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杏花和母親相認,在母女兩個抱頭痛哭一場後,蕭杏花這邊也就慢慢情緒平穩下來。眼前的老婦人,陌生中又有些熟悉,看著她哭到幾乎崩潰時,那花白髮絲在風中輕顫的樣子,實在是讓人心痛。
她擦擦眼淚,反倒安慰起來這新認的母親:「娘,你也不必太過難受,我記得聽佩珩說,你身子不太好,如今咱們母女相認,原是好事,若你這麼難過,別反倒拖累了身子,那就是女兒的不是了。」
隨氏和女兒相認,心中自然是又喜又悲,幾乎情不能已,抱著女兒根本不捨得放開,真恨不得把那過去的三十年都補回來。此時聽得女兒這麼說,也只是勉強擦了擦淚,止住了哭聲,卻是紅著眼圈道:
「洙蘅,當年到底是怎麼回事,這些年你過得如何?你好歹和娘說說。」
隨氏緊緊拉著女兒的手不放開,兩眼不眨地望著女兒,急切地這麼問道。
「娘,咱們先坐下,我給您慢慢說。」蕭杏花到底是經歷了許多事,有夫君兒子,甚至連孫子都有的人,如今認了母親,最開始自然是悲喜交加,可是比起這年邁的母親來,情緒倒是更容易平穩下來。
「好,好……」隨氏慌忙點頭,顫巍巍地這麼道:「咱們坐下,你慢慢說給我,說說都遭遇了什麼事,全都告訴娘。」
一時說著,再看看蕭杏花,卻見她眼角已經隱約有了些紋路,頓時仿若被雷擊一般,恍惚間淚水再次落下:「你……你都這麼大了……我的洙蘅已經這麼大了……」
當初丟了洙蘅的時候,她才不滿二十歲,比如今洙蘅現在還要年輕許多。
不曾想,彷彿一場夢般,三十年眨眼過,洙蘅眼角已經有了紋路,已是婦人模樣,再不見昔年丟的小女兒那般樣子!
蕭杏花看母親哭起來,情緒幾乎失控,自己心中也是有幾分難受,不過勉強忍下,又安慰了一番,最後母女二人總算坐下,蕭杏花便將自己被那枴子拐了,之後被蕭家所救,又嫁給了蕭戰庭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說了。只是她也怕母親聽了太過傷心,自然隱去了當年自己諸般心酸,又把獨自撫養幾個孩兒的事輕描淡寫地說過去了。
「如今倒是好了,底下幾個兒女都長大了,連孫子都有了,夫君待我也好,並沒有什麼煩心事,剩下的都是享福。」
可是隨氏聽著,卻是心疼不已,她捧在手心的女兒啊,竟然經歷了這許多苦。
雖說女兒並沒有細說,可是誰都知,孤身一個女人,在亂世中撫養幾個孩兒,那是多少艱難啊!
隨氏心痛地抱住蕭杏花,淚水再次落下:「好孩兒,可是苦了你了,苦了你了……你別怕,再沒什麼好擔心的,娘帶著你回南疆,回夏家,讓你認祖歸宗,以後再沒什麼人敢欺負你。」
回南疆,回夏家?
