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埋首在一個男人懷裡,想著另一個男人

  其實是覺得早上出門時,那笑裡彷彿藏著刀子,現在才算真笑起來。

  「呸,你才心裡存著事呢!」蕭杏花笑了會兒,便指著那拜帖道:「你說得也是,我初來乍到的,也不認識個人兒,如何給咱佩珩尋摸著好夫婿,倒是不如就從這位安南侯夫人開始吧。人家來了拜帖,你好歹幫我寫個回信,給人家說說,就說到時候會準時赴宴的,謝謝人家盛情相邀。」

  蕭戰庭聽了,便親自過去研墨,又問起她話兒該如何說,最後提筆寫就了回帖。

  那回帖自是交出去二門外讓小廝給信使了,暫且不提,只說這蕭杏花,取了一塊丫鬟們剛送上來的細巧果子來,抬手餵給蕭戰庭。

  蕭戰庭微怔,有些意外,片刻後,便緩慢地就著她的手吃了。

  蕭杏花看著他笑:「這是謝你這個大侯爺,親自當書僮給我寫回帖呢!」

  蕭戰庭就著她手吃了那果子,只覺得嘴裡甜膩膩的。其實這口味她愛吃,他卻未必,不過因她親手喂的,那滋味便覺得別樣不同。

  不免想起小時候,她在灶房裡蒸了艾窩窩來,他從外面勞累了一天回來,她就趕緊掏出個艾窩窩遞他嘴裡。

  那時候覺得那艾窩窩真是好吃,軟香可口,後來離開家鄉,竟未曾吃過那麼好吃的艾窩窩呢。

  一時也是感慨,牽著她的手,兀自笑了笑,卻是道:「杏花兒,你說當初,若我不曾離開,如今我們會如何?」

  「還能如何呢,或許我們再生幾個兒女,到時候你每天拚命上山打獵下地幹活,我則是在家裡忙著裡裡外外的。」

  總之那日子,也不會好的,蕭杏花心知肚明。

  後來家裡先是水災後是蝗災,接著是瘟疫,戰亂,這一連串的下來,還不知道他們會如何呢。

  蕭戰庭低首,牽著自己妻子的手,看那手如今已經被將養得柔軟許多,原來的粗糙慢慢褪去了。他捏著那手,不免想起許多,啞聲道:「杏花兒,若是能選,當年你是希望我走,還是不走?」

  蕭杏花聽他這麼說,不覺抬頭看過去,只見這男人雙眸像不見底的深海,讓人看不懂。

  她想了想:「我也不知呢。你說你又不是養在深閨的女人家,想什麼當年如何如何呢。走出去的路,潑出去的水,是再也不能回頭的。如今你一身富貴,你我又重新相認,一家子團聚,於咱們來說,這就是千萬慶幸了,還想什麼其他。」

  蕭戰庭聽她這話,品著那「走出去的路,潑出去的水」,竟覺其中不知多少惆悵,只是到底是男人家,許多事不好說出口,自是硬生生忍下。

  抬起手,將她輕輕攬在懷裡,不由得低頭親了親她的臉頰,神態間憐寵備至,分外溫柔。

  蕭杏花在這男人的溫存之中,卻是想起了羅六。

  羅六和蕭戰庭這兩個男人,此時此刻竟然在她腦中浮現,並開始比較。

  比起蕭戰庭這個自小親暱,長大後理所當然娶了她的男人,羅六總是很遙遠。譬如她可以是蕭戰庭伸手撈在懷裡的女人,可以恣意放縱,但是羅六從來不敢這樣的。

  羅六對待她,從一開始就是小心翼翼,不敢多說一句,不敢多進一步。

  想起這個,她竟鼻頭有些泛酸,埋首在一個男人懷裡,替另一個男人難受。

  她對不起羅六,真得對不住。

  不過在羅六和蕭戰庭之間,她還是理所當然地選擇了蕭戰庭。

  蕭戰庭低頭凝視著她茫然的眼,柔聲問道:「杏花兒?」

  蕭杏花沉浸在關於羅六的思緒中,竟彷彿沒聽到。

  蕭戰庭默了下,又道:「杏花兒?」

  蕭杏花猛然意識到了:「嗯,鐵蛋哥哥,怎麼了?」

  蕭戰庭凝視著她恍惚的神情,沉默了半響,才道:「想什麼呢?」

  蕭杏花忙笑了下。

  笑了下後,她道:「沒什麼,只是想起夢巧兒來,你不是說想把她送到軍中歷練嗎?我和她說了,她願意得很。其實她是個能吃苦的孩子,也頗有膽識,只是出身不好,也沒什麼機遇罷了。」

  蕭戰庭點頭:「嗯,我知道的,你等下把她叫過來,我和她談談。」

  蕭杏花聽此,自然是覺得這事拖延不得,忙道;「我這就去看看她可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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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夢巧兒這邊才從外面尋找羅六叔回來。

