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星稀,雞犬無鳴,勞累了日農奴們回到村鎮之中,低頭進入管制下籠屋,倒頭睡去。不久之後,寂靜石子路上只剩下橐橐靴聲。每隔個時辰,必有巡夜甲兵經過,他們目不斜視,日復日地按照固定樣子走下去。。
袁擇名下有四名說得上話農奴首領,住在鎮尾,今夜秘密聚集在起。蓋行遠帶著聶向晚進了後院裡柴房,眾人見領頭來舉事居然是個姑娘,目光裡難掩失望之意。
蓋行遠抱了抱拳,誠懇道:「這位小童姑娘是石頭鎮軍師,帶著們破了閻家軍,後又收服了師,成了師門下特使。」。
三言兩語過去,眾人表情已經變得吃驚不少。若說北理最大名頭,當屬師蒙撒無疑,既然能收服師,可見姑娘家更是厲害。。
布衣粗裙聶向晚看懂眾人心思,依次向四周施了禮,說道:「各位大哥放寬心,不會什麼妖法,也不像蓋將軍說那樣厲害,只是有點,來這裡鼓動大家起事,是想大家掙脫宗主控制,分得田地,當自己主人。」。
農奴首領應聲道:「就是為了分地,不分地們還不鬧事哩。」
聶向晚不禁微微笑道:「各位大哥果然爽快,既然這事兒對們兩方都有利,那麼接下來計劃,應該不會有偏差吧。」。
首領們磕了磕旱煙槍,七嘴八舌道:「瞧姑娘說什麼話。」
「們過苦日子夠多了,不想後輩也這麼過下去,姑娘要是有高招兒,儘管使出來吧。」
聶向晚細細聽著首領們牢騷,斷定他們是真有反叛之心,不是時受人蠱惑那麼簡單。先說了番警醒話,隨後直奔正題:「皇后假托公主大婚名義,不斷催促三宗宗主進皇城觀禮。實際上,皇后已經起了殺心。三宗也不好糊弄,暗地認袁擇做老大,密切關注著袁擇舉動。袁擇在這月大肆挖礦冶鐵,就是打算去皇城觀禮時,順道帶走自己甲兵,衝進伊闕逼皇后退位。所以說,這兩派陣營是狗咬狗,不管誰勝了,對們都沒點好處。但是,如果們做第三方,埋伏在後面,等他們拼得兩敗俱傷時再殺過來,那們就是最後贏家,三宗再想回頭,們就能形成前後夾擊之勢,將他們消滅。」
「怎麼滅?」
聽到質疑,聶向晚也不慌張,擺動桌上幾個茶杯成傘形散開,說道:「三宗塢堡堵在伊闕外圍,佔據了南、西、北三邊進攻路線,此時華朝邊境又全線息兵,形勢對三宗宗主極有利。等公主大婚那日,他們帶甲兵衝進伊闕,皇后必定出嫡親禁軍平叛。那麼皇城之中守衛就變得薄弱,如果這時,又有支軍隊打著援助皇后旗號,從東邊挺進,佔據宮廷,阻斷禁軍退路,與各位大哥帶來散兵團起夾擊困在伊闕這兩派人……想想,這種勝算該是有多大?」
首領們低頭細想,直沉默蓋行遠適時說道:「這是次很難得機會,成功了,北理近百年被宗主把持局面就會解開。失敗了,們又會被奴役,子孫後代照樣做牛做馬伺候宗主。所以趁著這次機會,們絕對不能退縮,只能拉起氣勢衝到伊闕去。」
首領遲疑道:「們不是退縮,是想著……就算三宗死了,宮裡人怎麼可能讓們翻身,占田分地,做自己主人?」
聶向晚正色道:「已找到了陛下,有他手諭,不信宮裡人還敢追究各位大哥罪責。」