蕭杏花雖沒細問,可是隱約也感覺到了,自己這神醫爹到底是什麼來歷。
如今娘這麼說了,她也沒吭聲,咬著唇,勉強忍住鼻頭那股酸楚,伏在她肩頭點頭道:「嗯,娘,女兒都聽你的就是。」
這母女二人說話間,夏九寒自然並未離開,他只是站在廊下,聽著妻女說話。
他這妻子早年得了失心瘋,又遇到女兒滿是歡喜,自然是沒聽出這其中意思,可是夏九寒卻隱約感到了,真是越聽越難受。
待到想起當年宗長批命「半生坎坷」真是心如刀割。
一時又恨上天不公,明明讓女兒生在夏家,卻又給她這般厄運,一時又恨自己無能,為何不能找到女兒。
而就在這時,隨氏終於想起了什麼,望著女兒髮髻:「洙蘅,你這是已經嫁為人婦了?」
「娘,是啊。」其實蕭杏花已經說過剛才自己嫁人的事兒了,可是母親彷彿轉眼就忘記了,她只好又道:「已經嫁人了,如今夫君中了毒,爹正給他治著。下面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還有一個孫子。如今兩個兒子一個女兒也都過來了。女兒叫佩珩,娘你這幾天應是見過的。」
隨氏恍然:「就是之前你爹帶來的那姑娘,他騙我說那是你,我開始還真信了,後來怎麼看怎麼不對,不曾想,這其實是我外孫女,怪不得看著那麼面善。」
蕭杏花想起這一樁來,也是有些哭笑不得,不過因心裡初見了母親,大喜大悲之中,也只是嘆了口氣而已:「這其中自是有許多誤會,才讓我們母女遲遲不曾見面。不過好事多磨,如今終究見了。」
這話一出,站在一旁的夏九寒自然是有些心中泛愧,他知道若不是自己固執倔強,或許早認了女兒,說起來,這都是自作孽啊,也是活該。
這邊母女二人既提起了佩珩,隨氏自然想見一見,說著間又道:「還有你那夫君,到底是個怎麼樣人兒,好歹讓娘看看,要不然終歸不踏實。」
夏九寒聽妻子提起這個,想起蕭戰庭,當即繃起了臉,微咳了聲,他踏入了屋內:
「阿喆,你身子不好,還是讓洙蘅陪著你說說話,過幾日再見外人吧。」
「外人?」隨氏聽了丈夫的話,一時有些莫名,茫然地望著丈夫:「那是洙蘅的夫君,也就是我們的女婿,怎麼是外人?我們好不容易認了女兒,女兒已經有了夫君兒女,總該要看一看的。」
一時又囑咐蕭杏花道:「還有你說得佩珩外孫女,以及另外兩個外孫,都帶過來,娘都要看一看。」
夏九寒聽說這個,臉都有些泛黑了。
不過他雖說對外人是目無下塵的,可是對自己這妻子,向來是有求必應,從來都是絲毫不願意違逆她半分,是以她願意見,他就只能硬著頭皮道;「既如此,我帶你過去就是。」
蕭杏花見此,自然只能從旁扶著母親,去蕭戰庭藥浴之處。
誰知行到路中,父親忽然回首,擰眉問道:「你如今姓蕭,叫杏花?」
「是。」
「你是我們夏家人,如今夏家族譜上依然記著你一筆,自然該是認祖歸宗,改回姓氏。至於你這名字,也太過俗不可耐,還是改回原名洙蘅吧。」
「是了,你爹說得對,其實杏花這名字也倒好,這北方遍地都是杏樹,好養活,我聽人說,叫個賤命反而好。只是這姓氏,一定得改過來,這樣才好帶著你回咱夏家,也好給咱族裡人都知道,咱們女兒終於找回來了。」
提起這個,隨氏是滿心嚮往的:「咱們夏家沒其他的好,貴在宗族裡人多,遍佈天下,咱們夏家人可沒有受委屈的道理,你以後不必怕,誰再敢欺負你,咱們給你撐腰。」
蕭杏花自然是應著。
其實如今依蕭戰庭的地位,誰又敢欺負她呢,一時也不免百感交集,她這輩子,竟是沒得那雪中送炭的命,只有錦上添花的福。
待快到那溫泉處時,恰見佩珩迎面過來。
佩珩見娘和這新認的「外祖父外祖母」在一起,也是微怔,後來明白了,忙上前見禮。
「這……這就是我外孫女了?」
「是,娘,她本名叫佩珩的。」一時又轉身,吩咐佩珩道:「還不叫外祖母?」
佩珩忙跪下,行了大禮。
隨氏扶起了這外孫女,仔細地打量,不知不覺又落下淚來,顫聲道:「極好,極好……」
她這下子,不但女兒有了,連外孫女都有了。
佩珩心裡惦記著父親,趁機道:「娘,我過來這邊找你和外祖父,其實是因我瞧著爹如今流的汗已經不是黑的了,是不是毒已經排得差不多了?」
她這話明著是對自己娘說,但自然是說給夏九寒聽。
她知道自己這外祖父不好說話,便故意這樣說。
夏九寒聽了,嚴肅地道:「排毒哪是一日之功,如今他排出的,只是浮毒而已,還有些沉積在五臟六腑和依附在骨子裡的,總是要慢慢設法。」
