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量了一番,腦袋裡又消化了好半天,終於明白,這個人應該是年輕版的原勳。
「你——」她實在無法在溫柔的原勳和憤怒的原勳之間切換自如,於是只能有些艱難地說:「你,這是怎麼了?」
原勳鐵青著臉,沒說話。
她忽然意識到什麼,視線下移,卻看到了原勳的手青筋畢現,正緊緊攥著一個本子。
她探頭過去,瞅了瞅,明白這就是自己那本記錄了暗戀宋寒霖心情的本子。
心中湧起一點喜悅,她想著,總算是夢到了。
原本以為隨著那幾頁日記的丟失,這一段回憶再也不能重現,沒想到現在到底是回來了。
「你,你還有臉笑?」原勳眉宇冷沉,臉色鐵青,幾乎不敢相信地望著童瑤。
童瑤看他怒氣衝衝的樣子,原本應該怕的,不過不知道為什麼,想起臨睡前後背緊貼著原勳的那種溫度,她竟然覺得很好玩。
她以前肯定是怕的,可是現在,當三十歲的原勳可以那樣摟著自己的時候,她為什麼要怕年輕時候的原勳呢?
「你——」原勳一臉的失望,胸膛劇烈起伏,緊攥著那本日記的手幾乎在顫抖,他後退了一步,冰冷地道:「你一直在騙我,是不是?如果這樣的話,我真不明白,你怎麼可以一邊和我——」
童瑤望著憤怒的這個他,想著接下來他肯定是要拿著日記去逼問宋寒霖了吧,於是最讓她羞恥的一幕就會發生了。
東佳中學所有的人都將知道,她童瑤暗戀一個男人,那個男人不要說喜歡她,就連她是誰都不知道。
別人會嘲笑她,會看不起她,會背後議論她!
她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甚至認為,不會有男生喜歡她。
他們見到她只會躲著,看都不敢看她。
她想起曾經那一段黯淡的日子,再看這個憤怒的原勳,怎麼看怎麼不順眼了。
仰起頭,她平靜地望著眼前憤怒的原勳,一字一字地道:「把我的日記還給我。」
原勳頓時一個嘲諷至極的冷笑:「還給你?我給你全都撕了!我一直以為你在學校裡好好讀書,結果呢,你才多大,就學著別人不正經,心裡會想外面的野男人了!」
說著,他一把手攥住了童瑤的手腕,攥得童瑤手腕會斷掉了。
他臉色冷沉得可怕,咬牙切齒地道:「我倒是要去看看,那個人到底有哪裡好,什麼叫『陽光一般的氣質』,看把你迷得神魂顛倒!」
當他生氣的時候,他的身體彷彿也在跟著顫抖,於是被握著手腕的她也在跟著顫,顫得好像風中的樹葉。
童瑤心中原本是一片平靜的,至少已經長大的她不應該去在乎,可是或許一個成熟的靈魂依然無法抵禦住這具年輕少女發自骨子裡的羞恥。
她能感到無止盡的羞恥湧了上來,瀰漫全身,控制了她的思維和情緒,那種羞恥彷彿蟲子在啃噬著她心口最敏感的一處,讓她幾乎想立刻死去。
眼睛也開始慢慢地被眼淚浸潤,一如那個十幾歲時那個敏感自卑的少女。
她仰起頭,倔強地咬住牙齒,不讓自己哭出聲。
「你憑什麼這麼指責我?」
「你認為我沒有資格?」年輕男子劍眉微挑,嘲諷冰冷地反問。
童瑤默了下,微微低頭:「無論你是誰,都沒有資格侵犯我的隱私,偷看我的日記!無論你是誰,我都沒辦法原諒!」
她低頭望向他的手,那雙有力的手正緊攥著自己手腕。
鑽心的疼。
「你可能永遠不會知道,今天你說的話,以後會不會有後悔的一天,你曾經為你說過的話後悔嗎?你這樣子羞辱我,只是想讓我難堪嗎?」
說到這裡,她的淚終於流下來了。
當淚流下來的時候,她真得彷彿已經成了那個十幾歲的童瑤,成了那個在過後的許多年因為這件事而羞恥的童瑤。
是了,後來的許多年,她一直想問,他後悔過嗎?
她當時其實還很小,許多人暗戀宋寒霖,她也覺得好,放在心裡,無人的時候暗暗想想,無聊的時候給那人寫了信來訴說情意,也算是當做自己的日記。只是這些從來沒有敢寄出去過。
這是多麼十惡不赦的錯誤嗎,他為什麼要用那樣的言語來傷害自己,又讓自己的傷疤暴露在所有的人面前?
