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向晚無精打采地坐在椅子裡,支手看著葉沉淵,眼神渙散。
葉沉淵掠開嘴角笑了笑,極清淡地說:「鎮子裡栽了一棵杏樹,我帶你去看看。」
她便一躍而起,利索地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
他不轉身說道:「平日見你套個繩索在糯米頸上,想是在遛兔子?」
「是的。」
「那我現在帶著你四處閒逛,又是什麼道理。」
她抿緊嘴不答,在他身後剜了一眼。
他淡淡說道:「在罵我?」
「不敢。」
他突然伸手抓住她,將她扯到身前,重重咬了一下她的唇。她害怕門口值守的兵士回頭瞧,忍痛受了這一記。
小樓之外的偏僻田宅旁,獨自長了一株杏樹,秋花已殘,徒留點點青果。
聶向晚站在樹下,細細思量往事。葉沉淵見她不動,問道:「不喜歡麼?」
她拈住一顆杏果,嗅了嗅清香味,回道:「既然無花,又不需用果子泡茶,不看也罷。」
他淡淡說道:「可喚胭脂婆為你沏杏茶,做杏餅。」
她想著走出小樓後的心事,沒有回答。
「只要你能高興些。」
她馬上回頭,擺上一副黑沉沉的臉色,說道:「你要我高興,不如放我四處走動,讓我舒活下筋骨。」
他負手而立,淡淡道:「想得倒美。」
她滯留樹下,盤旋不去。
一身戎裝的左遷虎步行來,扣手行禮,稟告已從連城鎮接回了張初義的車駕。
聶向晚回頭,果然看到義父撩開衣襟下擺,急匆匆小跑過來的身影。
葉沉淵擺手喚退左遷,長身靜立。
張初義看也不看聶向晚,跑到葉沉淵身前半丈開外,噗通一聲跪下,朗聲道:「草民張初義拜見太子殿下!」
聶向晚慌忙走上前,要扶起張初義的身子,張初義卻是穩如泰山地跪著,伸手拂開了她的手臂。
她旋即明白,這其中可能有些端倪,便問道:「阿吟呢?」
張初義輕輕一嘖牙,道:「殿下還要挽留阿吟多住幾日。」
聶向晚回頭看向葉沉淵,慍怒道:「你竟然將阿吟扣下來作人質,威脅我義父?」
葉沉淵淡淡道:「張館主不做錯事,阿吟自然會被好好安置。」
張初義不待聶向晚開口,一把抓住她的袖子,急聲道:「丫頭莫再說了,殿下待我和阿吟都好得很,來之前,整座連城鎮就把我們當作貴客一樣供奉著,你弟弟多留幾日,也是好事情。」
聶向晚拂袖而去,無他處可逗留,只得站在了小樓庭院裡的桂樹旁,冷眼看著身後緩緩走回的兩人。
張初義小心侯在一旁,無論葉沉淵開不開口,他都大力點頭。
葉沉淵沉頓一下,道:「張館主不用如此害怕。」
張初義擦擦汗,笑道:「螻蟻之民見不得殿下的聲威,殿下完了事,還是早些放我回連城吧。」
「嗯。」
張初義大喜過望,逕直拜倒,葉沉淵卻是托住了他的身子。
「張館主不用如此害怕,我既說過,不追究張館主坑蒙拐騙的舊事,自然會守信。」
張初義嘿嘿一笑:「殿下大義,小民沒齒難忘。」
葉沉淵見聶向晚滯留桂樹下,知她有話要對張初義說,卻沒有單獨給她機會,仍然負手站在一旁,閒適地看著他們。
那種距離極恰當,既不會突兀地穿□來,偷聽到他們說話,又不會讓他們忽略了他的存在。
張初義只覺冷汗沾背,有些前言不搭後語。
聶向晚低低恨聲道:「義父何必如此怕他?」
張初義嘖嘖牙:「丫頭有所不知,殿下的手段常人承受不起——」
聶向晚轉身背向葉沉淵,果斷說道:「他不會動阿吟的,義父只管幫我逃走。」
張初義嘿嘿笑:「這個我可不敢,丫頭還是再想其他法子吧。」
聶向晚急道:「義父難道忘了華朝五十萬精騎還屯在了北理邊境?聶公子信我,交付我破解連城的首戰任務,我怎能拖沓下去,耽誤他隨後的計劃?」
張初義轉眼看了看不遠處的葉沉淵,思量一下,歎氣說:「情與理不能兩全哪,丫頭。莫再說了,只要阿吟在殿下手裡,我就不敢做錯事。」
聶向晚半晌無言,躬身施了個禮,才說道:「讓義父為難了,十分對不住。義父剛說過,在連城留作上賓,受全鎮禮待,想必是可以隨處走動的。那義父能不能告訴我,連城軍力佈置的情況?」