蕭杏花想起蕭戰庭的痛苦,自然心疼:「爹,你是神醫,有什麼法子可以幫幫他?還是說必須日日這般痛苦?」
夏九寒咳了聲,一臉正經地道:「這個……能有什麼法子?我也沒辦法。」
隨氏卻是不解,疑惑地問道:「九寒,你素來稀奇古怪的法子很多,那既是咱們女婿,總得全力而為。如今你去看看,怎麼快些幫他解毒是正經。」
夏九寒素來是不忍心拒絕自己這妻子的,聽妻子這麼說,頗是為難,猶豫了下,還是道:「阿喆,你不必操心這個,先容我想想吧。」
說著間,這行人已經來到溫泉處,這個時候蕭千雲正守在那裡,見了這外祖母,自然也過來拜見。
隨氏打眼看過去,卻見這外孫儀表堂堂,模樣有幾分像女兒,舉止間進退得當,言談也頗有風範,自然是十分喜歡,忙將跪著的蕭千雲拉起來:「這是我的外孫啊,長得可真好!」
夏九寒卻是說不上喜歡不喜歡的,不過是虛應一聲,嘴上卻是道:「長得也太像他爹了,反而不像咱們洙蘅。」
蕭杏花約莫已經知道她爹這性子,當下也不以為意,只是又命蕭千雲去把蕭千堯帶進來,蕭千雲自然聽令而去。
而這邊,夏九寒便開始查探蕭戰庭的脈搏。
「還好。」他摸了半響,來了這麼一句。
隨氏審視著這泡在浴缸裡的女婿,卻見女婿只露出肩以上來,在那熱氣蒸騰中,看不真切,不過瞧著眉眼開闊大氣,隨是閉著眼彷彿陷入沉睡之中,卻有幾分威嚴。
「他是做什麼的?」
「朝中為官,如今是被封為蕭國公的。」
隨氏望了半響,點頭:「看著倒是個實在的,也是有福的,你隨著他,倒是能沾些福分,只可惜……咱們夏家,並不喜進朝為官的女婿就是了。」
「說的是,況且瞧著那樣貌,也配不上我們洙蘅。」夏九寒聽著妻子這麼說,也跟著附和。
誰知道隨氏卻頗感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她得了失心瘋後,有時糊塗有時清醒,糊塗的時候猶如瘋了,清醒的時候卻比尋常人清醒一百倍。
「當官的又如何?雖說咱們夏家素來禁止子弟進朝為官的,可這到底是女婿,不比夏家子嗣。況且,若不是他家救了咱家女兒,你我這輩子能不能見到女兒還未可知!九寒,你如今也別想其他,他們眼看著成親多年,連兒女孫子都有了,你好歹救他性命,莫要讓一家子跟著操心才是正經。咱們如今尋到女兒,女兒也不是昔年小姑娘,都是成親生子的,我們更該為她打算。」
蕭杏花聽了娘這話,自然深以為然。
「爹,娘說得是,好歹求你幫幫他,看看怎麼才能早些好了?」
面對著愛妻和剛剛認回的心愛女兒,夏九寒自然是不忍拒絕,默了半響,才道:「若要想快些好,那必須用我的萬針之術了。」
萬針之法?
蕭杏花並不懂。
「那是極好,你快些治他就是!」隨氏已經是比女兒還要操心這女婿,她自然也明白的,這個針法簡直是能起死回生,當下大喜,忙這麼催著夫君:「慢則十日,快則三日,你速速醫好了他是正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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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蕭杏花和女兒陪著這新認的母親說話,又親自給她做些吃食,祖孫三代湊在一起說說話,再提起往年許多事來,這其中不知道多少歡喜多少淚。
蕭杏花聽著母親說起自己年幼時,一點點地和自己那模糊的記憶對上,自是感慨。而隨氏又細問蕭杏花這些年的經歷,說起其中坎坷驚險處,自是心疼不已。
佩珩每每從旁勸慰外祖母和母親,又親自下廚做些吃食來孝敬。
她做菜自是拿手,不但外祖母和母親喜歡,便是那外祖父見了後,都不免多吃幾口。只是瞧著這外祖父終究性子奇特,眼裡盯著吃的,嘴上卻不說罷了。
佩珩想笑,又不敢,勉強忍著,卻偷偷地做了更多他喜歡的,特意送給他。
這幾日蕭千堯也隨著蕭千雲進來,認了親,一家子團圓。因蕭戰庭那邊需要照料,佩珩雖然心細,可終究是個女子,由她去照料蕭戰庭不太妥當,是以夏九寒便乾脆讓兩個外孫過去照料父親了。
夏九寒開始時自然是對這外孫不喜,可是幾日下來,見兩個外孫還算實在誠懇,特別是那個大外孫,對他頗為敬重。
至於佩珩這小丫頭,嘴上不甜,可是做出的吃食著實好吃啊!
