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睚眥

辛辰飲完杯中最後一口茶,拍了拍枕著自己腿睡覺的辛月,「醒醒,該回房了。」

辛月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賣萌的機會,她臉在他腿上蹭了蹭,睜著迷濛的眼睛,「哥哥……」

她的黑髮散落在他腿上,映襯著紅潤臉頰,看起來天真懵懂又滿是風情。

辛辰捏著她的下巴像賞畫那樣凝望了一陣,突然說:「不知道你那個『哥哥』是跟誰學來的,按道理,你該叫我阿兄才是。」

辛月心臟一下提到嗓子眼,「我是聽母親說過……哥哥不喜歡我這樣叫你嗎?那、那以後我改叫哥哥為阿兄可好?」

辛辰微微一笑,「無妨,隨你。」隨即托著她的手臂站起來,又恢復到了品茶的貴公子的模樣。

辛月心臟跳動劇烈,剛才一瞬間,她觸摸到了辛辰隱藏在深井裡的真實情緒。那是只多疑、富有攻擊力的野獸,一旦放出來,她只能投降。

打開茶室的門,辛月愕然發現門外不知什麼時候已被家丁圍了起來,他們手執火把,牢牢堵住門窗。

這一幕在書中根本沒有出現過,辛月猜不透來者何意。

辛辰身形一頓,問:「二叔公,這是為何?」

從家丁後面走出來一個拄著枴杖的老人,他駝著背,鬍鬚拖地,咳了兩聲說:「還請殿下留下公主。」

辛辰瞇起眼,「如果我說不呢?」

「咳咳……哎……殿下,這可不是逞強的時候啊……」

辛辰悶聲笑了,他推了一把辛月,「進去待著。」

辛月緊抓著他衣袍,哀求:「哥哥……」

「聽話。」

辛月慌亂中被他推進了茶室,門在她面前合上。

她能猜到青雲城為什麼要留下她,但她猜不到辛辰會如何應付眼前的局面。

她貼著門,卻聽不到外面人在說什麼,焦急憂慮中外面忽然火光大盛,並伴隨著猛獸的嚎叫。那聲音地動山搖,她驚慌失措後退了幾步,一屁股坐在地上,看著門上出現一個怪物的影子。

外面慘叫聲一陣接一陣,忽然間有人被甩到門上,撞開了門。一個殘缺不全的人飛到她面前,她甚至感覺飛濺到臉上的溫熱液體。

她不由自主地咬著手指,眼神發直看著還在地上抽搐的人,對上他向她投來求救的目光。像是為了逃避他的目光,她又無意識地看向門外,看到了畢生難以忘懷的景象。

一隻龍首豺身的怪物,高約三米,週身血紅,尾巴上帶著火焰,爪子下按著不知是死是活的二叔公。周圍躺滿屍體,多數都是肢體不全,甚至還有缺腦袋的。

辛辰握著劍,劍的頂端還有一點火焰,他輕輕揮了揮,那一點火就熄滅了,隨之劍也化作星光消失。他月白色的衣袍上沾滿血跡,頭髮上滴滴答答地往下滴著血,藍色的眼睛襯著火光和鮮血,面無表情地盯著面前的地獄,有一種讓人心驚的冷酷。

辛辰身上的辛氏血脈已經覺醒,提前召喚出了伴獸。

他看到了門裡的辛月,對她伸出手,「來。」

辛月根本不想過去,辛辰眉頭輕輕一皺,她立馬清醒,咬牙站起來,一步步走向那個惡魔一樣的人。

辛辰彎下腰,緊緊地抱著她,她的骨頭差點被他捏碎。

強烈的痛感讓她更清醒了。

書裡對辛氏血脈有過詳細的設定,在上古時期,辛氏族人救了一隻懷孕的母龍,為了感謝他,龍賦予了他強大的力量,可以召喚出龍之九子作為伴獸。辛氏也是憑借這一力量在這片大陸上立足,建立了如今最古老的國家。

很不幸,辛辰這只伴獸的名字叫做睚眥。

正是睚眥必報的那個睚眥。

辛月害怕得發抖,但同時這是一個機會,她必須抓住這次機會。

辛辰第一次殺人,而且是如此大場面的屠殺,他的心理防線沒有平時那麼堅固,是一個刷好感度的契機。

「哥哥,我怕……」

「怕誰?怕我嗎?」辛辰又狠狠捏了一下她的腰,「後悔了?」

辛月纖長的睫毛上綴著淚珠,「我再怕哥哥也是要和哥哥在一起的。」

辛辰稍微鬆開她,臉上甚至浮現出一個笑容,「妳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辛月看著他的表情哆嗦了一下,心裡無比清楚,她要是敢流露出一點想離開的念頭,辛辰絕對會殺了她。