原勳聽了這話,眉宇深深皺起,冷道:「自己做了這樣的事情,你反倒怪我?」
童瑤也學著他,冷笑了聲:「東佳中學裡不知道多少女生喜歡宋寒霖呢,我為什麼不能喜歡?我暗戀一下,難道還犯了天條了?再說了——」
她盯著他,反唇相譏:「原大少爺,你雖然已經離開東佳了,可是你知道,又有多少女同學,把你當做偶像,每天夢裡都是你?」
當她平時悶不吭聲就不知道嗎?
原勳微瞇起眸子,盯著她,好像不認識她一樣。
她這下子更來勁了。
她以前被他欺負了那麼久,現在總算可以出一口氣了嗎?
於是她再次學著他,冷笑了聲:「我一直以為你是個好人,把你當成好哥哥,結果你呢,就是不幹好事!你偷看我的日記,你是小偷,是壞人!你沒有道德底線!」
「好哥哥?你……一直把我當成哥哥?」對於童瑤後面罵的那些,他彷彿統統沒聽到,卻只捉住了這個詞:「我只是個好哥哥?」
童瑤聽到這話,想起他生日,自己和他的那一個吻。
現在的這個事,是處於那件事之前還是之後呢?
如果之前,自然是理直氣壯,如果之後,自己就有點理屈了。
一時之間,她不知道該怎麼接下來這話茬了,低下頭,眼珠轉了轉,想著現在該怎麼辦。
她一低頭,原勳也不說話了。
他比她高一大截子,低著頭,呼吸粗重地在她上方,於是她就能感到發心那裡一股灼燙。
過了許久許久,久到她以為他不在說話,久到她以為兩個人都凝固在那裡,她才聽到他低低地喃道:「你怎麼可以一邊和我好,一邊寫下這些。」
這句話猶如一根生了銹的針,輕輕紮在了她心底,因為生了銹,不再尖銳,所以扎得緩慢而清晰。
仰起臉,她看到了那雙充斥著悲憤和醋意的眸子,正盯著自己,彷彿要看到自己心裡去。
痛意襲來,她閉上眼睛,腦中卻浮現出一幕又一幕。
原本的人生軌跡,以及這個被她改變了的人生。
無論哪一種,都有一個原勳,或者懵懂熱切,或者深情款款,或者霸道憤怒,無論哪一個,都有一雙炙熱的眸子專注地凝視著她,彷彿她是天底下最最重要。
良久後,她嘆了口氣,終於忍不住解釋說:「那個日記……是我好久前寫的了。你看看日期……」
說著,她打開了日記,一看,裡面的日期果然是好幾年前。
她心中狂喜,不過臉上卻不動聲色,指給原勳看:「你瞧,這是好幾年前寫的了,我早就不在乎他了。」
原勳也拿過日記來看,看了後,臉色稍微緩和,不過眉宇間還是透著不悅:「那你當初為什麼喜歡他?」
「我忘了。」她都沒翻他的舊賬,他還有臉翻自己舊賬?不過這個時候她也不願意和他吵,於是她眨眨眼睛,一臉無辜。
原勳自然是不信,盯著她,目光銳利,面目冷硬,那個樣子像是在審賊,可是微微抿起的唇,卻彷彿透著一點委屈,憤聲道:「怎麼可能忘了,你分明在騙我!」
她看著他這個樣子,忽然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不知道為什麼,她有一種奇怪的直覺,眼前的原勳,只要聽她幾句好話,就能放下那副冷面孔。
到了這個時候,她實在是有些不明白,為什麼年少的自己會那麼害怕原勳?他分明就是一個紙老虎,根本一點不可怕。
不但不可怕,而且還很好笑,也很好哄。
「你覺得很可笑嗎?」原勳見她眼中竟然閃爍著笑意,挑眉,一臉冷怒。
她抿了下唇,勉強忍下笑意,放軟了語氣,垂下眼來,委屈又低軟地哀求道:「勳哥哥,你就不要生氣了。」
原勳面無表情,渾身冷硬。
她無奈地嘆了口氣:「你剛才把我捏疼了。」
原勳垂眼看去,見她手腕上果然一片淤青。
她皮膚薄嫩白淨,現在那片淤青觸目驚心,看著很嚇人。
原勳的喉嚨動了動,面上有了鬆動,眼中隱約能看到些許心疼。
童瑤將這一切都收在了眼裡,唇角微微彎起,她心中滿意極了。
想著自己雖然是個笨的,可到底年紀不小,又是和原勳有過夫妻之事的,自然比現在這個年輕原勳聰明懂事。
譬如現在吧,面對這個塊頭大脾氣大的年輕人,她就絲毫沒有任何女孩子家的羞澀和不安。
甚至……她還有點想調戲他的興味……
她眼珠轉了轉,心中已經有了主意。
她兩眼含淚,委屈地咬著唇,握著手腕,受疼地蹙起眉頭,做出泫然欲泣的委屈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