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2 章
防範

葉沉淵端坐在榻上,散著領口的衣襟,風骨顯得清冷。「再有下次,必定嚴懲。」

聶向晚抬眼看他,默不作聲。

「折騰了前半宿,後半宿肯安分麼?」他問她。

她無奈點頭,乖乖走向雕花床,脫去靴子睡在裡側。

他將她拉起來,替她脫了外衣衫裙,又伸手去剝她的中衣。

她立刻滾向一旁,抓來錦被裹住週身,想了想,還扯過他的一張薄毯,圍在了外面。頓時,她就將自己裹得像一個臃腫的雪人,盤膝坐在床鋪中央,從被毯領口處露出兩粒墨玉般的眸子,防備地看著他。

葉沉淵失笑:「你這是做什麼?」

聶向晚含糊道:「你想做什麼?」

他淡淡一哂:「我想看看你的衣囊裡,還藏了哪些稀奇古怪的門道。」

她將自己捂得更緊了。

他冷聲說道:「軟香迷藥,怕是一個不少。」

聶向晚的衣衫經由胭脂婆採辦,以淡雅風味見長,款式與貴女衣裝一致,自然不會置留旁門左道的暗囊。聶向晚喜歡隨身攜帶儲物布褡,塞滿了她的一些小玩意,其中不乏見不得光的東西。

見葉沉淵說對,她也不否認,只管倒頭就睡,擁著被毯不撤手。

葉沉淵再取一床薄毯入眠,她睡在旁邊,有時會艱難地翻個身來,瞧著像是陀螺滾來滾去,令他啞然失笑。

第二日的沐浴晚課亦樣行進得艱難,聶向晚躲在寢居裡不出來,胭脂婆鬥不過她,只能專程稟告了葉沉淵。葉沉淵放下勘察的圖冊,離開軍衙,逕直上樓,不顧聶向晚的躲閃,將她抓在了手上。

聶向晚抱住廊柱垂死掙扎:「殿下怎能這樣,堂堂一國之君,是要欺負我這一個落難的人麼?」

葉沉淵冷了臉:「你喚自己為什麼?」

她轉臉不去看他,依然抱著柱子不放手。

「當朝太子嬪妃,說出這樣的話,成何體統?」

不知是否迫於他那冰雪般的語聲壓力,她仿似受了寒涼一般,開始微微顫抖。

他拉下她的手腕,冷聲說:「抖了也無用,去洗澡。」

她萬般無奈地放下手,慢吞吞地朝著浴室走去。

他照例坐在屏風前,手持玉尺鎮紙,極有威嚴地督促她沐浴。只是她萬般不甘願,叫聲可謂淒慘,好在胭脂婆為人伶俐了些,將窗戶堵緊,才不至於讓那些簡短的聲音落入底下守兵耳中,徒增他人笑談。

室內的葉沉淵當然要生受聶向晚的掙扎及叫喊,不等她沐浴更衣完畢,他便走出門外散心。

她對淨身沐浴瑣事的抗拒,實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見她垂頭喪氣地走回寢居,一副鬥敗了仗的模樣,他只覺好笑,說道:「又不曾洗掉你一層皮,以後不准那樣要命地叫。」

要我命也好過洗次澡啊。她愁腸百結地站在那裡,沒有應聲。

「又在盤算什麼?怎麼不說話?」

她照樣不理會他,雙手摸索著腰結,一陣風般走到銅鏡前照了照。過後,便心神不定地走回來,他喚她一聲,她都沒有應。

「怎麼了?」他拉下她的手,替她查看臉側。

她皺眉說道:「義父曾說我不能泡在水裡太久,否則臉皮會發黑。」她捺著耳廓下的面皮,隱隱可見,透出了一絲黑痕。

他少不得譏笑:「當初又要生出奇巧心思去整飭臉——」

她打斷他:「請我義父來看一看吧。」

她避開了其他話,自然也不會去解釋,換成聶向晚的臉龐及身份,是為了方便在北理宮廷行走,而不是簡單地避開他的探查。

他卻多留個心眼:「騙我送來張館主,怕是方便你鼓搗其他事。」

她嗤笑:「那你就留著我這張黑臉吧。」

葉沉淵靜立不語,聶向晚踢踏著裙擺,慢慢走到窗邊,遠視夜景。彎月掛在樹梢,萬物已然沉靜,她卻沒有就寢的意圖,磨蹭著不肯回頭。

他拿出準備好的羅纓玉環珮,走上前,替她別在腰間,低聲道:「『親結其縭,九十其儀。』懂麼?」

聶向晚自然能聽懂。葉沉淵所說的句子,出自華朝的禮書,描述女兒家出嫁時,親人一定會結一束羅纓贈與她,用以示意「結縭」,也期望她儀容舉止要端莊秀氣。

那麼,他是想表達永結同心之意,還有督促她的行為舉止要端莊大方了?

