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家不算鎮上的有錢人,卻獨有一間老屋正側兩院,那是正宗的泰順老屋,青瓦、頹牆、斗拱、木柱,房屋臨水,隱於山腰。
一進院門,就能看見門口上方的一塊牌匾,從左往右寫著「鏤月裁星」四個金字,嚴熙光的外公是鎮上有名的裁縫,牌匾是1995年老友做來贈予他的。
外婆是個矮胖的樸實婦女,平時在家做些土菜供遊客來家裡吃,導遊和外婆有聯繫,每次有遊客在這附近的古屋裡住宿,導遊都會推薦遊客來嘗嘗外婆的手藝,好吃不貴,一盤清蒸鱸魚20塊。
至今仍記得那一天的新奇、熱鬧、羞赧、榮光,太多太多的第一次,無論過了多少年都不會忘掉半分半毫。
四鄰八捨的都來了,男女老少圍坐在院子裡熱熱鬧鬧的吃酒。
農家院裡吃飯少不了狗狗和小孩,沈木星一邊向外婆討教著清蒸鱸魚要蒸多久,一邊忙著逗小孩,餵狗狗。
嚴熙光則是吃外婆的菜吃順口了,喝了幾盞白酒,白皙的臉頰微微有了紅光。
他左手跟長輩同輩們喝酒,右手則一直攥著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同輩的有個最能說的,是嚴熙光的姨家二表哥,可能是關係不錯,喝得面紅耳赤還覺得不盡興,一直在給嚴熙光倒酒。
「老三,啥時候討媳婦成家立業啊?」二哥打了個酒嗝,笑著看沈木星。
沈木星聽到了假裝沒聽見,側著身子喂小狗骨頭,耳根悄悄的紅了。
身後的男人語氣中也有些微醺,笑著對二哥說:「她還沒考上大學。」
其中有個親戚讚許的看著沈木星說:「大學生啊?」
二哥說:「老三從小就討女孩喜歡,討個大學生當老婆有啥好驚奇的!」
沈木星這才坐直身子對著大家,大方的說:「我今年高考完才上大學。」
二哥忙說:「不急不急,老三還年輕,等你畢業了再結婚正好。」
外婆說:「哪裡還年輕?我像他那麼大的時候都生了你媽媽咯!」
外公大笑一聲:「你個糙婆子,當著小女孩的面也不知道啥話都講,也不怕人家笑話,你看人家姑娘的臉紅得像這柿子湯了!」
嚴熙光忽然轉過頭來,好笑的看著她,故意說:
「你臉紅了?我看看。」
他今晚是喝了酒了,平日裡從不這樣輕浮。
「哎呀沒有啦!走開...」沈木星擋開他的手,背過身去餵狗狗了,嘴角的笑容怎麼都收不住。
嚴熙光看了她一會兒,輕聲笑了。
***
外公家平時沒什麼客人住,房間都用來做倉庫了,有一間小裡屋還算乾淨,外婆精心佈置了一番把沈木星請進了屋觀看,沈木星完全是小孩心態,第一次住這麼古老的房子,一個竹籃子都覺得新奇,歡快的謝過了。
小屋裡的燈泡一點,暖黃色充斥,斑駁的窗格在陰影裡安靜著,那個竹子編成的小框就懸在窗上,上面放著干鰻。
外公外婆拾掇廚房的聲音成了背景,嚴熙光站在她的房間門口,身體靠門框上,手裡把玩著一個平安扣,嘴角斜斜的勾起,一聲不響的望著她忙來忙去,臉上很滿足。
沈木星回頭看了一眼,給自己鋪床,手撣在被單上,將褶皺鋪平。
她問:「你喝多了吧?怎麼還不去睡?」
