馬車停下,車內一個中年婦人探頭出來,看了看她背著的藥筐,焦急地道:「敢問您可是一位醫者?」
女醫摯點頭應聲:「正是。」
那婦人大喜,忙叫侍女扶了她親自下車來,對著女醫摯行了一禮道:「當真幸甚,我正是要去請一位醫者。我婆母重病,已經昏迷了兩日,請醫者務必幫忙。」
見那婦人衣著亦是得體,焦急之情溢於言表,女醫摯忙還禮,卻是為難地道:「請貴人見諒,我有要事,今日務必要趕回咸陽,貴人還是另請……」
那婦人卻不理會女醫摯的拒絕,急忙上前兩步,一手拉住了女醫摯,一手掩面哭泣道:「醫者,救人要緊。我夫婿為人至孝,若是知道我看到醫者不請回去,誤了婆婆的病情,一定會休了我的。我求求您了,救救我婆婆,救救我吧……」
見那婦人一邊哭一邊拉著自己就要下跪,女醫摯急忙扶住她道:「貴人休要如此,非是我不允所請。實不相瞞,我是宮中女醫,出來採藥已經一天,現在急著要趕回去,若不能按時回宮,就要被關在宮外。」
那婦人卻道:「無妨,我家離此很近,只要醫者過去幫我婆婆看看,開個方子扎個針,我就用馬車送醫者回宮,這也比醫者自己走要快些,不是嗎?」
女醫摯尚在猶豫不決,那婦人卻直接跪下了:「醫者,哪怕您不開方,只消看一眼也好,述明真情,也教我夫婿不怪罪於我。」
女醫摯見她糾纏不清,只得點頭道:「醫者以救人為天職,那我就過去看看,只是休要耽誤我回宮的時間。」
那婦人滿臉歡喜,親自扶了女醫摯登上馬車,不料女醫摯方登上馬車,便覺得後腦被物撞擊,頓時不省人事。
那婦人對著馭者點頭:「甚好。」左右一看,見並無他人,忙道:「速走!」
那馭者點頭,隨手將女醫摯的藥筐拋在草叢中,駕車急忙遠去。
女醫摯昏昏沉沉,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方才醒來。一醒來只覺得滿眼漆黑,也不知道身在何處,也不知道出了何事,當下嚇得魂飛魄散,連忙扯了嗓子喊:「可有人在———這是何處———」
她叫了半天,聲音只迴盪在四壁,直叫得嗓子都干了,也無人理會。此時對未知命運的恐懼,已經超過了她對黑暗的恐懼。當下忙站起來,伸著雙手,在黑暗中一步步往前走,一寸寸地摸著。好不容易摸到了牆壁,卻似是一面土牆,她沿著土牆又一寸寸地摸過去,卻發現這土牆似不是四壁見方,倒似有些方不方、圓不圓的,她摸了半天,也摸不著四堵牆的明顯彎角處,且無門無窗,十分奇怪。
她蹲下來,摸了摸地面,亦是泥土地,略有潮感,且有些凹凸不平。她沿著牆邊再摸,似乎這牆面也有些奇怪,中間凹,頂上聚攏,倒似一處洞穴似的。
她 抽了抽鼻子,細細聞著這裡的氣息。她本是行醫之人,許多藥物一聞便能聞出來,此時氣息中似帶著一些酸腐氣息,再聯想到牆面地面,女醫摯暗忖,自己莫不是被關進一處地窖裡了?
她想到方才昏迷前,那個糾纏不休的求醫婦人,如今想來,破綻處處。
可是,她一個無錢無勢的普通女醫,又有什麼原因,能夠讓人下這麼大的本錢來綁架她?
除非,要針對的不是她,而是……羋八子。
女醫摯的心頓時抽緊了,她提心吊膽好幾個月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從王后羋姝要她去照顧羋月養胎開始,她就害怕這件事,她害怕某一天王后會忽然單獨召見她,如楚威後一般,給她一個無法拒絕,但又不能完成的傷天害理的任務。若干年前,她就接受過這樣一個任務。
那時候她還年輕,還膽怯,她害怕權力和死亡,她不得已應允了,她甚至已經起了害人的心思,然而少司命庇佑了她,讓她沒有犯下會遭天譴的罪過。
平 心而論,在羋姝和羋月之間,她是站在羋月這邊的。因為這些年來,她目睹那個孩子如何跌跌撞撞地艱難地活下來,如何努力保護和關愛所有的親人,她亦聽說過向氏的悲慘遭遇,聽說過楚威後手裡一樁又一樁的人命案子。
雖然向氏和楚威後的身份天差地別,雖然楚威後也曾給過她的家裡,給過她的兒子富貴的機會,但是在她的心裡,抵不過楚威後的罪惡和向氏的悲劇帶給她的打擊。
她已經對不起羋月,她不能再對羋月的孩子伸出罪惡之手。她提心吊膽地等了好幾個月,也沒有聽到她最害怕的事,她以為此事就這麼過去了。
也許這一個王后畢竟還年輕,畢竟還單純,不像她母親那樣惡毒凶殘。如今,待在這一團漆黑之中,她才知道,她放心得太早了。她們要動手,並不一定需要讓她下手,但是,卻無法避開她下手。今日她們終於出手了,那麼……想 到這裡,女醫摯的心一緊,難道她們準備要對羋八子下手了嗎?
