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公子稷

陽光透過紗窗,射入蕙院內室。

秦王駟抱著哇哇大哭的嬰兒,心中一則喜,一則怒。他也有過不少兒子,抱過不少嬰兒,今日這嬰兒抱在手裡卻比其他的嬰兒輕,這卻是因為他的緣故,他忽略了後宮的潛伏暗流。看起來他是低估了羋姝的愚蠢,高估了羋姝的教養,羋姝還是沒有足夠的智慧明白「責任」是什麼意思。或者她以為,她身為王后,生下嫡子,便可以立於不敗之地了嗎?

唐夫人和羋姝也走入了房中。若說羋姝心中是又驚又怕,那麼唐夫人心中便是悔恨交加。她雖然身處後宮,卻無爭競心,平時只是裝病避事。但她卻沒有想到,因為自己的畏事避禍,竟令羋月母子在無人保護之下,被人算計,甚至差點一屍二命。此時見了秦王駟抱住嬰兒沉吟,知道他此時所想。羋姝在此事上明顯已經為秦王駟所厭,但羋月難產,嬰兒早產體弱,必是要人照顧的,她不站出來,又教秦王駟去何處尋一個教人放心的人呢?

當下唐夫人上前一步,接過嬰兒道:「大王,季羋難產,小公子體弱,需人照顧。請大王恩准妾身照顧季羋母子,待滿月後,讓她們母子搬進常寧殿與妾身做伴吧。」

她這話一出,更令羋姝羞惱交加,忙爭道:「大王,此事雖是小童一時失職,可大王您是最明白我的,我從來不曾有過害人之心啊,求大王明鑒。」她自認當日雖然存了私心,但卻真的沒有害人之心,事情演變成今天這樣的局面,她又愧又羞,同時更想借此挽回自己的過失。若是交與別人,她這過失,卻是再也挽不回來了。

秦王駟疲憊地擺了擺手:「寡人累了,回宮。」

羋姝見他不答,忙笑道:「大王放心,我自會好生照顧季羋。」

卻聽得秦王駟溫和地對羋姝道:「你也累了,都回宮吧,讓唐氏留下來就可以了。」他話語雖然溫和,但不容置疑之意,卻是讓羋姝不禁打了個哆嗦。

當下王與後一前一後,出了蕙院,各自歸宮。

羋姝滿懷心事,輾轉難安,手中抱著公子蕩,心中卻是慌得沒個著落。

表面上看來秦王駟只是處罰了玳瑁,她這個王后毫髮無傷,可是他語氣中的冷漠和疑忌,卻令得羋姝比受到了處置還要害怕。

她緊緊地抱住懷中的幼子,眼淚一滴滴落下,心中暗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為什麼會處於如此無措的情況啊?

某方面來說,羋姝並不算是一個壞人,但是她生母、她周圍的人,從小到大,卻將她培養成了一個凡事永遠從自己的角度出發,隨心所欲,從未曾顧忌過別人死活的人。如果說這世間除了她自己以外,還有什麼她關心的人,那就是秦王駟了,如今再加上一個公子蕩。

此刻,當她心情低落的時候,在她的心裡也只會想到自己的不如意、自己的不被理解和自己以為的冤屈,卻不曾想到,羋月因她險些一屍二命,死裡逃生,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正在此時,聽得珍珠戰戰兢兢來報:「王后,諸位媵人皆已經在外等候。」

羋姝定了定心神,將孩子交與乳母,道:「宣她們進來。」

四名媵女進來,因都知道今日上午在蕙院之事,心頭俱是惴惴不安。卻聽羋姝劈頭就問她們兩件事,一是秦王駟要讓羋月住到唐夫人宮中,二是如何解救玳瑁,立時便要她們拿出主意來。

四人面面相覷,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此事是王后自家不厚道,羋八子險些一屍二命,昨夜薜荔奔走呼號得滿宮都知道了,秦王駟連夜從郊外趕回,顯見事情已經嚴重到讓她們無法想像的地步。秦王駟拿下玳瑁,或者可能只是對付王后的第一步而已,也不曉得下一步是否還有更嚴重的事情發生,此刻她們幫著王后出主意,焉知是否會成為下一個玳瑁呢?

可是,便是不與王后出主意,難道眼睜睜看著這個王后繼續出蠢招,然後在這後宮爭鬥中落敗? 楚國媵女俱是依附於王后,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王后若是失勢,她們的日子更不好過。

景氏此時已經承寵,亦已懷孕三月,聞言心頭暗暗算計了一番,自知接下來,羋姝頭一個便是要問她了,當下便滿臉憂色地捂著肚子道:「王后,妾身好難受,請允許妾身暫時告退。」

羋姝大怒,知她仗著身懷六甲,有了退路,便不肯再讓自己陷進去,當下指著門口厲聲道:「滾出去!」

景氏自知已經得罪了羋姝,只得裝出嬌弱不勝的樣子來,踉蹌著退出。

羋姝怒氣未歇,再轉向屈氏。屈氏看著景氏退出的樣子,又看看羋姝,只得賠笑開口道:「王后,以妾身看來,此事只是一個誤會而已。不如王后去和季羋直接說明,讓季羋出面,也好化解雙方的爭執。」

