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0 章
春宮亂

北理宮廷內近日議論紛紛,大多圍著蕭皇后是否登樓告祭天神的事宜有關。蕭皇后穩坐朱明院內,由著朝臣爭吵,只接見了國師蒙撒等親信。

北理行政方式與華朝、南翎相似,文華風俗卻是大不相同。蕭皇后建萬象樓,以方形地基對應四季,所居宮捨也帶有希求天時四神眷顧的意思,分別取名為芳春、朱明、商秋、玄英,一一對著春夏秋冬四季。

北理的院落即是宮殿,官員衙署坐落芳春院內,蕭皇后佔據朱明院處理政務,皇親子嗣居住商秋院,剩下的玄英院冷清至極,亂石堆砌,便是俗稱的冷宮了。每院之間有走道夾院連接,各自安置著隸屬的宮及隨從。

聶向晚來到北理十日,由蒙撒引薦入駐宮廷,蕭皇后坐垂紗紅絹簾後,讓她看不清神色。蕭皇后對她所進獻的賀禮只是點了點頭,陪侍一旁的皇子妃謝顏才喚收好,將她收到籍制內,指派她做了朱明院的戶婢。

蒙撒撫掌歡笑,道:「小童守門最好,大為放心。」

能將親信留宮內當值,做了御駕前行走的女官,方便他自由來去,這種安置對他來說自然是最好的。聶向晚也沒任何遲疑,立刻走馬上任,掌管起了朱明院的門戶。

每日都有各衙署的官員前來進諫,門外石階上跪倒一片,哭聲震天,蕭皇后只是安然,聶向晚站一側,探查到了北理內政的諸多方面。

不久前,華朝皇帝薨歿、邊境三軍素縞退兵的消息傳來,群臣振奮不已,就他們以為能鬆一口氣時,蕭皇后當機立斷,以登樓為病弱陛下祈福作借口,打算堂而皇之地祭告天神登位。

南樞密院大夫死諫,被罷官。

納言侍長跟上,跪石階前磕頭咚咚響,說道:「陛下天體久違,皇后輔佐陛下已有兩年,憂勞勤勉至此,臣等領五姓民眾深感於心。皇后登樓祈福陛下早日康復,臣等本該附從,只是祖例前,應由大皇子宣讀文書割肉獻禮,皇后站樓下觀禮,才能符合祭祀禮儀!」

納言侍長哭得聲嘶力竭,爭諫大皇子才能登樓行禮,便是維護李姓王孫的儲君地位。如果蕭皇后登樓祭告,那麼帝王名號勢必落她身上,所以群臣才拚死進言。

聶向晚每日站門前,親眼看著一場場僕從持竹杖驅散百官的景象。只要退得慢了,官員還會挨打。一些硬骨頭直挺挺跪著就是不動,新漆的竹杖毫無例外打下來,濺起斑駁血痕,有的撒了聶向晚的靴邊。

今天的言諫似乎更加激烈了些。

聶向晚微微低頭,繼續謙恭站著,仔細收斂各種聲音。耳邊一片慘淡哭聲還沒落下,朱明院大殿裡傳來淡淡的嗓音,像是用手拂去藻繡袍袖上的髮絲:「們跪了一天,乏也乏了,早些退吧。」

眾官員相互對望一眼,突然從跪立的隊列中向前膝行出一名監察御史,穿著斜襟朱紅織衫官服,神情極悲憤。「自半年前公主外嫁,陛下就開始退朝養病,每天由娘娘院裡的侍從報告一兩句陛下的病情,上醫院的太醫卻說從沒見過陛下的聖面,更不談能為陛下診治。娘娘輔佐朝政,先是改國旗為彩繡雪熊金鳳旗,再是派嫡系佔據了官衙中各要務,這些舉措怕都是娘娘要改朝換代的先聲吧?」

蕭皇后聲音冷冷傳來:「大膽監察,竟敢誣言犯上!」

監察御史力爭,要朱明院放出國君,蕭皇后內只是不應,門樓腳轉出手持竹杖的侍衛,氣勢洶洶地踏步過來。那監察御史一看,立刻起身,低頭衝向門柱。聶向晚才抬頭,就看到他一頭撞銅柱上,磕得額頭鮮血直流。

一眾官員驚呼,聶向晚站得最近,將要扶起御史大,他卻將她的手揮向一邊,再發力撞向銅柱,立刻斃命。

朱明院外一片混亂,院內依舊飄拂著奶茶香氣,不見任何動靜。

納言侍長抱住御史屍體痛哭,侍衛的竹杖還是打了下來,砸得肉身通通響。侍長一邊哭一邊叫罵:「老巫婆做下這等犯上欺下的事,必遭天神懲治!前三日處斬邊境武衛大將,昨日杖斃兩名丞相,今日又逼死了監察御史!大理國民看得清楚,老巫婆分明是朝堂掀起腥風血雨,清洗不利於自己的老臣!今日即使被打死,也要笑著看老巫婆能猖獗到幾時?」