此時,深夜,禁宮,一聲極淒厲的尖叫劃破黑暗的天空。
羋月忽然腹痛如絞,離臨產還有一個多月,她卻毫無徵兆地忽然發動了。
這 是早產,且在半夜之中,女蘿和薜荔嚇得魂飛魄散,手忙腳亂竟是不知如何是好。女蘿推了一下薜荔道:「薜荔,這裡有我,你快去找女醫摯。」
薜荔嚇得連忙跑了出去,站在院中方想起來,女醫摯在蕙院中本是專門有一個房間,這幾個月她基本都是住在此處,素日羋月房中稍有聲響,她便會聞聲而來,只是不知為何今日竟是毫無聲息。
她連忙轉身推開女醫摯的房間,卻見房內無人,所有席鋪枕褥都疊得整整齊齊,顯然女醫摯今日並不在此。她一驚,轉身拉開旁邊服侍女醫摯的小侍女的房間,見那侍女已經聞聲坐起,頭髮蓬亂,一臉茫然。她拉起那小侍女急問:「醫摯去哪裡了?」
那小侍女「啊」了一聲,才道:「醫摯今日並未回來。」
薜荔一驚:「她去哪兒了?」
那小侍女道:「阿姊你忘記了,醫摯今日早上去城外採藥了。」
薜荔一驚:「你是說,醫摯出門採藥,至今未回?」
那小侍女點頭道:「是啊。」
薜荔大驚:「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 她有沒有說是為什麼?」
小女侍道:「不知道,醫摯平時出宮都會按時回來的,今天不知道為什麼不曾回來。」
薜荔急了:「你怎麼知道她不曾回來,難道不會是回了…… 回了椒房殿?」
那小女侍搖頭:「不是的,醫摯的晚膳是要我去取了來的,今日晚膳時分我便去找她了,問了宮門口說她沒回宮。」
薜荔大驚,怒斥道:「你何不早說?」
那小女侍怯生生地說:「阿姊你也沒問啊!」
薜荔氣得差點想打她,手掌已經揮起,見那小女侍怯生生地抱著頭,眼中流露出害怕的神色,卻不敢說求饒的話。她不過十來歲,一團孩子氣,是椒房殿中撥給女醫摯做端茶遞水、提膳跑腿的事情的,也就是這幾個月方隨著女醫摯在蕙院居住,素日薜荔、女蘿等人亦不喚她,她亦不曉得在日常事情上請示二人。薜荔心中暗道不好,今日羋月忽然發動,正好每日都按時回來的女醫摯卻不曾回宮,她是楚宮出來的人,自是聽過楚宮過往之事的,知道世間事,哪有如此巧法! 如今便把這小女侍打死了,也於事無補。無奈之下,只得一咬牙,又跑進羋月房中去尋女蘿或羋月拿個主意。
她一進來,便聽得一聲慘叫,定睛看去,但見羋月咬著牙關,間或一聲慘叫。她渾身是汗,臉色慘白,席面上漫著鮮血。女蘿在一邊服侍,急得滿頭大汗。
薜 荔進來的時候已經是帶著哭腔了:「阿姊、阿姊,不好了,醫摯不在房中。」
女蘿大驚問道:「為什麼?」
薜荔道:「她們說醫摯出宮採藥,至今未歸。」兩人四目相交,再一看羋月,心中頓時已經明白。
女蘿滿頭汗珠,咬了咬牙,恨聲道:「這些人好狠的心腸!」轉頭見羋月已經痛得無法再多使一分的力氣,耳中又聽得薜荔的催促,只得哼了一聲道:
「你、你快去王后宮中,叫王后來救人。」
薜荔連忙點頭道:「好好好,我這就去。」
她轉身欲衝出去,卻聽得女蘿忽然又道:「慢著。」
薜荔一隻腳已經邁出了門去,聞聲回頭問道:「阿姊?」
