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杏殿外的春杏吐綻嫩蕊,等待著新生的美麗,暖閣內的謝開言卻逐日萎敗,如同冬末霜花的凋零。
賈抱樸每日進床閣裡請脈,先是有所遲疑,五日後,見謝開言氣息微弱,雪白的肌膚變成孱弱的青白色時,便肯定了他的診斷。「回稟殿下……太子妃這是中了奇毒……」
整日侯守在床前的葉沉淵聞言冷聲道:「什麼毒?」
「似乎是……華朝極難看到的『舌吻蘭』……」賈抱樸看了看葉沉淵的臉色,忙爽直說道,「此毒草專生在土地乾涸的華西一帶,古籍中已無記載,老臣偶爾聽聞過毒草的厲害,便收錄在煉丹的冊子裡——」
葉沉淵截斷他的話:「如何解毒?」
賈抱樸沉默不語,葉沉淵揚聲道:「難道還想瞞住我不成?」
賈抱樸突然掀起衣袍下擺,噗通一聲跪下:「舌吻蘭無藥可解,太子妃她……太子妃她……」
葉沉淵的氣息也不禁紊亂起來。他揚袖劈了一記,賈抱樸身邊的錦墩應聲粉碎。「萬事萬物相生相剋,這舌吻蘭即使還霸道,肯定也有解開的方法!」
「是,是,殿下息怒,老臣再去好生研習下。」
午後,賈抱樸肅容走進暖閣,不待葉沉淵開口,他便匍匐跪倒在葉沉淵腳邊,說道:「請殿下賜臣死罪。」
這般說辭,已是預示著謝開言無力回天了。
葉沉淵提起袖口,當真就要劈落下來,一直尾隨在後的左遷連忙手疾眼快,抱住了葉沉淵的雙膝,哽聲道:「殿下,殿下,總管雖直言犯上,但也是實話實說呀!請殿下恕免總管的死罪!」
葉沉淵輕輕搖晃著身子,握緊了手。一旁的謝開言睡得死沉,完全無聲無息,暖閣內那麼靜,他卻不敢再回頭看上一眼。天天瞧著她萎靡下來,如同消融著春暖的積雪,窗外的花兒卻探進紗櫥,延伸出勃勃生機與希望。
滿院春色尚好,她怎麼能在靜默中死去?十年前後,她睡著,他看著,熟悉的場景又像走馬燈一般轉動起來。
葉沉淵不願意相信重複的命運。
「舌吻蘭可是像真正的蘭花?」
暖閣內跪立的眾人啞然無聲,只有賈抱樸穩住心神,一一對答葉沉淵的提問。「回殿下,舌吻蘭外形與蘭草無異,散發著清香,鮮少有人能分辨兩者之間的區別。」
葉沉淵回想一刻,便有清醒的認識,說道:「謝開言曾厭惡藥枕蘭香——將那條封存的枕頭取來,給總管看看。」
內侍取來含有異香的藥枕,賈抱樸細細勘察很久,道:「此枕內正是含有舌吻蘭。長期枕靠在上面,會使人無知無覺死去。」
而現在的謝開言正如這種模樣,所有人都看得見。
葉沉淵道:「她才使用藥枕一宿,不可能中毒這麼深。」便喚掖庭令去冷宮審查慣
使蘭香的齊昭容。
齊昭容心懷憤怨,即便口舌不便,也抵死不從曾投放過蘭毒。侍衛翻查她以前居住過的昭和殿,均一無所獲。往日隨行宮婢對齊昭容所知甚少,唯一心腹霜玉早已死去,葉沉淵聽到諸多消息傳遞回來時,突然察覺到,少有的蛛絲馬跡就這樣斷開了。
他正在驚疑不定,三日後,內僕局又傳來一則消息,將他打入冰冷的深淵底。
前雲杏殿侍藥婢女誤用護膚油膏,雙手呈青紫色,為保性命,斬去雙臂,無奈舌吻蘭毒香入膚深重,日暮時,婢女抵擋不住痛意死去。
花雙蝶隨後惶恐證實:太子妃每日服用婢女親手捧侍的花露藥盞,因此才吸進蘭香,中毒昏迷。
葉沉淵千防萬防,在府內替謝開言張開各種保護臂膀,不料最後竟是毀在這麼細小的詭計之上,心裡極震怒。他幾乎蕩平了整座內僕局,責令管事徹查油膏蘭香來源。掌宮人月例用度的內僕局管事支支吾吾說不出所以然,被當庭擊殺。
所剩的僕從跪地泣饒,聲稱霜玉曾來過局裡,指派親信發放油膏。那名親信隨即被推出,驚惶說道:「霜玉已死,他們便將責任推到我頭上,請殿下明察。」再用刑,那人也表明的確不知油膏有異香,最後痛死。