他便開始覺得,女兒這些兒女,彷彿也是不錯的。
這一日,他吃了佩珩的孝敬,滿意地來到了溫泉處,彼時蕭千堯正在孝順地給依然昏睡的蕭戰庭擦背梳髮。
夏九寒見了,不免微微擰眉,想著這蕭戰庭倒是個有福分的,平白娶了自己女兒,才給他生了兩個這麼孝順的兒子。
他彎腰查看蕭戰庭的脈搏,其實這幾日,蕭戰庭比起之前已經好了許多,如今一探之下,越發滿意。
「你父親身子比起之前已經好了許多,從今日開始,我要為他施行萬針之法,這其中出現什麼事,亦或者你父親如何痛苦,都不可輕易外傳,你們可知道?」
夏九寒繃著臉,這麼道。
他其實是怕兩個外孫去向隨氏或者蕭杏花告狀。
「是。」蕭千堯蕭千雲自然不好說什麼,恭聲稱是。
夏九寒滿意點頭,他仔細審視了一番蕭戰庭臉色,開始將原已備好的銀針攤開來,給蕭戰庭下針。
這下針手法自然是許多講究,萬根銀針,該下哪個穴位,下針深淺,都是牽一髮而動全身的。
夏九寒取過來銀針,一針一針往下。
每扎一根,昏迷之中的蕭戰庭便皺一下眉頭。
夏九寒心中暗自冷道:「你既娶了我女兒,如今就承受我這萬根銀針吧。」
說著,他手腕一動,便見銀針猶如毛毛雨一般飛向蕭戰庭,直插向蕭戰庭全身各處,片刻功夫,蕭戰庭已經活生生被插成了刺蝟。
旁邊蕭千堯兄弟兩人看得心驚膽顫,特別是眼瞅著幾根銀針幾乎紮在父親喉嚨旁,那可真是稍微差一點點,爹的命就沒了啊!
夏九寒萬根銀針下去後,舒坦地品了口茶水,挑眉,反過來問蕭千堯兄弟二人。
「你們兩個小子,為何瞪著眼睛?」
蕭千堯二人知道這外祖父的性子,自是不敢多言,只是恭聲問道:「父親如今這個模樣,倒是要多久?」
夏九寒摸了摸鬍子,不甚在意地道:「且等到日落時分,我自會來拔針。」
一時又吩咐道:「你們去叫佩珩來,等下我要給她講解這萬針之法。」
蕭千堯二人自去叫了佩珩過來,佩珩見父親滿身是針,猶如刺蝟,自是微驚。
夏九寒卻淡定地摸了摸鬍子:「這萬陣之術是要每日布針拔針的,明日你來下針吧。」
「……是。」
夏九寒看這外孫女神情,自然是知道她心裡沒底,神色稍微和緩:「我既讓你下針,自會從旁指點,但是你須要好生用心才是。」
語氣稍停頓了下,他才又道:「我這一身衣缽原本那是要傳給你母親的,怎奈命運弄人。如今看你還年輕,且有些醫家靈氣,我便傳給你了。」
「傳給我?」這個消息太過突然,以至於佩珩有點不敢相信。
她一直覺得這外祖父孤高清冷,難以接近,更不曾把自己放在眼裡,不曾想,他如今竟要把衣缽傳給自己?