  也是趕巧,剛進門,就見蕭杏花過來叫。

  「娘,你還真是心急,巴巴地盼著呢。也幸好我還真打聽到了!」夢巧兒一邊用袖子忽閃著汗,一邊說。

  「我瞧著秀梅最近身上也不大好,沒法子,什麼事都得你操心。」說起來這個兒媳婦也真是忙,先替她處置了房裡不安分的丫頭,殺雞儆猴看,之後又要幫她查羅六的事兒,如今又得被叫過去安排以後的前途。

  「罷了,誰讓我是從小忙慣了的,我身子又好,又是當嫂子的,我不幹誰幹!先不說這個,只說羅六叔,你猜他住哪兒,竟就住在隔著咱府三條箱子的一處客棧,叫三河客棧的。」

  「三河客棧?」

  「嗯,出了咱們侯府大門,往右邊拐,穿過三條巷子就是了!」夢巧兒咕咚咕咚一邊喝水一邊說道。

  「好,我記住了。你先跟我過去,你爹有話問你呢。」

  「我爹要問我什麼?」夢巧兒有點期盼,又有點緊張。

  「別怕,你爹不過隨口問問罷了。」

  說話間,蕭杏花帶著兒媳婦進了自己的福運居,一路上,夢巧兒問個不停。

  「爹會不會拷問我拳腳功夫?可是我都不會啊,我只會使刀啊!」

  「爹會不會覺得我那天硬出頭,生我的氣啊,我當時也實在看不過去,才忍不住說出來的啊!」

  「爹會不會還在記恨上次我買藥的事,他會不會罰我啊?」

  「……」

  走到了福運居大門前,蕭杏花和顏悅色地對兒媳婦笑了笑:「別怕,你爹今日心情不錯,脾氣好得很,一臉的笑呵呵,他就是問問你,再給你安排下前程。」

  「以後頂著鎮國侯家二少奶奶的名頭,你去哪裡,還不是平步青雲啊!」

  夢巧兒在婆婆的一番安慰下,總算是放心了。

  公爹竟然能心情不錯,脾氣好得很,這是極難得的,她應該趁機趕緊過去。

  於是夢巧兒鼓起勇氣,走進了她公爹鎮國侯爺的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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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邊蕭杏花想著讓蕭戰庭好好和夢巧兒說說,便要回房,誰知道剛走出兩步,蕭千雲賊溜溜地跑來了。

  「做什麼,看你一臉的偷摸摸,倒像是哪裡做了賊回來!」

  「娘,有個事兒我正想告訴你。」蕭千雲素日知道他娘脾性的,被老娘迎頭罵了一句,也是無可奈何。

  「什麼事,給我站直了,光明正大地說。你瞧瞧你,怎麼忽然一臉的偷偷摸摸,哪有個大家公子的樣子!」

  「娘,今日我不是跟著爹去了博野王那裡嗎,恰遇到了那位寧祥郡主。我瞧著那寧祥郡主果然不存好心,去了後,陪在她爹背後,一個勁地看我爹呢。若不是存了歪心,一個小姑娘家,怎麼好意思盯著我爹那麼看!」蕭千雲提起這個,頗為不平。

  「哎……」蕭杏花無奈地望著自己兒子。

  該說這兒子是太孝順,還是太孝順呢?

  一個大男人家,跟著爹跑去見了博野王那樣的大人物,回來後竟然巴巴地向自己通風報信這種爭風吃醋的事兒。

  還是說,這些年兒子跟在自己身邊,到底是沾染了自己的市井習性?

  蕭杏花心裡沉甸甸的。

  「娘,你怎麼這樣看著我啊?」

  「我讓你給我盯著寧祥郡主了嗎?」

  「沒,沒有。」

  「那就是了,你是個堂堂男子漢,以後別盯著人家小姑娘看誰,人家看誰和你什麼關係!你爹既帶著你們兄弟去拜見人家博野王,那是要讓你們見世面,也讓你們拓人脈,你竟然不思進取,專想著歪門邪道?」

  「娘,我——」他好委屈。

  「別娘啊我的了,回去好好閉門思過去!娘知道你是為了娘好,可是你也好歹想想,以後該怎麼當個名副其實的侯門大少爺!」

  「是,娘。」

  可憐的蕭千雲費力不討好,回去後,卻見他哥哥正在那裡練劍呢。

  「千雲,快過來和我對幾招!」

  「哥——」

  「怎麼了這是?」

  「咱娘說了我。」

  「你又怎麼惹咱娘生氣了?」

  「我瞧著那個寧祥郡主實在不像樣,總是盯著咱爹,真是不知羞恥,便回去和咱娘說了說,想著讓她好歹有個對策。誰知道,她卻說了我,說我偷偷摸摸,不好好當個侯門少爺。」

  「哈哈,咱娘說得也是,你說咱爹帶你出去見識世面,也是教咱們接人待物之禮,你怎麼回頭就去給咱娘通風報信。」蕭千堯擦了把汗,利索地把揮舞著手中劍。

  「可是那個寧祥郡主這麼不知羞恥,萬一勾搭了咱爹怎麼辦?到時候咱娘不是要哭了?」蕭千雲還是有點想不明白。

  「千雲,這事你就得想明白了。咱們好好習武,讀書識字,到時候讓咱爹覺得我們哥兩個有出息,便是咱爹和咱娘處得不好,咱爹看在咱們的份上也不敢慢待咱娘。再說了,萬一有哪個不知廉恥的來勾引咱爹,只要咱們站穩了這侯門少爺的位置,讓咱爹把咱們放在眼裡,到時候我們直接出手,這樣——」

