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4 章
郢都滅

秦軍伐楚,兵分兩路。一路由司馬錯率領,借送秦女人楚嫁與公子蘭之名,混於嫁妝隊伍中,一路上騙開關卡;另一路則由白起率軍,自巴蜀順烏江而下,過沅水,登鄢城,直抵郢都。

五月初一,秦軍攻入郢都,直抵章華台下。

白起、魏冉與羋戎率領手下站在章華台高高的台階前,看著巍峨的宮殿,大步進入。一路上,見到無數宮女內侍倉皇奔逃。

羋戎更不理會旁人,率兵直入章華台。這個地方,他只有小時侯來過,那一次,他目睹了楚威後濫施淫威,當著他姊弟的面,杖責女葵。

此後,他被送到泮宮學習,再也未曾踏足此地一步,然而幼時那種恐怖的感覺,在他心底留下深刻的印象,揮之不去。

雖然離開了那個地方,但他知道,他的姊姊還在那個惡婦的手下受苦,活得戰戰兢兢,活在恐懼和壓力之中。他知道她親眼看見生母的慘死,她曾經被這惡婦暗算過無數次,溺水、下毒……無所不用其極。

他想起自己的養母莒姬,他本以為浴血沙場之後能夠接她出宮安享晚年,沒想到那惡婦卻無緣無故地將她毒死,令她含恨九泉。

想到這裡,羋戎更不猶豫,一腳踢開大門.大步邁進。

兩邊的宮娥內侍正在亂跑亂叫,看到這黑盔黑甲滿身殺氣之人,率著一支隊伍凶神惡煞地破門而入,竟是嚇得不敢吭一聲,俱都跪了下來。

羋戎冷笑一聲,長劍拔出,指向一個內侍,喝道:「威後何在?」

那內侍戰戰兢兢地指了指內殿,羋戎再不停頓,大步走到門前,一劍削下簾子,闖入內殿。

但見楚威後身著黑色寢衣,披散著滿頭白髮,倚在幾上半睡半醒,似乎已經聽不到外面的喧鬧聲了。門被打開,刺眼的陽光猛然射人,驚動了她,她茫然地睜開眼睛,看到滿臉殺氣的羋戎,竟是怔了一怔,似乎她這老邁遲鈍的腦子,一時還回不過神,拍了一下几案叫道:「你是何人?好大膽子,竟敢闖進這裡來……」

她身邊的侍女女嵐逃之不及,抖抖索索地扶住她叫道:「威後,不好了,是秦兵攻進來了。」

楚威後睜著老眼問:「你說什麼?」

女桑附在她的耳邊大聲說:「秦兵攻進來了!」

楚威後猛地坐起來,厲聲喝道:「你胡說,秦兵為什麼要攻進來?秦國、秦國不是姝在做母后嗎……」

羋戎大笑一聲:「老毒婦,你那小毒婦女兒,早在十多年前便已經被處死了!」

楚威後大驚站起,又跌坐在地,失聲驚叫道:「不可能,不可能……」

羋戎看著楚威後,想起昔年這毒婦高高坐在上首,威儀十足,任意發威,如同神執。可是眼前的楚威後,一身皺巴巴的黑衣,滿頭白髮散亂,蒼老不堪,形同鬼魅。

楚威後直瞪著羋戎和隨後跟人的魏冉,似乎沒有反應,好一會兒才忽然嘶聲叫道:「你們是什麼人,竟敢擅入章華台,給老婦滾出去,滾出去!」

她摸索著拿起枴杖,壯膽似的虛揮一下敲在席面上。

魏冉看著楚威後,有些不能置信眼前的老嫗就是心心唸唸的仇人,不禁回頭猶豫地問羋戎:「她就是……楚威後?」

羋戎神情複雜地看著蒼老不堪的楚威後,點頭道:「是。」

楚威後有些驚惶地看著兩人,問:「你是誰,你們是誰?」

羋戎輕歎一聲道:「沒有想到,你居然已經這麼老了!」

楚威後混沌的神思慢慢恢復:「你們真是秦兵?我的姝怎麼樣了?對了,我的子槐,我的子槐被秦人扣押了啊!」她頓時想起了一切,不禁拍著几案大哭起來。

羋戎按住即欲上前的魏冉,慢慢地蹲下身子與威後視線持平,放緩了聲音問她:「你還記得向氏夫人嗎?」

正在號哭的楚威後一下子僵住了,她渾濁的眼中忽然現出一絲驚恐,在席上不斷後縮,不斷搖頭:「你說什麼,你們到底是誰?」

羋戎上前一步,放低了聲音道:「王后不記得我了?我是子戎,是向夫人生的兒子。這是我弟弟魏冉,也就是我母親被你趕出宮後在西市草棚中生的兒子……」

楚威後失聲尖叫起來,摀住耳朵拚命搖頭:「不,不……為什麼我還沒有殺死你,為什麼我還沒有殺死你們……」

羋戎的聲音放得更柔和了:「王后,您可還記得,當日您在這間宮殿裡,將我的養母莒夫人毒死,她是不是就死在這個位置呢?我要不要在這個位置,也給您灌一杯毒酒,教您也嘗嘗,那毒酒穿腸的滋味如何?」