可是夏九寒卻誤會了這外孫女的意思,不由拉下臉道:「怎麼,你不願意?」
佩珩頓時明白他的意思,哪裡能說不願意呢,當下忙道:「能得外祖父傳授醫術,佩珩自是受寵若驚,只是這些事,終究是要和父母商量下,這樣才好?」
夏九寒聽了,點頭,鄭重地道:「說得不錯,是要和洙蘅商量下。另外還有一件事——」
他看了看這外孫女,不經意地道:「我這醫術,自是和別個不同,到時候會帶你去一處偏僻安靜之處,潛心修習。三年內,我是不許你見外人的,你可願意?」
三年?
佩珩萬不曾想到,還有這說法,一時腦中微亂,恍惚間便想起了天子劉凝。
三年……她都不能見到他了?
夏九寒看她有猶豫之色,皺眉道:「你爹這身子,也不是一天兩天能好的,我可沒有那麼多耐心照料他,總是要你自己學會了,每日為他施針。」
佩珩聽此,垂眼苦笑一聲:
「好,外祖父,我跟著您學,也會聽從您的安排。只是在跟著您去那偏僻安靜之處前,我須要先見一個人。」
三年時間,她便是等得起,他卻必定等不起的。
堂堂天子,已經而立之年,早該充盈後宮開枝散葉了。
夏九寒聽了,眸中精光微動,打量著自己這外孫女,卻見她眉眼間一抹淡愁。
當下頓時明白過來,知道這外孫女怕是已經有了心事。
只是他自己心中有所打算,當下故作不知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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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戰庭醒來的時候,是三四日後了。這些日子他滴米未進,滴水未飲,不過全仗著夏九寒的銀針藥浴來維持性命罷了。
是以等他醒來時,形容削瘦,身上乏力,腹中空空。
他睜眼後,便見兩個兒子關切地圍了上來。
「爹,你可是醒了,我這就去告訴母親知曉!」
「爹,這幾日母親很是擔心你,幾乎日日扶著外祖母過來看你。我瞧著外祖母也是頗為憂心,只盼著你醒來。」
「外祖父醫術果然高明!」
蕭千堯沒敢說,他眼瞅著他家外祖父天天把爹扎得像刺蝟,其實是心裡怕著,怕外祖父一個不滿,手一歪,把自家爹給害了!
如今醒來,可算是放心了。
蕭戰庭卻聽得一臉疑惑。
「你母親呢?她在何處?外祖母?外祖父?這又是哪個?」
蕭千雲前去告知母親,而蕭千堯連忙將最近這些日子的許多事都向父親稟報了,最後又道:「這幾日,母親都是陪著外祖母說話,佩珩也每每從旁照料伺候。只是如今外祖父說要把醫術傳給佩珩,是以從昨日起,都是佩珩為父親施針。」
也是幾日未醒,蕭戰庭開始時聽得茫然,後來逐漸清醒,也聽明白了,卻是恍然。
「怪不得當初那位夏家人在宮中見了你娘,倒是追問了一番。我也曾經派人去南疆,尋找你娘記憶中的樹,卻根本毫無所獲。如今想來,那樹竟然是長在夏家,外人自然輕易見不得。」
一時也有些感嘆:「我這一病,你娘尋了她親生父母,這也是因禍得福。」
而這邊蕭千雲將父親醒來的消息告知蕭杏花後,蕭杏花自然驚喜不已,起身就要過去看看。
夏九寒卻示意一旁的僕人夏銀炭道:「你過去,把咱們這位姑爺請來。」
夏銀炭恭敬地道:「是。」
這幾日夏銀炭頗受了點教訓,想起之前對蕭杏花的種種囂張不屑,自是有些後悔,在蕭杏花面前恭恭敬敬的。
如今他得令過去,很快將蕭戰庭喚來。
蕭戰庭一路踏過那峽谷,來到這處花木縈繞的木屋處,進來便見之前那位夏神醫,夏神醫旁邊還有位和自家夫人容貌極為相似的婦人,知道這就是岳父母了。
而就在這岳母身旁,則是蕭杏花。
幾日未見,她臉色倒是比之前好了許多,正用關切的目光打量著他,顯然也是看他形容削瘦,擔心著。