一陣竹杖痛擊之後,納言侍長屍身直挺地,臉上帶著奇異的笑容。

另有被杖責的官員驚呼:「侍長大果真是含笑九泉!天神要開眼了!」

院外鮮血淋漓,呼聲震天,正值混亂之時,銅鈴脆響從遠方急速傳來,再過一會,身著禮服的蒙撒躍下馬車,出現眾面前。

他的鬍子經過精心修剪,抖成了一縷風:「都是一群老糊塗,放著官位不坐,天天來院裡吵著娘娘安寢。說天神開了眼,本國師就是代天傳令的使者,收到的天啟怎地跟們不一樣?」

蒙撒將寬袖一揚,飛出數張金沙符紙,上面無字。等符紙悠悠落地後,浸過磷粉水跡的部分空氣中一燒,顯現出幾個大字:聖母臨朝,永昌帝業。

這是蒙撒的拿手伎倆,朝中有見識的大臣就嗤笑過這種彫蟲小技,今日也是如此。不過,聶向晚曾私下進言,加強了蒙撒的把戲。

只見符紙被風捲走,原來潔白的石磚上,凸顯出幾個鐫刻般的大字,仍是「聖母臨朝,永昌帝業」。

朱明院外的石階前一直以來是官員跪立的爭諫席,每日都有僕從清洗血跡、髒污,絕不會憑空出現這八個形似於天書的文字。官員見奇景突起,均面面相覷,作聲不得。

蒙撒哼了一聲,甩袖走進朱明院。

遠遠地,一頂紅綃軟帳的抬輦急急行來。帳角金鈴叮咚作響,牽引住了滯留不去的官員視線。一截皓雪般的手腕輕撩開紗簾,送出一道酥軟到骨頭裡的聲音:「大皇子可真壞,陪著小卿好好地戲水就成了,幹什麼急巴巴地趕來,看這批老不死的臉色?」

北理國大皇子棲身軟帳之中,重重親了下寵姬的臉龐,衣衫不整地跳下輦車來,看都不看身後一眾寄予著希望的眼光,逕直走向院內大殿。

他的身形虎虎有力,說出來的聲音也是中氣十足。「母后替父王操勞政務,十分辛苦。天神垂憐,顯威帶走華朝老皇帝,讓母后的邊境之爭喘口氣。朝政上剛有點起色,他們又開始吵鬧,母后千萬不要理會他們,兒子就將江山社稷的福祉繼續轉托給母后,請母后像往常一樣臨朝聽政吧。」

大殿美靠上的蕭皇后笑道:「還是兒體恤母親。」

大皇子走出來,揮袖驅散院外聽命的眾臣,眾臣紛紛歎息搖頭而去。抬輦上的寵姬捂嘴嬌笑,衣衫翩翩溜下雪肩。大皇子看了不禁飛了飛眉,來不及進殿請退,就大方地爬上輦車,摟著寵姬親吻。寵姬笑著推開,他才得空喚道:「母后這兒可還有嬌俏的美?再送兩個過來吧,兒子的寢宮裝得下。」

蕭皇后的聲音輕輕笑啐:「不成體統。」

門前守值的聶向晚低頭,繼續運力聽著各處的聲音,將一切動靜收入耳中。皇子寵姬的抬輦還沒散去,李若水的小紅馬一陣風衝來,脆蹄敲擊石磚之上,噠噠直響。

李若水每日必來問安,說些乖巧話逗得蕭皇后十分開心。聶向晚站院外自然能聽清,較為驚歎聶無憂的□之力。蕭皇后用鐵血手腕壓制朝堂的異動,內廷之中難免對一雙兒女稍微鬆了些心。李若水盡得聶無憂的教導,拿出渾身本領討好蕭皇后,甚至還壓下了謝顏的風頭。

謝顏一直是蕭皇后身邊的陪侍,受盡寵愛,儼然成了朱明院的第二個女主。皇子新進的寵姬小卿曾笑談,那華朝嫁過來的公主,似乎不是給大皇子的,倒像是給皇后的婢女。

謝顏聽後,只是拽緊了手中的絹帕,笑了一下。聶向晚卻是捕捉到她眼裡一閃而過的憤懣之色。謝顏抬頭看見聶向晚站一邊,神情很不耐,這才揮揮手打發她來看門。

酉時風沙起,日影西沉。

李若水聽到朱明院的動靜,特意盛裝打扮而來。翠羽小帽壓潔白額頭之上,與身上的杏紅窄袖襦裙兩廂映照,使嬌美容顏增色不少。她睥睨了門邊的聶向晚一眼,甩手抽了一鞭過去,脆生生說道:「本公主還需通傳嗎?哼,不長眼的狗東西!」話聲還沒落下,紅影子一閃,已經縱馬闖進了大門。

聶向晚撿起被馬鞭抽掉的絹帽,彈彈灰,再端正戴發頂,用曲卡別住。小公主每日來問安,最喜歡巧立名目訓斥她,她早就習以為常。推究原因,還是出聶無憂身上。小公主見聶無憂對自家妹子百般照顧,不服氣,變著花樣整治聶向晚。