楚威後渾身顫抖,叫道:「不關我的事,是她自己吃錯了東西,我沒有殺她,我沒有殺她!」

羋戎的聲音更加柔和:「好教王后得知,我姊姊,就是向夫人所生的霸星,她如今是秦國的太后。您最寵愛的女兒公主姝,是她下旨賜死的;您最得意的兒子楚王槐,如今被她扣押在咸陽正受苦呢!」

楚威後掩著耳朵,不停地尖叫:「不——不——我的姝,我的槐啊……」

羋戎繼續道:「我們奉了太后的命令,是為滅楚而來。我們要滅了楚國,佔了郢都,毀了這座宮殿。再把你這個毒婦,帶到我母親的墓前,由我們兄弟,親手砍下你的頭顱,祭過母親以後,再送到我阿姊,也就是大秦太后的面前……」

楚威後驚恐地不停後縮:「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我是你們父王的原配,我是王后,你們的嫡母,你不可以殺我的……」

羋戎哈哈大笑:「楚國都滅了,你還是什麼王后,還是什麼嫡母啊?」

女嵐正縮在一邊瑟瑟發抖,楚威後正退往她這邊來,頓時尖叫一聲,推倒楚威後,連滾帶爬到另一邊,叫道:「奴婢只是宮女,求公子開恩,求公子開恩。」

楚威後被女嵐推倒,頭撞在几案上,撞出血來,她尖叫一聲,咒罵道:「女嵐,你這賤婢,你敢推我一一」

羋戎輕歎了一聲。」女嵐,你不會以為我不知道你幹過什麼事吧!你自幼便監視我阿姊,欺負我阿姊。我養母莒夫人與你何冤何仇,你為何要挑唆這毒婦鳩殺於她……」

女嵐尖叫一聲,爬起來就準備往外逃去。

羋戎劍一揮,鮮血飛濺。

血澆了楚威後一頭一臉,女嵐的人頭滾落到楚威後面前。

楚威後看著人頭,瘋狂大叫。

忽然間她的叫聲停頓了,一口濁血噴出,整個人眼睛凸出,僵立不動。

羋戎的劍指在了楚威後的脖子上,喝道:「毒婦,現在該輪到你了。」

卻見楚威後一動不動,魏冉上前,按了一下楚威後的脖子,抬頭厭惡道:「她死了。」

羋戎恨恨地一揮劍,楚威後的人頭飛上半空,羋戎將她的屍身踢開,恨恨道:「便宜這毒婦了。」

魏冉冷笑一聲道:「教她這一生狠毒殘暴,臨了卻被子孫拋棄,又得知女兒死於非命,兒子也將成刀下之鬼,也算是她的報應。」

羋戎大喝一聲.」拿火把來。」

手下奉上火把,羋戎將火把往帷霞上—擲,冷笑道:「便讓這罪惡之地,就此—把火燒了吧。」

大火沖天而起,這章華台,連它深藏著的種種罪惡,自此不復存在。

而此時被楚王橫流放的屈原!正蓬頭垢面茫然走在淚羅江邊。

江邊的老漁父看著他走過,忽然上前拉住他辨認:「咦,您是……您是三閭大夫,您是屈子.您怎麼會在這兒啊?」

屈原長歎:「我被前王放逐,又被新王放逐!」

老漁父詫異道:「為什麼,您這樣的好人,為什麼兩位大王都要放逐您?滿朝文武呢,難道沒有人說話嗎?」

屈原慘笑:「舉世混濁而我獨清,眾人皆醉而我獨醒,所以,我就要被流放。」

老漁父拍了拍大腿:「那您就跟他們一塊兒混濁,一塊兒醉唄!」

屈原搖頭:「我不能。」

老漁父不解問他:「為什麼?」

屈原道:「一個沐浴乾淨的人,怎麼能願意跳進污泥裡?一個心靈乾淨的人,怎麼去附和混濁的世間?」

老漁父聽不明白,但仍問道:「那您怎麼辦?」

屈原剛要說話,忽然遠處傳來陣陣馬蹄,伴隨著隱約的叫聲:「屈子,屈子,您在哪兒?」

屈原站住,喃喃道:「難道是子歇回來了,難道是他救回了大王……還是新王終於明白了那些人的奸謀,有心振作?」

老漁父見狀忙道:「不管怎麼樣,有人找你,就是好事。」連忙揚聲叫道:「屈子在這裡……」

