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有明月——陰曆二十六

  一百九十一

  附馬牛村小字張山的某戶人家,死去的女兒每晚出現。喪事都已經辦完了,女兒卻每晚現身家中,令家人無計可施。

  每當它出現,睡在房間的人就會同時受到夢魘所擾。醒來一看,紙門上倒映出影子般的東西,那似乎就是死去的女兒。

  這樣的狀況持續著,家人都沒轍了。但也有人說那不是幽靈,可能是狐狸之類。狐狸的話,應該就能消滅,因此村裡的年輕人輪流前來監視。年輕人坐鎮和室,一開始還意氣風發,然而隨著夜色漸深,似乎也漸漸不安起來,結果沒人撐得下去,還沒等到紙門上出現影子,就全數撤退了。

  這戶人家隔壁住著家長的兒子,也就是死去的女兒的哥哥。這神秘的騷動令哥哥難過極了,但他並未一味地害怕。他想,如果每晚來訪的真的是妹妹的幽靈,他想要見上一面。

  一天晚上,哥哥躲在暗處觀察。

  結果。

  內廳凹間旁的紙門前,果真出現了影子般的東西。

  來了!哥哥凝目細看,但那根本不是妹妹,而是一頭大狐狸。是狐狸把臉貼在紙門上,窺看屋內的狀況。從屋子裡面看去,那像是妹妹的影子,但從庭院一看,真面目是一清二楚。

  哥哥掄起附近的打稻草槌,小心不被狐狸發現,從檐廊地板下爬近狐狸,猛地撲擊它的背。他在怒意驅使下,滿懷殺意地毆打,但沒辦法給予致命傷,讓狐狸給溜了。

  但也許是太痛了,狐狸跛著腳,跑得很慢。

  哥哥追上去想要給它致命的一擊,但狐狸跑進後山,只得放棄。雖然狐狸受了傷,但天色早已漆黑,哥哥認為上山很危險。

  從此以後,鬧鬼的怪事就平息了。

  哥哥也沒有遭到作祟。

  一百九十

  這是從前發生在土淵村一戶姓厚樂的人家的事。

  那戶人家的家長死了。然而死去的丈夫每晚出現在妻子臥室窗外,說:

  「留下你一個人,我實在無法超度。跟我一起走吧。」

  比起恐怖,家人更覺得可疑,便等到天黑以後,悄悄繞到屋後觀察。結果看到一頭大狐狸跑來,緊緊地貼在窗戶上。原來這就是亡夫幽靈的真面目,家人抓著斧頭悄悄靠近,偷襲打死了狐狸。

  從此以後,死者再也沒有出現了。

  一百九十二

  遠野六日町有個鐵匠叫松本三右衛門,他家每晚都會下石頭雨。會有石頭不曉得從哪裡叮叮咚咚地掉下來。

  這件事傳了開來,全鎮的人都跑來看。但有外人的時候,什麼事都不會發生。左等右等,都等不到怪事,看熱鬧的人便回去了,然而人一走,又開始下起石頭雨來。

  松本家甚至每天早上都要把石頭搬到玄關口,說:

  「昨晚下了這麼多。」

  當時,元町一戶姓小笠原的人家,家裡養的紅狗在遠野城下抓到了一頭非常巨大的狐狸。那頭狐狸不只是大,還非常老,體毛有一半都變白了,而且尾巴還分岔成兩根。

  自從這狐狸死掉以後,松本家的石雨就停了。

  現在遠野的人依然稱松本家叫石頭鐵匠。

  一百九十四

  遠野六日町住著一個姓外山的人。據說他的祖父極擅繪畫,雅號叫「仕候」。這位仕候老人喜歡散步,每天早上都一定要出門散步。

  一天清晨。

  仕候老人經過多賀神社前面,看見路上掉了一隻大木屐。

  老人知道這附近住著一隻心術不正的狐狸,一看到木屐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便大笑三聲,別有深意地說:

  「這麼醜的木屐我不要,要是只大毛筆就好囉。」

  結果木屐一眨眼就變成了一隻漂亮的毛筆。老人只說:

  「啊,真棒的筆。要是能用這麼棒的毛筆畫圖就好囉。」

  然後就走掉了。

  另一天早上。

  仕候老人就快經過同一處的時候,這回是神社前的老松變成了一支巨大的毛筆。

  那棵松樹一直到近年都還在。

  此外,這座多賀神社的鳥居旁邊有一棵古老的五葉松。

  據說它也經常會變身為美麗的貴族小姐。

  一百八十八

  據說這是安政(譯註:江戶時代的年號,一八五四——一八六○)年間的事。

  遠野的後街住著一名醫師叫木下鵬石。

  一天晚上,鵬石醫師和家人在聊大地震的事,結果都三更半夜了,卻有個男人來訪,說:

  「我是游田家派來的,有人得了急病,可以請醫生快點過來嗎?」

  鵬石醫師立刻收拾妥當,去游田家看了病人,開出藥方。

  「今天很晚了,我明天再來看吧。」

  然後他留下藥方,準備打道回府,這時游田家的老人出來,遞出一包錢說:

  「這是今晚的謝酬,請笑納。」

  隔天早上,鵬石再次前往游田家。

  然而游田家的人卻一臉意外。鵬石說是來看診的,游田家的人也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他們毫無頭緒,不記得有叫醫生,也不記得有醫生來看診。應該生病的人也活蹦亂跳的。