他衝她微點頭,示意自己沒事,之後便撩起袍子,單膝跪下,拜見了岳父母。
夏九寒也就罷了,隨氏之前見蕭戰庭生得儀表堂堂,又是天生有福的,已是喜歡,如今看他偌大一個男人,來到自家面前,神態恭敬,絲毫不拿他那當朝國公爺的架子,自是更加滿意。
當即忙命他起來,慈愛地道:「都是自家人,何必這麼多禮,這些日子,我聽說你是病了,一直昏迷不醒,如今好不容易醒來,先坐下歇歇。」
蕭戰庭剛剛醒來,氣力不繼,未曾用膳便來見這岳父母,確實有些疲憊,當下起身,也便沒客氣,坐下了。
隨氏如今找回了女兒,這失心瘋好了,也就慢慢恢復了年輕時候的精神。她本是洛南隨家嫡長女,最擅看人,一看這蕭戰庭,便知道他是可以把女兒託付終身之人。
這幾日她和女兒說話,慢慢地從話語裡知道她這些年受了許多苦,自是心疼。只是若女兒年幼時尋回,自己還能攬在懷裡好生疼愛彌補一番。現在女兒都是當奶奶的人,卻是不能鎮日攬著,還是要看看所嫁夫君是否牢靠。
她察其言,觀其行,對蕭戰庭滿意,當下笑得越發和藹,轉首先對佩珩道:「我瞧著你爹身子虛弱,先端些你做的點心來給他用。」
佩珩應聲去了。
「這些年,我們不在洙蘅身邊,多虧了你照料,這個我們都得謝謝你。」
隨氏溫聲這麼道。
蕭戰庭忙道:「岳父大人說笑了,這本是應該的。也是小婿無能,這些年讓她吃了許多苦頭,又沒能早些幫著尋到岳父母,也好早些一家團聚。」
隨氏笑嘆一聲:「當日宗長批命,是說我家洙蘅要半生坎坷,我還不信命,她的父親帶著她賑災救人,也是為了讓她給自己積福。誰曾想,她反而因此遭受厄運,如今想來,一切都是天命,原怪不得誰。好不容易我們一家團聚,只盼著你和洙蘅能相互扶持,攜手一生,讓她後半輩子過得舒心,我和她父親便是死了,也能瞑目。」
夏九寒從旁聽著,卻是不樂意了:「夫人,你我如今尋了女兒,自當長命半歲,護著洙蘅,讓她一輩子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再不能受半分委屈。」
說著這話,看了看蕭戰庭道:「你幾日不曾進食,便是用些點心,便未必能夠充飢,如今且隨我出來,我帶你去用些膳食。」
他這麼一說,蕭杏花頓時覺得不對了。
她這爹,雖只相處了幾日,可是也知道他那性子,必然是對蕭戰庭橫看豎看怎麼都看不順眼的,怎麼如今這麼好心,竟然要帶著蕭戰庭去用膳?
隨氏顯然對自己夫君也是早看透了的,不免狐疑地望向他。
夏九寒被自己最在意的兩個人用懷疑的目光掃過來,便繃著臉,微轉過頭去,咳了下,淡聲道:「他的命,也是我費盡心血救回來的,我總不至於害了他。」
蕭戰庭見此,忙道:「謝岳父大人救命之恩,如今小婿著實有些餓了,還請岳父大人賜膳。」
夏九寒看這蕭戰庭倒是個識抬舉的,便輕輕頷首,負手往外行去。
蕭杏花不放心,待要起身,蕭戰庭卻掃了她一天,微微搖頭,示意她坐下即可。
蕭杏花接受他的眼神,知道他的意思,想想只能罷了。
旁邊的隨氏見這夫妻二人眼神交匯間,一個充滿關切擔憂,另一個頗為體貼,自是越發滿意。
「你這女婿,我瞧著倒是不錯,他能白手起家在朝堂上混出一番名堂,本不是尋常人。可是他能不納妾,對你敬重有加,如今見了你爹,也是頗為恭遜,實在是難能可貴。」
蕭杏花聽著自己夫君得了母親這般誇獎,也是頗為欣慰,笑道:「娘,他這個人性子直,不會說話,只是貴在心好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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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九寒既叫了蕭戰庭出去,來到外面一處楓樹下。此時山中秋色正濃,楓葉如火,一身白衣的夏九寒頎長清冷,眉眼疏淡地站在如火如荼的楓樹下,挑眉審視著蕭戰庭。
