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大走出主樓,長歎一口氣。
大當家喚他去立了「軍令狀」,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鑒於與狄容宿怨較深,由蓋大挑起事端,必須由蓋大統領軍馬之責,誓死報仇雪恨,捍衛連城鎮聲威。如果不能勝利,任憑馬一紫處置。
蓋大並非為責令言辭難受,他心寒的是馬一紫待他的態度。在連城鎮任勞任怨幹了十年苦力,為馬一紫放牧拉車,開辦巴圖車行,末了,馬一紫不能容忍他的膽識和貢獻,趁著狄容之亂,意圖將他趕出鎮子。
如此長的時間裡,他已經把連城鎮當做了自己的家,通過雙手抵禦住了外族的進犯。眼下他的處境卻有些艱難,馬一紫再逼下去,他只能忍痛割斷內心的最後一絲恩情。
蓋大抬頭看向廣闊天空,正值秋陽朗照,灑下萬千光輝。連城鎮四方城牆高臥,如同一位魁梧的巨人圍起了手臂。他環視週遭,徹底下定了決心,直奔那方偏僻的小木屋而去。
謝開言坐在桌前翻閱古籍《北水經》,細心搜查極北之地的地貌情況。古籍從天劫子的石屋裡搜刮出來,歷經幾代人心血,將河流山川、丘陵原野勘記得一清二楚,圖表線路一直延伸出了華朝邊境,直達番邦域內,翻過天階山,便能到達碧水澄澈的烏干湖。
如果將天階山視作為最後一道邊線,那麼流沙原、芨芨草野、牧場、連城鎮就成了謝開言等人所能活動的區域,她亟待考慮一個情況:假如消滅了狄容,葉沉淵不等他們喘息,發兵攻佔連城鎮,對原狄容部落佔據的天階山嶺形成震懾之勢,她又該怎樣應對。
好在連城鎮的地位極為微妙,南下能入華朝邊境巴圖鎮,東遷則是理國門戶伊水河鎮,北上到達域外的烏干湖。三向權衡,應是北方顯得更為廣闊。遷徙之路雖然苦了些,若能逃脫華朝或者北理的轄制,背井離鄉未嘗不是另一種開始。
謝開言合上古籍,在書皮上拍了拍,心道:阿照,最壞的打算就是北遷,好歹有個落腳處了。
才穩住心思,蓋大剛好推門走進,轉述了馬一紫的決定:戰敗就將他們一夥逐出連城鎮,不問死活。
謝開言起身收拾書冊,說道:「馬場主差不多要走到這一步了,很早之前,他便容不得蓋大哥。」
蓋大內心雖然怨念馬一紫不顧兄弟之情,但知道謝開言說得沒錯,只能點點頭。
糯米團似的兔子趴在竹籃裡吃草,過了一會,突然豎起耳朵,後腿直立,做出警醒的姿態。謝開言低眼瞅著兔子,彈彈它的耳朵,歎道:「這團糯米果然和別的兔子不一樣,耳力要見長一些。」
蓋大不
解。「哪兒來的兔子?」
「花老闆送給我解悶的。」
綽號為「糯米」的兔子前腿緊弓,仍然杵著毛絨絨的身子一動不動,蓋大看它的長耳朵在微微轉動,心下驚奇不少。「它是不是聽到什麼了?」
糯米的耳力要比一般動物靈敏,如果貼地行走,它的感觸會更加敏銳。蓋大的心思沒有放在城外,自然聽不到遠處隆隆滾動的馬蹄聲。謝開言自清晨見過謝照,得到狄容即將進犯的消息後,就一直留意外邊的動靜,現今她傾耳一聽,明白了外面的情況比較棘手。
「蓋大哥快去請卓王孫,狄容傾巢出動,來的不下萬數人。」
