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女走後,辛月就立即出來聽政了。
以前辛月萬事不管,許多人都以為辛月只是個樣子貨,並不會直接來指使誰,大家相安無事。所以這次辛月一從英華殿出來,外界對她更多的是質疑和輕視。
在畢恭畢敬的「女皇陛下」後面,跟的都是什麼「此事臣已稟報過皇帝陛下」「皇帝陛下吩咐臣要這麼做」,總之就是不願意聽她的。
辛月沒有心急,也沒有強求。她的處事風格跟辛辰完全不同,辛辰很少聽取別人意見,他決定的事情從沒有回轉的餘地,並且辛辰在復國時期就有自己的親信,那幾位將軍出身的侯爵形成堅固的利益集團,別人很難擠進去。而辛月明白自己的水平,總是在詢問好幾個人的意見後作出決定,交給她的事情雖然不重要,但都有條有理的完成了。
這樣,辛月才慢慢得到了認可。
辛月在朝廷上立起來後,也讓她意識到一些以前沒料到的麻煩。
初次開啟皇家獵場這天,辛辰和辛月都去了。辛辰平時總是端著他的皇帝架子,再加上他眼睛不好,狩獵人還行,獵物就看不清了,到了獵場後他臉色簡直嚇人。
辛月陪著他坐了一會,頗有些蠢蠢欲動,她道:「皇兄,我也想去。」
辛辰轉動眼珠子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辛月這會不太想看他臉色,只當他同意了,從侍衛手裡接過馬鞭,道:「我馬上回來。」說完就翻身上馬,領著她的侍衛進了林子。
剛進樹林不久,就發現前方有只小鹿,黑亮的眼睛看著他們,還歪著頭似乎考慮了一會才轉身撒開蹄子跑了。
辛月道:「抓活的,誰抓到了有賞!」
她的幾個侍衛縱馬越過灌木叢,向樹林深處追去。辛月騎術不精,馬上落在後面,她停下馬準備等侍衛回來以免迷路。
這時,樹叢一陣響動,一個年輕的男人從樹叢裡鑽出來,看見辛月馬上下跪,「臣禮部典制蔣中平拜見陛下。」
辛月還以為只是個走錯路的,「蔣?你父親可是蔣太尉?」
蔣姓青年抬起臉,微微一笑,「正是家父。」此人劍眉星目,一身青衫,可稱得上風姿卓越,他目光灼灼看著辛月,「陛下迷路了嗎?」
「沒有。」
不等辛月趕他,他又立即道:「不知臣是否有幸能陪陛下一同狩獵?」
辛月驅馬圍著他轉了一圈,「你從剛開始就跟著我?」
蔣中平直挺著背,沒有狡辯,「是。」
辛月心想果然如此,「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一個機會,陛下。」
「什麼機會?」
「恕臣冒昧,」他壓低了聲音,「皇夫……只是遲早的事。」
這個答案是辛月萬萬沒想到的。
她做出輕佻模樣,俯身用馬鞭抬起蔣中平下巴,「看你這樣,也不像個願意屈居在女人之下的人……」
蔣中平雙眼放光,「其他人臣是不願意的,但如果是陛下您,是我三生有幸。」
辛月失笑,直起身,「那可真不湊巧,我喜歡長得漂亮一點的,你……還不夠。」
蔣中平被涮了一把,收起了笑臉,「陛下,您還不清楚您在朝廷中的勢力嗎?如果借助皇夫家族的力量……」
辛月沉下臉,「閉嘴!單從這句話就知道你是個攪事精,蔣太尉赤膽忠心,怎會有你這樣恬不知恥的兒子!」
蔣中平的出現讓辛月非常不快,獵場之行匆匆結束了。
獵場之行後幾天,辛月把蔣中平外放了,免得再見面惡心自己。但巧的是,關於立皇夫一事有人交上了奏折,在早朝時提出來了。朝臣們跟被提醒了似的,紛紛附議,覺得堂堂辛國皇宮後宮空著有失體統。辛辰說過暫時不會立後選妃,那麼其他人多說一句都是聒噪該死,而辛月看著好說話很多,現在又有了實權……
辛辰全程面無表情。
後來辛月發現,辛辰在著手把提議立皇夫的幾個官員的兒子孫子都弄到京外去。
辛月把兒子放在他懷裡,拿走他手裡的折子,「你這樣也太明顯了。」
辛辰和坐在他腿上的辛臻一起抬頭盯著她。