轉眼,便見羋戎率著手下騎馬自遠處而來:「屈子—一太好了,終於找到您了!」

屈原看著他們的黑袍黑甲,瞪大了眼睛:「你、你們是秦軍,這裡是楚國,你們怎麼會來到這裡的?」

羋戎下馬跪倒:「屈子,郢都已破,楚國已亡。我奉太后之命,接您去咸陽。」

屈原怔怔地看著羋戎,好半天才似慢慢消化了他的消息,震驚地倒退幾步,道:「不,我不信,我不信……」

他沒有理會羋戎,踉踉蹌蹌地往前走。

羋戎叫著他:「屈子,您要去哪兒?」

屈原搖頭喃喃地說:「我不信,我要去郢都,我要去找大王,我要去找滿朝文武,我要去找我大楚的男兒……」

羋戎的副將見狀上前問道:「公子——此人是不是要拿下?」

羋戎跪著不動,冷冷道:「讓他去,讓他親眼看到,就會死心。」

屈原一路疾奔,直至郢都,卻只見滿目瘡痍,頓覺天旋地轉,他的世界崩塌了。

滔滔孟夏兮,草木莽莽。傷懷永哀兮,汩徂南土。昀兮杳杳,孔靜幽默。鬱結紆軫兮,離憨而長鞠。撫情效志兮,冤屈而自抑……

五月初五,屈原自沉於淚羅江。

黃歇聞聽秦人入郢,如天崩地裂,一路策馬疾馳,自秦入楚。

沿途但見斷壁殘垣,昔年的楚國,已經盡在秦人鐵蹄之下。曾經繁華無比的郢都城,亦成為一片廢墟。

他衝過長街,直入屈原府中。

此刻,整個郢都似乎只有屈原府中,還保持了原來的風貌。

黃歇衝入庭院,倉皇而呼:「夫子,夫子——」

女嬃素服迎上了他,伏地泣道:「子歇,你終於回來了!」

黃歇看到她一身素服,頓時跌坐在地,顫聲問她:「夫子呢?夫子呢——」

女嬃將手中木匣捧給他:「夫子臨死前,還念叨著你,讓我把這信交給你。」

黃歇顫抖著接過木匣,打開,裡面是數篇竹簡、一封帛書,他哽咽著問」夫子,他、他是怎麼去的……」

女嬃閉目,流淚:「夫子於五月初五,自沉於汨羅江。」

黃歇伏地痛哭:「夫子……」

女嬃歎道:「先生哀郢都之災,痛君王之陷,自知無法回天,只能以身殉國,唯望他的死,能夠喚醒君王之沉睡,能夠喚起楚人抵禦外敵之心,亦望子歇夠承他遺願,救楚報國。」

黃歇只覺得天崩地裂,整個人魂不附體,茫然無措。夫子就這麼走了,竟連他也不等一等,可是,為什麼要把這麼一項難於登天的重任交給他?

夫子,你希望我能做申包胥,可申包胥還能哭秦廷搬救兵,我、我如今又能住何處去哭求啊!

此時,逃走未遂的楚王槐被秦兵押著,登上章台宮的高台。

太后羋月已經在台上置案幾,自斟自飲。

楚王槐此時已經完全放棄了,也不再困頓,只揮了揮袖子,走到羋月跟前,自己倒了一杯酒,問道:「你意欲何為?」

羋月道:「我準備把你送回郢都去,你高興嗎?」

楚王槐搖頭道:「你寧死都要殺了寡人,現在卻說要送寡人回楚國,回郢都?寡人不信。」

羋月道:「因為我們已經攻下了楚國,攻進了郢都。」

楚王槐整個人如被雷擊,倒退三步,失聲驚叫道:「我不信,我不信……

我們楚國,立國八百年,從周天子到晉國到諸侯,沒有人可以過江東,沒有人可以……」

羋月道:「我的兵馬,自巴蜀順烏江而下,過沅水,登鄢城,直抵郢都。你的愛妃鄭袖、愛子子蘭,一路為我們打開關卡……」說著,她將身邊几案上的一個木匣打開,推到楚王槐面前,」認得這顆隨侯珠嗎?」

木匣內,一顆徑逾盈寸的圓珠,發出碧綠色的瑩光,楚王槐顫抖著手接近圓珠,快碰到的時候卻又觸電一樣縮了回來,驚叫道:「母后的靈蛇珠,這是母后的靈蛇珠……」他抬起頭來,看著羋月,眼神變得兇惡,」你、你把我母后怎麼樣了?」