女蘿咬了咬牙道:「你要一路大聲叫著去,就說羋八子難產了,叫王后快來救命。」見薜荔瞪大了眼睛,女蘿忍住眼淚,推了她一把道:「快去啊!」
薜荔已經明白,含著眼淚用力點頭,轉身跑了出去。
這一去,她們與王后,那便是撕破臉了。
薜荔衝出蕙院,一邊抹淚,一邊淒惶地大叫道:「王后,快救命啊,羋八子難產了……」她一路哭,一路叫,一直叫得經過的宮院裡頭起了騷動,數處點燈點蠟,竊竊私語,只是卻無人開門出來詢問。
薜荔斷斷續續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宮道裡顯得詭異變調,充滿了不祥之氣:「王后快救命啊……」
聲音由遠及近,椒房殿雖然殿門已閉,但終究有守夜的宮人,已經先聽到了這個聲音,掌燈出門察看。
這一陣騷動,自然也驚動了殿中其他的人。孟昭氏姊妹與屈氏、景氏所居的兩個小院也陸續亮起燈來。
玳瑁這一夜,並沒有睡,這樣的日子,她又怎麼有心情入睡呢? 她坐在黑暗中,打算靜靜地等到天亮,等到她預想中的好消息。可是她沒有想到,應該是天亮才報上來的好消息,卻在半夜提前到來了,打亂了她預想中的步驟。
薜 荔一路跑著,一路叫著,等她跌跌撞撞地自黑暗中跑到椒房殿前時,已經是上氣不接下氣。她跑到側門前,拍著門大叫道:「王后、王后……」
才叫了好幾聲,忽然門開了半扇,玳瑁帶著四名強壯宮婦走出來。玳瑁一臉的肅殺,壓低了聲音威喝道:「你這賤婢好大的膽子! 大半夜吵吵嚷嚷,王后和小公子睡著了,你們有幾個腦袋,敢吵醒主子?」
薜荔跪撲到玳瑁腳下,她滿面都是淚水和汗水,連頭髮都是濕的,整個人也顯得已經有些瘋狂了。她嘶啞著聲音道:「傅姆、傅姆,不好了,求您去通報王后,羋八子難產了,讓王后快派太醫去救命啊……」
「住口!」玳瑁厲聲低喝,「胡說,羋八子產期未到,怎麼會……」
「早產———」薜荔瘋狂地大叫,「是早產,是早產!」
「你瘋魔了嗎?」玳瑁厭惡地指著薜荔道,「一會兒說難產,一會兒說早產,語無倫次。驚擾了主子,你罪莫大焉!」
薜荔見她如此作態,憤恨地尖叫道:「羋八子是早產,也是難產。她吃了今晚的藥以後就開始腹痛早產,女醫摯早上出宮到現在還沒有回來,是不是出事了? 傅姆,王后可是向大王擔保來照顧羋八子的———」
她的聲音又尖又利,劃破夜空,椒房殿裡面頓時多了一陣細微的騷動。
不想薜荔如此決絕的呼叫,換來的只是玳瑁的輕描淡寫:「哦,知道了。」
說罷,便拂了衣袖,轉身就要入內。
薜荔見狀,一咬牙撲過去,死死拉住玳瑁的雙腿嘶聲叫道:「傅姆你不能走,羋八子快沒命了!」
玳瑁冷冰冰道:「你一個小丫頭不懂事。女人生孩子,痛個兩三天也是常事兒。放心,等明天王后起來了,我自會稟報,王后便會宣太醫來。」
薜荔尖叫道:「不行啊,今晚羋八子就危險了,不能等到明天。」
玳瑁用力將薜荔踢開道:「哼,蠢貨,你聽不懂人話嗎? 太醫在宮外,深更半夜的,上哪兒找太醫去啊? 王后和公子還睡著,你敢去吵醒他們嗎?」
薜荔大叫道:「我敢,我就敢———」說著尖聲大叫起來:「王后,王后———」
玳瑁大怒,一把抓住薜荔就左右開弓一頓掌摑,然後才把她扔開,道:
「來人,把她捆起來! 塞上她的嘴,等天亮了再說。」
薜荔似乎明白了什麼,豁出性命般大叫道:「玳瑁,你們要害羋八子,給她下藥,讓女醫摯回不了宮,現在又想滅我的口……」
玳瑁氣急敗壞地道:「塞上她的嘴,塞上她的嘴,給我打……」
就在此時,忽然夜空中傳來一陣兒啼之聲,卻是公子蕩也被這陣吵嚷驚醒了,大哭起來。
玳瑁大急,知道公子蕩若是醒來,羋姝亦會驚醒,必得進去好好安撫才是,便指了薜荔道:「快將她捆起來,堵了她的嘴……」又指揮著:「關了宮門,任何人叫也不許開!」便匆匆轉身入內安撫羋姝母子去了。
可憐薜荔只叫得兩聲,便被捆了起來,堵上了嘴,關在了耳房中。
見玳瑁匆匆回轉,椒房殿幾處燈火頓時就滅了,黑暗中也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門後,興奮地瞧著這一切,卻都無人開門,無人出聲。
蕙院中的羋月已經痛得幾次昏厥過去。女蘿見薜荔去了甚久,毫無回音,甚至連原來遠遠傳來的叫聲和宮中的騷動之聲也沒有了,心知不妙。眼看羋月痛苦,自己卻毫無辦法,欲要再去尋人相救,無奈此刻羋月身邊可靠之人只有自己,餘者只剩下那個女醫摯的侍女,年紀既小,又不聰明,更不知來歷,只能夠催著她燒水端物,自己卻是再不敢離開羋月一步。
眼看著羋月的叫聲越來越低,流的血越來越多,握著的手也越來越冷,她心中的絕望也是越來越深。
剎那間把前因後果,俱想了個明白。
三日前,秦王駟率文武群臣,出城到東郊春祭,這想來便是她們準備好的下手之機了。將女醫摯支使出去,困在宮外無法回來,然後在羋月的藥中摻入催產傷胎之藥,讓她提前生產,教她無處求援,無人相助,便要一命嗚呼。
待 得秦王駟回宮,也只推說羋月早產。婦人產育意外甚多,羋月一死,又有誰會來替她追究這碗有問題的藥,去追究女醫摯不能回宮的原因呢。
就算有她、有薜荔為羋月不平,她們亦不過是兩個人微言輕的女奴罷了,又有何用!
女蘿握著羋月的手,低低哭泣:「羋八子,您若有事,奴婢與薜荔無能,不能救您,只能隨您而去了。」
羋月從一陣又一陣痛苦的間隙,聽得薜荔和女蘿的對話,聽到這一夜的種種變化,看著女蘿絕望地哭泣,她勉強提起一點力氣,輕輕捏了捏女蘿的手,輕輕道:「女蘿———」
女蘿揚起滿是淚水的臉,強笑著安慰道:「季羋,沒事的,薜荔已經去椒房殿了,太醫馬上就能來。您放心,您必是無事的。」
羋月勉強笑了一笑,她的唇白得如素帛一樣,已經一點血色也沒有了,聲音也是細若蚊鳴:「女蘿,你放心,我能活下去,我從小就命大———我不會死,你們也不會死的———」
女蘿哽咽地點頭,「是,季羋,您吉人天相,必能逢凶化吉,必能……」
她再也說不下去了,只能強笑著對著羋月連連點頭,彷彿這樣就可以給對方力量,讓對方支撐下去似的。
就在她越來越絕望的時候,忽然外頭一陣喧鬧,由遠至近。女蘿詫異地站起身來,便見出門去提水的小侍女連滾帶爬地進來,伏在地上,指著外面結結巴巴地道:「大王、大王來了———」
女蘿驚駭之至,大王明明在東郊春祭,要十日後才能回宮,此時已經夜深,城門宮門俱已關閉多時,大王如何會在此時來到?