「我不需要反悔的機會……不論是對是錯,哪怕是走向毀滅,我都會跟著哥哥的。」

辛辰明顯情緒不穩,陰沉地笑了兩下,「妳可要記好你這句話,皇妹。」

辛月怕他怕得要死,幾乎無法控制自己想推開他的手,拚命摟著他脖子。

辛辰打橫抱起她,往寢室走去。

趴在他肩頭,辛月看到那只睚眥還在用剩下的倖存者取樂,看著他們盲目逃竄,再用尾巴將他們抽回原地。

她想起原書中一句話:睚眥出現的地方,都是人間修羅場。

辛辰抱著她下了浴池,衣服上的血漬在水中散開,沒有侍女服侍,池中水冷得刺骨。

她顫抖著貼著辛辰,希望能得到點熱量。

辛辰扣著她的後頸,用從衣服上撕下來的一塊布,一點點擦去她臉上的血,眼睛的顏色在深藍和黑色之間變換,臉色也顯得陰晴不定。

這一切無異於肉體和精神上的雙重折磨,她再也撐不住,氣若游絲說出最後一句:「哥哥……」兩眼一黑,不甘心地把毫無自保能力的自己交了出去。

再醒來時辛月覺得自己病了,渾身滾燙,出不來聲音,沒有一點力氣。一個衣衫凌亂的侍女不知道從哪被找出來,被辛辰強迫著為她擦身。

擦完身體,侍女哆哆嗦嗦地整理好她的衣服,蓋好被子,對著屏風跪下,「殿、殿下,公主殿下醒了。」

從屏風後走出來的辛辰似乎也生病了,面容蒼白,眼睛還是深藍色,看起來有點憔悴。

辛月知道這是沒有控制好伴獸的後遺症。

伴獸以飼主的體力精血為食,伴獸在人間現身時間越長,飼主體力耗費的越厲害。

辛月動不了,也說不了話,只能慢吞吞地朝辛辰眨了眨眼睛。

辛辰坐在她旁邊,讓她半靠在自己身上,接過侍女捧著的藥碗,邊餵藥邊說:「我們一時半會走不了了。」

看著辛月艱難地嚥下藥,接著說:「為了掩人耳目,我把昨晚見過睚眥的人都殺了。」

辛月一驚,緊緊捏著他衣袖看著他。

辛辰笑了笑,又溫柔地給她餵了口藥,「我做錯了嗎?」

辛月搖頭,盡全力道:「我……只是擔心哥哥……」

我擔心你在黑化的路上一去不回頭啊親,這才開始怎麼就變態到這份上了?我明明什麼都沒做啊!

他心情很好,沒有帶他溫柔有禮的面具也是微笑著的,給她餵完一碗藥,托著她的脖子讓她睡下。

「再睡一覺就差不多好了,乖。」

辛月覺得這樣的他有點恐怖,但卻乖巧地用腦袋蹭了蹭他的手掌,無比依賴地看著他。

照這樣下去,等到他成功復國那日,不是他瘋,就是她瘋。

他們在青雲城待了整七天,除了那位整天哆哆嗦嗦的侍女外沒人來打擾。每當風吹來,辛月都覺得自己聞到淡淡的血腥味,青雲城籠罩在一片死氣之下,寂靜無聲。

昨天她認真地觀察了一下辛辰頭頂那若隱若現的,像血條一樣的玩意,它已經變成了正宗的粉色,顏色不再像以前那樣淺淡。

他在去往鬼畜的路上邁進了一大步。

並且按照原書劇情,他的黑化速度和力量增長成正比的,如果不加阻止,他的黑化速度說不定要比原書還快。

想到這,她有氣無力地歎了口氣。

「不高興?」

辛辰斜靠在涼亭的欄杆上,他放在欄杆上的修長手指尖上停了一隻夜蝶,在月色中閃動著幽藍的光芒,他手指動了動,蝴蝶便飛起來,停在辛月頭頂。

辛月伏在欄杆上,垂著睫毛,「只是想到明天要離開辛國有點傷心,不知道還有沒有再回來的機會。」

辛辰手指捲著她的頭髮,問:「如果你的母親來找你,妳會跟她走嗎?」

辛月瞪著圓溜溜的眼睛,「當然不會。」

「為什麼?」

「因為比起母親,顯然哥哥更需要我,母親有她的國家,但哥哥只有我。」

辛辰嗤笑一聲,「看不出你臉皮還挺厚。」

辛月靠過來,摀住他的眼睛,輕聲說道:「哥哥想想,沒有我,有誰會在你無聊時陪著你,在你殺完人後給你安慰?沒有我,即使復國,那也只是你一個人的辛氏王國。哥哥覺得那樣的生活好嗎?」

辛辰靜默了一陣,拿下她的手,長久地凝望她。

辛月坐直身子,歪著頭說:「你應該知道,我從小被母親控制,我不願意過那樣的生活,不願意成為南國的公主,我也需要哥哥。我們互相需要,又是血脈至親,比任何人都要親近,所以不要再試探我了,哥哥。」

說完,她跳下凳子,「說這些真無聊,我去玩啦。」

她赤腳走在光滑的鵝卵石鋪成的路上,身上罩著一件桃色紗衣,長長的裙擺拖在地上,驚起十幾隻夜蝶圍著她上下飛舞。

涼亭裡的辛辰長長呼出一口氣,放鬆了一直緊握著的拳頭。

他胸口左側源源不斷的熱度慢慢退了下去,那個鮮紅色的睚眥紋身也黯淡下來。

剛才,她哪怕是一個字沒說對或者一個表情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