掖庭令三審齊昭容,齊昭容詭異大笑,荷荷說不出聲音,只是模樣佔盡了得意顏色。掖庭令小心回稟道:「貶斥齊見賢那日,她便說過,要迫害太子妃……」後面的話決計不敢再說了。
葉沉淵聽聞齊昭容仍是不認罪,冷冷道:「依國法處置。」
掖庭令回冷宮絞殺齊昭容,無形中徹底了斷了舌吻蘭的秘密。而實際上,齊昭容說與不說,都不會構成關鍵處。
春花依然盛開,串成璀璨的珠玉。
暖閣內,葉沉淵坐在床側,緊緊握住謝開言的手指,輕聲說道:「是你麼?能預知這一切?」昏睡的人形無所覺,他摸著她的頭髮,恨聲道:「你聰明過人,以前就能玩弄各種心計對付我,偏偏不肯留下來陪我。」
生離或者死別,對他而言,都是拋棄,都是「不肯留」。他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的傀儡,拉住她的手不放鬆,聽到風入窗,才知道回過神看一看那些燦爛的花兒,再低頭看一看她的臉,唯恐她睜開眼就看不到,滿枝的冰肌玉骨曾探進來對她笑著。
花雙蝶偷偷拭去眼淚,帶一眾僕從繼續守候在暖閣外。更遠的地方,雲杏殿的門口排開到院外石街上,密密匝匝跪著太子府內外所有家臣及禁軍。
在賈抱樸都被呵責杖擊的情況下,只有左遷敢斗膽進言,遙遙呼道:「請殿下保重身體!」
銀衣箭衛、銀鎧破天軍,甚至整日隱匿得不見蹤影的暗衛都躍下樹來,一齊勸告主君愛惜身體,進宮
督查國事。三省高官來了一撥又一撥,見不到太子的面,均重重一歎回到台府,繼續整理各部諫議的奏章。
葉沉淵日以繼夜陪侍在床前,一遍遍喚著謝開言的名字,已趨昏迷的謝開言曾睜眼醒來一次,嘴角溢出不易覺察的歎息。
葉沉淵突然見她醒來,驚喜之餘來不及想什麼,就將她抱在了懷裡。
謝開言隨他靜默一刻,才吃力說道:「殿下……我想去一趟鎖星樓……」她的容顏稍稍煥發出光彩,眼底的悲涼還是那樣濃重,他看了看,不禁說道:「不准離開我。」
謝開言再不答話。
賈抱樸從病榻上掙扎爬起身,經侍從攙扶來到暖閣,再替謝開言號脈。過後,他面如死灰,緊閉住嘴一聲不吭。
葉沉淵也明白了過來,抱住被毯裡迴光返照的謝開言,啞聲說道:「警蹕鎖星樓,送太子妃出行。」
謝開言拒絕了他的陪同,穿好衣物,一步步走出雪亮的東街,留下亙古不變的孤寒背影。
寒星如墜,萬景沉睡,一樓高屹,觀瞻宇內。
謝開言沿盤梯走上九重樓城,站在了白玉欄杆之前,她抬頭遠望,好好看著煙靄遍生的夜。俯瞰千層城郭萬家燈火,都不及遙遠的一抹微光,那裡,才是令她魂牽夢縈的故鄉。
傳聞,華朝大陸的鎖星樓與烏衣台一般高度,伸出手來,便可觸摸到天幕。
謝開言真的伸手向上一抓,握住了一縷風聲。
花雙蝶看懂她的動作,眼淚又流了出來。
「謝族人天生傲骨,寧願吃苦,也不肯低頭乞求。殿下若是懂我,應當將我屍身送還南翎,受海神洗禮,等來世眷顧。」
謝開言說完所有話,靜坐在城台之上,開始冥想。
花雙蝶徐徐跪下,垂淚道:「太子妃若是憐惜殿下半分,也應好好說上幾句道別的話,讓殿下不要傷神毀身。」見謝開言閉眼不應,她便磕頭兩下。
謝開言的神識跋涉千山萬水,回到燭照朗然的烏衣台。風依舊嗚咽,霧依舊飄舉,她一動不動坐了一刻,說道:「花總管請起身。」
花雙蝶咬唇退向一旁。
星霧迷離,隱隱燈光撒落闕台飛簷,降下一抹陰翳。
謝開言突然說道:「殿下可知我心恨什麼?」
花雙蝶驚然回頭,這才發現一襲錦袍的葉沉淵站在暗處,忙福了福身子,帶隨眾退下高樓。
葉沉淵走出,替謝開言圍攏斗篷對襟,站在她身旁,摸著她的頭髮,說不出一句話。
此情此景,也讓他心痛得說不出話。
謝開言果然應花雙蝶之言,開始訴別,儘管這訴別有些異樣,不易看出她內斂的感情。
「南翎腐朽不堪一擊,即使華朝不來搶奪,不久後的北理或是狄容也會殺進門戶,與謝族決一死戰。殿下軍功卓然,心計謀略強過謝