但比起謝顏的手段,李若水的刁難只能算是天外雲煙,一吹即刻飄散。

聶向晚正想到謝顏每日的指派和為難,另一架流蘇垂幔的抬輦正款款走來,隨風拂送一抹幽香粉氣。看到謝顏的牽引嬤嬤走前,她忙側身站門邊,候著迤邐儀仗進去。

謝顏並不露面,坐雪英般的軟帳之後與姬妾小卿的抬輦擦肩而過,從嘴角溢出一絲鄙夷的笑聲。笑聲極輕淡,夾雜小卿的嬌笑嚷叫中不易聽得見,只是聶向晚耳尖,毫不費力地探查到了,今日謝顏的心情想必沒法好得起來。

大皇子摟住小卿揚長而去,像是沒見到正妻謝顏的抬輦一般。謝顏也不下輦,逕直進了朱明院,大殿前才整了衣裝走入,與李若水分站兩旁。

李若水撅起嘴,拉著蕭皇后的手臂搖晃:「母后什麼時候才能替主持婚禮?」

蕭皇后笑道:「快了,快了,公主不用心急。已差官員分發了禮帖,等三宗塢主彙集伊闕,公主的大婚就能舉行。」

李若水拍手笑道:「三宗伯伯都要來,那些猴子猴孫也會跟來賀禮,哇,那會兒的婚禮可就風光了。」

蕭皇后輕輕點頭:「王室宗親必須來觀禮,這樣,公主的彩金自然又會豐厚一些。」

李若水再說了些體己話,歡喜離去。

大殿內只剩下了蕭皇后、蒙撒及謝顏三。謝顏銀盆裡洗淨手,斟了一盞栗香奶茶放美靠旁的幾台上,再從提盒裡取出幾碟凍□糕,擺蕭皇后面前。

蕭皇后笑著稱讚:「真是個貼心肝的皇媳。」

身旁再無閒雜等,蒙撒直接坐了蕭皇后身邊,彎腰下去,給她輕輕捶著腿。蕭皇后以手支頤閉目養神,時不時地咬掉一顆送到唇邊的紫葡萄。

謝顏躬身說道:「母后這兒若無煩累事,臣媳先行告退。」

蕭皇后淡淡點了點頭。

謝顏說出此行目的:「臣媳一併帶走門口值守的小童,好生教導她一些宮裡的規矩,讓她忘掉今日的言諫及庭議。」

一直近身服侍蕭皇后的蒙撒開口說道:「柳妃不用如此操勞,小童是個明事理的奴婢,當值之後還得隨一同回去。」

「哦?國師少不了小童的駕隨嗎?」蕭皇后睜開眼睛,一抹異樣的光彩流蕩眼角,「看國師隔三差五就喚小童回府,有什麼緊急事兒這麼掛心?」

蒙撒看著蕭皇后的明眸,聲音不知不覺酥麻了不少:「小童只是替張羅禮慶的事宜,經不得柳妃的□,娘娘還是高抬貴手放過她吧。」

蕭皇后笑道:「能讓國師倚重的小童,怎麼可能只是個出身低下的奴婢。她助國師大破華朝軍,還替分解邊境的壓力,來得太及時了,自然要讓柳妃好好審查下。她若是忠心,這宮廷永遠對她敞開;她若是有二心,即便是國師,也保不住她的小命……」

蒙撒連忙捶著蕭皇后的小腿,趕急說道:「小童散盡家財來侍奉娘娘,又鞍前馬後為奔勞,絕不會生出二心,娘娘為什麼不能信任她?」

蕭皇后淡淡笑了:「宮廷之中向來爾虞詐,走得穩妥些才能長久。」

「那就依娘娘的意思吧。」

謝顏欣然受命,施禮退出大殿。蒙撒扶起蕭皇后保養得當的身子,走向寢室。他湊到她的耳邊,笑語道:「獵民手中買到了奇方,能保住臍下三寸不洩氣,娘娘要不要試試?」蕭皇后點了他額角一下,笑著說了一句:「有什麼本事盡力使出來。」手指已經摸索下去,撩得蒙撒叫喚。

他們以為再也沒能聽見殿內的一切動靜,卻不知站門口的聶向晚突然紅了臉。

步出大殿的謝顏挽住綾纈,拖著一片雪羽般裙幅徐徐走下石階,對聶向晚說道:「隨來。」隨後抬輦搖蕩著流蘇花紋,走向皇城西北角玄英院。路上的景色越來越衰敗,金漆窗欞與青色椽柱靜寂長荒草亂石之上,對著一片斑駁日影。

隊列最尾,有士兵抬著兩具屍身,那抹詭異的笑還留納言侍長嘴角,令不寒而慄。謝顏每日來蕭皇后的朱明院善後,此刻也不例外。因宮中官宦暴斃,屍身不宜示於前引民憤,就會被她不落痕跡地掩埋掉。

聶向晚聽著士兵橐橐靴聲,安靜走抬輦之後。自進宮以來,謝顏少不了一番整治,當值完畢,她便是被謝顏喚去伺候花草。更多時候要站宮門外,高舉瓷花盞,替謝顏接起清晨下的露水。如果撒落一滴,另有重罰。