當下也不及細思,忙帶著那個小侍女前去迎接,才走出廊下,便見繆監帶著女醫摯已經匆匆進了蕙院,不等女蘿開口,便見繆監劈頭問:「羋八子如何了?」
女蘿結結巴巴地帶著哭腔道:「羋八子早產、難產,如今已經……」
繆監也不理她,只將手一揮,女醫摯已經匆匆朝內而行,走到女蘿身邊,拉住她道:「隨我進來,我還要問你。」一邊又對那小侍女道:「去取我醫箱來。」
女蘿摸不著頭腦地被女醫摯拉進內室,此時羋月已經陷入半昏迷狀態,閉著眼斷續發出呻吟。女醫摯急忙上前,按著羋月的脈診了一下,又掀起她的裙子看了看,急道:「將我醫箱中的銀針取來,趕緊將我備好的助產藥、止血藥熬好!」
那小女侍雖然處事不甚聰明,但跟在女醫摯身邊亦有時日,聞得女醫摯一聲吩咐,頓時整個人都利落起來,背著藥箱飛奔而來,跪在女醫摯身邊,打開藥箱,取出銀針呈上。
女醫摯取銀針,飛快地扎入羋月人中、眉心、湧泉、百會、隱白諸穴……女蘿緊張地看著女醫摯施針,但見羋月頭上紮了數根銀針,有些針甚至整寸入體,明晃晃的甚是駭人。女醫摯捻動銀針,過了片刻,卻見已經昏迷的羋月微微睜開眼睛,發出一聲呻吟。
女醫摯卻已經滿頭大汗,強笑著對羋月道:「九公主,醫摯回來了,您不會有事的。您聽我的話,提起勁來,咱們還要把小公子生下來呢……」
羋月眼神渙散,好一會兒,意識才似乎漸漸回攏,看到了女醫摯,她艱難地微笑了一下,道:「醫摯,這回我怕熬不過去啦!」
女醫摯道:「別說傻話,九公主,您是少司命庇佑之人,一定能撐下去的!」
羋月強笑了一下,道:「我也想撐下去,我還有許多事沒做,我真不甘心啊,可是我撐不下去了,太累了,太累了……」
她輕輕地說著,越說越慢,聲音也漸漸低了下去。
女醫摯見狀,心一狠,在羋月的耳邊壓低了聲音道:「季羋,你要活下去,公子歇在等著你,你死了,他怎麼辦?」
聽了這話,羋月已經漸漸合上的眼睛忽然瞪大了,一把抓住了女醫摯嘶聲道:「你說什麼,公子歇,他沒死?」只是她此時實在太過虛弱,聲音也是低不可聞。
女醫摯含淚用力道:「是,他沒死,他在宮外。」
羋月心中一痛,只覺得腹中收縮,用力一掙,那失去的力氣,竟是又回來幾分。正在助她推按腹部的女蘿一聲驚呼:「看到頭了,看到頭了!」
女醫摯一喜,又換了針,再刺合谷穴,直刺進將近一寸,輕輕捻轉。幾針下來,羋月勉強掙動了一下,孩子又出來了一點,但就在最關鍵的時刻,她卻是力氣盡洩,這口氣一鬆,本來已經出到一半的孩子又往回縮了幾分。
女醫摯一陣驚呼,但此時羋月連最後一絲力氣也已經耗盡了,再無法用力。
女醫摯附在羋月的耳邊焦急地喊著:「九公主,你要醒過來,你要活下去,要活著把孩子生下來,要活著才能再見到公子歇,要活著才能不叫那些害你的人得意。」
羋月喘了好幾下,才吃力地問:「你、你說什麼?」
女醫摯附在她的耳邊,低低地說:「我在宮外遇到伏擊,幸遇公子歇相救,在他的相助下夜闖東郊行宮,大王為了您連夜入城進宮。季羋,有人想要你死,可更多的人為了你而努力,你千萬不可自己放棄……」
卻原來女醫摯在採藥途中被人所劫,醒來發現自己在一所地窖之中,四面漆黑,怎麼呼喚也是無人理會。她預感到羋月可能會出事。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正當她覺得口渴腹饑到快支撐不住的時候,忽然間頭頂一片光亮,耳中聽到黃歇的聲音在喚她。
她驚喜交加,沿黃歇放下的梯子爬出地窖,看到上面已經是一地死屍。
卻原來黃歇久候不至,恐其出事,便與赤虎一起出城去尋找。赤虎不知從何處弄來一條細犬,在草叢中發現了女醫摯的藥筐,在那細犬尋蹤指引下,找到一處農莊,這才救出了女醫摯。
待聽得女醫摯說起秦王出城春祭,羋月即將臨盆,恐伏擊她的人亦是為此而來,黃歇大驚,急忙帶上女醫摯欲趕回城去。奈何此時已經天黑,不論城門宮門,必是已經關了。正無計之時,黃歇便問女醫摯可敢冒一死,女醫摯明白他的意思,咬牙答應。黃歇便護著女醫摯驅馬繞了城牆半圈,從西門轉奔東郊行宮,直闖禁宮。