謝開言曾炸斷流沙原的浮橋,為連城鎮的整裝爭取到了一段時間。浮橋九曲宛轉,倘若瞭解行走路線,在深藏於沙池底的石基上加築,鋪上橋面,幾日便能恢復通道。所以,狄容的襲擊只是遲早問題,不能從根本上遏制他們的野心。
狄容旌旗影影綽綽閃動在地平線處,蓋大平日統領有方,眼見敵人逼近,馬上催動連城全鎮男女老幼齊上陣,湊足一千人馬,埋伏進了甕城。弓箭手佔據箭樓及角樓,蓋飛帶著刀斧手持盾掩藏在門閘後,其餘的散兵游勇分佈在闕台、雉堞、垛口下,個個臉色慎重,想必已經知道狄容來犯,規模不可小覷的軍情。他們的武器大多是長矛與弓弩,長年未經保養,前幾日匆匆翻出來擦拭一番,堪堪泛出點銳利光澤。蓋大深知依靠這批散兵守住連城鎮的可能性太小了,盡量將精銳部分堵在前城,並吩咐他們準備好滾木和油罐。
連城鎮最早由三座廢棄城池連綴而成,正門前設置十五丈寬闊的護城河,河道內堆積尖矛倒掛,形成外圍第一道屏障。此刻吊橋已經高高掛起,城外廣闊的土地變成了臨時戰場。
謝開言背負拓木弓躍上瞭望台,極目遠視,打量狄容行軍規模。狄容爭戰不比中原講究陣法,他們騎馬揚鞭而來,嘴裡呼喝著,散散漫漫,遍佈全場。通常在原野戰中,游騎和衝鋒軍要講究次序,但觀狄容行進,如潮水一般肆虐奔走,氣勢看著喧囂,實則無任何精幹厲害之處。
謝開言看後心下安定不少,權當將這次圍堵給蓋大練兵所用。蓋飛仰望師父站在高台上的背影,看到瘦削的身子在寒風中顯得無比單薄,咬咬牙,憑借梯繩攀爬到了她右側。
「師父,有辦法退敵嗎?」
「有。」
「那為什麼要請動卓公子到場?」
謝開言估計著狄容衝到城門前的時間,側頭睇視蓋飛,道:「怎麼,開始擔心起你的貴客公子來了?」
蓋飛擼擼袖子,埋怨道:「師父,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笑!」
謝開言歎氣道:「小飛你好好想想,狄容、華朝與我方之間的利害關係。那卓王孫作為華朝特使,他出現在城門上,就表示華朝的權勢及庇護也覆蓋到了連城鎮,如果狄容還要強硬攻城,就意味著與華朝正式為敵。我們連城鎮來頭雖小,但華朝上萬軍隊還在邊防候著,大頭領能不考慮嗎?」
蓋飛聽後想了會,撅嘴道:「師父盡說些繞繞彎彎的道理,反正我是懂不了。不過你剛才一說,我大概明白了,不就是把卓公子哄到城樓上來,讓狄容見一見特使尊容嗎?」
謝開言拍拍他的後腦,歎道:「不需要哄,為了共同利益,卓王孫自然會來的。」
城池外的呼喝之聲越來越近,狄容催動馬匹,風一般捲向正門。正值人心慌亂之時,卓王孫身著紫袍輕步上了城樓。弓箭手壓低身子埋伏在垛口處,他反而走前兩步,突現出了身形,一襲紫色在巍峨古樸的城頭靜止不動,顯得深沉而醒目。
謝開言垂眼看他的動作,情知這個人心思剔透,又猜對了她的企圖。偌大的城頭僅憑一名特使來鎮住狄容囂張氣勢難顯公正,謝開言便匆匆對蓋飛吩咐:「萬一大頭領發橫攻城,務必要護住卓王孫的安全。」說罷躍下瞭望台,疾步走到卓王孫身邊。
卓王孫縱目遠視,看著天際沙塵滾滾,始終未見憂色。
謝開言持弓守護一旁,隨著他的視線看向遠方,忍不住揣度:難道他也安排了伏兵?面色上卻不聲張什麼,嘴邊那句「公子勿驚」也吞入了腹中,只因只身前來的特使大人比任何人都要鎮定。