羋姝不禁開口道:「本來便是一個誤會……」說到這裡,又自覺太過示弱,臉一沉,不再說話了。

季昭氏窺其顏色,立刻轉向屈氏質問道:「屈姊姊說的哪裡話來! 這不是讓王后對季羋低頭嗎? 這可萬萬使不得。」

屈氏不悅,反問道:「那你有什麼辦法?」

孟昭氏在一邊觀察四人言論,此刻方緩緩道:「王后,季羋去不去常寧殿,只是小事一樁,重要的是要消了大王心中的怒火。妾身倒有一個主意……」說到這裡,她欲言又止,看了看左右。

羋姝便不耐煩地揮揮手,令其他人退下。屈氏鬆了一口氣要退下,季昭氏卻有些磨磨蹭蹭想留下來,孟昭氏一個嚴厲的眼神過去,季昭氏只得心不甘情不願地退下去。

孟昭氏走到羋姝身邊,附耳輕輕地說了幾句話。羋姝一聽就揮手啪地打開孟昭氏的手,怒氣沖沖地說道:「這怎麼可以!」

孟昭氏溫言相勸道:「王后,此事已經如此,我知道這是委屈了玳姑姑。

但宮裡出了事,大王總要有一個擔責之人,若不問責於傅姆,難道王后來承擔後果不成?」

羋姝微微猶豫,孟昭氏低頭輕聲道:「反正執行刑罰的都是王后的人,事前說好做做樣子就成。這樣王后有了交代,還可以提前把傅姆帶出來……」

羋姝猶豫著道:「真的可以?」

孟昭氏點了點頭。

羋姝無奈,只得道:「那便依你。」轉而又狐疑地問:「那,季羋之事,當如何?」

孟昭氏微笑:「不過區區一個八子,住到哪裡,又算得什麼? 王后當真要處置她,何不等傅姆出來? 她於宮中見聞甚多,必有應付之法。」

也不知過了多久,羋月悠悠醒來,剛一睜開眼睛,就驚恐地轉著頭尋找著。

女 蘿在一邊服侍,忙問道:「季羋,您找什麼?」

羋月呆滯地轉頭看去,道:「孩子……」

正在屏風外照顧嬰兒的薜荔聞聲忙抱著孩子進來。「季羋,奴婢給您把小公子抱來了。」

羋月被女蘿扶著坐起,伸出手去,接過孩子,不禁再問一聲道:「是個男孩?」

薜荔應聲道:「是啊,是個男孩。」

羋月接過嬰兒緊緊抱住。那時候她生完孩子,精疲力竭,雖然看到秦王駟進來,也看到秦王駟抱著孩子,也聽到眾人說是個男孩,但卻動彈不得,連說話也吃力,迷迷糊糊中,不知何時又暈了過去,此刻她才真正看清了這個自己拚死生下來的兒子。

她仔細看著嬰兒,撫著他的臉,喃喃道:「是個男孩,真好,真好。是個男孩,以後就不用為妾做媵,以後可以自己掙軍功,領封地,自由自在,隨心所欲,不用像你苦命的娘,還有外祖母一樣……」

薜荔和女蘿聽了此言,也不禁落下淚來。兩人對視一眼,還是女蘿先道:「季羋,您這次難產傷身,不要久坐,奴婢還是扶您先休息一下吧。」

羋月也不反對,由著兩人扶著她躺下,幽幽歎了一口氣,道:「昨夜,發生了什麼事?」

薜荔聞言,不由得看了女蘿一眼,女蘿忙道:「季羋,您先歇著,等好些再說吧。」

羋月冷笑一聲,搖頭道:「有人想要我的命,我如何能夠安歇! 你們還是說了罷。」

女蘿歎息:「季羋,昨夜您忽然腹痛,我們去尋女醫摯,卻發現她根本未曾回宮。我無奈之下,派薜荔去向王后求援,誰知道她未見到王后,竟被那玳瑁捆起來,塞住嘴……」

羋月怒極反笑:「呵呵,好計謀,當真是好計謀,先叫人給我下催產藥,再讓女醫摯不得返宮,再阻止薜荔求救,當真是非要置我於死地不可了。」

薜荔歎道:「幸而昨夜大王及時趕到,才救回了季羋……」

羋月皺眉道:「奇怪,大王如何竟能夠及時趕到?」

薜荔忙合十道:「幸有女醫摯及時向大王求救。唉,椒房殿當真狠心。

醫摯方才同我們說了,原來是玳瑁要她出城去採藥的,結果她在回宮的途中就遇上伏擊,幸虧遇上……「她說得高興,冷不防女蘿在暗中狠狠地掐了她一把,她吃痛抬頭去看女蘿,看到對方暗示的眼神,才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連忙摀住嘴。