幸得女醫摯持了出宮令符,言說宮中出了急事,要見繆監。守衛不敢擅專,悄悄通知繆監。此時秦王駟已經睡下,繆監也正要入睡,聽到回稟,匆匆出去見了女醫摯,聽了事情原委,大吃一驚,當下急忙去叫醒秦王駟,稟告此事。秦王駟當即下令,連夜自東郊趕回城中,叫開城門、宮門,直入蕙院。
女醫摯說了方纔之言後,羋月似又煥發了幾分生機。正在努力之際,太醫李醯也匆忙趕到,一邊叫人送上太醫院的秘藥來幫助羋月提升精氣,一邊在屏風外指導著女醫摯助產。此時繆監也調了三四名服侍過數名妃嬪產育的產婆進來一起服侍。
此時因秦王駟回宮,諸宮皆已經聞訊。
玳瑁因昨夜薜荔來鬧了一場,便叫人關了宮門,任何訊息不得傳進去,因此到天亮才得知,不由大驚,忙叫醒羋姝道:「王后,不好了,大王回宮了。」
羋姝因昨夜公子蕩啼哭鬧了一場,好不容易哄得孩子睡了,自己亦是剛剛睡著,便被玳瑁推醒,自是沒好氣,卻聽得玳瑁此言,驚得頓時清醒過來,詫異地問道:「大王怎麼會忽然回宮?」
玳瑁臉漲得通紅,卻不敢不答,支吾著道:「季羋昨夜早產……」
羋姝一驚:「季羋未到臨盆之時,如何會早產? 她現在如何了,你為何不告訴我……」一邊說著,一邊掀被坐起問道,「季羋早產,又與大王回宮何關?」
玳瑁無奈,只得跪下半藏半露地道:「昨夜蕙院侍女薜荔曾來報訊,奴婢看王后沒睡好,公子又夜晚驚啼,恐擾了主子,想著婦人產育,痛上幾個時辰也是常事,因此……」
羋姝便信了,大驚頓足道:「大王本欲讓唐夫人照顧季羋,是我與大王分說,擔下此事。如今季羋臨盆,你如何不報與我知? 你、你這是要害死我啊……」當下忙喚了侍女進來,匆匆更衣梳妝,就要趕往蕙院。
玳瑁無奈,又疑秦王駟半夜趕回,必有緣故,若是問起來羋姝一無所知,豈不落入圈套? 當下忙擋住她,低聲道:「大王昨夜忽然趕回宮裡來,必是有緣故的,王后要防人故意弄奸,陷害王后。」
羋姝一驚:「什麼故意弄奸?」
玳瑁暗忖自己的計劃應無破綻,只是猜不透為何秦王駟忽然回宮,當下只得道:「恐防有人在大王面前進讒言,或用苦肉計蒙騙大王,陷王后於不義。」
羋姝卻覺得玳瑁實有些杞人憂天,皺眉道:「季羋既然難產,我當趕緊過去,你說這些又有何用!」說著便匆匆整裝而去。玳瑁無奈,叫人放了薜荔,恐嚇一番,便忙隨了羋姝而去。
椒房殿的大門打開,羋姝的車輦出去,但見天色已經亮了,一片金色的陽光,染遍宮闕萬間。
蕙院中,但見得宮女僕婦們進進出出,端著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出來。羋月臨盆不似別人那般聲嘶力竭地哭叫呼痛,卻是一聲不吭,只是痛到極處時方有一兩聲壓抑不住的短促痛叫之聲,反而聽得人更是揪心。
秦王駟坐在院中,面朝大門,背對房門,繆監跪坐下首,奉上湯水。
羋姝匆匆趕至蕙院時,見到此情此景,看秦王駟臉色鐵青,心知不妙,忙跪下行禮道:「大王!」
秦王駟臉色陰沉,根本懶得看她一眼。這個王后,一次次令他失望,讓他實在是失去了對她的忍耐之心! 他冷哼一聲,怒道:「寡人將後宮交與王后,王后向寡人一再要求親自照顧羋八子,可連寡人都從東郊回宮多時,王后方才晏起啊?」
羋姝聽了此言,如萬箭穿心,見秦王駟有疑她之意,方悟玳瑁方纔之言,只得申辯道:「小童今日早上才知季羋昨夜早產,大王人在城外,如何會曉得宮中消息? 難道竟然有人未卜先知不成……」
忽聽得冷笑一聲,便見虢美人姍姍而來,冷冷道:「昨夜季羋的侍女滿宮叫著『季羋難產王后救命』,只怕整個宮中,只有王后一人,是今日早上才知道吧!」
羋姝聽了此言大怒,轉頭斥道:「放肆,你行禮了沒有? 我和大王回話,有你插嘴的地方嗎?」
虢美人撇撇嘴,慢騰騰上前行禮:「參見大王,參見王后。」行罷禮站起來,便冷笑一聲道:「妾身稟大王,妾身說的都是真話,那個侍女叫得滿宮都聽到了,卻忽然沒了聲響,也不曉得,是不是被滅口了。」
秦王駟和羋姝同時問:「什麼侍女?」