種種尖酸刻薄的做法不枚勝舉,無論謝顏怎麼刁鑽,聶向晚都知道那些是刺探,安靜應付下來,有時還要裝出惶恐的樣子。她並不清楚謝顏為什麼會盯住她,似乎不像是受蕭皇后指使那麼簡單,做一名戶婢本就是謝顏的主意,也方便宮內監視她的行蹤。只是,她們都不知道她動用耳力和輕功足夠擺脫一切盯梢,極便利地來去。苦於謝顏盯得緊,才進宮十日的她不敢輕易找時機刺探各處,眼前的亂石塚也不話下。

歪幹槐樹上停著一兩隻食腐肉的烏鴉,秋陽殘影落入草間,照亮了嶙峋堆砌的石頭。

謝顏坐抬輦內,喚丟了一把花鋤聶向晚腳下,淡淡說道:「將兩位大埋了。」

儘管埋葬死的苦累事是頭一次,聶向晚還是不聲不響地執起花鋤,完全捨棄功力,費勁地刨開亂石,安葬起兩具屍身。挖了一陣,手指磨出血泡,痛得她絲絲吐口氣。

謝顏冷笑道:「嬌慣得像個小姐,做給誰看呢?」

聶向晚繼續老老實實挖坑,偽裝成文童應有的樣子,揮臂的動作看著還有些秀氣。謝顏接過婢女溫熱的奶茶,抿了一口。「多挖個坑,說不定以後還用得著。」

聶向晚費力直起腰,說道:「回稟娘娘,奴婢真的沒力氣了,能不能明天再來挖一個?」

謝顏嗤笑:「若是明天犯了事,落母后手裡,一樣將殺了,還去哪裡尋替挖個坑?」

「娘娘教訓得是。」

說是教訓,實則是威脅,聶向晚還是聽得懂的。謝顏又說道:「看能裝到什麼時候。」

聶向晚用手背抹了下臉,眼眶有點發紅:「娘娘何苦來為難這個奴婢,奴婢十足真心,從來沒想過作假。」

謝顏淡淡一笑:「知道麼,從進宮以來,沒有犯過一次錯。這麼謹慎的心思,怎能讓不提防?」

「奴婢怎麼說都是錯。」

聶向晚抹去眼角淚,咬住嘴,奮力挖坑。她的模樣越是委屈,謝顏越是笑得開心。晚風滾落荒草之中,吹拂起紅白兩色花朵抖動。白花似雪,長石縫裡,碩大無比,堪比小小的燈盞;紅花淒艷,瘦骨嶙峋,與向陽處的雪色一比,如同深宮棄婦。聶向晚刨土之時,忍不住睇視了兩眼紅花,看到一抹異澤爬上根莖,像是裹了一層銅漆。她隨即明白過來,轉頭繼續挖土,再也不看向那處——草木根株生異色,所依賴的土壤內可能有鐵礦。

謝顏笑道:「也看到了佛盞花顏色不同了吧?據說紅花是吸食了死的精血才能變成這樣,而白花向來開潔淨的地方,生得高貴無比,是這座荒院冷宮中最美麗的東西了。可惜的是,白色佛盞花也只能活磚石夾縫裡。」

聶向晚當然不信北理濃重的巫鬼之說,只是低頭做事。

「手下要安分些,千萬別一個不小心,做了紅花底下的冤魂。」

謝顏說完,拉緊綾纈,裹住胸口,婢女當即勸她離去。她吩咐士兵看好聶向晚,先行離開冷宮前的亂石塚。走得不遠,一個近侍嬤嬤稟告說:「翠怡坊的胭脂婆已經到了,是直接放進宮裡來麼?」

謝顏急聲道:「那是當然。她帶了花粉吧?」

兩邊說邊離去,語聲漸行漸遠,聶向晚不動聲色地聚集起內力,將兩稀落的對話盡收耳中。她聽說過翠怡坊的名字,那個胭脂婆十日之內竟來了兩次,名義上是進獻胭脂花粉,不易讓察覺出異樣。

宮裡掌燈之時,聶向晚有意士兵的押送之下,去了一趟謝顏居住的商秋右院。胭脂婆早就退了,聶向晚站庭院裡,等待謝顏下達第二條命令,若平時,她可是唯恐避之不及。

謝顏坐華彩重重的屋閣裡,將手邊的茶盞蓋燙了兩遍杯口,突然砸到地上,迸出清脆響聲。聶向晚聽她生著悶氣,側耳捕捉商秋左院的動靜,只聽到一片寂靜。而平常之時,小卿有意向謝顏示威,必定引得大皇子浪蕩大笑,直惹得謝顏咒罵不已。