一匹通身毛髮油亮的藍蹄馬衝在最前,狄容大頭領雄踞馬上,關外的風沙吹不散他眼裡的倨傲之色。身上披掛齊整,右手長戟斜掠一側,大頭領展現在眾人面前的是一種霸氣。謝開言注視他身後,知道他有恃無恐的緣由何在——一列黃銅鑲皮的弩車踏著□轆碌碌之聲奔突而至,張開機括口,豁出冷森森的箭矢,仿似直指九天雲外的烈焰。幾架雲梯與衝撞車尾隨其後,被眾多走卒齊力推進,隆隆作響,驚炸了一地斑駁的原野。
無論週遭如何喧囂,卓王孫靜立不動,用一種渾然天成的冷淡奠定了他的威儀。謝開言揣測他的習性本是不喜多言,當即趁著狄容未組好陣型的先機,運力說道:「大頭領,你且聽我一言,否則今日讓你有來無回!」
大頭領抬眼一看,正見著謝開言在城頭露出整張臉,那種蒼白而安靜的神情令他印象十分深刻,不由得咧嘴笑道:「你不就是我家美人身旁的小丫頭
嗎?既然你在這裡,我家美人肯定也在不遠處。你快去對她說,『你家夫君來了,美人莫再扭捏,待夫君打下整座連城鎮給你作嫁妝』,哈哈哈,就這樣說定了!」
謝開言道:「大頭領一心想著攻下連城鎮,可見是有備而來。」
大頭領招手示意身後騎兵圍上,仰天笑道:「那是當然!」
謝開言搖搖頭,朗聲道:「大頭領只看到所帶萬數人馬的便利,卻不知中原打仗自有一套方法。自我觀察大頭領行軍以來,便認為大頭領必敗,為何?我一一告知大頭領緣由,看是不是這個道理。」
大頭領哈哈笑著,根本沒把一個丫頭的話放在心裡,只等著隨眾推車圍聚過來,便開始攻城。城內門閘後,蓋飛弓著身子,姿勢待發,如同一匹將要撲食的豹子。他等著師父下令行事,悶出一頭汗站了許久,卻聽得城頭上侃侃而談,忍了又忍,才嗤笑道:「師父一肚子壞水,這樣提起話頭,肯定又想嚇唬人。」
蓋大也留在了前城,此刻正站在蓋飛身旁。「學著點,你師父盡顯機辯之士才能,能與狄容城前叫陣,憑的就不只是『嚇唬』二字。」
蓋飛甩了一手汗,連聲道:「好吧,聽聽師父說了什麼。」越聽下去,他越是覺得師父巧舌如簧,與平常所表現出來的安靜與冷淡大不一樣。而且,他這個知情人都判斷不了真假,親近者尚是如此,那麼外面對陣的狄容又能揣度多少?
蓋飛將信將疑地抓了抓頭。
遲靄暮色飄蕩在城池四周,被狄容隆隆前來的馬蹄聲踏碎。謝開言目測圍敵越來越多,不待大頭領緩和勁頭,就一鼓作氣說道:「馬場主早就知道大頭領要來拜訪連城鎮,提前做好了準備。此時已近申時三刻,太陽已經西沉,耕牛在外勞作一天,急著回家舔護牛犢,脾氣變得極為暴躁。馬場主恐怕耕牛性情過於溫和,特地置辦了萬掛爆竹綁在耕牛身側,只等大頭領一聲令下攻城,他便喚我射出響箭,要鎮外埋伏的漢子放起『火牛陣』,與大頭領的青籠烏蹄馬陣會會,決出個高下。」說著,她揚起手中拓木弓,箭矢頂端赫然包著一枚銅骨鏑頭,冷鋒流轉,來證明她所言不假。
大頭領臉上笑容一緩,勒馬後退兩步。他並非正規行伍出身,但搶掠村莊的惡事也沒少做,平時碰到的最大抵抗便是村民與鄉兵的兩三下武把式,連城鎮這樣的規模及行事實屬首次。然而他燒殺搶掠多年,自有一股剽悍之氣浸漬身骨,謝開言的這番說辭只能令他遲疑一刻,不久後,他仍然會秉承貪婪風氣,下令攻打城門。