玳瑁見勢不妙,連忙跪行向前道:「稟大王,王后確是今日早上才知此事。近日王后照顧公子都不曾睡好,昨夜公子也是半夜驚醒啼哭,王后好不容易才哄睡著。奴婢見王后剛剛躺下,忖度著從胎動到落地總不至於一時三刻的,所以沒敢叫醒王后。此皆奴婢之罪,向大王、王后請罪。」
秦王駟的眼睛從羋姝身上移到了玳瑁身上。他何等人沒見過? 昨夜得了女醫摯報訊尚是將信將疑,一到宮中果然看到羋月難產,險些一屍二命之時,已經是大怒,只是無處發作。再看到羋姝與玳瑁主僕言行支吾,心中怒氣更增,當著人面前不好斥責王后,見玳瑁一個老奴竟敢代王后主張,當下手中玉碗便砸了出去,直接砸在了玳瑁的頭上,喝道:「這麼說,原來寡人的後宮不是王后執掌,倒是教一個賤奴執掌了,拉下去———」
羋姝不想事情忽然急轉直下,見玳瑁被砸得頭破血流,嚇得不知所措,聽見秦王駟的口氣不對,像是要殺人似的,下意識地開口阻止道:「大王,且慢———」
秦王駟斜看羋姝一眼道:「嗯?」雖然只是哼了一聲,但這一聲的威壓,竟是讓羋姝不由得心肝一顫。
羋姝額頭出汗,卻是有些不服不忿,不甘心秦王一句話便要殺了她倚仗的心腹,忙找了個理由求道:「大王,如今妹妹臨盆才是最重要的事,要打要罰還是等妹妹生完再說,免得血光衝撞。」
秦王駟聽了此言,方稍斂怒火,看也不看跪倒在地上的玳瑁一眼,只哼了一聲,揮揮手不再理會。
繆監知其意,當下令道:「將玳瑁暫押永巷令,聽候處置。」
玳瑁想要說什麼,卻已經被掩住嘴拖下。
見虢美人幸災樂禍地笑著,羋姝心中恨極,卻不敢聲張,只在袖中掐著手,暗暗記下此事。
此時天已大亮,唐夫人和衛良人等人亦是匆匆趕來,見秦王與王后均在,也忙上前行禮。秦王駟與羋姝此時也無心理會,只揮揮手令她們起身。
唯有唐夫人心裡有事,見了此情此景,不禁臉色煞白,憂心忡忡地拉了繆監於一旁問道:「季羋情況如何了?」
繆監長歎一聲,拱了拱手,雖然沒有說話,但從表情卻已經看得出事情的嚴重性了。
唐夫人心中一痛,內疚之情壓得她喘不過氣來。當日秦王駟曾經托她照顧羋月,如果她不是畏事畏禍而故意放出消息,袖手旁觀的話,那麼今日羋月也許就不會有事了。回想起來,發現自己在這深宮中,不知不覺竟也變得如此面目可憎、冷酷無情。若是季羋當真出事,她又有何面目再對著秦王! 思想至此,唐夫人不禁低聲對秦王駟道:「大王,妾請大王允准,讓妾進去照顧季羋。」
秦王駟還未回答,虢美人便心裡泛酸。她一聽到消息,便興奮地趕過來,如此積極主動,卻哪裡是關心羋月? 只不過是一來為著看王后羋姝的笑話,再落井下石一番;再者在秦王駟面前討好賣乖,露個臉兒。及至見羋姝雖然受了斥責,卻是不痛不癢,只押下個老婢,秦王駟沉著一張臉教她不敢挨近,再見唐夫人居然討好秦王駟成功,不禁醋意大發:「唐夫人您若是真關心季羋,早幹什麼去了? 您又不是女醫,此時進去又有何用?」
秦王駟早已經不耐煩了,哪裡還有心思管這些後宮妃嬪的鉤心鬥角,聞言斥責道:「昨夜無人照應,今天都擠在這裡湊什麼熱鬧? 除王后和唐氏外,其他人都回宮去!」
眾妃面面相覷,只得應道:「是。」
此時不但虢美人和衛良人趕來了,其餘如屈、昭、景等媵女也隨著王后匆匆趕來。這蕙院中站了這麼多人,擠擠挨挨,確是十分不便。她們趕來本也是為著討好秦王駟,見此情況哪敢再待,紛紛行禮退出。
此時產房中,羋月身上的針已經取下,她滿頭大汗,力氣將盡。女蘿焦急地哭喊:「公主,您再用把力,再用把力就好了……」
羋月咬牙不肯發出呻吟,用力一掙,力氣卻已用盡,氣洩勁松,只慘叫一聲:「娘———」這聲音極其淒厲,傳到室外,秦王駟一聽之下,心頭一顫,手中玉碗落地,摔成碎片。
秦王駟立刻站起來,厲聲呼道:「李醯,怎麼了?」
太醫令李醯已經是滿頭大汗,跪伏在地上不敢抬頭,顫聲道:「臣請示大王,保孩子還是保大人?」
羋姝脫口而出道:「保大人!」
唐夫人也同時說道:「保孩子!」
羋姝這話一出口,已知不對,此時方恍然大悟,自己竟是在不知不覺中,對羋月腹中的兒子懷有如此深的忌憚之意了嗎?