嚴熙光揚了揚手裡的平安扣,玉扣和小剪刀撞擊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響。
他說:「這東西你還隨身帶著?」
沈木星回頭一看,立刻驚訝的小跑過來,懊惱道:「怎麼到你這兒了?我明明掛在書包上的呀!」
「掉在車裡了。」嚴熙光說:「你喜歡我買個好的給你。」
沈木星一把奪過平安扣,讓紅色的流蘇柔順的躺在手心裡,說:「我不要,我就喜歡這個。」
嚴熙光沒說話,走進了屋裡,站在窗邊,也不知道在朝著外面看什麼。
沈木星繼續鋪床去,說:「這床板好硬呀,推都推不動。」
嚴熙光沒有回頭,說:「床是實的。」
沈木星下意識的朝床下看了看:「真是實心的床,倒像是東北的炕了。」
他默了默,抬手摸了摸籃子裡的鰻魚乾,語氣輕緩:
「我爸是入贅的,跟著外公學手藝,我在這裡住了十年。晚上窗外總有狗吠,他們說,夜有狗吠是因有鬼,我膽子小,總是害怕床下有鬼,總哭,媽媽就叫人把床做成了實心的,她說,這樣就不用擔心床下有鬼了。」
「哦...」沈木星忍不住問道:「那為什麼外公外婆沒有提起過你的媽媽?」
嚴熙光冷笑一聲:「提有什麼用,人在異國,杳無音訊。」
「外公外婆在和阿姨置氣?」
「怎麼能不生氣?」他的語氣突然堅硬起來:「拋夫棄子去那麼遠的地方,十年都沒回來過一次!」
沈木星立刻覺得自己多嘴了,看了他一會兒,立刻溫順的走過去,從後面摟住他的腰,哄他:「好了好了,我多嘴了。」
他穩了穩呼吸,又是一如既往的死水微瀾:「不是。」
兩個人就這麼抱了一會,她有些感慨,說:「嚴熙光,如果你有機會出國的話,你...」
「不會。」他機敏的猜到了她想要問的小女生問題,幾乎是沒有半分猶豫就回答:「我會留在我愛的人身邊。」
沈木星立刻比吃了蜜還要甜,把臉貼在他的背上得意的調皮:「吼吼吼吼,還是我有魅力呀!」
他深吸了一口氣,轉過身來,在她額上印下一吻,說:「早點睡,明早三點就要出發。」
「遵命!」
***
夜深人靜。
老屋裡靜謐一片,沈木星一個人躺在床上,輾轉反側。
嚴熙光和外公外婆睡在一屋,隱約能夠聽見蒼老的呼嚕聲。
她張著眼,望了望窗外,又聽見了狗吠聲。
沈木星坐起來,朝窗外看去,外面夜色濃重,幽靜深藍,只有一輪滿月高高的掛在天上,格外亮堂。
「夜有狗吠...是因有鬼...」
「夜有狗吠...是因有鬼...」
沈木星望著這黑漆漆的陌生的老屋,突然覺得毛骨悚然,原本的新奇也被恐懼所沖淡了。
窗子旁吊著一個裝著鰻魚的籃子,剪影看起像是一個人頭吊在那裡。
沈木星越想越害怕,儘管知道這一切都是自己在嚇自己,可就是睡不著。
大概猶豫了半個多小時,她終於有些忍不住了,用很低的聲音喚了一聲嚴熙光。
「嚴——熙——光——」
她的聲音被淹沒在外公的呼嚕聲裡。
本來不叫他,還單單只是害怕,這樣一叫又沒人應,沈木星更著急了。
「嚴熙光。」她羞怯的短促的用正常的聲音又喚了一聲。
屋子裡靜靜的。
她正要起床下地,就聽見外公的房間裡有穿鞋的聲響。
這麼小的聲音,他聽見了?