羋月已經見著兩人的互動,便問道:「幸虧遇上什麼?」

薜荔不由得支吾起來。女蘿忙笑道:「季羋累了,先歇息一下吧,小公子也應該餵奶了!」說著以眼神示意薜荔趕緊抱了嬰兒出去。

羋月歎道:「女蘿,你們是隨我從楚國到此的,這又是何必?」說著,她不禁流下淚來,「是子歇,對嗎? 子歇他沒有死,他還活著,對嗎?」

女蘿欲言又止,羋月的眼睛轉向薜荔,見薜荔瑟縮了一下,羋月道:「薜荔,你說!」

薜荔看看羋月,又看看女蘿,支支吾吾地道:「我、我……」

羋月掀被就要起來:「我去找醫摯。」

女蘿趕緊跪下道:「季羋,我說。」

羋月的動作凝住,僵硬地轉頭看著女蘿,一字字地問:「他,真的沒死?」

女蘿垂首答:「是。」

羋月的手顫抖起來:「他沒有死,那他為何、為何到今日才來啊……」忽然間整個人壓抑了極久的情緒再也無法自控,她崩潰地伏在被子上,淚如泉湧,放聲大哭。

女蘿也哭了道:「季羋,季羋,您別這樣,萬事看在小公子分上,您可千萬要想開些啊。」

羋月卻不理她,只管自己哭,哭了甚久。女蘿見狀,便早使眼色讓薜荔抱了嬰兒出去,自己慢慢地勸著她。

羋月直哭到脫力,才發覺薜荔已經將嬰兒抱到西隔間,交與乳母。薜荔轉身到外頭捧了一盆熱水進來,為她擦洗。羋月漸漸平靜下來,看了女蘿一眼,道:「我要見他。」

女蘿大驚,不由得搖頭道:「季羋,不可!」

羋月看著女蘿,神情鎮定,一擺手道:「你放心,我並非衝動,只是……我若不能見著他,當面向他問個清楚,死都不瞑目。」

女蘿急了,膝行一步抓住她的手,「季羋,就算奴婢求您,為了小公子,您可不能落了把柄在王后手中啊!」

羋月神情變得冰冷,一字字道:「王、後!」

薜荔忙道:「大王把玳瑁交永巷令處置了。王后、王后跟大王說,她從無害人之心……」

羋月冷笑道:「她是不需要特意生出害人之心來,卻比有了害人之心的更可恨。她又何必特意要對我起害人之心! 在她的眼中,我們不過是草芥一般的人。高興了伸伸手把你從泥潭裡拔出來;若是稍有不順意,就能一撒手任由玳瑁為非作歹,弄死再多的人,她也不過是一閉眼裝不知道罷了。」

女蘿咬牙道:「可不是!」

羋月緩緩道:「『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這樣的日子,我再也不要過了!

就算我不為自己爭,我也要為我的孩兒爭。「她的話語越來越冰冷,」誰也別說,出身就能決定一切。如今是大爭之世,誰強誰說了算。那些周天子的血脈一樣得死,那些高高在上的一國之君轉眼就國破家亡,為臣為奴。」

女蘿和薜荔聽得大駭,伏地道:「季羋!」

羋月搖搖頭:「冤有頭債有主,一切我都會自己慢慢動手去做的,不急。」

轉而又道:「子歇的事,我就交給你們去辦,不管你們用什麼辦法,總之,我要盡快見到他。否則的話,我寢食不安。」

兩人對視一眼,只得點了點頭。

正在此時,忽然聽得外面有人道:「參見大王。」

女蘿駭道:「大王來了。」抬眼看羋月眼睛紅腫,忙道:「季羋,您的眼睛……」

羋月深吸一口氣,調理好了心情:「替我梳妝吧。」

女蘿忙拿了梳子,上前將羋月的頭髮略梳了一下,又取了一點紫茉莉粉,將她臉上淚痕遮蓋了一些。此時秦王駟已經大步踏入房中,薜荔忙出了屏風在外相迎。

秦王駟便問她道:「昨日季羋如何? 小公子如何?」

薜荔忙回道:「季羋昨夜醒來一次,用過藥以後又安歇到今日早上才醒。

小公子好著呢,都吃了好幾回奶了,吃得香,睡得香。」

秦王駟點頭,又問:「季羋如今可醒了?」

羋月便在屏風內答道:「大王,恕妾妝容不整。」

秦王駟聞聲笑了:「你如今剛產育完,又有何妨?」說著便大步入內。

見秦王駟進來,羋月吃力地撐起身子,伏在席上磕頭道:「妾身不能起身,恕妾身在這裡給大王磕頭了。」

秦王駟連忙扶起羋月:「你身子不好,養好之前,就不用再行禮了。」

羋月淺淺一笑,也倚在了秦王駟身邊。秦王駟見她眼邊還有紅暈,起了疑心,問道:「你怎麼了? 哭過了?」

羋月微一低頭,輕歎:「是,我哭過了。方才醒來,才第一次正眼看到我們的孩子,想到生他時的九死一生,不禁悲欣交加,情不自禁。」

秦王駟亦是想到了昨夜的那一場驚心動魄,不由得將羋月抱住了。

羋月此時心情複雜、激動難言,一時竟不知道如何與秦王駟相處,扭動了一下,想避開那熾熱有力的擁抱,輕咳一聲道:「大王今日可見著我們的孩子了?」

秦王駟聞言不由得鬆開了她,轉頭向屏風外的繆監道:「把孩子抱進來。」

繆監應了一聲,忙到西隔間令乳娘把孩子抱了進來。薜荔從乳娘手中接過嬰兒遞給羋月,羋月接過嬰兒,抱在懷中給秦王駟看:「大王,您看,這是我們的孩子。」

秦王駟從羋月的手中接過孩子,抱在手中逗弄道:「寡人昨天已經看到了,這孩子,真是命大啊!」

羋月輕歎一聲:「妾身昨天聽到大王的話了,大王說:『保大人。』妾身真是沒有想到,在大王的心中,竟會把妾身看得比子嗣更重。」

秦王駟輕歎道:「有母方才有子,寡人豈會重子輕母。」

羋月沉默片刻,忽然道:「您知道嗎,那時候妾身幾乎已經放棄了? 可是聽到您這一聲以後,忽然不知從何處來了力氣。我一定要生下這個孩子,哪怕犧牲妾身自己的性命,也要生下這個孩子。因為,這是為人母的天性。幸而少司命保佑,大秦歷代先君保佑,妾身總算平安生下了這個孩子。」