唐夫人與羋月本是泛泛之交,此刻想的卻是這孩子乃秦王駟之子,當下脫口說出保孩子之後,對羋月不免有些愧疚之意。兩人同時說出口之後,方知對方說了相反的話,對視一眼,唐夫人面現羞愧,羋姝卻是神情複雜。
秦王駟聞言卻是大怒。她二人不通醫理,他卻有所涉獵。母娩子不下,時間一長,這胎兒便要窒息而死。若捨母保子,除卻剖腹強取還有何計? 當下不假思索地吼道:「保大人,保大人!」
這聲音極大,傳到內室,人人俱已聽到。羋月叫出這一聲「娘」來,整個人精力已經耗盡,竟是一動不動。女醫摯此時也已經技窮,聽了此言,忽然撲到羋月身前,對著她耳邊大聲叫道:「公主,您聽到了嗎,大王說要保大人!」
她連叫得幾次,本已經一動不動的羋月忽然睜開眼睛,用力大叫一聲:
「不,保孩子———」她這最後一口力氣一掙,竟將孩子又推出幾分。
女醫摯眼疾手快,連忙在她的頭上紮下幾針道:「公主,用力,用力!」
便聽得下面侍產的婆子大叫道:「看到孩子了,看到頭了!」
女蘿哭喊道:「公主,看到孩子的頭了,看到頭了!」
此時李醯在外室也是滿頭大汗地叫道:「給她幾片鹿茸,再撐一把力氣。告訴女醫摯,扎百會穴,快!」
女醫摯一針紮下,羋月發出一聲長叫。那產婆見那孩子又出來兩分,知羋月這口氣一洩,產道就要回縮,當下眼疾手快,將孩子一拉———眾人歡呼一聲:「生了,生了……」
羋月只覺得身下劇痛,體內忽然一空,一口氣洩盡,一動不動了。
那產婆把嬰兒拉出來以後,一看之下,便歡喜道:「是個小公子!」當下熟練地倒提起嬰兒的腳,往嬰兒的臀部拍了幾下,那嬰兒發出貓叫似的微弱哭聲,眾人頓時鬆了一口氣。當下水已經備好,忙將那嬰兒洗乾淨,包上襁褓,欲抱出去給秦王駟。
女醫摯忙阻止道:「小公子早產體弱,受不得風。」
秦王駟聽得那微弱的嬰啼之聲時,已經站起,問道:「李醯,如何?」
一名產婆自內室飛奔而出,同李醯一陣耳語,李醯對那產婆一點頭,忙奔行到秦王駟跟前道:「大王,生了,生子。羋八子生下一位公子,母子均安!」
秦王駟大喜道:「好好好……」
李醯見狀忙賠笑低聲解釋道:「小公子早產體弱,不可見風……」
秦王駟點了點頭:「甚是,寡人進去看他。」見秦王駟就要入內,一名產婆壯著膽子顫聲道:「大王,產房血污,恐玷辱了大王!」
秦王駟恍若未聞,只管走了進去,那產婆欲擋不敢擋,只嚇得臉色煞白。
繆監跟上前去,擺手令那產婆讓開道:「大王戰場廝殺都見過,還避諱這些!」
但見秦王駟快步走進內屋,女醫摯忙奉上嬰兒。他抱起嬰兒,見那嬰兒雖然長得甚是瘦小,但卻不顯衰弱,當下哈哈笑道:「不錯不錯,不愧是寡人的孩子……」
羋月此時雖然一動也不能動彈,連抬起眼皮都吃力萬分,但耳中卻是聽得明明白白。她輕吁一聲,雖然已經無力說話,心中卻暗道:「是的,這是我與你的孩子……」
這個孩子的降生,讓她的人生,自此奠定。
從此以後,所有的過往都隨風而逝。
過去的人,過去的山水,過去的恩怨,均已過去。
她從此便徹徹底底是羋八子,秦王的妃子。
楚山、楚水、楚人,永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