  說著時,蕭千堯直接把手中的劍刺向了旁邊的木樁子,那木樁子應聲而倒。

  他轉頭看向弟弟:「千雲,要想替咱娘撐腰,須得咱們自己先立住!」

  蕭千雲看著他哥哥那一臉的毅然,忽然有所了悟,了悟之後不免慚愧。

  「哥哥,你說得對,往日我自詡聰明,沒想到如今反而不如你想得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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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蕭杏花好一番教訓兒子後,便來到了書房外,恰好這個時候兒媳婦夢巧兒出來。她見夢巧兒挺直著背脊,一臉戰戰兢兢的樣子,不由納悶:「這是怎麼了?」

  「娘,你怎麼給我說我爹心情不錯,脾氣很好,一臉笑呵呵呢?」

  這不是坑人嗎?

  進去後,就看到公爹板著臉,冷眸掃她一眼,只掃得她彷彿墜入了萬年冰窟窿,冷得牙根發顫。

  她小心翼翼地拜了,公爹連吭都沒吭一聲,還是肅著一張臉,把她好一番打量,最後才問了幾句話。

  問得那話,簡直像是公堂上大老爺審案子啊!

  可憐的夢巧兒,險些哭出來。

  「娘,以後我爹要是不高興,你就照實說,可別蒙我。」

  「沒有啊,你爹心情好著呢!」想起蕭戰庭摟著她,親吻她額頭時的溫柔眼神,她不解:「我瞧著你爹今日性子好得很啊!」

  「娘,那是你,換了人,爹那張臉馬上就變了!」

  「那你爹都說什麼了?可說讓你進紅纓軍的事兒了嗎?還是說搞砸了?」蕭杏花小心地問兒媳婦。

  夢巧兒見她問起這個,面上那悲憤哀怨便慢慢消失了,先是面無表情,接著唇角拉出一點笑來,最後那點笑變為大笑,最最後她忍不住心花怒放起來。

  「娘,成了,成了呢!」

  「呸,既成了,你幹嘛剛才哭喪著一張臉,這不是故意逗我呢嘛!」說著,蕭杏花直接拿食指摁在了兒媳婦腦門上。

  送走了兒媳婦,蕭杏花再次踏入了書房,卻見蕭戰庭站在窗前,負手而立,也不知道想什麼。

  她走過去,笑著道:「傻站在這裡想什麼呢?」

  「沒。」他轉過身來。

  他站在窗前,便擋住了外面的陽光,於是她只看到有陽光包容了他高大剛硬的輪廓,卻看不清楚他臉上的神情。

  想起剛才兒媳婦的話,她也頗有些莫名:「好好的,你又對她板著什麼臉,你又不是不知道,兒女媳婦都怕你呢,平時對著你都小心翼翼的。好好的一家人,幹嘛搞得跟公堂上審案子似的,平白讓兒女都不敢親近你了!」

  他依舊站在那裡,卻不說話。

  她嘆了口氣,轉首見桌上有茶水,於是盞了一杯,隨手遞給他:「來,喝點茶,潤潤口,我正有要緊事和你說呢。」

  這話剛一說完,就覺得他那眸子像電一般射過來。

  「咦,你幹嘛那麼看我?」蕭杏花莫名。

  蕭戰庭依然不吭聲,只是沉默地盯著她看。

  她被他盯得都有點發毛,摸摸自己臉:「你看什麼啊?」

  「你說吧。」聲音低啞深沉而緩慢。

  她也被他聲音嚇了一跳:「好好的,你怎麼了?」

  「你說。」他忽然提高了聲音。

  她被他嚇得一驚,驚過之後便暗暗納悶了,想著這男人果然如夢巧兒所說,這性子怎麼如此難以捉摸?

  思量片刻,她忙賠笑了下:「這不是我想和你說說千堯和千雲兩個孩子嗎,他們都是我一個人養大的,人說嚴父慈母,這些年我又爹又當娘的,也沒管教好他們。更怕他們跟著我,不學正經男子漢本領,反而學一些雞鳴狗盜的能耐,所以想著,你以後可得對他們多加管教,若是有什麼不好,你也不必顧忌,只管嚴懲就是。」

  男人聽到這話,眼中晦暗,高深莫測。

  她眨著眼睛盯著他看。

  他默了好半響,才道:「這個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