秦王駟將羋月擁入懷中,也將羋月抱著的嬰兒攏入了懷中:「是,大秦歷代先君保佑,有寡人在,必不會令你母子出事。」

羋月抱著嬰兒道:「大王,您給孩子賜個名字吧。」

秦王駟沉吟片刻道:「就叫稷吧,『黍稷重穋,禾麻菽麥』,五穀豐登,乃令國家興旺。」

羋月微一沉吟,忽然笑了,她抱著嬰兒親吻著道:「稷! 子稷,我的子稷!」

秦王駟走後,薜荔方敢不滿地嘟噥:「大王真是偏心,王后生的就是紀念成湯,蕩平列國;我們季羋生的就是黍稷重穋,五穀豐登。」

羋月微笑道:「你懂什麼? 稷,這名字好著呢!」

新出生的小公子,起名為稷,這個消息很快地傳遍了後宮。

羋姝問諸媵女:「聽說,大王給孩子起名為稷,是何意思?」

孟昭氏忙賠笑道:「是啊,聽大王說,『黍稷重穋,禾麻菽麥』,五穀豐登,乃令國家興旺。」

羋姝不屑而又得意地笑了:「是啊,五穀豐登,的確是好名字、好寓意。」

她兒子名字的喻義是繼成湯之志、蕩平諸侯,這是秦王寄以君王之望;魏琰兒子的名字是光華璀璨,再好亦不過是珍寶罷了;而羋月的兒子,只不過是五穀豐登而已。可見,君心還是在她這一邊的,不是嗎?

然則,並不是所有的人都像她這麼樂觀無知,有心人從這個名字中,嗅到了不一樣的味道。魏琰斜倚著,手中把玩著玉如意輕笑道:「『黍稷重穋,五穀豐登』? 王后信了?」

衛良人與她目光對視,彼此已經明白對方的所思所想,歎道:「稷者,社稷也。『載生載育,時維後稷』,蕩之名,是為了紀念商王成湯,稷之名,卻是紀念周王始祖後稷。」

如果說魏琰在初時,還為了公子蕩和公子華名字喻義的不同而耿耿於懷,到此時,心思卻已經不一樣了。她細細地品味了兩人的名字以後,忽然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來。大王啊,你的心裡,到底在想著什麼?

你是真的已經決定了太子人選,還是在你心底,又懷著另一種想法?

想到這裡,魏琰看了衛良人一眼,故作憂慮地輕歎:「妹妹,你說是不是要派個人,去給王后提個醒啊?」

衛良人知她的意思,心裡不願意,卻不敢顯露,只對著魏琰也輕歎一聲:

「唉,孩子還小,如今就提醒,未免太過多事。總得到將來長大一些,看著顯得聰明伶俐些,才好提醒。」她的意思,自是婉言表示,如今太早說,反而效果不好。

魏 琰卻不理她,只轉著玉如意道:「你說,還是我說?」

衛良人見她咄咄逼人,毫不納諫,心中也有些不悅,臉上卻依舊笑著道:

「你我都生有公子,若是去告訴王后,豈不顯得有了私心,心存挑撥? 這話該是由沒生過兒子的人去說,才顯得無私啊!」

魏琰聽了這話,已經會意,微笑道:「正是,虢妹妹一向是心直口快的人。」

只要不是自己出頭,又何必多事? 衛良人當下也是笑著點頭。

兩人相視微笑,事情便這麼定了下。

見衛良人離開,魏琰的笑容慢慢收斂,轉而吩咐道:「去叫采青來。」

采青便是椒房殿的粗使侍女。聽了小內侍偷傳的消息,她偷了個空兒,尋個借口,悄悄地溜到了披香殿中。魏琰聽她稟報著近日椒房殿的動向,點了點頭,又慢慢調著香盤中的香,問道:「你還記得上次聽到的王后的那句話嗎?」

采青點頭,又道:「夫人不是說,暫時別……」

魏琰冷笑:「我是說過,先別有舉動,有什麼事,等生下孩子以後再說。

女人為母則強,鬥起來才有意思。」

采青會意:「是,奴婢應該怎麼做?」

魏琰舉著手中調和用的牙箸,輕聞著上面的香氣,冷笑:「『天現霸星,橫掃六國』? 挺有意思的說法,是不是?」

采青道:「正是,奴婢也是聽王后和玳傅姆私底下是這麼說的,所以王后才忌憚季羋,讓傅姆下手的。」

魏琰輕蔑地道:「哼,楚人懂得什麼星象,胡說八道! 一個媵人所生的女兒,還敢說稱霸六國? 這些楚人真沒見識,人云亦云,以訛傳訛!」

采青賠笑:「可不是嗎? 奴婢也覺得荒唐。」

魏琰冷笑:「荒唐? 倒也未必。天底下的事,何必管真假。只要有人肯信,自然就能掀起一場風波來。」

采青會意:「夫人的意思是?」

魏琰道:「現在是時候了,你悄悄地把這話傳揚開來……」

采青道:「奴婢應該如何說?」

魏琰搖頭:「不須你自己出來說。」說著便招手,令采青到近前,在她耳邊細細囑咐,見采青連連點頭,方冷笑道:「只要有人傳,就會有人信;只要有人信,自然就會有人興風作浪……」