只是他的眼神再兇惡,於羋月來說,也是毫不足懼,她搖搖頭道:「和氏璧與隨侯珠,是楚國列祖所傳的國寶,不是屬於某一個人的,更不屬於你母親。」

楚王槐卻恍若未聞,只問道:「我母后呢,你殺了我母后嗎?」

羋月道:「郢都城破的時候,你的兒子、你的姬妾都逃走了,卻沒有人告訴你的母后,郢都城破了,要逃走……」

楚王槐跌坐在地,喃喃道:「不孝子,不孝子……」忽然間他抬頭怒視羋月,痛悔交加,」寡人真後悔,沒有聽母后的話,母后早就說要殺了你,殺了你的……」

羋月忽然笑了:「你當真信那個預言?」

楚王槐反問:「難道你不信?」

羋月搖頭道:「我的確不信。今日的結局,皆出於我自己的努力以及你的愚蠢。甚至就算沒有我,以你的愚蠢,一樣會落人今天的結局中!」

楚王槐憤怒之至,喝道:「你胡說!」

羋月毫不客氣,一一歷數:「你繼位之初,有先王餘威,還有令尹昭陽能征善戰,以及左徒屈原奔走列國,所以楚國一時呈興旺之勢,甚至成為六國合縱之長。只可惜,你信佞臣,寵奸妃,貪小利,少謀略,將先王創下的大好基業,步步斷送。」

楚王槐聽著這一句句誅心之語,臉色越來越難看,忽然哈哈一笑,道:「寡人倒要聽聽,寡人輸在什麼地方!」

羋月道:「你聽從張儀的勸誘,與齊國斷了邦交,失信於齊國;與秦國開戰意氣用事,失漢中,敗藍田,國勢至此日漸衰落。是也不是?」

楚王槐張了張口,意欲反駁,竟是無言以對,咬咬牙還是硬撐著君王威儀:「是,那又如何?」

羋月道:「昭陽、屈原圖謀巴蜀,已經做好了準備,可你理政無方,坐視良機喪失,反讓秦國得了巴蜀,才能夠令我秦軍從巴蜀之地順江而下,直入郢都。你寵信靳尚,有違與韓魏的聯盟,你一而再,再而三貪圖小利而不知大勢,得罪於諸侯,最後使楚國眾叛親離。你寵信鄭袖,在子橫與子蘭間搖擺不定,令得這兩人各懷私心。子橫沒有告訴你秦國的內情,子蘭打開城門引進了秦兵,最終導致了楚國的毀滅。其實有沒有我,你都注定要失去江山,失去王位。」