屋閣裡的謝顏壓低聲音恨恨說道:「嬤嬤也是隨遠嫁過來的,給評評理。」

嬤嬤忙應答:「娘娘放寬心,別氣壞了身子。」

「總管先要查那丫頭的根底,已經回報了一次,說那丫頭不知真假,看著倒像是老實可欺的。總管大概不放心,這次竟然差給帶口信,說是派了花雙蝶來北理。」

嬤嬤細聲細氣回答:「花總管來了也好,多一個多一份幫手。」

謝顏橫了一眼嬤嬤,低聲說道:「嬤嬤哪裡知道的怨氣!落得這樣的境地,還不是那花雙蝶害的!」

嬤嬤忙寬慰謝顏,兩又低低商談了一陣。

聶向晚等了很久,才等到嬤嬤走出來沒聲好氣地說:「還站這兒幹什麼?早些回去,明天當值完了,去亂石塚把草鋤乾淨。」

聶向晚施禮離開。

蒙撒拈著油亮的小鬍子,滿面春風走出朱明院,看到門前的聶向晚持著一柄八角燈,笑瞇瞇說道:「委屈小童了,再忍耐些,等娘娘探明了的忠心,又可以調回堂下執事。」

聶向晚挑著燈盞前帶路,手指間的傷口落暗處,遮掩住了條條血跡。

蒙撒即使看見了,也當沒看見,逕直走上插著彩繡旗幟的馬車,喚車伕打道回府。

棲息別院裡的謝照等著聶向晚歸還,石桌旁搭了一枝玉欄杆,掛著明亮的燈盞。光彩照他的雪衣上,驅散了晚風中的淒冷。

聶向晚放下袖罩遮住手背,吹熄手上燈盞,走進別院。

「還好麼?」例行的問候永遠是淡淡的,似乎不帶著情感。

聶向晚照樣答道:「又撐過了一天。」

「宮裡有什麼異樣?」

聶向晚細細說了下午的血腥鎮壓及各種雜事,隱去了亂石塚的內容。說到最後,她有些憂慮道:「以看來,謝顏是華朝太子府總管的眼線。只是謝顏為精利,蕭皇后面前站穩了根基,不想失去這棵可依靠的庇蔭大樹,就華朝和北理之間周旋,不得罪任何一方。」

謝照淡淡道:「她能玩弄手腕是她的本事,擔憂個什麼。」

聶向晚立刻收斂面色,笑道:「謝郎說得極是,與無關的,的確不用擔心。」

謝照問道:「還有異動麼?」

「沒有了。」聶向晚決計不肯說出賈抱樸指派花雙蝶來北理的消息,剛才過於疏忽,險些牽出謝顏為了試探她,百般刁難的往事。如果謝照順勢追問起來,謝顏為難她的原因,她不容易搪塞過去。

「早些睡吧。」

聶向晚走向廂房,身後謝照又說道:「睡前用牛乳水搓搓手指,可消除繭子。」

聶向晚一愣,抓著小辮說:「沒有牛乳膏,就免了吧。」

謝照淡淡道:「已經替備好,放了水盆旁。」

聶向晚連忙走進屋子裡,砰咚一聲關閉了窗戶,坐著床榻上對著銀水盆發愁。謝照似乎看出了她的秘密,替她梳發備水,都是按著十年前的習慣佈置。他或許不敢肯定,怕失禮於她,才沒與她相認。她推行著計劃的進行,難以分出心思顧慮其他旁生的枝節。

窗口月光剪出淡淡素華爬到桌前,像是拖著一襲潔淨的袍子,對上聶向晚失神的眼睛,讓她半宿不能安睡。她屏退諸多念頭,冥想一番,才能安然睡著。

第二日天氣晴朗,秋陽撒落一地光暈。

聶無憂極早就撐著傘走進院落,青紫的衣袍素淡飛逸,拂落週身應有的喜慶之色。看到聶向晚準備動身前往宮廷,忙說道:「來得正好,坐的馬車一起去吧。」

雪袍白冠的謝照與聶無憂見過禮,去了堂教督促白衣僕祝紮彩燈。聶向晚上了聶無憂的馬車,一同去朱明院向蕭皇后請安。車上,聶無憂說道:「已經知道昨日發生的庭諫,有什麼好方法推動一把?官員越鬧得大,皇后的繼位就越難實現。」

「當務之急是找到陛下。」

「說來也怪,到處打聽了消息,竟然沒一個知道陛下的下落。」聶無憂細細想著什麼,面色稍有波動。

聶向晚勸慰道:「皇后只是將陛下軟禁了起來,不會殺他。公子可以想想,病死的陛下才對皇后有利。皇后即使還跋扈,也得顧慮百官民眾的心意,斷然不敢做出弒夫奪位的事。」

聶無憂了悟一笑,隨後笑道:「將謝郎帶進宮,只怕早有了主意吧?」

「是的。」

聶向晚與聶無憂商量一陣,推敲各種細節,只要是不易辦到的枝節,都交給了聶無憂處理。當天,她又看著新一輪的言諫庭議上場,氣焰比不上昨日的叫罵尋死。所幸的是也沒有官員撞柱殞命,蕭皇后鳳顏大悅,對已故納言侍長門下的學生也和氣了許多。入暮後,就侍長被打死的那個時辰,一名耿直的學生提出要求,請國師院外做清齋祭禮告慰亡靈,沒等到應允。他慷慨激昂爭辯一番,看到侍衛又持竹杖走近,索性盤膝而坐,咬斷舌根自盡。