與會眾人面面相覷,過後才有首領艱難問道:「聽說陛下早就被皇后軟禁起來了……還找到了陛下?」。
聶向晚點頭道:「小童說話絕無半點虛假,只是陛下被扣在地牢裡,皇后禁軍守在皇城,小童不易救他出來。」
眾人將目光移到名黑臉漢子身上。那黑臉漢子就是三宗塢堡裡最有聲望農奴首領,叫桑麻。桑麻直沒說話,只聽眾人商議,到這時,才顯露出他作用。
他站起身,看著聶向晚道:「小童意思聽明白了,借們三宗農家漢子鬧事,方便在宮裡救出陛下,反過來,也會幫們剿滅三宗勢力,形成互利局面。」
「沒錯。」
「既然有陛下手諭和小童保證,那們還怕什麼,起鬧事吧。」
聶向晚聞言笑容滿面地坐下來,與眾人商議其餘細節。桑麻問:「其餘兩邊宗主那裡,小童也派了人吧?」。
聶向晚誠懇道:「實不相瞞,有家兄親信與蓋小將軍坐鎮,相信另外兩方塢堡也會起事,只不過先要徵得桑大哥同意。」
桑麻把手揮:「有個什麼不同意,有田有地買賣,絕對參與!」
入夜眾人散了,聶向晚留宿在柴房裡,看見蓋行遠借口流連不去,知他有話要說。蓋行遠目送四名首領離去,掩好木門,回頭問道:「真佈置好了切?」
聶向晚彎腰整理床鋪,左按右按,不抬頭說道:「蓋大哥還在擔憂什麼?」
「頭領們只聽到有地就願意起事,但——皇宮裡,哪是說了算?」
聶向晚回頭歎道:「皇帝身體虧損,還能活到幾時?能繼位只有大皇子和阿照。但聶公子虎視眈眈守在旁,斷然不會將皇位拱手相讓。所以猜宮變那日,聶公子肯定會趁勢抹殺大皇子性命。按照北理先例,皇帝旦駕崩,宗族親可輔監政。而那時偌大個北理,又只剩下阿照與駙馬在位,所以最終必定是聶公子奪得權柄,執掌這點江山。」
「而聶公子當政後,又會推行主張。」
「正是如此。」
蓋行遠低低歎:「可惜了謝郎,他是條漢子。」
聶向晚也歎:「問過阿照,是否願意登基做新皇,他只說完成謝叔心意後,就此不過問世事——那便是無意角逐皇位了。」
蓋行遠歎息著走出柴房,坐在門外守護夜。天明接到消息後,他與聶向晚商議,說道:「卓王孫也來了,不如趁機殺了他,免得夜長夢多。」
聶向晚暗歎聲,道:「殺了他,給葉沉淵進兵北理借口?」
蓋行遠忍不住砸拳:「在這節骨眼上,他怎麼偏偏又來了。」
聶向晚卻笑道:「只要他不是帶兵來,自有辦法拖住他。」
風騰古府佔據沃野山原,承澤金風玉露,實屬方寶地。宗主袁擇早早換了錦服,駕著駟馬華車,親自到大道上迎接卓王孫到來。隨行袁驪極不解,問道:「父親,那卓大人不過是華朝官吏,怎麼能勞父親大駕,跑這裡來親自接見他?」。
袁擇瞥了眼裝扮得像朵花兒般女兒,回道:「卓大人是沉淵太子寵臣,據說太子留了五十萬騎兵在邊境,用來保護卓大人安全。萬怠慢了他,這後方就不穩妥了。」
袁驪吹開蕩到嘴邊流蘇花絛,哼了聲:「父親只怕華朝兵,怎麼不見款待師使者?」
袁擇嗤道:「蒙老怪會幾手法術,才禮讓他三分。現在只派個門童過來,還理會他幹什麼。」。
袁驪撇撇嘴:「父親就是說得好聽,哪次師發下來符文,父親不是好好接著?」
