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辰把吃過奶的兩個孩子抱回搖籃,再用被子把辛月整個捲起來,在她額頭上一吻,「我走了。」
辛月點點頭,「小心點。」
看著辛辰穿好鎧甲,戴上頭盔走出門了,她忍著全身酸痛勉強坐起來,在屋子裡找自己的衣服,可找了一圈都沒找著。
門外辛辰回頭看了一眼房門,環視著這個院子的其他房間,他一間間推開房門。
這些房間裡沒有一個人。
月色下,辛辰的臉上緩緩浮現一個笑容。
「有意思。」
辛辰進京時是早上,可等他進宮時已經是晚上了。
從前的端妃、現在的太后看著一隊人馬從宮門騎馬進來,為首的那個英俊的男人在她看來像魔鬼一般,她不由得心有懼意,後退了幾步。
大太監扶著她,低聲道:「太后,您可不能讓他看出來您害怕了。」
鄭太后定了定神,「把陛下叫起來。」
皇帝今年才七歲,晚上等了一會不見人來,就鬧著要睡覺。這位小皇帝平日裡被雲盛和鄭明軒一直當做傀儡,沒人肯認真教他什麼,想來以後也不用再學了。
辛辰和他的將領下了馬,拾階而上,鄭太后被太監輕輕一推,她強撐著笑臉道:「哀家等候將軍多時了。」
辛辰沒有正眼看她,他身邊的人問:「裕王呢?」
鄭太后沒想到會問這個,一時不知如何作答,她身後的太監垂首答道:「裕王從幾日前就不知去向,太后娘娘也不知……」
問話的人打斷了他,又問:「鄭明軒呢?」
「鄭大人他……」太監抬頭看了一眼太后臉色,「鄭大人病了。」
辛辰頗感意外,這才瞥了鄭太后一眼,「這麼說,要我們進宮談話的,是你?」
他的眼睛似藍非藍,好像夜色下的大海,暗藏著無盡的危險和殺意。鄭太后終於撐不住笑臉,「是我。」
辛辰不置可否,繞過她走進大殿。
大殿內亮如白晝,宮女哆哆嗦嗦地抱來皇帝放在主座上,小皇帝被打擾了睡覺相當不滿,在椅子上閉著眼哼哼唧唧,也不管他下面坐了多少位殺人不眨眼的將領。
鄭太后無法,只得把皇帝抱在懷裡安撫,小皇帝又睡了,她慢慢不害怕了。
「我們明人不說暗話,下令停戰的是我,為陳將軍開城的也是我,我所做這些只是為了陳將軍能給我們一條生路。」
辛辰週身還縈繞著辛月身上的奶味,整個人沒有那麼冷硬,他後靠在椅子上伸長了腿,好像沒有在聽。
「如今雲國只剩我們孤兒寡母,想必對陳將軍來說已經不是威脅……」
將領之中發出幾聲嗤笑,有人道:「無知婦人。」
辛辰斜眼看過去,他們立即閉了嘴。
鄭太后一下漲紅了臉。
辛辰慢慢道:「給你一條生路未嘗不可,就看你想要的是什麼生路了。」
「洛江為界,北邊歸我,南邊歸你。」
辛辰勾起笑,「到了這種時候,你以為你還能守得住京城?」
鄭太后道:「京城是雲家耗費百年才建立起來的,不論怎麼樣我都要為陛下守住,開城迎接將軍只是為了表示誠意,將軍若是真要打進來恐怕不是那麼容易的。」
辛辰看了一眼太后懷中跟雲醒沒一點相同之處的小皇帝,意味深長道:「你還想要京城?那可真是不湊巧。」
鄭太后正想問他的話是什麼意思,忽然殿外一個太監跌跌撞撞跑進來,跪在地上道:「太后,東山走水了!」
鄭太后霍地站起來,「你說什麼?!」
「東山走水了,保不住了!」
東山是雲國皇家的陵園之地,每位皇帝登基都要去東山祭拜祖先,而現在,雲國的根基沒有了。
鄭太后指著辛辰,「你——」
辛辰已經失去了跟她說話的耐心,「西北五城為封地,無詔不得入京,想從京城帶走什麼都可以,這是我的底線,若你還有什麼不滿……」他直視著鄭太后,「我也不介意多殺幾個人。」
鄭太后瞪著辛辰,說不出話。