謝開言當然知道大頭領的想法
,見城前陣型又散漫開去,顯然是人心浮動之機,連忙說道:「馬場主料想火牛群攻不能止住大頭領的腳步,於是又下令在鎮內挖掘陷阱,布下天羅地網等著大頭領帶人衝進。方才說了,大頭領的青籠烏蹄馬被火牛衝殺一陣,必定是慌不擇路闖進鎮裡,此刻只要馬場主令旗一揮,廣開阱口,大頭領的馬陣又得折損不少。倘若在這最後時刻,遠處埋伏的騎兵掩殺過來,與馬場主裡應外合,齊齊斷掉大頭領的退路,那便是讓大頭領長出翅膀也難飛走了!」
謝開言的聲音清晰明朗,散在遼闊原野,順風拂送下去,迫使狄容的陣腳再次亂了幾分。大頭領聽著她磊落而談,不似作假,忙吩咐身側小兵,說道:「你去後方看看,到底有沒有伏兵。」
連城鎮外的西門河蜿蜒流過原野,天色遲暮,冷氣回轉,必然升起一層淡淡浮煙。隔著紗霧般的煙氣,遠處有滾滾沙土飛撲,疑似馬蹄揚起的塵風,罩住了地平線,將四境籠得朦朧。不需哨兵傳回消息,大頭領也能看見後方動靜,他拉著嘴角短鬚,笑道:「小丫頭少來糊弄人!這四境開闊的,哪裡能藏得了伏兵?」
謝開言面露惋惜之色,道:「大頭領果然糊塗,我極力勸說大頭領不入連城鎮,是為了保住大頭領一命。大頭領且想想,華朝特使此刻也站在了我身側,如果不是準備妥當了,我們膽敢讓使臣大人上城樓嗎?別的不說,單看使臣大人的出身,如此高貴,我們是萬萬不敢怠慢他的,遑論令他置身於危難之中。大頭領如果不信,執意衝進城門,那便是與使臣大人為敵,與華朝數百萬軍隊為敵,與那九千萬頃土地、千千萬子民過意不去!我請大頭領三思而行!」
話音一落地,謝開言就退後幾步,著重突出了卓王孫鶴立當澗的身形。
卓王孫始終冷淡佇立,耐心等待謝開言說完所有,才吐露一字:「弓。」
大頭領仰望巍峨城牆,面上帶著一種欲欲躍試之色,轉念想到連城鎮一旦得手,財富不可計數,怎麼也抑制不了滿心的慾望,喝道:「既然今天來了,就沒有空手回的道理!」他轉頭,對著後方下令:「雲梯架橋,沖車撞門,給我上!」
城頭之上的謝開言連忙從背鞘抽出兩枝長箭,合著精幹拓木弓一併給了卓王孫。卓王孫接過,搭箭張弓,弓形如盤月飽滿,其臂力與勁道令御羽一族的謝開言望塵莫及。她細心辨得卓王孫氣息沉穩,絲毫不亂,內心再是一歎。
卓王孫以霜冷眼眸扣住大頭領身影,左手三指無聲鬆開,送出了風雲雷霆的金銀雙箭。這兩道箭矢本由謝開言所創,喚作「子母連弩」,經改
良,端的是霸氣凌厲。卓王孫貫入十成功力於箭,削出一隻金箭迅疾撲向大頭領面容,被大頭領俯身躲過,第二隻銀箭無聲無息,如一道流光,逕直釘向大頭領後背椎骨。
底下之人驚喝:「大哥小心!」大頭領已跌落馬下,聽辨不了任何風聲,憑著本能扭身一滾,想避開來勢凌厲的銀箭。卻是未躲開,右肩已經中了一記流光,痛得讓他齜牙咧齒。他還未作出反應,電光火石之間,城樓上的卓王孫揚手探向謝開言背後,抽出另外兩箭。似乎只是掠起一點微風,飛揚起謝開言的一縷髮絲,令謝開言側頭去看,卓王孫已經射出了第二道箭。
這次的金銀兩箭有了前番一次的輔助,釘翻一名意圖扶起大頭領身形的親兵,暢快無阻地扎進大頭領背脊。大頭領悶哼一聲,四肢垂落,眾多隨從撲上來,拚死將他拖進陣列中,阻斷了卓王孫的箭路。