辛月抱著辛愛,捏著她的小手親了一下,「我有辦法堵住他們的嘴。」
辛月想的辦法就是找留在辛國聖教的泰老,請他為自己捏造一個「倘若成婚,禍國禍民」的命批出來。
反正她這輩子是不可能擁有正常的婚禮和名義上的婚姻了,也不怕自己詛咒自己。
為了引人注目,辛月去找聖教泰老的時候沒有封鎖消息,因為天氣很好,她還帶上了兩個孩子。
但她沒想到,這一天成了她終生的噩夢,成了她所有痛苦的開始。
聖教教塔還在施工,聖教教徒都住在四夷館內,辛月和泰老略談幾句就出來了。
難得空閒,再加上辛愛這段時間沒有生病,辛月才帶他們出宮玩。
辛臻已經能說出簡單的疊字,耳聰目明,就是脾氣大,哭起來只有她能哄得住。但辛愛到現在還沒開口說過話,並且對外界聲音基本沒有反應。
辛月心裡有最壞的估計,但從不說出口。
從馬車下來,面前是從京城內流出來的平邑河,這條河在三百里外合洛江匯合,最終會流出辛國。
本來是辛月抱著辛臻,奶娘抱著辛愛,但辛月發現辛愛的眼睛一直追隨著她,純淨無暇,清晰地倒影著自己。
辛月的心都要軟成一團,她和奶娘換了孩子抱,她把臉貼在辛愛的小臉上,「寶貝,多想聽到你叫我啊。」
辛愛吐著泡泡,口水都沾在辛月臉上。
辛月親了她幾下,「小壞蛋。」
這個時候,前方突然一陣吵鬧聲和馬蹄聲,一群人騎著馬飛速朝著她們奔來。等近一點才看清,後面的是辛月的侍衛,而前面的幾的身著黑衣的人她從未見過。
辛月空出一隻手在空中一握,拿出了自己的鐮刀。
嗖的一聲一支箭釘在奶娘腳下,嚇得奶娘膝蓋一軟倒在地上。
辛月厲聲道:「躲到樹叢後面去!」他們速度很快,辛月甚至來不及把懷裡的辛愛也遞給奶娘。
奶娘抱著辛臻往樹叢爬,在她身後是不斷襲來釘在地上的箭矢。
辛月單手抱著辛愛,用鐮刀抵擋箭矢,在心中召喚出嘲風。
空中傳來驚雷般呼嘯聲,嘲風收起翅膀直線墜落,但騎馬的的黑衣人已經近在眼前。
辛月一個不留神,一支箭貼著她的臉擦過去,辛月擔心流箭傷著辛愛,迫不得已轉過身用自己的後背擋箭。
但是,一支箭卻在她轉過身的時候直直地朝她射來。
她聽到了精鐵箭矢穿過肉體的聲音。
辛月雙眼直視前方,不敢低頭,她渾身顫抖著定定站住。
嘲風在她背後降落,巨爪下按著兩個黑衣人,翅膀一扇,掀起的熱浪點燃了樹木,把它周圍的人都扇飛了。
它暴躁地咆哮一聲,又朝著剛才冷箭射來的方向飛去。
辛月像是呼吸不上來那樣喘著氣,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一股鮮血在她說話時從嘴裡湧出來。
剛才那支箭深深沒入辛愛的後背,把她和辛月釘在了一起。
辛愛剛才還拽著辛月衣衫的小手此刻已經軟綿綿地垂下,鮮血不斷滴落在辛月腳下。辛月手裡的鐮刀早已消失,她雙手抱著辛愛,還是不敢低頭,那景象對她來說太殘忍了。
「人呢……」辛月踉踉蹌蹌朝著馬車走去,「回宮……」
她腳下一軟,兩眼發黑,昏迷前看到的,是嘲風急切朝她飛來的身影。
她陷在黑霧裡不敢走出來。
她渾身血液滾燙,但胸口卻像被開了一個大洞,風和雪不斷吹進來,冷徹心扉。
多想這樣睡去,不再醒來,不用面對痛苦和分離。
她感覺到有只小手牽住了她,一個稚嫩的聲音在叫她:「媽媽……」
那是辛臻的聲音,她偷偷教過辛臻要叫她媽媽。
眼前的黑霧淡了一些,她順著那隻手的力量往前,一團亮光朝她迎面撲來。
大殿內光線暗淡,嘲風臥在門前,把頭從門外伸進來,金色的豎瞳沒了光彩,喉嚨裡發出安撫的呼嚕聲。
辛辰把辛臻抓著辛月的手分開,把他抱回搖籃。
辛月收回視線,又閉上眼睛,一滴眼淚從她眼角滲出來,慢慢的,眼淚越來越多,她把嘴唇咬得鮮血淋漓也不肯發出聲音。
從祭壇方向傳來渾厚的鐘聲,一聲接一聲,迴盪在這片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