辛辰又慢悠悠補充道:「如果你肯老實點,我說不定還會把你的相好送去,讓你們一家三口團聚。」
鄭太后徹底白了臉,「你、你都知道什麼?」
辛辰不願再浪費時間,起身走了。
他走出大殿,對身邊的將領說道:「查一下鄭明軒在哪,再去問問誰都見過雲盛,派他們去守城,別讓雲盛跑了。」
他看著遠處升起的火焰,「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來。」
東山上的火燒了一夜,京城內充斥著刺鼻的燒焦味。在一個橋洞下沉睡的乞丐隱約覺得身旁有人,他打著呵欠睜開眼睛。
是一個身穿深紫色綢緞衣袍的男人,正面朝東邊凝視著縷縷青煙。
乞丐正準備翻個身繼續睡,餘光看見從那人身上不斷往下滴著血,再仔細一看,他的右手軟綿綿的垂著。
乞丐起了歹念,想繞到他背後搶走他身上的荷包,但他剛剛動了一下就被發覺了。
男人回頭看他,拿下腰間的荷包,「你想要?」
乞丐愣了一會,點點頭。
他把荷包摘下來在乞丐眼前晃來晃去,「把你的衣服脫下來,我就把它給你。」
乞丐的眼睛直直盯著荷包,把自己的衣服脫了下來。
男人把荷包扔在自己腳邊,「過來拿吧。」
乞丐剛彎下腰,忽然背部傳來一陣刺痛,他跌倒在地上,看見一隻匕首迎面朝他刺來。
在乞丐臉上劃了七八下,雲盛才停了手。
他忍著右手的疼痛把自己的衣服脫下,給乞丐胡亂穿上,再穿上乞丐破爛酸臭的衣服,對著水面用匕首在自己臉上劃了一道。
他握著自己被挑斷了筋的右手艱難地朝著城門走去。
那天晚上,他正要脫掉辛月身上的肚兜,沒成想一把鐮刀從空中劈下,他順勢滾下了床才堪堪躲開,他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鐮刀。辛月只揮動了一下又沒了力氣,坐在床邊看著他。
「你到底是誰?」
辛月用鐮刀撐著自己的身體站起來,「我姓辛,辛國的辛。」
他知道關於辛氏族人的傳說,只是沒想到傳說竟然是真的。
雲盛知道自己失去了機會,想先從屋子裡出去,門外一陣咆哮聲過後,是下人驚慌失措的喊叫聲。
「居然……連龍之子的傳聞也是真的?」
辛月用鐮刀刀柄敲在他膝蓋上,「當然。」
雲盛狼狽跪下,被她一腳踢在胸口,「你現在要殺了我?」
「不。」辛月踩在他右手上,「你碰了我,這隻手就得廢掉。但我不會殺你,也不會把你交給誰。」
鐮刀刀尖輕輕一動,他右手傳來一陣疼痛,讓他忍不住皺著眉。
「為什麼?」
辛月鬆開他,「因為……我也有錯,當時我要是從一開始就拒絕你,你現在大概也不會這麼對我。」
因為疼痛他逐漸失去意識,等再醒來時,他雙眼被蒙住,有人在解開他被捆住的雙腳。
「你要放了我嗎?」
辛月的聲音答道:「他已經到京外了。」
「你怎麼知道的?」
「我有嘲風。」
嘲風,應當是那只妖獸的名字。
他又問:「你不怕我報復你嗎?」
辛月解開他眼睛上的黑布,「那就看你有沒有這個能力了。」
遠處傳來龍吟,她凝神聽了一會,道:「他來了。」
東山陵園被一把火燒盡,皇宮敲響了喪鐘。
國破了。
雲盛渾身淌血,朝著城門走去。
守著城門的那群黑色鎧甲士兵中居然有他面熟的人,他頂著一張毀了容的臉朝著他們。
「這半張臉……怎麼有點眼熟?你先靠邊站,一會再審你。」
他被士兵推到牆根,跟其他幾個人一樣蹲下。
不過一會的工夫,城門處又騷動起來,隱約聽著好像在說發現了裕王的屍首,守城的士兵走了一半,他趁著沒人注意到他,貼著牆出了城。
他握著不能動的右手回頭看了一眼京城。
國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