楚王槐失神地坐在地上,喃喃道:「原來都是寡人的錯,都是寡人的錯。」

羋月厲聲道:「你對不起先王的在天之靈。待我進了郢都,我會把你押回去,把你關在陵園之中,日日向先王懺悔,讓天下人看看昏君的下場!」

楚王槐忽然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

羋月坐下來,看著他發狂。

楚王槐止住笑聲,道:「你說得是,寡人的確有負江山,有負列祖列宗。不過寡人是一國之君,就算死也要死得有尊嚴,不會任你羞辱,苟延殘喘地存活。」

羋月道:「那你還能如何?」

楚王槐淡淡一笑,站起來整整衣冠,向著楚國的方向跪下,三跪九叩:「不孝子孫槐,昏聵失德,有負社稷,有負列祖列宗,如今就自行殉國,向我羋族列祖列宗謝罪!」

他跪叩畢,忽然衝上欄杆,縱身躍下。

羋月跑到欄杆前,往下看去——章台宮下,楚王槐摔落在地,七竅流血,已經死去。

羋月閉眼,片刻睜開,緩緩道:「將楚王槐的遺體,送回南郡。」

楚王槐遺體被送回楚國,以國禮安葬。他雖然舉政失措,但君王死於異鄉,卻是國家之恥,國人之悲。楚人追其謚號為」懷」,謚法日:「慈義短折日懷。」史稱楚懷王。

就在楚懷王死去的次日,秦宮之中,也因為他的死,而出現了另一場紛亂。

王后羋瑤因為聽到了父親的死訊,驚恐哀絕之下,竟是忽然早產。

椒房殿外室,一陣又一陣的痛呼從內室傳出,贏稷急匆匆進來,喝問:「怎麼回事?」

豎漆忙回報:「大王勿憂,王后早產,御醫已經在裡面了。王后吉人天相,一定會無事的。」

贏稷問道:「王后還不到產期,怎麼會忽然早產?」

豎漆低聲道:「聽說是……王后聽到了楚王的死訊,動了胎氣。」

贏稷大怒:「身邊侍候的人呢,是誰膽敢把這件事告訴王后的?都拖出去打死!」

見他盛怒,豎漆頓時不敢說話,屋內一片嚇人的安靜,只餘內室羋瑤痛呼之聲,與女巫吟念之聲。

唐棣匆匆趕到,看到這種情景,也站在門口,不敢挪動也不敢發出聲音,她身後跟著的諸侍女更是不敢動上一動。

忽然一陣嬰兒的啼哭從內室傳了出來,豎漆眼睛一亮,叫道:「生了,生出來了……」

贏稷一喜,正準備往內室而去,便見乳母抱著襁褓從裡面走出來,向贏稷跪下道:「恭喜大王,賀喜大王。王后生了一位小公子。」

唐棣暗鬆了口氣,邁過門檻進來,率眾跪下賀道:「恭喜大王,賀喜大王。」

贏稷接過襁褓,卻焦急地問:「王后怎麼樣了?」

乳母猶豫了一下,贏稷喝道:「說!」

乳母撲通磕了個頭,哽咽道:「王后難產,血流不止……」

贏稷一驚,抱著嬰兒就向內衝去,豎漆一邊叫著:「大王,血房不吉,不可進去啊……」一邊也跟了進去。

乳母跪在地上不知所措,唐棣已經站起身,冷靜地吩咐乳母:「你快進去,幫大王抱著孩子。」

乳母茫然地站起,急忙奔進去。

唐棣身後的傅姆道:「夫人,您……」這時候,作為一個聰明的妃子,應該跟進去討好和幫助,以顯示存在啊。

唐棣卻搖了搖頭,輕歎一聲:「這時候,我不便進去。還是在外頭多照應著些吧。」

贏稷抱著嬰兒衝進椒房殿內室,見侍女女醫俱跪下了,急問:「王后怎麼樣?」

女醫歎息著搖了搖頭,贏稷疾步上前,掀起床帳,只見臉色慘白的羋瑤已經陷於半昏迷狀態了。

贏稷將嬰兒交給侍女,撲上前抱起羋瑤,叫道:「王后,王后……」

羋瑤閉著眼,似已陷入昏迷之中,任贏稷怎麼叫喚,就是一動不動。

嬰兒忽然大聲號哭起來,這哭聲終於將羋瑤喚回,她微微睜開眼睛,吃力道:「孩子,孩子……」

贏稷伸出一隻手,侍女連忙把嬰兒遞過去,贏稷把嬰兒捧到羋瑤面前,忍悲含笑道:「王后,你睜開眼睛看一看我們的孩子。」

羋瑤吃力地睜開眼睛,看到面前的嬰兒,露出一點喜悅的笑容,旋即淚如雨下。

贏稷用力抱緊羋瑤,努力用歡欣的語氣說道:「是個男孩,王后,你為寡人生了個兒子。寡人會立他為太子,你想不想看到他立為太子的典禮?」

羋瑤哽咽道:「想,可惜妾身看不到了……」

贏稷心頭一痛,再也裝不出歡快的語氣了,哽咽道:「不會,不會的,你要撐下去。棟兒才剛出生,沒有母親會活不下去的。」

羋瑤喃喃道:「棟兒?」

贏稷道:「寡人早就想好了他的名字,叫棟,棟樑的棟,要讓他將來作我大秦的棟樑。你說這名字好嗎?」

羋瑤不住地落淚,不停地點頭道:「好,好……」忽然她整個人身體一軟,向下滑去。

贏稷一驚,忙把嬰兒遞給侍女,雙手抱住羋瑤叫道:「王后,王后……」

羋瑤奄奄一息,氣息微弱地說:「大王,大王,我不成了。棟兒以後,就只能拜託大王多加憐惜了。」

贏稷哽咽不已:「王后……」

羋瑤嘴角忽然露出一個極微弱的笑容,道:「我單名一個瑤字,母親小時候叫我阿瑤。」

贏稷點頭:「我知道……」

羋瑤努力睜開眼睛,這麼一個極微小的動作,對於此時的她來說,亦是極吃力的。她看著贏稷,目光中流露出無限愛戀:「大王,您一直叫我王后,能叫一聲我的名字嗎?」

贏稷顫聲叫:「阿瑤……」

羋瑤嘴角露出一絲笑容,斷斷續續道:「大王,我覺得此生最幸運的事,就是嫁給了您……』』

贏稷扭頭拭淚,哽咽道:「你別說了,我、我對你……」

羋瑤的眼睛已經睜不開了,卻還努力地想再看看他:「大王,您對我一直很好,哪怕我的母族一落千丈,可您一直保護我,不讓我受到別人的欺負。」

贏稷只覺得胸口堵得緊,悔恨交加:「不,阿瑤,我應該對你更好的。」

羋瑤輕輕搖頭,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我母親早亡,我在楚宮受盡冷落,這一生唯一對我好的人,就是您。我一直告訴自己,應該滿足的……可我快要死了,我不甘心,我想任性一回。我知道大王是個君子,您對我好,因為我是王后,是您的妻子。可我還想問問您,在您心中,這份好,可有一絲是給阿瑤,給我這個人的?」

贏稷抱緊了羋瑤,溫柔地輕聲道:「在成親之前,我只知道要娶一個王后,並沒有什麼感覺。可是在新婚之夜,我看到的是一個令人憐愛的女子,她叫阿瑤。從那一天起,到現在,我眼中看到的你,都是阿瑤,而不僅僅是王后……」