「這個倒不難。」
隨後,張初義壓低聲音,極快地說了說聶向晚想知道的事情,包括在都尉王衍欽的統領下,連城鎮各部軍營的充軍問題,來源之雜,數量之多,出乎常人想像。
聶向晚再問汴陵內的動靜,張初義說清輾轉打聽來的消息,大意是郭果聲稱要為家姐守喪,推拒了宇文澈的婚禮。宇文澈有意討好她,任由她在汴陵遊蕩散心。太子府裡的閆良娣掌了後宮大權,不斷巧立名目欺負王潼湲,葉沉淵大概是接到了傳報,先行命令花雙蝶回府,解救王潼湲的困境。
聶向晚聽後,不由得心奇:「連太子府裡的事,義父也知道?」
張初義攏起袖子笑了笑:「我不是老想著做國丈麼?不瞭解下府裡的情況,以後怎麼發展勢力。」
聶向晚嗔怒:「這都什麼時候了,義父還有心思開玩笑。」
張初義正色說:「爹爹不是開玩笑,原本就是這麼想的。爹爹看著太子待你極不錯,還把你的嘴邊咬出個缺兒,就知道,將寶押在你身上絕對錯不了。」
聶向晚抬手,惱怒地抹了下嘴唇,像是要撫平葉沉淵留下的痕跡。
張初義瞧著眉開眼笑,她趁著抬袖的機會遮住嘴,又細細委託他在回程之中,著手辦理的幾件事情。
「還沒好麼?」葉沉淵靜候許久,才走上前問了一句。
張初義馬上回道:「好了,好了,請殿下隨我去藥室,我給殿下著手解毒。」
待張初義抱著藥物包囊跑開後,葉沉淵回頭對聶向晚說:「見了你義父,倒是笑得開心。」
「親人見面,自然心生歡喜。」
「那他跟你說了什麼?」
聶向晚抬手摘下一些桂花,裝入紗囊,恨恨說道:「你大可放心,義父不敢違背你的任何意願,等會與義父私下相處時,你要禮待他一些。」
葉沉淵聽到了想要的答案,抬手摸了摸她的臉,見她躲避,索性欺身過去,趕著親了下她的嘴唇,再轉身離去。
頃刻,另有五千甲兵圍堵小樓,加強了防備。因此,即使葉沉淵去了藥室,用熱蒸法解開兩毒之一的沙毒而耗費一日的工夫,聶向晚也沒有機會逃走,更不提能依仗私心已向著葉沉淵的義父。
她沉悶地砸開桂花紗囊,坐在榻上,再想其他方法,該如何便利地離開這裡,去連城完成首戰任務。
一日過後,葉沉淵的週身落得輕便不少。沐浴過後,他便要求張初義在他的監督之下,替聶向晚實施醫術。
張初義不敢含糊,隨即準備藥水,準備喚來聶向晚洗臉。聶向晚留在寢居裡不應答,兀自在盤算著心事。葉沉淵走進,掐住她的下巴,餵她喝了一盞桂花酒。
再次動手替她恢復容貌就方便多了。
張初義將藥水輕拍在她的臉側上,洗淨了烏丸泥,揭下易容的面皮,還給葉沉淵一張最熟悉的臉。
葉沉淵立即起身,抱住昏睡的聶向晚,甚至都不願多費唇舌喚退張初義,就直接回到了頂樓。
一路燈綵明滅不清,可是落在懷中人的眉眼上,那些細小的蹙動,也能讓他看清。
此刻,謝開言又回到他身邊,能夠失而復得他的珍寶,還有什麼比這更重要。
窗外掠過風沙,捲起桂香飄散。謝開言枕著一宿花香,仍在睡夢中驚出一身冷汗。她區分不了夢境與現實的差別,睜開眼來,才知道那些血淋漓的殺戮場面並未發生。
她坐在床邊沉澱了極久的心神,胭脂婆不懂她,以為她睡得癡傻了,不斷搖晃她的肩。
謝開言被晃得頭暈,問道:「我義父呢?」
「殿下喚人送走了張館主。」
「他沒留下什麼話嗎?」
「殿下並未交代過。」
謝開言再問,得到的答案仍是張初義被看管得死死的,甚至都沒法和她辭別的消息。
她站起身,繞著居室內繞了一圈,腳步有些打浮。
胭脂婆跟在後面問:「太子妃的酒勁還沒醒吧?」
謝開言聽到這句,索性抓起絹帕下休眠的石龍子,發力朝胭脂婆臉上扔去。
胭脂婆大驚失色,不敢伸手去抓石龍子,石龍子嗅到清鹽的味道,以為又是平日的餵食,伸出舌頭不斷舔著胭脂婆的臉。
胭脂婆驚叫連連,在室內亂躥。謝開言用絹帕拈起石龍子,笑著再去恐嚇胭脂婆,才胡鬧一刻,葉沉淵就快步走上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