蕭戰庭眼觀鼻鼻觀心,神情不卑不亢。
他多少意識到,這個分外難纏的老丈人,會怎麼刁難自己一番。
不過他也知道,蕭杏花好不容易尋回父母,便是性子古怪,那也是父母,為了她,便是低下頭忍耐下也沒什麼。
「我瞧著,洙蘅倒是一心為你著想,不肯說你半分不好。只是你如今好歹和我說說,當年她是怎麼嫁給你的,為什麼淪落到你家,在你家時,是不是給她吃了許多苦頭?」
蕭戰庭低頭道:「當年她被枴子帶著,來到我家,我母親見她可憐,便用了家中糧食換了她在家,約莫養到十四五歲,我們便成了親。」
「這麼說,我女兒是你家童養媳了?」
「——是。」這是事實,蕭戰庭也不想隱瞞。
「我瞧著,千堯和千雲,還有佩珩,年紀相差不大,這是三年三次懷胎?」
「是。」蕭戰庭咬牙,知道這事必然是惹起老丈人的怒氣,可是又不好不說。
他當時年輕,並不懂,血氣方剛的,見了她根本把持不住。待到如今年紀大了,知道這般頻繁懷胎其實對女人頗為損耗,只可惜為時已晚。
夏九寒緊皺著眉頭,沉著臉,盯著蕭戰庭半響,又問道:「你後來被徵兵,離開家,一去十幾年,都是她自己撫養孩兒?」
「是。」
「你當年險些尚了當朝寶儀公主?誰知在鬧市之中遇到了淪落市井的洙蘅,這才帶回家去?」
「是。」
夏九寒此時的臉色已經泛著黑了,冷眸盯著蕭戰庭,忽然痛聲道:「你當我女兒是什麼?這般作踐於她?你可知,若她不是被人拐了,必是過著千金大小姐的日子,萬萬不會淪落到這等地步!」
蕭戰庭低頭不言語。
「我夏家的女兒,也有終身不嫁者,也有乾脆招贅婿的,便是嫁出去了,也是尋那綿延百年的大家,何曾做過這等親事!我知你是朝廷重臣,可是那又如何,這能補她過去許多年遭的痛苦嗎?世人只以為我夏九寒乃是蠻不講理之人,可是誰人又知,女兒遭受磨難,我夜不能寐,每日猶如挖心一般!」
蕭戰庭深吸口氣,撩起袍子,跪下:「岳父大人,往日種種不是,自是我的錯。也是我往日年少無知,犯下許多錯來,如今想起,也是悔恨。如今我二人已過而立之年,自是明白了許多之前不明白的道理,從此後,我也會盡我所能,好生照料她,再不敢讓她受半分委屈。」
他這話說出後,夏九寒良久不曾言語。
待抬頭望過去時,卻見夏九寒仰面望天,滿目滄桑。
「蕭戰庭,我今日認你這個女婿,也信了你說的話,只是你要永遠記住,若有朝一日,你有半分對不住洙蘅,我必傾我南疆夏家之力,來讓你付出代價。」
蕭戰庭恭聲道:「是,小婿知曉。」
夏九寒嘆了口氣,又想起一件事來:「當年我是要將我一身醫術都傳授給洙蘅的,怎奈卻世事弄人,就此蹉跎三十年。如今我有意將佩珩收下,讓她接我衣缽,只是要留她在身邊三年,你可答應?」
蕭戰庭聞言,不免微微皺眉:「岳父大人既有交待,自然是沒有不答應的道理。只是佩珩如今已經二九之年,若是就此留在岳父大人身邊三年,倒是把親事給耽擱了。」
夏九寒卻頗為不屑:「她雖身為女子,可是難道此生之志便是成個親嫁個男人不成?我瞧著她有些慧根,正該跟我學醫好生栽培,成就一代名醫,這難道不比嫁人生子更好?」
蕭戰庭一時也不好答應,便只好道:「這個還是要和杏花商量下,看她意思。」
夏九寒見他諸事並不自作主張,還要找自己女兒商量,心中暗暗滿意,覺得至少這個女婿心裡眼裡都有自己女兒,可是嘴上卻道:
「什麼杏花?這個名字簡直俗不可耐,我家女兒叫洙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