羋瑤臉上陡然煥發出光彩來,蒼白的臉上泛起一層紅暈,跟睛也放光了,她綻開一絲笑容,吃力地說:「謝謝……」

這一刻,是羋瑤這一生中最美的時候。

轉瞬之間,羋瑤的笑容就凝滯在臉上,眼中的光彩一閃而沒,眼睛已經閉上。

黃歇自離郢都,一路收羅失散的楚國兵將,又打聽羋橫等人的下落,方知羋橫等楚國君臣,因郢都被攻破,逃到陳地,倉皇棲身。

所謂的新王宮,不過是原來的舊郡守之府,狹小陳舊,完全不能與郢都高大的宮殿相比。然而在這樣狹小陳舊的屋舍中,各派爭權奪利之烈依舊不下於郢都的章華台。

因廳堂太過狹小,廡廊窄到沒有辦法坐人,便是開一個所謂的朝會,亦只有楚王橫、鄭袖、公子蘭、靳尚、昭雎等六七個人在敞開的廳堂中跪坐爭辯,其餘諸人不得不在院中呈兩排站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此時,鄭袖尖厲而極具壓迫性的聲音幾乎劃破鼓膜:「與秦人交戰,真是笑話!子橫,你拿什麼交戰?還能夠調集多少兵將?依老婦之見,不如早早歸降,以保全宗廟,也免得黎民受苦。」

靳尚也跟著勸道:「夫人之見有理,請大王決斷。」

昭雎卻怒道:「大王,我楚國立國八百餘年,不曾言降。我大楚地廣五千里,帶甲百萬,而今讓秦人佔據山河,挾持君王。凡我楚國男兒,皆當泣血執刃,以報國仇,豈可言降!」

公子蘭不以為意:「不降又能如何?難道昭雎將軍就拿我們這些人,去和秦人決一死戰?這與送死何異?」

昭雎膝行向前,朝楚王橫伏倒,泣告道:「大王,老臣叔父一生忠心報國,含恨而亡。請大王堅定心志,休受奸人蒙蔽,莫讓我楚國列祖列宗於九天含恨。」

公子蘭冷笑道:「大膽昭雎!你說誰是奸人?我母親乃大王的長輩,我是大王的親弟弟,是楚國令尹。你不過是個莽夫,貪酷粗鄙,屢犯律令,每每仗著先令尹而逃脫法紀。當真要我一一說出來不成?」

昭雎頓時語塞,他雖有昭陽之脾氣,卻無昭陽之能力,這些年來貪戀楚威後、鄭袖等財色等賄賂,竟是落了不少把柄在對方手上,此時見公子蘭威脅,又氣又怒,卻只說得」你、你、你——」再也說不出話來。

公子蘭見壓下了昭雎,與靳尚交換了一個得意的眼神,一齊上前勸說楚王橫:「王兄,我們從郢都逃到陳地,住在這麼破舊的地方,朝不保夕,日夜驚懼,苦不堪言。強撐著這個虛架子,又是何必呢?秦兵不日將到!這個破城能抵擋得住嗎?到時候那些凶殘的兵士可無從分辨您是大王還是黔首,若是亂軍之中刀箭無眼,豈不冤枉?」

楚王橫聽他語含威脅,明知他不懷好意,竟是不敢拒絕,只臉色慘自道:「你們容我想想,容我想想。」

鄭袖劈頭斥道:「子橫一向優柔寡斷,只怕想上百年,也未有結果:既然戰不成,早早晚晚都是答應,還想什麼想?」

楚王橫受迫不過,滿眼哀求地看看群臣,期待有人能夠為他解圍。只是此時能逃出來的群臣,不是鄭袖黨羽,便是畏她歷年手段的人,再者屈原被逐之事猶在眼前,人人皆知楚王橫不是個能頂事的主公,也都對他灰了心,此時此刻,自然不願意跳出來替他槓上鄭袖等人,當下皆迴避著他的目光。

鄭袖見楚王橫惶恐無助,眾臣俯首,不禁得意,當下發號施令道:「子蘭,你是令尹,起草好文案,請大王用印。靳尚,你升為左徒,與秦國議降。」

她話音剛落,便聽得—個冰冷的聲音自外面傳來:「楚國危難之時,敢言降者,當以賣國之罪論處!」

楚王橫正自絕望之時,聞聲頓時驚喜地跳了起來:「子歇一」

眾人立刻看向外面,卻見黃歇一身戰甲,帶著一群衣甲破舊、猶帶血跡但氣勢昂然的兵士大步闖進,一直走到廳前,方才跪下道:「臣黃歇救駕來遲,還望大王恕罪。」

楚王橫又驚又喜,情不自禁地站起來迎上去扶起黃歇。他激動得說話都有些結巴了:「子、子歇你能回來真是太好了。」

鄭袖見狀,卻是又驚又怒:「大膽黃歇,竟敢披甲帶劍直入宮中,你這是要謀逆嗎?」

黃歇冷冰冰道:「夫人要大王歸降,要讓楚國覆亡,有什麼樣的謀逆之罪比這個更大?」

鄭袖大怒,連屈原都被她施計放逐,連楚王都要在她淫威下低頭,區區黃歇竟然敢對她無禮?當下擊案尖聲叫道:「大膽黃歇,你竟敢以下犯上。你敢對夫人我如此無禮,難道不怕大王回來要你闔族性命嗎?」