袁擇把眼瞪,袁驪已經掀裙跳下車,追逐只小黃鳥去了。古道上希聿聿響起陣馬蹄聲,輛白玉立柱黑檀轅木華麗馬車出現在眼前,兩旁並列數名銀鎧騎兵,其威儀氣勢不亞於宗主袁擇隊列。。
袁驪頓步不急,險些撞在馬頭上。車伕揚鞭甩,兩匹白馬如通人性,齊齊甩蹄站住。袁擇眼力要深些,當即看出眾隨護訓練有素,果然不曾辱沒華朝特使門風。
袁擇默然不開口,車裡傳來疏淡而有禮聲音:「可曾傷到小姐?」。
袁驪哼了哼,當看到隨之而來容顏,突然說不出話來。卓王孫站在車前,紫衣灼然,如清玉塑骨,著實纏住了視線。
風騰古府設置多處彩廬為華朝特使接風洗塵,然而路之上,袁擇放任女兒遊蕩在卓王孫身邊,自己驅馬在前,帶著車隊走上灑掃好白石磚道,避開了塢堡裡軍力佈置。
袁驪好奇地問:「瞧著公子不過二十七八年紀,為什麼生出了白髮?」
卓王孫騎馬走在旁,想了想,答道:「思念髮妻所致。」。
袁驪呵呵笑道:「聽說公子十年前娶了阿碧姐姐做妻子,對吧?那阿碧姐姐長得極好看,小時候見過回。」
卓王孫沉頓下,才答道:「是。」
袁驪如同小黃鳥般嘰嘰喳喳說著些往事,告訴了卓王孫,他妻子阿碧當初在袁族只是名部曲長女兒,被指派給官員做侍妾,阿碧不堪奴役,主動請纓去了宮廷做名女醫。隨後出使華朝,嫁進了卓家。
卓王孫神色淺淡,路無語。袁驪不嫌冷漠,兀自高興地說著各種趣事。行人抵達袁擇塢堡時,天色尚早,草地裡已新紮起座綵樓。
卓王孫梳洗番之後,褪下官服,身著雪白衣袍入席。他喚人呈上對晶瑩剔透玉杯,送給了袁驪,賀祝十六歲生辰。
袁擇笑道:「有勞公子費心了。」
卓王孫微微頷首,言辭之禮全由身旁侍衛代勞。
袁擇愣,仍舊笑道:「驪兒直吵著要配玉,可這荒僻鄉野,不像皇宮地底藏豐,哪裡去尋到玉石給。」
卓王孫淡然道:「所以宗主打算進軍皇宮,掘出各類寶玉送給小姐?」。
袁擇倒酒手頓住:「公子真會說笑,來,來,喝酒,喝酒。」
隨行侍衛單膝跪地,扣手道:「請宗主恕罪,家公子不勝酒力,恐在尊駕前失儀,這杯水酒就由屬下代勞吧。」
袁擇牙咬,怫然作色,突然看到側席上袁驪撅嘴哼了聲,他馬上又換上笑臉,繼續陪著卓王孫寒暄。說不了幾句,他意圖便顯露出來,直指卓王孫家事。
「公子直無後,不如再娶個平妻,給卓家開枝散葉……」
卓王孫冷淡道:「曾與內子許諾,無意再娶。」
袁擇將話岔開,笑著說些他事。黑臉短褂桑麻跑上樓來,抹去汗水,說道:「老爺要雜耍已經到了。」
綵樓依湖而建,面向塢堡草野。不時有些甲兵騎馬來去,呼喝農工結圈斗角力,充作酒樂餘興。袁驪看過多遍,早就有些不耐煩,聽到有新奇玩意兒來了,忙拍手叫好。
秋風瑟瑟,草地寂然無聲,連絲蟲鳴鳥叫都沒有。
袁驪撅起嘴:「什麼嘛,吊著人家胃口。」
突然砰咚聲巨響,樹林尖上升起朵傘蓋紫雲,牽引了眾人視線。卓王孫不需要抬頭去看,單聽這熟悉聲響,他就知道又是誰來了。眾多嘖嘖稱奇話語充斥耳邊,他睇視眼風向,不出意外地看到只綵鳳緩緩飄來,與蕭皇后駕前旗幟繡飾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