城樓距護城河外狄容所立之地有二十丈開外,卓王孫扣弦兩次,箭無虛發,招式刁鑽,無可避及,強大的功力令人駭然。謝開言見卓王孫已折損了狄容氣焰,輕身躍向背後門樓,朗聲道:「迎敵!」頓時垛口處、箭台上萬箭齊發,如飛蝗一般撲向前方。
狄容部落聽聞大頭領落馬中箭,陣列裡起了一些騷亂,副指揮在人群中呼喝:「大頭領下令攻城!」聽指揮使這麼一說,眾人像是驚醒一般,揚起武器呼喝向前。雲梯很快搭建起來,衝撞車過了護城河,騎兵受到城樓猛烈的飛石抵抗,一時近不了城門。
謝開言早就請卓王孫下城,以護衛他的周全。卓王孫站在門樓偏僻處,冷淡道:「不礙事。」
謝開言道:「公子是萬金之軀,稍稍有個閃失,連城鎮便擔當不起。」
卓王孫冷冷一笑:「原來你擔心的是這個。」他從她身後抽出鳴鏑,扣在自己手裡的拓木弓上,將箭矢發射出去。一陣尖銳響起,遠處隱隱響起轟隆之聲,帶動黃沙漫天飛舞。
謝開言最初就吩咐謝照提點三千親信而來,趕著連城鎮的耕牛進了牧場,安置好了鞭炮火燭的步驟。此刻被卓王孫射出響令,她自然不會驚奇,她只是心驚卓王孫不以為然的神色。似乎他能預料到,除去連城鎮中勉強湊齊的一千人馬,在流沙原後方,更深遠的地方,也會有謝照之類的幫手存在。
謝開言暗自打定主意,等此戰過後,囑咐謝照好生安妥陣營,首先要佔住地利的便宜。天階山北側、烏干湖都是可選之地。
耕牛發狂地動山搖奔來,犄角綁住尖刀,衝進了狄容尾陣。狄容折損了大頭領,失去了指揮,軍心已降一半,此刻真的有規模不小的火牛
陣衝來,他們便輕信謝開言的「陷阱、伏兵、華朝援助」三步說辭起來,互相推搡著,不肯衝在前頭。
連城鎮外馬蹄聲、呼喝聲、慘叫聲響徹天空。謝開言捨棄了卓王孫,趕回甕城城頭,觀望狄容軍情。垛口和雉堞處不斷投出箭矢、油罐、滾木,阻攔了首批敵人的攻擊力度。底下人馬互相踐踏不在少數,騎兵仍然逡巡,沒有過河。謝開言見狀,躍下城牆,對著蓋大蓋飛說道:「開城門。」
蓋飛急切道:「城裡沒有師父說的天羅地網,根本開不得大門!」
蓋大極快思索,將手一揮,道:「開城門!」
蓋飛一向聽信師父的言論,只是前幾日夜襲流沙原折損了不少子弟兵,他看著周圍所剩的少年郎,臉上不禁浮現一陣執拗之色。「不行,他們擋在了最前,讓他們做盾,我下不了手。」
子弟兵們倒是紛紛響和:「我們不怕!開城門吧!」
謝開言聽著衝撞車撞擊之聲越來越烈,長歎:「你們都退開,散進兩側樓道裡,但凡有狄容衝進來,用盡一切手段殺死他們,不令他們回身。這樣一來,外面觀望的狄容余軍一定會相信我說的陷阱,不敢輕易闖進來。只要他們不進來,這座城我們便守住了。」
蓋大適時補上兩句:「謝姑娘說的法子就是『兵行險著』,真真假假,不讓敵人看得清。外面的聲勢已經造足,再不開門,恐怕錯失良機。」
當然,還有遠處埋伏的謝照的一支騎兵能夠起到恐嚇作用,謝開言怕人多口雜,並未全盤托出實情。連城鎮內,蓋大統領的五百南歸精兵也不知情,那麼,躲得遠遠的馬一紫之流更是蒙在了鼓裡。