黃歇冷冷道:「夫人等不到這天了。先王在秦國聽說夫人與令尹子蘭為迎秦人的嫁妝開了郢都城門,怒而殉國了。」

鄭袖聞聽此言,頓時怔住了。半晌,才顫抖著伸手指向黃歇,尖叫道:「你、你說什麼,大王他……」

黃歇冷冷道:「秦人要將先王遺體送回楚國安葬。夫人,您如今是個寡婦了,當摘了笄釵簪珥,下去換掉這紅衣艷妝才是。」

鄭袖整個人都呆滯了,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黃歇一個眼色,楚王橫身邊兩名乖覺的宮女連忙將她扶下。

鄭袖回過神來,尖叫掙扎道:「你們、你們敢對我無禮!來人,來人,你們是死人嗎……」

鄭袖身邊原也有不少宮女內侍,本不應該讓她這麼輕易被楚王橫身邊的宮女挾走,只是她身邊的宮女內侍皆是知機之人,見那黃歇渾身殺氣進來,三兩句話便控制了局面,竟是無不膽寒,均縮成一團不敢吱聲。

公子蘭看著鄭袖下去,不知所措地跟了兩步,下意識地叫了一聲:「母親——」

靳尚見勢不妙,連忙叫道:「大王,我們當備靈堂,為先王大祭。」說著便要拉了公子蘭下去,準備召喚自己心腹之人前來相護。

黃歇卻喝道:「慢著——」

靳尚往後一縮,賠笑道:「子歇還有何事?」

黃歇從自己身後護衛手中接過一個木匣,擲在靳尚面前,匣子裂開,滾了一地的珠寶。他冷笑道:「靳大夫走得太急,忘記把您府中的珠寶還有與秦國往來的書信帶走,我給您帶來了。」

靳尚臉色大變,連忙擺手否認:「沒沒沒,這些不是我的……」

黃歇繼續將一疊木牘扔到靳尚面前,冷冷道:「何必客氣呢?您受了秦人的賄賂,遊說先王入秦,以至於先王被秦人扣押,讓秦人長驅直入。您又欺哄公子蘭和鄭袖夫人,讓他們以為秦人會助他們奪位,甚至不惜假傳令諭,為秦人一路打開城門,以至於郢都被破。這些信裡還提到,您與秦人商議好,哄了大王投降,獻上楚國,秦人就會授你上爵,賜你封地……」

靳尚已經癱坐在地,渾身冷汗說不出話來:「你你你……」

黃歇沒有理他,轉向楚王橫道:「臣請大王下旨,將賣國通敵的靳尚當殿處死!」

楚王橫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靳尚忽然蹦了起來,尖叫道:「黃歇你竟敢要挾大王,來人,來人,將帶劍擅闖朝堂的黃歇——」他才一張口,黃歇忽然拔劍,一劍刺中他心窩。

靳尚撲倒在地,斷斷續續地說完最後兩個字:「拿……下……」這才嚥氣。他的腦袋就倒在公子蘭的膝蓋邊,卻是雙目圓睜,死不瞑目,身上鮮血蜿蜒著流了一地。

公子蘭看著面前的頭顱,短促地」啊」了一聲,雙手向後撐地,膝行退了幾步,嚇得顫抖不已。那鮮血沾染了他的膝蓋、手掌,一股腥惡之氣撲面而來,只覺得雙手黏滯,那血氣似要自他手掌滲入骨髓中去。

黃歇收劍,吹了吹劍鋒上的血,冷冷地看著公子蘭道:「公子蘭身體欠佳,看來不適合再擔任令尹一職。大王,您說是嗎?」

楚王橫看著羋蘭,恐懼中交織著興奮,顫抖著聲音道:「子蘭,你是不要向寡人請辭——」

公子蘭已經渾身哆嗦,他雖然一向驕橫,但也不過是恃著楚王槐和鄭袖寵愛,若遇上事情,還有靳尚出謀劃策作助力。如今看到黃歇一來就押下鄭袖,殺了靳尚,早已經嚇得魂飛魄散,腦袋糊成一團,見黃歇朝著他一瞪眼,頓時嚇得險些尿了出來,只應得一聲:「是,是——」