族,敗謝族光明正大,我無話可說。只是金靈之爭中,有一千孩童,殿下既然知道謝族背生傲骨,為什麼不責令他們再戰,直至戰死,卻要迫令他們投降,逼他們投身水中?」
葉沉淵澀然開口:「我沒有迫那五千子弟。」
「殿下!」謝開言揚聲道,「戰死才是對他們的尊重!如同我從不暗殺殿下及殿下的家臣一樣!殿下說是不逼迫,可曾想過那也是間接的推動?」
葉沉淵走到她跟前,低頭看著她的眼睛,道:「你是一定要說這些?」
「常言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再不說,就怕沒機會了。」
葉沉淵伸手撫摸她的臉,輕聲道:「你死我也不會獨活。」
謝開言掀起裙幅起身,走到欄杆角落,冷淡道:「不敢承擔殿下厚愛。十年前,殿下既然選擇朝前走,意圖統一華朝再至天下,應該知道,帝王之路艱苦險阻,容不得半點感情。殿下背負重責,不與我走,我不怨;殿下收復失地,征戰南翎邊境,我不怨;甚至是——殿下憑借強大國力一舉攻佔南翎,令禁軍節節敗退,我也不能怨!只是我想問殿下一句,為什麼要假借統一之名,行屠戮之事?我謝族抵抗入侵、百名將領負隅頑抗,都是職責使然,殿下為什麼先要迫死謝族,後又坑殺將領無數?就連那連城鎮內,殿下也肆意舉起屠刀,一一斬殺那些手無寸鐵的民眾。這所做作為,難道不叫殘忍?」
謝開言遽然轉過身,冷冷正對葉沉淵。葉沉淵迎上她的目光,不躲避,淡然道:「哪條帝王路不是祭奠著鮮血走出來的?對戰謝族非我本意,屠戮抵抗者才能震懾餘眾,用最小的死亡換取更多的繳械,令他們不戰而降,在兵策上是捷徑。連城鎮數條人命是斷送在馬一紫之手,他若不做兩姓家奴,我又何必剿滅乾淨?」
「殿下好主意,盡出詭辯之辭。」
葉沉淵突然揚聲道:「左遷出列,帶花總管上來。」
謝開言不禁冷顏道:「殿下又要拿花總管威脅我?」
花雙蝶提裾急急走上階梯,跪在兩人跟前。
葉沉淵道:「我若叫來左遷或封少卿,你都會認為是受我指使。問她,總不計是我欺騙你。」
花雙蝶忙低頭說道:「殿下要問什麼?請殿下示下。」
她只知道,今晚的會談很重要,即便是謝開言處於迴光返照之際。
「總管對太子妃說說『何為禮』。」
花雙蝶動用所有玲瓏心肝,回想往日的一切,終於了悟說道:「殿下曾說過,禮是輔國之義理。」
「在哪裡說過?」
「連城鎮卓府書房。」
「此話何解?」
「殿下將法禮作為治國之策傳授於太子妃,說道,『法從禮入,明刑弼教,是以法先行,禮居後。國家司刑法,推行禮、義
,才能長盛久安。』我想殿下的意思是指,將爭戰與刑律放在前,震懾余國服從,再用禮儀教化百姓,使天下一統,長盛久安。」
謝開言拍了一下欄杆,冷笑:「簡直是荒謬。」
葉沉淵卻道:「退下吧。」
花雙蝶躬身退下。
葉沉淵看著謝開言的眼睛,說道:「連一個繡娘都懂的道理,你卻難以接受。」
謝開言不怒反笑:「殿下精通詭辯之術,令我等大開眼界。別說治國之義理,就是鐵樹開花、枯肉生骨那些奇談,只要殿下講了出來,那便一定是真實的,何談叫百姓接受呢?」
葉沉淵走近,不顧謝開言的躲避,將她抓在了懷裡。謝開言不能縱身跳下毀滅屍身,無可奈何之下,被他緊鉗了手臂,摟得動彈不得。
「謝開言。」他低頭親了親她的眼睛,見她不應,矢志不渝地親吻過去,「你是我的妻子,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就算還恨我,也應當留在我身邊,找機會為你的深明大義一一報仇。」
多說果然無益,謝開言心想,何必應花總管之邀,駁弈一番,妄圖讓他明白心懷天下的人不能過於殘忍呢?他能仁政愛民,愛的是自己的子民,其餘國別降民一律降階為下三品,不殺不滅,任其自生。這樣的大一統,難道是正確的?