此時羋姝還未知魏琰宮中的算計,只依著孟昭氏之計,去了暴室。永巷令利監急忙上前恭迎道:「老奴參見王后。」

羋姝看也不看利監,直接走進去坐下道:「玳瑁呢?」

利監為難地道:「玳瑁乃是大王親自下旨……」

羋姝截斷他的話道:「擬了什麼刑罰?」

利監道:「老奴還在恭候大王的吩咐。」

羋姝道:「把她帶上來。」

利監一驚道:「王后,這可……」

羋姝眼睛一瞪道:「怎麼,不行嗎? 我現在可還是王后,我來執行宮規,有何不對?」

利監道:「可是大王……」

羋姝道:「大王為天下事繁忙,難道一個奴婢的處罰也要煩勞他不成?

我身為王后,自當為大王分憂,帶上來。」

利監無奈,只得下去將玳瑁帶上來。羋姝仔細看去,見玳瑁身著青衣,跪在下方顯得蒼老了很多。她看到羋姝先是一臉驚喜,看了看四周卻又忍了下去。羋姝的手緊握一下又鬆開,沉著臉道:「利監,羋八子生育期間,宮人玳瑁行止失當,照顧不周,按宮規應該如何處置?」

利監道:「這……」

羋姝道:「說吧!」

利監道:「杖責,削去職司,貶入粗役。」

羋姝道:「好,杖責二十,削去職司,貶為最下等的粗使奴才。」

玳瑁一顫,不敢置信地抬頭,看到羋姝焦急關切的眼神後定下心來,磕頭道:「老奴有罪,謝王后恩。」

羋姝一揮手,內侍將玳瑁帶到庭院,按在地上一杖杖打在她的背上,玳瑁咬牙承受著。兩個內侍一邊打,一邊看著內庭羋姝的眼色。羋姝聽著杖擊聲,痛苦地咬著牙關,手中緊握著拳頭,直至二十杖打完,才站起來,看也不看躺在那兒的玳瑁一眼,逕直走了出去。

那玳瑁受了刑責,便被抬回了椒房殿,她原來的住所卻不能再回去了,於是被扔在最下等的粗使奴才所居之處。

利監見椒房殿的人如此處置,也是無奈,只得回稟了繆監,不消再提。

玳瑁咬著牙忍著傷痛,過了甚久,見兩個侍女進來,又將她抬到另一個房間中,替她清洗,又換了傷藥。晚上的膳食,也如舊日一般。她疼得狠了,吃了沒兩口,便不肯再吃。

過了一會兒,房間門開了,玳瑁抬起頭來,卻見正是王后羋姝。玳瑁便掙扎著要起來行禮,羋姝連忙按住玳瑁的手:「傅姆,可打得狠了?」

玳瑁忙搖了搖頭:「王后,老奴沒事。」她看著羋姝,忍痛露出欣慰的笑容,「王后……長大了,懂得處事了,老奴心中實是安慰。說一句心裡話,老奴還怕您會為我求情呢,也怕老奴不在您身邊,您會有事。如今看來,您是越來越像一位真正的王后了。」

羋姝心中難過,險些落淚:「我枉為一國之母,竟是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不但要你替我拿主意,還要你替我頂罪,甚至還要親自下令責打於你。」

玳瑁道:「一切都是為了王后,為了小公子,老奴甘心情願,老奴高興啊!」

羋姝扭頭,輕輕拭淚,道:「傅姆,大王如今疑我,要將羋八子交與常寧殿照顧,我當如何?」

玳瑁搖搖頭:「王后,如今咱們已經惹得大王疑心,既然大王要將羋八子交與常寧殿照顧,我們便只能放手。」她當日一定要羋姝留下羋月,是方便自己下手,結果不但羋月未死,反而連累羋姝,她已經有些後悔。且如今一時也不便再對羋月下手。羋月難產體弱,小公子亦是早產體弱,羋姝若還是執著於將她置於自己的身邊,反而不美。倒是進了常寧殿,再有什麼不好的事,也與羋姝脫了干係。

羋姝咬著牙,一臉的不甘。此事實在是打她這個王后的臉面,她的媵女出了事情,秦王駟便忙著要將人挪到別人那裡去,豈能不令她難堪? 豈不是教人傳揚她護不得人,甚至是容不得人?