黃歇立刻拄劍跪下,對楚王橫道:「請大王下旨,有再敢與秦人言降者,殺無赦。」

楚王橫一把抓住黃歇的臂膀,站了起來,亢奮道:「有再敢與秦人言降者,殺無赦!」

庭院中所有的將士一齊跪下道:「大王英明!大王英明!」

楚王橫看著眼前所有伏倒的頭顱,聽著山呼」大王英明」,因生性懦弱而長期以來備受鉗制的這個君王,此刻才終於有了身為一國之君的驕傲。

群臣散去,內室中唯黃歇與楚王橫對坐。

楚王橫身體前傾,緊張地問道:「子歇,寡人當如何處置子蘭?」

黃歇神情冰冷:「大王仁厚,當恩養公子蘭,令其閉門讀書。」

楚王橫怔了怔:「就『閉門讀書』?那讀到什麼時候?」

黃歇意味深長道:「做學問是一輩子的事情,公子蘭喜歡鑽研學問,就讓他閉門讀書一輩子吧。」

楚王橫懂了,又問:「那鄭袖夫人呢……」

黃歇微帶厭倦:「大王也說了,鄭袖不過是夫人而已,又不是王后。如今先王已去,她自當為先王素服戴孝。待先王入陵以後,再為先王終生守陵。」

楚王橫頓時鬆了一口氣:「如此,大善。」看到黃歇會意的眼神,有些心慌地解釋著:「寡人知道應該處置他們……可寡人怕,怕別人說先王屍骨未寒就……後世之人未必知道他們之惡,人人都只會同情敗落之人……」

黃歇輕歎一聲,抬手阻止楚王橫再說下去,冷冷道:「大王,如果連今世都不得自主,哪裡還管得了後世?」

楚王橫臉一紅,拱手道:「子歇說得是,寡人之前就是顧忌多……』

黃歇看著眼前懦弱又好虛名的君王,想起郢都之滅,想起屈原投江,想起一路行來,所見的民生之哀,忽然覺得極度疲憊。他抬起手,已經不想再聽他繼續解釋下去:「大王生性仁厚,是臣下之福。臣明白,所以為惡的當是奸臣靳尚,鄭袖夫人和公子蘭不過是受了蒙蔽,令夫人靜養、公子讀書便罷了。」

楚王橫頓時放了心,看著黃歇充滿希望地問:「子歇,你來了,寡人就有了主心骨。你說,既不能降,又無力戰,如今這楚國應該如何?」

黃歇道:「降是萬不能降的,我們只能以戰促和。」

楚王橫一怔:「以戰促和?」

黃歇道:「楚國八百年王業、五千里山河,秦人只不過是打我們一個猝不及防,才使得人心渙散,潰不成軍。若是大王堅定信念,收拾人心,便是擊退秦人,收復郢都,亦不是不可能的。」

楚王橫一路逃亡,心膽俱喪,能夠偏安一隅便是萬幸,聽黃歇說到擊退秦人收復郢都,不由得精神一振:「子歇,我們真的能夠回郢都嗎?」

黃歇見他心心唸唸,只在」回到郢都」,心中暗歎,口中卻道:「只有將秦人打痛,讓秦人知道,滅楚付出的代價太高,才能夠使他們為了減少損失與我們談判。大王別忘記了,秦人不止我們一個對手,他們背後還有三晉和齊燕五國,如果楚國之戰拖長了時日,兵力都陷在楚國的話,那其他五國未必不會在背後伸手……」

楚王橫自郢都逃出,但見兵敗如山倒的情況,早已嚇得鬥志全消,若不是靳尚、公子蘭等人逼他投降,令他作犧牲品而使他們自己得利,他也不會拚命抵抗。如果秦人略施好處,他也想一降了事。如今聽得黃歇分析,頓時又信心大增:「子歇說得是。」

黃歇道:「大王放心,萬事都交給臣吧。」

楚王橫不斷點頭:「是,是,子歇。寡人不倚仗你,還能倚仗誰呢?」

秦人攻楚,楚兵潰敗,楚王橫拜黃歇為令尹,封春申君,重整兵馬,再抵秦軍攻擊。

黃歇一身玄衣,戴七旒冕冠,佩劍走過陳地新宮長廊,兩邊的侍從紛紛行禮:「君上。」

黃歇目不斜視,走進他所居的書房中,推窗而望,但見長天一色,心中感慨萬端。

夫子,您要我做申包胥,我沒有秦廷可哭,沒有救兵可搬。我只能自己做楚國的救兵,我只能憑自己的雙手,去匡扶這危亡的河山。弓在弦上,不得不發,我不能夠容忍任何蠹蟲擋在我的面前。我要把一切掌控在我的手心,絕不會再讓他們用對付夫子的手段對付我。將士衝鋒在前,就不允許背後射來的暗箭。臣道能守就守,不能守也只能以社稷為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