  鵬石一頭霧水地回家,覺得奇怪,打開昨天的謝酬。因為他想如果自己是被什麼精怪給捉弄了,那包錢也許其實是樹葉之類的。

  但裡面好端端地放了兩枚貨真價實的一朱金(譯註:江戶時代最小的金幣)。

  眾人都說,當時的病人應該是懸稻荷神。

  一百九十八

  從前。

  小友村有個綽號叫阿狼的人。

  他替人牽馬馱運為生,這天也牽著載滿了魚的馬在路上行走。

  來到村子一處叫糰子石帚松的地方時,碰到一名武士從對面走來。那武士盛氣凌人,明明阿狼沒有冒犯,武士卻找碴兒說:

  「居然靠在馬身上走路,成何體統!我非斬死你才行!」

  阿狼心想要是被砍死就完了,立刻趴到地上賠罪。

  他把頭貼在地上,擺出下跪的姿勢,卻不知為何居然打起瞌睡來了。他赫然驚醒,抬頭一看,發現一頭狐狸站在糰子石上,正想跳到馬背的貨物上。一想到自己被戲弄了,阿狼氣得牙癢癢的,大聲怒吼,惡狠狠地趕走了狐狸。

  幸好魚貨都安然無恙。

  一百九十六

  遠野的大慈寺檐廊下,被狐狸佔據築巢了。

  有一次。

  綾織村一個叫敬右衛門的人把酒菜放在膳台上,經過大慈寺前面。

  剛好狐狸正聚在那裡娶親。

  因為很罕見,敬右衛門便停下腳步,又因為太有趣了,他就這麼站著參觀起來了。

  不久後儀式結束,敬右衛門準備繼續往前走時。

  發現膳台上的酒菜全空了。

  一百九十五

  遠野的六日町有個俗名叫宇助河童的男人。

  因為他特別擅長釣魚,因此被取了個綽號叫河童。

  某個夏夜。

  宇助河童到愛宕山下去夜釣。

  大豐收。因為時值酷夏,宇助心想好不容易釣到魚,要是腐壞就不好了,便在一旁生起火堆,一邊烘烤釣到的魚,一邊繼續垂釣。

  結果。

  忽然間,一樣古怪的東西躍入眼簾。

  水裡站著一個女人,撐著有一輪白色圓圈圖案的油紙傘。

  宇助見狀嘲笑:

  「可惡的狐狸,我才不會上你的當。」

  宇助說,撿起石頭扔過去。石頭打中,水中的女人消失了。

  不一會兒,這次河岸冒出一個男人,走進草叢開始割草。宇助見狀,心想又來了,再次丟石頭。

  結果男人也消失了。

  「哈,真爽。」

  宇助河童感到暢快,兀自哈哈大笑。

  不多久,這回是遙遠的河川另一頭,叫作角鼻的一帶幽幽濛濛地亮了起來。還以為是什麼,原來是一整排的燈籠,正左右移動,來回逡巡。

  宇助笑道:

  「哎呀,這回居然跑到那麼遠的地方去,做那種蠢事。」

  這次的距離丟石頭也扔不中,而且景象很稀罕,宇助心想這應該就是所謂的狐狸嫁女兒,有些感動,好半晌,看得呆了。然後他想到魚快烤焦了,冷不防回神,往旁邊一看——

  魚連一尾都不剩了。

  「我被騙了三次。」

  後來宇助經常這麼跟別人說。

  一百九十七

  這是佐佐木喜善的朋友還在遠野讀中學時的事。

  某個春天的午後。

  那個人被吩咐去鎮上跑腿。他買了牛肉,用竹皮包起來拎回家。來到鍋倉山的山腳,就要進入中學後面的小徑時——

  有一隻可愛的兔子在路邊蹦蹦跳跳。

  因為這情景很稀罕,那人便停下腳步,看了一會兒。

  結果兔子跳到路邊來,朝著那人不停地伸出前腳,就好像伸手在撈,想要他手中的牛肉包。兔子不可能想吃牛肉,所以那人把肉包嚴實地揣進懷裡,再次看兔子。

  結果兔子用兩隻後腳直立起來。

  他從來沒有看過兔子用兩腳站立,因此看得目不轉睛,結果不知不覺間,兔子竟綁了條小姑娘穿的那種紅色圍裙,而且不曉得從哪裡拿出白手巾,蓋在頭上,跳起舞來。

  那人看傻了。

  兔子本來在路邊跳舞,注意到時,已經爬到附近的樹枝上跳著,但一回神,看起來又像在眼前舞蹈。漸漸地,他開始覺得那不像兔子,而是一隻貓。

  那人正莫名其妙,那奇妙的東西漸漸遠離,不久後就消失不見了。

  那人覺得,那應該也是狐狸變的。

  一百九十九

  這是才一兩年前的事。

  土淵村一個叫長左衛門的人去琴畑村釣魚。

  那人正在垂釣,一個女人經過河邊的路。長左衛門記得那女人是從琴畑嫁到下村去的。因為是認識的人,長左衛門便打了聲招呼。

  女人笑了。

  長左衛門也許以為女人在勾引他,得寸進尺,伸手想要摸她。結果女人呵呵一笑,後退了一點。長左衛門又伸手,女人又笑,輕巧地躲開。

  長左衛門丟下魚竿,站起來要摸女人。女人邊笑邊閃。長左衛門伸手,女人就逃。就這樣一再反覆,長左衛門追著女人不曉得走了多遠。

  不久後,一路追到村中的高山山津見山(譯註:原文作「サズミ山」[sazumisan])的山頂,長左衛門才回過神來。

  據他說,他是看見眼底下那片村中屋舍,才清醒過來。

  結果那女人也漸漸不像女人了。那不是女人,怎麼看都是隻狐狸。沒多久,狐狸便往另一頭的萱山那裡逃去了。

  據說,其實長左衛門在山裡追了狐狸三天三夜。累得半死的長左衛門回到家後,病了好一陣子。

  這是本人說的。

  一百九十三

  遠野的城山底下的多賀神社一帶住著狐狸。

  這狐狸會在市集的日子現身,誆騙買魚回家的人,偷他們的魚。

  綾織村有個男人,每回都被這狐狸所騙。

  有一次,那個人一手抓著鹽塊,經過這座神社前面。結果應該在家裡看家的老奶奶竟然在那裡。老奶奶說:

  「你太晚回家,我來接你了。」

  然後伸手說:

  「喏,魚拿來,我替你拿回家。」

  那人忍不住起疑,用力抓住老奶奶的手,不容分說地把鹽巴塞進她的嘴裡,然後回去了。

  據說那人下次再經過時,山上傳來狐狸的聲音說:

  「塞鹽的來了,塞鹽的來了!」

  二百〇五

  遠野町上通有個叫菊池伊勢藏的工匠,承包了土倉庫的建築工程,到土淵村的似田貝去上工。

  工程很順利,終於到了上樑的日子,舉辦了上樑儀式。

  工匠們吃得酒足飯飽,踏上歸途。

  伊勢藏也喝得醉醺醺的,拎著包回家的菜,和工匠夥伴及幫忙的政吉爺等人一起走回鎮上,途中經過八幡山前。

  也許是喝了酒,膽子大了,伊勢藏說:

  「聽說這裡從以前就住著一隻聰明的狐狸,要是真的有,就叫一聲來聽聽吧。叫的話,就把這魚送給你吃。」

  然後逗弄地甩了甩宴席上的菜餚。

  結果附近傳出狐狸的叫聲。

  狐狸叫了三聲。似乎是從路邊的林子裡傳來的。

  啊,真的有耶,伊勢藏開心地說。

  然後他猖狂地說:

  「可是我不給你。想要的話,自個兒來偷吧。」

  同行的政吉爺制止說不可以這樣,但伊勢藏撂話說狐狸偷得走就試試看,經過了林子。

  「哼,區區狐狸,怎麼可能騙得了我。就算是這點菜餚,拿回家去,也是可以全家老小吃一頓的。」

  伊勢藏就是不肯收斂。不過雖然嘴上說得威風,但他也醉得差不多了,腳步東倒西歪。因為看起來很危險,朋友們便攙扶著他前進。

  不久後,來到現在的八幡宮鳥居一帶,伊勢藏叫大家放手,別再扶他,他要去小便。既然是要小便,那也沒辦法。橫豎就快到鎮上了,放開一下應該也無妨,眾人便隨他去了。

  伊勢藏踩著東倒西歪的腳步,進入路肩的田地。

  然而他卻一去不回。不管等上多久,都不見人回來。以小便來說未免太久了,眾人覺得有點蹊蹺,便進去田裡尋找——

  結果發現穿著和式禮服的伊勢藏被推進水肥坑中,正半死不活。

  這是當時也在場的政吉爺親口說的。

  二百〇六

  政吉爺是小友村人。

  這是他年輕時候的事。

  某年正月三日,政吉到同村柴橋這個地方的某戶人家拜年。然而返回山室自家時,走到一半,天色就開始暗了下來。

  才一眨眼,四下就落入黑暗。

  政吉急忙趕路,不知不覺間,有個背孩子的女人走在前面。政吉覺得女人很眼熟,卻又不像。畢竟只看到背影,無法確定。

  女人一邊走,一邊時不時搖晃背上的孩子。

  那孩子也三不五時地哭泣。

  究竟是哪一家的誰呢?政吉尋思,卻想不起來。如果是陌生人,亂招呼也不好,因此政吉加快腳步,然而就是趕不上女人。不管走得再怎麼快,都無法超過前面的女人。

  這不太對勁,政吉心想。

  政吉無論如何都想確定女人是誰,便跑了起來。結果女人忽然偏離道路,進入田埂。當時下著雪,路況很差,女人的腳步卻一點都不紊亂,依然健步如飛,任由背上的孩子哭著。即使在沒有路的地方,或是積雪處,也像是走在平地。

  政吉恍然大悟:哈,這一定是狐狸。

  沒多久,他們進入山室的聚落。女人依然走在政吉前面。很快地,看到政吉家了。結果女人搶先政吉一步到達門口,在政吉進屋前先進入屋內了。

  政吉緊接著衝進家裡。一大群住附近的年輕人正聚在家裡頭熱鬧玩耍。

  「喂,不是有個女人走進來嗎?」

  政吉氣喘吁吁地問,朋友們聽了都哈哈大笑,說:

  「政吉,你是被狐狸給捉弄了吧?」

  不是被捉弄了,而是正在被捉弄。政吉打開紙門查看。

  結果浴室前真的有隻狐狸。

  可恨的狐狸居然裝模作樣地端坐著,盯著屋子的方向。

  政吉大呼:狐狸在這裡!年輕人紛紛應答,取出獵槍,交給政吉。政吉填裝子彈瞄準狐狸,火繩的火卻不知怎的熄滅了。火藥的火怎麼樣都燒不著火繩。

  這時政吉心生一計,叫來一個朋友,把槍交給他,叫他就這樣瞄準好。然後自己再取出另一把槍,繞到馬廄門口,從側面射擊狐狸。

  一槍就擊斃了狐狸。據說這隻狐狸非常巨大。

  這天晚上,政吉和朋友煮了狐狸鍋,大飽口福。

  政吉爺還有許多關於狐狸的故事,像是在小友村被騙,丟掉三條醃鮭魚,等等,但似乎都和其他地方的故事大同小異。

  二百

  這是發生在海邊的故事。

  有個住在大槌町小字安堵的年輕人,因為有事,夜裡出門上街去。

  結果他在大槌川的橋頭看見一個老太婆。因為從來沒有看過這個老太婆,他以為是哪來的乞丐,就要經過,結果老太婆開口:

  「我倆素昧平生,這實在令人難以啟齒,但我的女兒害了病,我正不知該如何是好。能不能拜託你,如果你要去鎮上,順道去那裡的藥店買某某藥給我?」

  年輕人心想既然有這樣的原委,那也沒辦法,便一口答應下來,辦完事後,買了老太婆說的藥,回到橋那裡。老太婆就像剛才那樣站在原處,也許是一直在外頭等著。

  年輕人交出藥,老太婆非常開心,說:

  「我家就在附近,請務必來坐坐。」

  年輕人頓時好奇這古怪的老太婆住在什麼樣的地方,便跟了過去。

  然而老太婆不是進入屋子,而是鑽進岩石之間的隙縫。年輕人詫異極了,但裡面的房間相當寬敞,還鋪著榻榻米等,雖然簡樸,但傢俱設備一應俱全。貧窮但十分整潔。

  據說生病的那女兒也躺在角落。年輕人進去以後,她便嫻靜地起身致意。那模樣說不出的嬌弱夢幻,雖然臉色蒼白,但身形嬌小,眼波流盼,是個極美的姑娘。

  那天晚上,年輕人受到百般款待,愉快地坐了一陣子之後回家了。

  回家以後,年輕人對那姑娘唸唸不忘,魂不守舍。不論是睡是醒,滿腦子都是姑娘的倩影。因為怎麼也忘不了,隔天晚上年輕人又去了岩縫裡的屋子。

  愈是見面,思慕就愈深;思慕一深,又忍不住要見面。

  年輕人開始每天晚上前往那裡。

  隨著用情漸深,年輕人也愈形憔悴,成了半個病人。

  朋友們都發現年輕人的變化,擔心地問東問西。

  因此年輕人說出自己愛上乞丐女兒的事。朋友們聽到這話,更加擔心了。因為這實在太可疑了。但年輕人似乎已經為那姑娘痴迷,怎麼也勸不聽。朋友們說:

  「既然如此,我們去確定一下那是個怎樣的女人,如果有什麼不對勁,我們會為你設法。所以帶我們去那裡吧。」

  年輕人沒辦法,當晚帶了兩三個朋友到洞窟去。

  因為突然來了這麼多訪客,岩洞的母女露出為難的樣子,但還是端出茶點招待。

  不過朋友們還是有些懷疑。

  就算再怎麼貧窮,住在洞窟裡也太奇怪了,而且情況也不太對勁。一個朋友沒有吃掉端出來的點心,偷偷收進懷裡帶回去。因為他曾聽說一晚過去,食物變成樹葉的事。

  但是到了隔天,點心還是真正的點心。

  沒有懷疑的餘地了。隔天晚上,年輕人又去了岩洞。

  結果——

  姑娘對年輕人鄭重告白:

  「其實我們母女不是人。」

  接著她說,「如果你知道事實,一定也會棄我而去。」哭著說出自己的真實身份。

  「我們母女是狐狸。以前我們居住在明神神社的境內。我的父親前些年被人殺了,後來我們母女倆便搬到這處洞窟,過著這樣的生活。」

  但是這時候,年輕人對姑娘的用情已經到了不管她是不是人的地步了。聽到姑娘的表白,年輕人對姑娘的愛意依舊不變。他不可能放棄。因此他說出自己的真心。姑娘說:

  「不,繼續這樣下去,我的身子只會愈來愈差,你也一樣,繼續過來,一定會遭到同儕排擠。一定會的。既然如此,趁早分手,才是為了我倆好。」

  然後把戀戀不捨的年輕人推出屋外,硬把他趕了回去。

  年輕人無法接受。

  後來他仍舊無法忘情於姑娘。不論是睡是醒,都想著那姑娘,什麼事都沒法做。而無法見面,思慕之情反而更深,結果年輕人又去了岩洞。然而他怎麼樣都去不了。

  因為他找不到洞窟的入口了。

  這——

  表示那姑娘已經死了吧,年輕人悲傷極了。

  不,他現在似乎仍為此哀痛。說出這件事的人說,這並非以前的事,而是近年才發生的。

  那名年輕人,是來過遠野許多次的退伍軍人。

  二百〇三

  遠野的元町一戶姓和闐的人家,有個叫勇吉的長工。勇吉是上鄉村人。

  有一天,勇吉走路回老家。

  事情發生在他來到鎮外的鶯崎時。

  土橋上有一隻狐狸。狐狸專心地盯著河面,不知道在看什麼,好像完全沒發現有人靠近。勇吉忍不住想要惡作劇,躡手躡腳地靠近狐狸——

  突然「哇」的一聲嚇唬它。

  狐狸跳得老高,倒栽蔥地摔進河裡,就這樣游水逃走了。

  那滑稽的樣子逗得勇吉哈哈大笑,他邊笑邊繼續往前走。

  走了一會兒後,路一下子變得漆黑。不是太陽西下,或是烏雲罩頂。怎麼看都是入夜了,但距離天黑還早得很。

  ——這太奇怪了。

  勇吉心想要是不提防點,不曉得會遭什麼殃,認為小心謹慎,冷靜觀察,才是上策。因此他決定在路邊的草地坐下來休息。

  結果有人經過說:

  「喂,你在那裡做什麼?難道是被狐狸耍了?我陪你,咱們一起走吧。」

  原來如此,看在別人眼中,天色好端端是亮的嗎?那麼自己果然被耍了,勇吉慶幸自己沒有魯莽前進,便接受了那人的提議。有人結伴同行,就可以放心了。

  走了一陣子以後,勇吉開始覺得全身莫名發冷。

  他覺得奇怪,仔細一看,自己竟然走在水中。

  全身濕淋淋的,而且懷裡還被塞了馬糞。

  同行的人也老早就不見了。據說當時勇吉一個人走在嚇唬狐狸、害狐狸落水的河裡面。

  二百〇四

  這是大正十年十一月十三日的《岩手每日新聞》上的報導。

  小國村前方的和井內這處聚落,深處有個礦泉,一名六十七歲的老人石館忠吉在那裡守泉。

  報導說是上個月七日的事。

  夜半有人敲門,已經入睡的石館起床一看,發現六名手持獵槍的男人站在門口,槍口對準了石館威脅說:

  「拿出三百圓,否則要你的命。」

  石館嚇死了,把身上所有的錢連同錢包一起交出去。

  錢包裡有三十五圓六十八錢。男人們說:

  「這一點哪夠?無論如何都要給我拿出三百圓來,否則一槍斃了你。」

  然後六人同時把槍口對準了石館。他們的手指扣在扳機上,隨時都會開槍,因此石館大叫:

  「殺人啦!」

  然後拼了命地拔腿狂奔。石館在恐懼驅使下,連滾帶爬地跑到和井內的聚落,通報村人。村人一聽出事了,全都臉色大變,駐在所巡查不必說,從消防員到青年團,全都成群結夥地趕往礦泉。

  然而當大批人馬趕到時,六名強盜已經不知去向。

  可惜,人已經跑了嗎?眾人檢查小屋裡面,奇怪的是,石館剛才應該交給強盜的錢包掉在被窩上,三十五圓六十八錢也原封不動地收在裡面。

  這太奇怪了,眾人更仔細查看,發現四下全是狐狸的腳印。石館儲藏在家中的魚,連白飯都被吃得一片狼藉。眾人見狀都哈哈大笑:忠吉爺被狐狸給耍啦!

  這件事的四五天前,石館老人曾經拿生松葉熏附近的狐狸洞,抓了一隻被熏出來的狐狸。村人都說,這八成是那狐狸的親屬來報仇了。

  二百〇七

  這是距今五六十年前的事。

  橋野村有個男人,帶了同伴到初神山去燒炭。

  他帶去的同伴在村裡有個情投意合的女人,從搭小屋的時候就不停地聊女人,在炭窯也不斷地炫耀女人。

  然而某個晚上,那個女人忽然來訪燒炭小屋。

  女人用條紋方巾包了豆腐帶來,因此三個人一起享用,然後女人就這樣留在燒炭小屋過夜。雖然很怪,但總不能要女人走夜路下山,也不能叫她睡在戶外,因此只好中間夾著女人,三個人一起睡了。

  跟女人相好的男人先睡著了,那人卻遲遲無法入睡。漸漸地,也許是飽暖生淫慾,那人悄悄地把手伸向身旁的女人,撫摸她的身體。

  結果。

  他摸到滿手的毛,多到嚇人。

  沒有人體毛多成這樣的。那人縮回手,心臟突突亂跳,維持原來的姿勢,靜觀其變,但最後還是下定決心爬起來,取來柴刀,砍死了正在睡覺的女人。

  女人被柴刀刺中,叫了聲:「你做什麼!」便斷氣了。

  另一個男人大吃一驚。他暴跳如雷,罵道:你是有什麼深仇大恨,居然殺了我的女人?氣呼呼地說要立刻下山告發他。那人安撫同伴說:

  「不,先等到明天白天。這女的絶對不是人。」

  但這種說辭不可能說服得了對方。女人依然是女人的死狀。那人漸漸不安起來。如果她真的是人,那麼他就成了殺人兇手。他正在擔心,天漸漸地亮了,朝陽射進小屋裡來。

  然而女人依舊是人形。

  同伴暴怒,罵著「殺人兇手」,就要離開小屋去告發他。那人也拼了命,說著「再等會兒、再等會兒」,挽留住同伴。

  結果。

  死人的面相漸漸開始崩解,一眨眼就變成了野獸的相貌,最後屍體露出了老狐狸的真面目。

  兩人這才大為驚駭。

  女人是狐狸沒錯,那麼他們吃的豆腐是什麼?女人帶來的包袱巾還留在原處。

  兩人啞然,暫時下山返回村子,尋找包袱巾的主人。

  結果他們得知昨晚橋野某戶人家辦了婚禮。在橋野一帶,當地習慣婚禮時帶豆腐去慶祝。有人帶去的豆腐連同包袱巾一起不見了,正在納悶是怎麼回事。他們取出包袱巾,據說就是那消失的賀禮。

  二百〇八

  據說這是近幾年的事。

  一個住在小國村的二十二歲男人和十八歲的年輕人,結伴一起去山中釣場釣嘉魚。那條河的流域有牛牧場的小屋,管理員與兩人平素相識。兩人打算當天就不下山,直接在那裡過夜,便悠閒地垂釣。

  但兩人還是決定在天黑以前過去,便在適當的時機結束釣魚,傍晚進入小屋。然而管理員不在,下去村子了。

  「哈哈,我聽說這小屋最近有心術不正的狐狸出沒惡作劇,讓人十分頭大,我想老大他是害怕狐狸,今晚也逃到村子去了吧。」

  兩人這麼笑著調侃。然後生起火堆,將釣到的河魚串起來燒烤,當成晚飯。

  結果。

  小屋外頭傳來可愛的貓叫聲。

  「要是狐狸出沒,就算是貓,也是一分力量,叫它過來吧。」

  兩人說,喚道:小貓,過來呵。結果貓叫聲慢慢地往小屋靠近,最後貓從入口探頭進來。

  是一隻可愛的小黑白貓。

  來來,兩人把貓招進屋中,給它魚吃,還摸它的背,把它哄得喉嚨咕嚕咕嚕響,非常可愛。這貓很親人。

  「好,今晚可別亂跑啦。」

  雖然這麼說,但貓不可能聽人的話,所以他們用繩子做成兩個環,套住貓的左右前腳,繫在小屋木柱上。

  但有東西吃時,貓還乖乖地吃,然而一吃完,貓就鬧著要離開小屋。它掙扎不從,就是要出去。

  年紀大的男人也許是個急性子,見狀罵道:

  「這個忘恩負義的畜生!」

  隨即抓起從腰上解下來擱著的柴刀,一刀砍下去。

  貓的肩膀被砍了,但繩子也一起被砍斷,所以它就這樣逃出小屋,消失在竹叢裡。年輕人露出吃不消的表情說:

  「你下手也太狠了。但我聽說貓這種生物要是沒有殺乾淨,以後會來作祟。既然都讓它受了重傷,那也沒辦法了,最好確實宰掉它。」

  於是兩人在竹叢裡找到奄奄一息的貓,用尖竹子和柴刀給了它致命的一擊。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做,但兩人用繩子綁起貓屍,吊在小屋門口睡了。

  隔天早上兩人醒來,看見吊在屋簷下的貓屍,玩笑地說「噯,真可憐,但既然變成這樣,也是沒辦法的事」,聊以解嘲。

  這時管理員進來了。他說:

  「啊,你們替我把這頭狐狸給宰了嗎?哎呀,這狐狸真的很糟糕,不曉得給我添了多少麻煩。多謝兩位啦。」

  兩個年輕人目瞪口呆說:

  「你在胡說些什麼?哪裡有狐狸?那是只小黑白貓啊。」

  他們走出小屋一看,吊著的貓屍居然變成了大狐狸。

  這是土淵村一個叫鐵藏的年輕人聽說的事。

  一百七十四

  這是距今八十年前的事。

  遠野諸侯家有個家臣叫是川右平。

  某個冬季夜晚,主人右平帶孩子去劇場看戲。家裡只留下夫人一個人,一邊看家,一邊在爐邊做針線活。因為正值寒冷時節,家裡養的虎斑貓也偎在夫人身旁取暖。

  結果。

  貓突然開口:

  「夫人,您一定很無聊吧?」

  是人的聲音。

  貓說:

  「我來表演老爺們正在觀賞的淨琉璃(譯註:日本傳統說唱藝術,以三味線伴奏)說唱給您聽聽。」

  接著便以清朗的聲音唱了出淨琉璃。夫人嚇到連話都說不出來,貓說:

  「此事不許告訴任何人。」

  不久後,主人和孩子回來了,這時貓已經一臉若無其事地在打盹。夫人因為害怕,不敢作聲。

  成就院這座寺院的和尚是是川右平的棋友。

  有一次,那和尚到是川家來閒話家常,忽然看見在右平旁邊打盹的虎斑貓,便說:

  「啊,就是這貓!」

  這貓怎麼了?右平問,和尚說:

  「前些日子的一個月夜,一隻狐狸跑來我寺院的庭院,不停地跳舞。我偷偷看著,結果這狐狸自言自語說,虎子大人不來,實在跳不起來。沒多久,一個頭上披著紅手巾的虎斑貓跑來,這回一貓一狐一同跳起舞來。但它們說今晚實在不來勁,到此為止吧,然後就離開了……」