玳瑁見她如此,暗歎她還是經事太少,不肯拐彎,只得又勸道:「王后,如今最要緊的,便是要挽回大王的心啊。不如先依了大王,教大王對您消除一些芥蒂,何必一定要拗著大王呢。」

羋姝經她再三勸說,只得作罷。

此時,羋月已經稍可行動,唐夫人見蕙院實在狹小,便同羋月商量,稟了秦王駟,索性用一乘肩輿,將羋月接進了常寧殿。

羋月下了肩輿,抬頭看見庭院正中一株銀杏茂葉成蔭,陽光從樹葉的空隙射入,如同碎金一般。耳中聽得唐夫人問道:「妹妹你看,此處可好?」

羋月微笑:「此處甚為清靜,唐夫人住在這裡,心境也會寧靜許多吧。」

唐夫人笑了笑,道:「寧靜倒是寧靜,只是靜過了頭,都有些發慌了。如今有了妹妹和子稷住進來,我才真是不愁寂寞,有事可做了。」

羋月道:「此後要多麻煩阿姊了。」

住了兩日,便聽說王后親自到暴室去責打玳瑁,將其貶為低階奴婢之事,羋月冷笑道:「裝模作樣地打兩下,這就又放出來了?」

女醫摯一邊整理針灸箱,一邊回答道:「一事不能兩回罰,王后既然已經罰過了,況且也是明晃晃地當著眾人的面杖責,職司也削了,大王總不好再罰一回,所以也只能這麼罷了。」

正說著,女蘿進來回道:「季羋遷宮,大王要您再挑些人來服侍。如今永巷令挑了人在外頭,您要不要傳進來看看?」

羋月沉吟道:「女蘿,你去同唐夫人說,我現在身子不適,就請唐夫人代我挑了吧。」

女蘿應聲而去。

女醫摯見狀不解地問:「季羋就如此相信唐夫人?」

羋月道:「唐夫人在宮中最久,位高而無爭,大王讓我住進常寧殿,說明對她是信任的。我在宮中畢竟人頭不熟,那些奴婢背後的來歷,想必她比我更熟。況且是她代我挑的,出了什麼事她多少也會有些責任。她既不是個藏奸的人,又比我熟悉,還肯出力,豈不是比我自己挑更好?」

女醫摯沉默片刻,忽然歎息道:「可惜你不是男兒身。」

羋月道:「醫摯何以說出這樣的話來?」

女醫摯看了看周圍無人,忽然壓低了聲音,改了稱呼道:「九公主,當日向夫人懷著您的時候,我就被派來服侍。您可知道,您出生前的異兆和預言?」

羋月一驚道:「什麼異兆? 什麼預言?」

女醫摯道:「從來天下興亡,自有天上的星象可以預見。列國都有善觀星象之才,楚有唐昧,與甘德、石申齊名,您可聽過?」

羋月道:「我不但聽說,我還見過。」

女醫摯一驚道:「您什麼時候見過?」

羋月道:「就在我們離開楚國的那一夜,唐昧想要殺我。」

女醫摯驚呼一聲道:「那後來呢?」

羋月道:「後來他瘋了。」

女醫摯道:「他有沒有對你說過什麼話?」

羋月道:「他說我是霸星。」

女醫摯怔了一下,點點頭道:「原來您已經知道了。」

羋月道:「不錯,從我娘的口中,從唐昧的口中,雖然每個人都說得很凌亂,可是拼湊在一起,卻能夠推想出所有的一切來。」

女醫摯歎息道:「九公主,所以您跟王后之間,始終有著無法化解的隔閡。」

羋月苦笑道:「我記得姊以前跟我說過,媵生的女兒當媵,生生世世都是媵,我不信。可是今日看來,我跟王后的命運,跟我們母親那一代又何其相似。她的母親為王后,我的母親為妃子。她為王后,我又為妃子,遭人百般猜忌、千般算計。我不會忘記我母親受過的苦,更不會忘記我母親是怎麼死的……」

說到這裡,羋月的眼睛中不禁透出一股凌厲之氣。

女醫摯看了也不禁有些寒意,又是一聲歎息:「九公主,這些年來的種種事,也許真的有天命庇佑。您生來不凡,逢凶化吉,遇難成祥,小公子將來也必會有一番作為。」

羋月卻輕笑道:「我不信。」

女醫摯驚詫地看著羋月。

羋月陷入了憤慨:「天地若有知,若有靈,我生而有星辰異變,則我當為男兒身。若是天命有所庇佑,我父王更是一國君王,為什麼不庇佑他長命?