眾嘩然。

蕭皇后勃然作色,命令侍衛杖擊百官,不留任何情面。百官紛紛逃竄,她像是一頭困獸大殿上走來走去,聶向晚為避免災禍,躲了門柱之後。李若水騎著小紅馬越過混亂的群,朝柱子後抽了一鞭,又將聶向晚的帽子卷落,冷哼著衝向大殿。

李若水的撒嬌及安撫之下,蕭皇后漸漸平息下來,喝令撤了竹杖。侍衛來報:「學生臉有詭笑。」蕭皇后不禁打了個冷顫,怒罵道:「這批賤骨頭,竟然如此可恨,只想著咒死!」

李若水下令早早關閉朱明院大門,請蕭皇后安寢,並讓親隨傳信給蒙撒,讓他來寢宮主持一場清齋祭,安撫蕭皇后的心神。聶向晚本待施禮退出宮院,封鎖大門,李若水看了看她,將纖指一點,說道:「小童留下來守門。」

聶向晚轉身向謝顏的嬤嬤說道:「請嬤嬤回稟柳妃娘娘,奴婢今晚不能去亂石塚除草。」

嬤嬤擺擺手,道:「今兒不是為的事來的。」她走進大殿,向蕭皇后施禮,說道:「柳妃差老奴送來翠怡坊的上好花粉,並向娘娘請安。」

蕭皇后歪美靠上,用手指按了按額角,懶懶問道:「她呢?」

嬤嬤回答:「柳妃染了風疾,怕魘了娘娘,只差老奴過來。」

「有心了。」

李若水接過錦緞小盤,轉身遞交給蕭皇后。

蕭皇后打開盒蓋,看著淡麗花粉,神色明朗不少。四十年歲的女,**反而到了如狼似虎的地步,對於容貌的保養,她看得極重。謝顏投其所好,近一月不斷進獻胭脂水粉,她取來敷臉上,膚色變得紅潤,如同枯木逢春一般,全身煥發出珠玉光彩。

蕭皇后笑納花粉,想起了什麼,便喚婢女燃香沐浴。

而此時當值的宮,只剩下了聶向晚一個。

聶向晚微微低頭走進大殿,繞過三重簾幕,來到雲霧繚繞的浴室。蕭皇后正更衣,玲瓏曲致的身子裹著一件潔白的素緞袍,袖口及衣襟處勾勒出幾朵祥雲圖案。她吩咐聶向晚抬起頭,聶向晚第一次見到了她的臉。

蕭皇后方額廣頤,娥眉鳳目,腮染桃花,唇裁寒冰,正一動不動看著聶向晚。

聶向晚忙低下眼睛,垂視地磚。

蕭皇后淡淡地說:「公主並不喜歡,可她也一個勁地面前推崇,足見有些本事。國師那邊,自不多說,只要見著機會,便一次次念著將提到身邊做副官,這樣說來,很讓好奇,到底有什麼能力勝任他們的舉薦?」

聶向晚按住左胸微微躬身施禮,說道:「皇后娘娘聰慧過,小童不敢娘娘面前有半點僭越之心。承蒙公主與國師看重,小童才能舉薦到娘娘面前賣弄一番手藝,若能讓娘娘開心,那便是小童的福氣。」

蕭皇后懶懶道:「哦?那就試試吧。」

聶向晚洗淨手,用香帕敷手,小心取過蕭皇后頭上的冠戴,將她頭髮打散,很輕柔的梳理起來。再挑起清香四溢的熱膏,焐她的額頭兩處,細緻按摩。

蕭皇后沉身坐湯水裡,神情很受用。

聶向晚寢宮裡點燃熏香,灑下特製的合歡水,還請蕭皇后泡了藥泉。她帶來的合體香,由義父張初義親手提煉而成,媚而不淫,比起謝顏進獻的胭脂水粉,手腕自是高出一截。謝顏正愁心花雙蝶偕使者的到來,少來朱明院走動,沒想到疏忽之間,便讓聶向晚取得了蕭皇后的歡心。

隨後趕來的蒙撒更衣沐浴,名為清齋舉祭,實則與皇后歡好半宿,還是聶向晚守宮門之外,替兩熄滅燈盞。不是她存心要聽,只是兩動靜太大,寢宮內的垂幔震得簇簇亂響,合著那種節奏,寂靜的夜裡,勾攝心魄。

如此反覆三夜,蒙撒越戰越勇,蕭皇后滿足的吟哦聲也越來越大。朱明院的盔頂攢尖掛著半輪冷月,靜寂無聲地映照著蒼白宮宇。聶向晚有意避開了幾尺,院外牆根前站立。大門裡,素衣謝照翻牆而過,披散著長髮,拖著一地蒼茫的影子。來之前,他便憑著記憶中先母陳妃的樣子,細緻描了眉,染上金沙銀白眼粉,將自己容貌復原成二十年前宮亂遭誅殺的陳妃的慘狀。聶無憂將他偷渡入宮,聶向晚行使值守便利,讓他輕鬆溜進朱明院。