沈木星喜出望外,像是一隻被粘在蜘蛛網上得救的小飛蟲,不停地垂著床,又叫了一聲:「嚴熙光——」
半分鐘後,嚴熙光出現在了她的門口,這半分鐘應該是他穿衣服的時間。
屋裡的燈被打開,燈泡被拉繩拽得搖搖晃晃的,光線暗了幾分。嚴熙光的身影立在門口,上身的衣服套反了,縫線還露在外面。
「怎麼了?」他皺了皺眉。
「我...我害怕...」
「怕什麼?我就在隔壁。」
「都怪你!說什麼狗吠有鬼!我睡不著!」她忍性的看著他,好像他犯了天大的錯誤一樣。
嚴熙光看看表:「沈木星,再不睡就十一點了。」
「我不要,說什麼我都不一個人住在這裡了。」
「那你要跟我們一起住?」
她側耳聽見外公的呼嚕聲,皺皺鼻子搖搖頭:「no。」
「那你想怎樣?」
她輕咳一聲,顯得十分自然,說:「那你就陪我睡唄。」
「沈木星!」他立刻制止住她的話,小聲強調:「你是個女孩子!」
她在他身邊說話越發的放肆了,小臉拉得老長,不停地揪扯床單。
「那又怎麼樣?又不是沒在一個屋裡睡過...反正你要是敢走,明早你就給我收屍吧...」
嚴熙光似乎拿她沒轍了,對峙幾秒,妥協一般抬腳踏進了屋子,隨手關上了燈。
房間裡瞬間漆黑一片。
沈木星有點散光,光線一暗就看不清了。
只覺得身子一側的床忽然躺進了一副身軀,他扯了扯被子,伸手用力一拉,像是在跟她賭氣一樣將她拉進自己的懷裡!
他躺下,不容分說的摟著她入眠。
沈木星完全傻掉了!
她像個窩在殼裡幼蟲,一動也不敢動,心臟撲通撲通似乎要跳出來了一般。
他的氣息他的味道他那透過衣服傳來的體溫,他的所有所有,都刺激著她的毛孔,叫她身上起了一層的雞皮疙瘩。
然後她閉上眼,聽見了他的心跳,竟和她的同樣劇烈。
大概有半個小時,他們一動也沒有動,但卻知道,彼此並沒有睡著。
直到左邊的胳膊壓麻了,沈木星才秉著呼吸動了動,一抬頭,卻發現他的眼眸如同這滿月一般,正望著她。
「手麻了?」
「麻了。」
「那換個方向睡。」他說。
「好。」她翻過身去,就是窗。
沒過一會兒,她又翻了回來:「我不願意對著窗戶睡覺。」
他閉著眼睛答應了一聲,兩個人又恢復了相對而眠的姿勢。
過了一會兒,沈木星問:「你胳膊麻了麼?」
嚴熙光沒有說話。
沈木星的頭動了動,悄悄地問:「你...睡著了?」
他依然沒有動。
沈木星放鬆了些,抬手去摸他的臉,卻在剛剛碰到他的那一剎那,突然被他握住了手!
嚴熙光就這麼將她往懷裡一拉,低頭就吻住了她的唇,沈木星的嘴裡也乾乾澀澀的,卻並不驚訝,緊張的吞嚥了一聲。
閉上眼突然想起那天他在車裡抬手去給她解平安扣卻沒怎麼也解不下來的場景。後來終於解了下來,放到了她手裡。
沈木星怕極了,襯衫的扣子已經被他搓開了兩顆,露出如月光一般白皙的鎖骨。
而他的吻,如同密集的高溫雨,不停地落在她的唇上。
身體裡像是燒開了的水,不知是什麼瘋狂的向外湧著,卻始終衝不破那一層皮囊,漲得她快要炸裂。
一浪一浪的恐懼與喜悅交加,一寸一寸的衣服被推上去,平靜的小屋裡做著瘋狂的事。
她始終記不太清他們做了什麼,接吻,撫摸,糾纏,擁抱。
他的身軀沉重而年輕,他的吻激烈卻克制。
她那晚羞極了,第一次將自己的身體讓一個男人碰觸,哪一寸可以哪一寸又不可以,一整個晚上她都在心裡有數,卻又在阻攔住他的手掌時悄悄地放了松。
她不相信這世間能有一種迷亂能夠比得上那一晚的糾纏。
他們初次觸碰了彼此的身體,卻又未敢越雷池半步。
月亮,害羞的沉了下去。
在怎樣都吻不夠的黑夜之中,三點眨眼就到了。
她從他的唇裡驚醒,任由他壓在自己身上向下親吻而去,向下,再向下...
她大口的呼吸著,像是剛剛潛過一次深海,又猛然間浮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