少時讀史,看到南北融合之後又分開,便是各階層的矛盾所致。
葉沉淵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癥結在哪裡,現在就看他是否願意改掉頑疾。
她暗自想了這麼多,突然抬頭看了看他的臉,微光下,他的薄唇黑眸生動如昔,精緻到了冷清,就像記憶中的阿潛破開天光雲色,歷經十年磨礪,再次站在她面前。
可惜九重城樓之上,她面對的只是葉沉淵,不是那個心存憐惜不忍迫害她的葉潛。
葉沉淵見謝開言安靜站著,再不答話,心底越來越慌亂。他緊緊抱著她,說了很多哄勸的話,短短一刻將軟硬兩面全施了個遍,無論成功與否,他已盡力挽留。
可惜他也記了,她已經身中奇毒,來到高樓望遠懷鄉,只是迴光返照而已。
他沒想到,十年之後開誠佈公的交談,竟是一場訣別。
謝開言咬破斗篷內襯,叼出邊縫裡的一大粒桑花果藥丸,囫圇吞下,沒有一絲猶豫。葉沉淵一直抱著她,輕聲細語說了幾句,突然發現她的身子已冰冷。
他一動不動緊摟住她,看著一縷霞光衝破天邊,引出火紅的焰彩,嘴唇抿出了血。陽光溫暖綻放,照耀冰冷的人間,他的記憶連同他的心留在了煉淵底,伴隨萬里飄雪,冷得失去感應。
天放異彩,九州沐浴華光。
左遷帶人走上來時,看到葉沉淵僵硬摟著謝開言的屍身,坐在華朝最高的闕台之上,兩鬢染出霜白。
花雙蝶緊咬住唇跪
拜,封少卿帶侍從跪列,左遷環顧四周,無聲低下頭,跪在了最前方,哽咽道:「日昇華彩,天祐太子妃福澤萬世——」
太子妃已薨,殿下鬢髮一夜染白,誰都不敢說出真正的喪信,唯恐驚醒仿似連體而生的兩人。
紅日懸空,如同燭照天山雪,融解了萬千冷意。葉沉淵一動不動坐了一天,無論週遭說了什麼,他聽不到,懷裡的人安靜伏靠在肩頭,那才最重要。
賈抱樸聞訊催促侍從將他抬出,坐在軟轎裡叫罵:「都是一幫蠢貨,這點事也做不好!殿下心灰動不了,你們就不能將他點暈帶回來,好好照看著他?就這樣任由他抱住太子妃,一夜枯坐在這裡?當真是愚蠢至極!太子府怎麼淨出些酒囊飯袋?」
封少卿抹了把臉,看向左遷。
左遷微微歎氣,只能領先獻身就義。他潛伏過去,點了主君殿下後背的大穴,那具冰冷的身軀竟然戳得他指尖發麻。可能是想得長遠,左遷隨後自領十記軍棍,僕在座椅之中,催促封少卿看緊殿下。
葉沉淵並不需要有人看住,因為已經萬念俱灰。一旦清醒過來,他便抓住謝開言的屍身,緊緊摟在懷裡,不肯鬆手。飛簷外的日月升起兩次,謝開言的青白肌膚迎上光彩,削出一點暖色。除此之外,她的通身清涼如雪,即使還繁複的禮服,還華美的飾物,都不能掩飾她已死去的事實。
只是有人不願相信。
「你會一直陪著我。」葉沉淵一遍遍地吻著謝開言冰冷的臉頰與雙唇,輕聲細語對她說話,「葉沉淵要的東西很多,阿潛只有你一個。我願意做回阿潛,你睜開眼睛看看。」
賈抱樸率眾跪在帷簾之後,聽見殿下的胡言亂語,不禁愕然。
左遷與封少卿面面相覷。