聶向晚安置的合體香藥效已過,蒙撒攤手睡鎏金鑲玉的鳳床上,累得不省事。蕭皇后素顏枕蒙撒手臂上,雪腕繞過他緊致的小腹,有一下沒一下撩著床幔。

歡好兩場之後,她的精神愈是煥發。

羊皮木窗突地洞開,謝照像是一片紙般輕輕飄了進來。他的袍底墜著羊膜水包,每走一步,藥物滲漏出來,必定釋放出煙氣。

隔著層層紗幔,蕭皇后看到了一道蒼白的影子。北理盛行巫覡鬼神之風,前幾日又有兩帶著奇笑離世,朱明院造就了一股神秘而詭魅的氛圍。現親眼所見影影綽綽的鬼身,偏偏枕邊又死睡,蕭皇后不擔心受怕那自然是假相。

她拉起薄毯遮胸,穩住聲音問:「是誰?」

謝照不答,踩著盛積一時的煙氣滑進紗幔,讓蕭皇后看清了他那蒼白的臉。他幽幽看著她,嘴角拿捏出一個恰當的笑,模樣與冤死的納言侍長及門下學生一致。

蕭皇后偷偷瞅著地面,只看到一團霧氣,看不清鬼魂的影子。她的臉色大變,聲音忽上忽下抖得厲害:「到底想幹什麼?」

「二十年前,害得好苦啊……」謝照幽幽吐出一口氣,道,「的孩兒也死手上,要下去陪他……」

蕭皇后推蒙撒的身子,蒙撒逐日吸食合體香,累積起來,便有了沉睡功效。他轉醒不過來,蕭皇后只能抖著嗓子喊:「來……來……護駕……」

謝照抓緊時機說道:「陛下托夢過來,要見孩兒……陛下哪裡,他要見孩兒……」

蕭皇后急道:「陛下被……怎麼可能托夢給……,到底是誰?」

院外動靜喧天,謝照滑步退向紗幔外,使出身法飄出木窗,穿過聶向晚特意留下的鋼網縫隙,幫她紮緊邊口,再循著聶無憂安排的路線遁去。

聶向晚用鑰匙打開大門,敲響金鐘,呼喚侍衛衝進朱明院護駕。蕭皇后猛然醒悟到,蒙撒還睡了鳳床之上,忙挽了挽頭髮,披衣而起。

聶向晚移來木屏風,遮擋了大殿外的目光。

蕭皇后坐御榻上喝道:「深夜見襲,各位值守不力,該罰!今念各位平日勞苦功高的情面上,免下這頓責罰,只是宮內諸多奇異之事,不得散播出去!」

眾侍衛領命散去。

聶向晚點亮更多燈盞,侍立一旁。

蕭皇后參悟不了今夜的玄機,擺手喚道:「給捶捶肩。」聶向晚近身侍奉蕭皇后,只當看不見她那多變的神色。被狠狠驚嚇一次,蕭皇后的花顏仿似遭了霜凍,迅速萎敗下去。

「今晚可見到什麼離奇的影?」

聽到詢問,聶向晚小心答道:「小童像往日那樣值守,封鎖了前後大門,布好四牆的鋼網銅鈴,只聽得東角叮咚一聲響,似乎有越過。小童喚侍衛追趕,只聞到了一股奇麗的暗香。」

「是哪一種香氣?」

聶向晚沉吟:「似乎是茶花香。」

蕭皇后敲敲額角,皺眉道:「去梳妝架取來那個小團花盒,打開聞聞。」

聶向晚依言照做,聞了聞謝顏三日前差嬤嬤送來的花粉後,怔忡道:「就是這個味道,侍衛大哥也聞到了。」

蕭皇后不禁鳳目一挑,露出一點冷光:「她膽敢玩弄,活得太舒服了吧!」

第二日,深宮之中並未流傳出朱明院鬧鬼的風聲,蒙撒飽受蕭皇后一頓責罵,仍然不知過錯出哪裡。他找到聶向晚,打探實情,聶向晚也是連聲稱怪,反問蒙撒是否中了迷香。蒙撒思索一陣,忙不迭地對蕭皇后稟奏:「來之前,吃過柳妃差送來的齋糕,以前都沒異樣,就是不知昨日那碟糕點,是否動過手腳……」

話沒說完,蕭皇后已經心煩意亂,將眾屏退出大殿,兀自一坐著,並不召見謝顏。比起被她軟禁的陛下,謝顏起異心還算是小事。聶向晚仍然守門外,趁換值時,拿出早已備好的織鈴花粉,塗抹到蕭皇后專乘的車輦木輪上,散成薄薄的一層。

日暮後,蕭皇后吩咐早早閉宮,留下大批侍衛值守四牆。等到夜深寂之時,她乘車從後門駛出,只帶一名心腹僕從。車輪壓青石磚路上,留下肉眼不易察覺的花粉漬。織鈴花粉兌了水,非常稀疏,即使打著燈籠照亮,痕跡也是時斷時續,白日裡更加顯現不出來。車輦如此碌碌行了一刻,玄英院赫然前。