若我真有天命,我母何辜,為何她受如此之苦難? 像威後這樣惡毒之人卻能夠把持權位,像……」

女醫摯驚恐地道:「季羋,噤聲。」

羋月頹然:「我知道,如今也只不過是發洩一下怨憤,卻拿她們無可奈何。可蒼天在上,我會記得所有的一切,永遠都記得!」

女醫摯勸道:「萬事您都要從長計議啊。」

羋月道:「我知道。」

女醫摯又勸:「您如今還是需要多多保重自己的身體才是。」

羋月卻忽然轉問:「當日我垂死之際,你曾經說過,子歇還活著,那他現在在哪裡?」

女醫摯猶豫了一下道:「他在宮外。」

羋月道:「你什麼時候見到他的?」

女醫摯道:「幾個月前。」

羋月激動地問道:「為什麼不告訴我?」

女醫摯為難地道:「季羋,若你未曾封位,甚至未曾懷孕,這都沒關係。

可如今,你們之間,再無可能了。」

羋月道:「可我要是早知道他還活著,他還活著……」她再也說不下去了,掩面痛哭。

女醫摯憐惜地看著羋月,勸道:「季羋,別哭了,月子裡哭傷眼睛。」

羋月恨恨地捶著枕頭道:「他到哪兒去了,為什麼現在才來找我……」

女醫摯勸阻道:「季羋,季羋,您可別這樣!」

羋月忽然一把抓住女醫摯的手道:「我要見他!」

女醫摯大驚道:「不可! 您如今是大王的妃子,又為大王生了兒子……」

羋月決絕地道:「那又如何! 當年在楚國,大王就知道我與子歇之事,如今故人還活著,我見上一面又有何妨? 君子坦蕩蕩,我若不見他,倒是顯得心虛,故意避忌。」

女醫摯道:「那,您打算如何見他?」

羋月道:「我自當稟明大王,見他一面。」

女醫摯急了道:「不可。季羋,你太不瞭解男人的心思了,天底下沒有一個男人,會願意看到自己的女人,與舊情人相見的。」

羋月本能地道:「大王不是這麼狹隘的人。」

女醫摯道:「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一樣的。季羋,你可千萬不要做傻事。」

羋月沉默下來。

女醫摯站起來正想出去,羋月忽然開口道:「可我若想見他一面,有什麼辦法呢?」

女醫摯一個踉蹌差點摔倒,轉身撲向羋月,又急又憂道:「季羋,我都這麼說了,您怎麼還想不開呢?」

羋月咬了咬下唇道:「我想親眼見到他,親口問他,問他既然未死,為什麼無音無訊,為什麼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偏偏在這種時候出現……」她哽咽不已,「醫摯,若不能再見他一面,我死不瞑目!」

女醫摯一邊為羋月拭淚,一邊也忍不住落淚道:「好,我去想辦法,我想想辦法。」

秦宮長廊,幾個宮女內侍悄悄地聚在一起說話。

一個宮女道:「你們有沒有聽說過,羋八子未出生就不凡,被人說成是天降霸星……」

另一個宮女道:「若羋八子是霸星,是不是公子稷將來會稱霸列國啊……」

頭一個宮女驚叫道:「那公子蕩怎麼辦?」

後一個宮女道:「噓,小心別讓王后聽到。」

又有宮女道:「你說大王知不知道這個傳說啊?」

宮女又道:「你知道大王給羋八子的兒子取名為稷是什麼意思啊……」

最初的那個宮女便道:「你說是什麼意思啊……」

便見虢美人坐在廊橋的美人靠上,一邊拿羽扇遮著陽光,一邊對身邊的侍女說笑道:「還能是什麼意思啊,稷者,社稷也,這可是大王親口說的。哼,什麼五穀豐登,王后真是會自欺欺人。」

此時,正走過陰影處的孟昭氏臉色一變,快步離開。她是聽王后說過羋月孩子的名字的,可是卻不承想,這名字有這樣的解釋,當下匆忙去了椒房殿。

羋姝正拿著撥浪鼓逗弄爬在榻上的小嬴蕩道:「蕩,來,到這裡來。」便見孟昭氏急忙而來道:「王后,您可曾聽過宮裡的流言?」

羋姝放下手中的撥浪鼓道:「慌什麼!」孟昭氏看了看左右,此時玳瑁傷也好了許多,正坐在一邊看著,見狀便令乳娘抱起公子蕩,和侍女們一起退下。

羋姝便問:「什麼流言?」

孟昭氏看看玳瑁,欲言又止。羋姝道:「我的事向來不瞞著玳瑁,你只管說。」

孟昭氏便道:「我聽宮裡的人議論,說是季羋出生之日,有天降霸星的流言……」

羋姝大驚,與玳瑁交換了一個眼色,緊張地問道:「你如何知道?」

玳瑁也是一驚,推窗看了一下外面,又掀開簾子看了看外面,才回到羋姝榻前,看了孟昭氏一眼,道:「是啊,這事甚是奇怪。」

羋姝忽然想起道:「難道是那天……」莫不是那天她與玳瑁說話時,隔牆有耳?

玳瑁使個眼色,阻止了她繼續說下去。

孟昭氏察言觀色,知道有異,也不去說破,只道:「現在宮裡還說……」

羋姝道:「還說什麼?」

孟昭氏道:「季羋既有霸星之命,那她的兒子會不會稱霸列國?」

羋姝聲音頓時變得尖利刺耳:「胡說,這怎麼可能……」

孟昭氏道:「而且我聽到虢美人說,公子稷的名字,並非五穀豐登之意,而是社稷的稷。」

羋姝霍然站起道:「不可能。她的兒子、她的兒子怎麼能起這樣的名字,難道大王心中,也對他寄以重望嗎?」

玳瑁道:「王后,羋八子在生子這件事上,已經與我們結下仇怨,而且這霸星之名,不可不防。」

羋姝心亂如麻道:「那,你說怎麼辦?」

玳瑁道:「王后,以奴婢看,羋八子的心機手段若用在魏夫人身上,自是好事。若用在王后身上,那可是非同小可。」

羋姝豎眉道:「她敢!」

孟昭氏道:「王后,不可不防。」

玳瑁道:「不錯,還是先下手為強。王后放心,奴婢有辦法對付她。」

羋姝忙問:「有什麼辦法?」

玳瑁看了孟昭氏一眼,有些猶豫。孟昭氏乖巧地道:「那妾身先退下了。」

羋姝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好吧,你先退下。」

見孟昭氏退下,玳瑁靠近羋姝,壓低了聲音道:「王后,季羋臨盆那天,奴婢不是派了人去把女醫摯給關起來嘛。結果沒想到,女醫摯被人救走,還半夜闖宮去見了大王。王后猜猜看,那個人是誰?」