轉念想到沐浴時的驚叫,她似乎明白了他意有所指。

聶向晚暗哂一下,低頭執起玉珮,看了看,這才發現昨晚也是葉沉淵贈與了一塊玉玦,懸掛在她右側腰邊。

葉沉淵看著她墨黑的眸子,聞著清淡的女兒香氣,喉頭緊了緊。「就寢吧。」

「我睡榻上。」

「那又何必。」

「窗邊有桂花香,容易入夢。」

聶向晚坐在窗邊的美人榻上不走。葉沉淵從袖中取出另外一塊玉環,拉她起身,繫在翠絛玉玦上。

「喜歡麼?」

「喜歡。」

「那早些安寢。」

她好奇地看著他的袖子,他卻伸開雙臂,示意她可以親自來翻找,笑了笑:「沒了。」

她抓下三塊玉飾,捏在手裡細細把玩,果真走向了床幃。一旦躺下,她就捂緊了被子,躬身側向裡邊,看都不看他。

他將她翻過身來,來不及說什麼,她又滾了回去,背對他。

他沉臉說道:「包成一團會睡得舒適麼?」

她索性伸手過來,摸走他的那床薄毯,裹在了身下,加固她的繭被。

他看她半晌,冷聲道:「防得這樣緊,難道是指望我對你做點什麼?」

她合被翻滾過來,湊到他跟前,仔細瞧著他的眉眼。

「怎麼了?」

「你當真沒有那些心思?」

葉沉淵看聶向晚將信將疑的樣子,淡淡一哂:「我若強要你的身子,又怎會等到今日。」

聶向晚仔細想了想,深覺這話沒有任何偏差,便打散繭被,分給他一床,馳然而臥。

葉沉淵躺在旁邊,一時卻睡不著。他待她呼吸平緩了,扯過她的身子,輾轉親吻起來。

她的眉尖在輕輕跳動,手腳僵硬攤開,一動不動。

他的氣息逐漸變得火熱,一股隱痛又衝上肺腑,攪得他皺起眉。

她睜開眼睛笑道:「情毒發作了吧。」

她身受情毒之苦,自然知道發作時的厲害,也知道如何控制疼痛。

悟性高的葉沉淵顯然也一樣。他平躺下來,緩緩吐納氣息來緩解痛苦。

她支起頭,側臥在一旁,悠悠說道:「可見我睡在榻上,是尤為必要的。」

夜靜露深,聶向晚平躺在美人榻上,放鬆心神睡去。葉沉淵起身走到她跟前,低頭凝視她的臉,過了許久,才能在如水的眉目之下,找到一抹熟悉的影子。

她大概還不知道,只要能捕捉到一絲謝開言的神韻,他已會覺得滿足,倘若能恢復她的容貌,對他來說,更是錦上添花的事情。

一連兩日,聶向晚都過得百無聊賴。她趴在窗台前,極力查看底下的動靜,無奈左遷的軍營不在小樓四周,她只能隱約聽見騎兵操練的呼喝之聲,便可推見,葉沉淵終究是要出兵北理。

胭脂婆果然寸步不離地跟著她,無論她做什麼,都不會過問。

只是她走不出這棟小樓。

葉沉淵忙於軍事,閒暇時會來作陪,但他極警覺,未曾對她透露過任何的戰備消息。見她安分了,他才會笑著離去。

一隻金鱗碧色的石龍子順著磚牆縫隙爬了上來,在二樓窗台上逗留。聶向晚連忙拈來一角糕點,綁在絲線上,將它釣了上來。

她招手喚胭脂婆取來一個小瓷缸,佈置了沙礫、食盆等物,隨後放進石龍子,忙得不亦樂。

胭脂婆一臉驚恐地避在一旁,雖然害怕,也未走開。

葉沉淵走進來時,就看到聶向晚坐在桌前,支著臉在端詳什麼。他負手站在她身後,陪她看了一刻,終究忍不住說道:「竟然閒得養一條爬蟲。」

她依舊懶得動作。

他拍拍她的頭:「女兒家侍弄花草才對。」

她轉頭陰鬱地看他:「我對著它在想念大白熊,不成麼?」

他笑了笑:「又在無理取鬧。」

聶向晚四處搜摸了一陣,從袖口扯出一方潔白的絹帕,蓋住了石龍子的身上。

胭脂婆早就不知躲到哪裡去了,房間內只有葉沉淵陪著她,自然也是他逗她說話。

「這是做什麼?」

「石龍子天性血冷,需保暖。」

葉沉淵看過藥理典籍,知她所說不假。她轉頭又看了他一眼,淡淡說道:「你可不一定。」

他悠悠站了會,笑道:「所以每晚就寢時,你必定要拖走我的被褥?」

「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