  和尚說,當時的貓就是這隻虎斑貓。

  聽到這話,夫人忍不住拍膝。這隻貓果然是只妖貓。

  當天晚上。

  和尚回去以後,夫人便把前些日子貓表演了淨琉璃的事告訴右平。

  隔天早上,夫人遲遲沒有起床。因為太晚都不見人影,右平覺得奇怪,前去查看——

  發現夫人死在臥室。

  喉嚨被咬斷了。

  虎斑貓也不曉得跑去哪裡了,再也沒有回來。

  一百七十五

  這是明治以後發生的事件。

  下組町一戶姓箱石的人家,女兒出嫁了。女兒在夫家生了孩子,卻死於生產。父親覺得可憐,把外孫從女兒的夫家接過來扶養。

  一天晚上。

  身為外祖父的箱石就像平常那樣抱著嬰兒哄他入睡後,一起睡了。然而早上醒來一看,懷裡的孩子不見了。

  他驚慌地四下張望,發現嬰兒死在房間角落。仔細查看後,發現是被家裡養的虎斑貓給咬死的。箱石悲慟憤怒,決定把虎斑貓抓去警局,要警察宰了貓。

  然而為時已晚,虎斑貓不曉得逃去哪裡,早已不見蹤影。

  後來有人說在愛宕山看到,但不知真假。

  當然,貓也沒有再次現身於箱石面前。

  一百八十六

  這是距今二十年前的事。

  宮古地方山中有個聚落,只有五戶人家,那裡舉辦了婚禮。

  然而到了婚禮之日,主家的老爺卻臨時有急事,必須到宮古去。

  婚宴晚上開始,老爺決定在那之前趕回來,出門去了。

  然而老爺卻一去不回。老爺不在,就不能辦婚禮,因此家裡派人去接,但一時半會兒也回不來,眾人望眼欲穿,一直等到深夜。

  結果那戶人家養的兩隻狗忽然兇猛地狂吠起來。眾人正奇怪怎麼了,只見主家的老爺踹破門口進來了。

  眾人都訝異出了什麼事,但總之老爺總算回來了,便急忙準備婚禮。

  然而備好餐點,才剛開始傳酒盞,老爺便狼吞虎嚥吃起來。連半句吉祥話也沒有。老爺就好像被什麼給附身了似的,急急忙忙地塞進菜餚,說:

  「我不能再坐下去了。明天還得去宮古處理山林買賣,我要過去了,現在就過去。」

  然後站了起來。

  婚禮還沒有結束——不,根本都還沒開始。

  每個人都感覺,老爺從進屋以後便一直不對勁。而且他的言行實在太反常了。

  眾人互使眼色說:

  「既然如此……」

  他們將老爺送出門口,隨即喝令兩隻狗上前。老爺被狗嚇破了膽,居然鑽進地板底下躲起來了。沒有人會做這種事。年輕人掀開地板,甚至把附近人家的狗也帶來,放進地板下。

  沒多久,老爺就被狗群從地板底下拖了出來。

  仔細一看,原來是只大狸子。狸子已經被狗咬死,斷氣了。

  在這場騷動中,真正的主家老爺也回來了,因此重新來過,順利舉行了婚禮。

  一百八十七

  上鄉村小字板澤的曹源寺,後山上有一座祠堂叫貉堂。

  這座曹源寺曾經有段時期沒有住持,寺院也變得十分荒蕪。也有怪物出沒的傳聞,無人願意接下住持一職。

  當時一名雲水僧來訪這塊土地,借住於曹源寺附近一個叫清水市助的人家裡。因為有雲遊各地的和尚前來,村裡的人覺得稀罕,便都跑來聆聽旅途上的見聞。說著說著,談到村子的空寺有怪物出沒的事。村人說沒有人想當住持,實在困擾,和尚便說:

  「那麼貧僧去瞧瞧。」

  隔天晚上,和尚到寺院查看,應該無人的寺院卻躺著一個男人,打扮像寺院打雜的僕役。和尚覺得奇怪,但認為在看清楚真面目之前不能輕舉妄動,當晚遂直接折返了。

  隔天晚上再次去看,一樣躺著同一個男人。

  不管怎麼看都很怪。和尚確信這傢伙就是怪物,怒目瞪視睡著的男人。

  結果睡著的僕役察覺視線醒過來,坐起來說:

  「既然被識破了,那也沒辦法。實不相瞞,我是久居此寺,吃掉七代住持的貉。」

  男人一說完便使出幻術,重現釋迦如來在檀特山說法的景象讓和尚見識,還將寺院周圍全部變成了湖泊。

  但和尚沒有被他的幻術所迷惑。

  貉爬到本堂屋頂上,被和尚的法力切成九塊掉了下來。

  從此以後,寺院的怪事就停了。

  貉堂好像就是祭祀那貉的。

  此外,曹源寺的山號叫滴水山,據說與當時貉所施展的幻術有關。從此以後,曹源寺香火鼎盛,直至今日。

  一百四十三

  住在小友村的松田留之助,祖先是葛西家的浪人(譯註:失去主家的武士),名叫鈴木和泉的武士。

  雖然當家是無主武士,但據說是極為富貴的人家。

  有一次,鈴木和泉佩著家傳寶刀去遠野町。辦完事回家的路上,和泉坐在小友嶺的石頭上暫時休息,刀子也擱在一旁。

  然而出發的時候,他把刀給忘了。

  回到家後他發現腰間空空如也。

  那把刀是傳家寶。再說,武士居然把佩刀忘在別處,是莫大的恥辱。

  如果是忘了,那麼一定是放在坐著休息的石頭上。

  因此和泉立刻派遣下人去取刀。下人急忙前往山嶺,發現石頭上盤踞著一條可怕的大蛇,根本無法靠近。

  下人無計可施,空手而歸,把這件事告訴主人。

  鈴木和泉無可奈何,只得親自出馬。不能為了一條蛇就放棄寶刀。

  結果。

  石頭上就只擺著那把刀子。下人以為是蛇的,其實就是寶刀。

  據說那是二代藤六行光所打造的名刀。

  一百四十二

  金澤村的佐佐木松右衛門家裡,有一把傳家名劍月山。

  俗稱雙月山(譯註:原文為「つきやま月山」[tsukiyama-gassan],即月山的訓讀加音讀讀法)。

  有一次,這戶人家的主人到仙台的時候,身上帶的錢不夠付客棧錢,不得已只好拿隨身攜帶的這把刀做抵押,回家去了。

  結果主人回家以後,這把刀變成了紅蛇,自己回來了。

  一百四十四

  這是明治維新時期的事。

  有個遠野藩士是個大酒鬼,一喝醉就會隨地躺下來睡。

  那個人有一次來到松崎村金澤,一如往常,又喝到醉倒,趴在猿石川的岸邊睡著了。當地人見狀想要惡作劇,靠了上去,結果——

  發現有條紅蛇在那人周圍爬來爬去,嚇得不敢靠近。

  沒多久那人醒來了。瞬間蛇變成了刀,佩戴在武士腰間。

  那名武士的佩刀,應該也是來頭不小的名刀。

  一百七十九

  下組町一個叫市平的老爺子,有一次到綾織村小字砂子澤的山裡撿栗子。

  市平努力地撿栗子。

  撿著撿著,不知怎的他睏得不得了。睡意極強,市平感覺就要昏睡過去,因此用力伸了個懶腰。

  有蛇。

  栗子樹上有條大蛇正瞪著他,虎視眈眈,準備一等他睡著就要把他吃掉。

  市平嚇得魂飛魄散,頭也不回地逃回家了。

  一百八十

  幾年前。

  慄橋村有個聚落叫分之長根。

  那裡有戶姓開曾(譯註:原文作「ヒラクゾ」[hirakuzo],無漢字)的人家,女兒到田裡拔草。但明明只是在拔草,女兒的表情卻十分開心,還不停地自言自語。

  一起去拔草的人覺得奇怪,留神一看,發現地面長出像木柴的東西,正要伸進女兒的雙腿之間。因為太奇怪了,那人更凝目細看,發現是一條蛇,而且是一條赤鏈蛇。

  那赤練蛇豎得就像根棒子,頭就要伸進女兒的胯間。

  同行的人急忙叫人,把蛇打死了。

  一百八十二

  上鄉村佐比內河原一個姓鈴木的人,一天早上到片澤這處地方去割草。

  割完草回家,正準備立刻拿草料餵馬時,忽然一看,割下來的草堆裡竟然有蛇在蠕動。萬一被咬就糟了,鈴木戒備起來,但仔細一瞧,那蛇沒有頭,只有身體。是自己在割草的時候把頭砍掉了吧。

  沒多久蛇就死了。

  隔天早上,鈴木又去片澤割草。

  結果有顆大如馬鞋的蛇頭,眼睛睜得像圓盤似的瞪著鈴木。但這次的蛇只有頭,沒有身體。鈴木心想,這是昨天那條蛇。

  被砍下來的頭恨極了鈴木。

  鈴木驚恐無比,拚命膜拜蛇頭說:

  「從此以後我絶對不會再踏入這處沼澤,也會蓋祠堂祭祀你,請你千萬別對我作祟。」

  然後就這樣回家了。

  幸而鈴木沒有遭到作祟。

  但幾代以後,有個叫喜代人的人,認為這樣的承諾是可笑的迷信,到片澤這裡來割草。

  結果他看到一顆像稻草槌般的蛇頭,沒有身體。

  也許是因為看到它,喜代人患病死掉了。

  現在也沒有人敢進入片澤割草。

  一百八十一

  據說住家附近出沒的蛇不可以殺掉。

  因為住家附近的蛇是該戶人家的祖先。

  前些年,土淵村林崎一戶姓柳田的人家,在自家的河岸洗滌場殺死了一條赤鏈蛇。

  結果——家裡的孩子全部得了重病。柳田認為是被蛇作祟了,求助於齋子,齋子說:

  「我是你的祖父。我是希望家裡一切安好,擔心家裡,才會在附近守望著,然而你卻把我給打死了。」

  柳田誠心道歉,獲得了原諒。

  佐佐木喜善附近的人家,也有人在該戶河岸洗滌場殺了蛇,導致家中有人生病。請教耆老之後,才知道那個人殺死的蛇是他的母親。

  這類例子不勝枚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