羋姝奇道:「誰?」

玳瑁道:「黃歇。」

羋姝吃驚地問:「黃歇……他沒死?」

玳瑁道:「不錯,他不但沒有死,而且現在就在這咸陽城中。」

羋姝頓足道:「他、他既然沒事,為什麼不早點來? 他若早早來,我現在就不用煩惱羋八子之事了。」

玳瑁神秘地道:「他現在來,也正是時候啊。」

羋姝不解:「怎麼說?」

玳瑁道:「王后依舊可以成全他們雙宿雙飛啊。」

羋姝嚇了一跳:「你這是什麼話?」

玳瑁附在羋姝耳邊道:「王后就不想讓羋八子消失在這宮中嗎?」

羋姝顫聲道:「你———不行,我不想弄出人命來。」

玳瑁緩緩道:「奴婢包管王后的手是乾乾淨淨的。」

羋姝道:「你什麼意思?」

玳瑁朝外看了一眼道:「有些事,正可以讓那個孟昭氏去做。」

羋姝一怔,看了看外面,陷入沉思。

黃歇還活著的消息,秦王駟自是早已知道。那一日女醫摯來報,他便叫繆監去查明經過,得繆監回報道:「那日王后讓太醫給季羋換了催產之藥,玳瑁事先叫女醫摯出宮採藥,中途令人綁走了她,後來黃歇趕來,救出女醫摯,並將她送至行宮,向大王求助……」

秦王駟沉著臉,手指無意識地輕叩几案:「寡人當真是沒有想到,黃歇居然還活著。可是他若活著,怎麼會如今才出現,這些日子他到底是去了哪裡,為何會在那一夜忽然出現,他又如何知道此事?」

繆監道:「老奴查過他所住的逆旅,他住進來已經有數月了,身邊還帶著一個東胡家奴。那日下午他在酒肆之中等人,一直等到黃昏時才離開;老奴又問過守衛宮門的人,說是曾看到如他打扮的人在宮門問過醫摯是否回宮;又問過守城之人,他是城門關閉之前牽著一條狗和他的家奴出城,出城之前又打聽過女醫摯的下落。看來應該是與女醫摯曾有約,而女醫摯未曾赴約,才引起他的懷疑。當日行宮的守衛,看到他陪同女醫摯到來,直到女醫摯進入行宮以後才離開。老奴這幾日派人跟蹤女醫摯,果然見到她出宮與黃歇會合……」

秦王駟沉吟片刻,道:「繼續跟蹤,繼續查。」

繆監道:「是。」

秦王駟來回走了幾步,滿臉失望:「王后、王后,當日寡人以為她只是年輕任性,可這般步步為營的算計和狠心……繆監,後宮你可要看仔細了。」

繆監道:「永巷令來報,前日王后到暴室將玳瑁打了二十杖以後,把她帶走了。」

秦王駟擺擺手道:「其上不正,其下自邪。奴婢之流,趨附奉迎而已,主正則僕正,主邪則僕邪。」

繆監道:「大王聖明,所以奴才們也個個都是好的。」

秦王駟倒笑了,指著他笑罵道:「你這老貨倒會給自己臉上貼金。」

繆監見他笑了,也笑道:「大王近日心情不爽,老奴能夠討大王一笑,便算老奴沒有白費力氣了。」

秦王駟笑了一笑,收了笑容,沉吟道:「但不知……季羋可知此事?」

繆監見狀,忙低了頭,道:「老奴不知。」

秦王駟知他小心,便擺了擺手,道:「你先盯著吧。」

繆監應了聲「是」,退了下來。

宮中諸人正熱議黃歇之事,黃歇亦在為如何見到羋月而想盡辦法。

此時為防人注意,女醫摯只借口到藥鋪取藥,與他匆匆見了一面,說不得兩句,便急忙離開。他想打聽羋月消息,便只能借助庸芮,此時他到了庸芮府中,便聽到庸芮說羋月產子之事:「羋八子生下一名男嬰,大王為小公子取名為稷。」

黃歇道:「稷? 社稷之稷?」見庸芮點點頭。黃歇想了想,又問:「你可知羋、羋八子難產,身體是否有損?」

庸芮嘴角有一絲苦澀,道:「聽說她身體受了虧損,要將養上一年半載。」

黃歇向庸芮長揖:「庸兄,我有一個不情之請,唯有求助於你。」

庸芮苦笑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可是,唉,難啊,難於登天!」

黃歇毅然道:「再難,我也是要試上一試的。」

庸芮心中又酸又澀,他與黃歇不打不相識,結為知交,於是聽到了黃歇的故事。然而,黃歇並不知道,他所魂牽夢縈的女子,也是庸芮深深戀慕的人。他看著黃歇,為了圓滿他的情感,也是為了圓滿自己的情感,讓那個可人的女子,也圓滿她的情感,他願意為她做一切的事情。

他拍了拍黃歇的肩頭,道:「我去想想辦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