花雙蝶磕頭哭訴道:「請殿下節哀!您是華朝千萬子民的儲君,萬萬不可亂了分寸!太子妃生前掛系故國,奉勸殿下送殮南翎,這也是太子妃殷切的希望,請殿下成全!」
賈抱樸歎息:「老臣煉製的香屍丸只能保存半月屍身,方便他人葬殮,殿下再不放手,太子妃就不能依照謝族故例入海為安……」
左遷及封少卿力勸,頓時暖閣內一片哽咽呼號之聲。
葉沉淵仍枯坐御座之中,對週遭熟視無睹,先前的星霜鬢髮逐漸灰頹,迎風散開,多出兩縷雪白。賈抱樸咬了下牙,喝道:「左大人封將軍請離太子妃,讓殿下休整兩日!」
說著,侍藥小童捧來特製的安神香爐,裊裊散發助眠氣味。
兩刻鐘後,左遷等人搶下了謝開言的屍身,放在厚重棺槨之中,未封存,只發喪報至華朝治下的越州,敕令烏衣台長官肅清道路並諸多事宜。
安開四年春,太子府素縞發喪,雪旗蔽空,伴隨橐橐馬蹄之聲,
一路蜿蜒到舊國南翎。與此同時,太子府大總管賈抱樸首肯北理公主李若水舉喪回斂的請求,另派一支青龍白日旗的侍軍陪護,將容娘棺槨發放出汴陵。
李若水依謝開言之意,早在半月前就提出喪殯要求,賈抱樸多留個心眼,等三天打撈運河尋找聶無憂屍身的時機過去,才主持發喪事宜。
因聶無憂服用了大量毒丹,出門寸步難行,因此賈抱樸才深信聶無憂已死,不疑有他,放行棺槨回北理。
將出汴陵時,棺槨車輪突然損壞,李若水大發一頓脾氣,責令侍衛尋人修補。眾人沿途停靠棺材鋪,裝扮成木匠的阿駐出面,夥同幫手,將裹住聶無憂的藥棺塞入容娘槨套內,再釘牢骨釘。隨後,被置換出來的容娘屍骸火化,病重的聶無憂一路暢通無阻回到北理,太子府騎兵調轉馬頭回城覆命,謝照劫持了棺槨,將李若水等人帶回烏干湖。
汴陵內,太子沉淵形貌枯槁,無心處置國事,水陸兩隊暫停押運,以待後期命令。郭果領先前發佈的太子諭令,離開汴陵,趕往楚州任職。她站在船頭,手持宇文家令牌,暗中帶出了摸骨張及阿吟。一旦脫離了眼線控制,三人日夜兼程回到烏衣台,與謝飛相聚。
越州金靈河是南翎舊國的第一道屏障,牢牢守衛著錦繡江山。湍急河水奔騰而下,自西向東流向烏衣台。烏衣台下蜿蜒環繞一條玉帶,走到源頭處,便是一望無際的大海。
南翎依海而生,烏衣台傍海屹立,日夜傾聽風的傲骨,浪潮的轟鳴,因此造就了獨一無二的謝族人。
日暮,殘陽如血。
葉沉淵抱著謝開言,涉水走向海中孤零零的木船,低頭站了很久,仍然捨不得鬆手。她在他懷裡安靜睡著,面容恬靜,袖口攏著一層清朗的風。船身盛織花被,隨海浪顛簸,零落一些粉紅杏瓣,大海如此寬廣,頃刻就吸附小船飄向遠方。
葉沉淵不知不覺跟著木船走了很久,海水齊腰而沒,驚得左遷撲過來,緊緊抱住了他的背。「殿下請節哀!」
葉沉淵一動不動佇立,面向海面紅日,看著天地間隱沒了那一點光輝,心如死灰。左遷不敢再去拉扯,恐怕看到不應該看到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