蕭皇后孤身一下了車,走進斑駁殘破的院門。看到所安排的囚室並未出異常,她鬆了一口氣。

天明後,蕭皇后似乎受到神祇拂照,容光煥發地上了早朝。

芳春院無極宮內,金碧輝煌的倒影映得百官目眩神迷。翻修官衙也是內廷主張的政措之一,四柱及欄屏鑲嵌了許多珍珠玉石,與富麗堂皇的萬象樓遙遙對應。

蕭皇后獨坐金椅之中,頭戴皇后冠冕,吐納偌大明珠,銀絲繡飾的絹帶飄拂下來,勃發著莊嚴氣象。禮官唱喏:「華朝使者進殿——」頓時牛角嗚嗚吹響,彩旗拂動之聲一層層傳來,院外磚石鋪就的長街上,走來一道修長身影。

紫衣金冠的卓王孫一路行來,有似閒庭信步,兩旁積威似的雪戟光芒撒落他的俊容之上,仍然遮掩不了那雙深瞳裡的浩瀚墨色。他錦袍外攏了一層緋紅羅紗蔽罩,衣襟帶著風,鑄造出清玉般的身骨。

卓王孫的身後,便是十輛鑲銅鐵軸的馬車,御駕均是筆直坐定,對著廂內溢出的珠玉華彩視而不見。馬匹緩緩踏行時,順溜的風掀開一角垂簾,露出高株珊瑚樹的身影,光芒飄逸,如同倒瀉銀河。

候殿外的禮官唱報:「華朝恭賀公主大婚,進獻銀枝珊瑚一對,高丈許。東珠五箱,並瑪瑙晶石若干。沉香十盒,綵緞百匹,珍藥不可計數……」

賀禮過多,禮官還未報完,卓王孫已經走到玉階下,朝蕭皇后躬身施了一禮。他所攜帶來的財富,早已比下大殿的輝煌,儘管欄屏之旁還陳列著犀角、象牙,與他的清貴一照應,那只是一種堆砌出來的富麗。

蕭皇后垂簾之後細細瞧了卓王孫的容貌,才凝著聲音問道:「特使為何而來?」

卓王孫長身而立,道:「恭賀公主婚禮。」

「兩國處於交鋒之期,特使此番前來,怕是不簡單吧?」

「臣代殿下聊表寸心,並無其他意圖。」

「哦?們的殿下倒是好心。」

卓王孫不慌不忙答道:「公主屈身下嫁華朝時,殿下忙於政務,有所怠慢公主。現聽聞公主大婚,特意委派微臣前來賀喜。」

「這麼說,沉淵殿下就是沒有趁機約和的意思了?」

卓王孫再施禮:「微臣只是拜帖賀喜的使者,國政大事一律不知。」

蕭皇后輕笑:「好一個口齒伶俐的特使,沉淵殿下提調來,想來是有一番道理。」

卓王孫淡淡道:「皇后有所不知,微臣的妻子也是北理國民。」

蕭皇后聽後不禁飛舞著一邊眉毛,像是提起了興趣。群臣有出列,提議扣押使者,脅迫華朝退出所侵佔的土地。蕭皇后揚了揚手,以大國聲威入話,勸退了諫議大臣。

隨後,朱明院側殿舉辦了盛大的宴席,為特使接風洗塵。

蕭皇后偕著卓王孫走出無極宮,這才看到特使出行北理一次,華朝派出的儀仗規格。

一輪秋陽高懸於天,光彩閃閃的長街上,並立十二對宮娥,手持金絲香爐,均微微低頭向著女官花雙蝶行禮。花雙蝶通身的氣派自是不說,單看香培玉琢的容貌,也足夠令歎服。

殿外侍立的官員出於禮節,並未議論華朝所派出的特使規格,蕭皇后用一雙巡視的明眸平息兩側漸起的騷亂,笑著說出眾的心裡話:「如此調度,可見沉淵太子倚重於特使。」

花雙蝶向眾斂衽行禮,喚侍從及宮娥隨北理禮官而去,安置好他們的舍院。

李若水騎著小紅馬噠噠經過,回頭瞧了一下高台上的卓王孫,撅嘴跑開。很快,站朱明院正門前當值的聶向晚就知道了特使出行一事,聶無憂假借名義將聶向晚喚到僻靜處,說道:「皇后正屠殺宮廷中不利於政見的老臣,華朝這時派出特使,是否表示兩方有結誼的嫌疑?」

聶向晚也驚疑不定卓王孫的到來。如果他有動作,勢必能牽扯到朝政上的派系格局,本來就複雜的宮廷,會變得更加複雜。她沉吟了一下,回道:「卓王孫為精細,們不得不防。目前朝局尚不明確,們必須靜觀其變。」

聶無憂見著聶向晚的絹帽低眼前,纏著碎玉葉發繩的小辮隨風輕晃,忍不住壓了壓她的帽簷,低聲說:「殺了他,或許更加妥當。」

聶向晚急忙抬頭說道:「萬萬不可。」

聶無憂對她笑了笑,從袖中抽出一張帛紙,上面書寫著留駐石頭城的謝飛發來的消息:今日巳時五刻,葉沉淵隻身進駐石城,叔心疑有伏兵,未可輕易動作。另派華朝特使前往北理宮廷,恐或生變,可狙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