蓋飛咬咬牙,第一個返身衝向機括,扳起了轉軸。吊橋扎扎放下,壓斷一隻雲梯,撲的一聲平伸在狄容騎兵眼前,那些騎兵反而退後了幾步。緊跟著,滾軸喀嚓響起,似是震裂了整面石板,緩緩鬆弛的大門令狄容愈加逡巡不前,只恐裡面有虎狼撲出,和身後追趕的火牛形成一種奇奇怪怪的局面。
衝撞車轟地一聲衝進了大門,兩側有刀斧手埋伏,挑斷狄容步卒手腳,更有不怕死的子弟兵,將門扇緩緩合閉,即使被長矛戳穿胸膛,他們也要身後的手足踏著他們的屍骸而上,盡數吞沒掉首批進攻者。
大門幾經關閉,門口處已經不見衝撞車蹤跡,只留下大灘血水。
「太邪門了!難道真的有埋伏?」
狄容騎兵疑慮地打量左右,策馬奔過吊橋,沿著城牆四散而走,不敢進正門。城頭不斷有飛石箭矢並各種利器擲下,他們的征程並不順利。謝開言找來一副弓箭回到城
頭,與其他箭手並肩作戰。嗖嗖嗖震弦聲不斷,她只看得見底下漫布的敵人頭腦,箭箭飛撲出去,必定取人性命。
沙塵滾滾的戰場上驚起老鴉聲叫,各種呼喊混雜在一起,直殺得血色遮天。身後突然傳來一道冷淡的氣息,伴隨著一絲淡淡的飄渺熏香,她正要回神,兩隻微溫的手指按住了她的頸側,封住了她的穴位。
若在平時,謝開言決計不會輕易中道;只是現在,她的心思全部放在了陣前,不曾提防後背的來襲。
謝開言一陣眩暈,身子微微後靠,杵在了卓王孫胸前。他伸出左臂抱住她的腰,另一隻手接過她的長弓,棄之一旁,語氣仍然那麼冷淡。「不用那麼緊張,我全部依了你就是。」
紫袍袖口散發一股熟悉的安神香氣,令謝開言幾欲放鬆全身,在他懷裡沉睡不起。但她竭力保持最後一絲清明神智,聽到耳旁傳來弓箭手驚喜的聲音:「太好了!狄容兵好像怕不過,已經開始撤退了!」
另外有人聲喧雜,訴說著原委。「左邊突進一彪人馬,看著好像是巴圖守軍……」
「真的是華朝軍旗!」
「沒看錯吧?」
「錯不了!」
「原來是使臣大人暗中調了兵幫助連城鎮……」
卓王孫既然肯出手,調來巴圖守軍,就表示華朝不會坐視不管連城鎮的死活,至少,謝開言希求的兩方戰局已成定勢。日後,她可以帶著蓋家軍退居二線,推動華朝與狄容正面對決,也不算辱沒了「連城鎮打敗狄容」的名聲。名聲一旦成立,她所要求的減稅立身的提議才有先行之機。
想到這裡,謝開言緩緩闔上眼簾,放鬆心神,歪頭倒向一旁。卓王孫將她打橫抱起,在眾人面向城前的喧囂聲中緩步走下門樓,來去自然如風。在巨大的勝利之前,即使有幾人觀察到了後邊的動靜,但也只是笑一笑,投身到更熱鬧的呼喝中去。
卓王孫穿過遍地丟棄的器械矛戟,沿著側樓邊道回到左鎮,逕直走進院落。安頓好謝開言,他走出廳前,靜立一刻,最終對著待命的兵士說道:「將人馬撤回來,不必追趕謝照。」
此刻放走謝照,一來避免打草驚蛇,二來算是讓謝開言醒來後能夠心安。
兵士不明原由,稍稍踟躕:「如此大好機會……公子為何不動手……」卓王孫看了他一眼,他馬上噤聲,抬手施禮,大步走出院外,趕著傳遞諭令。
只有隨侍一旁的花雙蝶澱了澱眼神,猜測著,狄容未滅,公子怕是在等那最後一個時機。當然,內心想法她也不會輕易說出口。耳邊傳來卓王孫冷淡的聲音:「待她
醒來,不可露出異狀,就如往常一樣。」
花雙蝶連忙頷首稱是,看著卓王孫走進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