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遠回來的那天,已經是正月十八,元宵節都過完了。
他是按照他們那裡的風俗,給吳老師過完了頭七,才趕了晚上九點多的火車,第二天晚上快八點的時候回到了帝都。
郭智聽到開門的聲音,趿著鞋子就過去了。
廖遠拖著他的行李箱站在玄關。他看起來有點憔悴,鬍子拉碴,像是幾天的功夫就成熟了好幾歲。
「回來啦。」郭智不自覺的就把聲音放輕了。
廖遠沉默的看著她。
郭智覺得那雙黑黢黢的眼睛裡,似乎有什麼和從前不同了。
廖遠的手放開拉桿箱。
就抱住了郭智。
「我回來了……」他說。把臉埋在她頸窩,深深的吸了幾口氣。
都是她的氣息,真好。
郭智嘴角勾起,抱住了她的男孩:「回來就好。」
……
「我就是想……其實就想跟她說聲謝謝。」
廖遠洗完澡之後,換上郭智春節剛給他新買的睡衣,跟郭智臉對臉的盤腿坐在床上。他的情緒看得出來依然是低落的。
「沒來得及。」他說,「我趕到的時候,我老師就沒再醒過來過。後來情況不好了,要上呼吸機。醫院讓先交押金,我老師的兒子已經拿不出錢來了。一家子都是當老師的,兒子媳婦,還不如我老師,都是在鎮上的學校。」
「我就都先墊上了。」他抬頭看著郭智。錢的事,他都會跟她交代清楚。
「嗯。挺好的。」郭智摸摸他的臉,肯定的道,「這種時候,就別說錢了,肯定人最重要。」
廖遠沉默了一會兒,道:「……上了呼吸機,最後也沒能救過來。」
「最後那會兒,真的……迴光返照了。睜開了眼睛,雖然沒說話,但是眼睛睜開了一會兒。但就是那麼一小會兒,時間特別短。給家裡人告別都不夠,我也不可能往前擠……我就站在後面。可是總覺得,老師……好像看見了我。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也都不不知道,就算看見我,她還能不能認出來我?」
「我就是覺得心裡難受……就想說聲謝謝……都沒機會……」他說著,眼眶紅了,但是忍住了沒掉眼淚。
他的老師去的安靜冷清。並沒有像有的電影裡謳歌的那樣,默默無聞的鄉村教師桃李滿天下,去世的時候,幾百學生從全國各地趕來弔唁。
並沒有。
她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小縣城的普普通通的老師。她教的學生也都普通,沒有什麼有大出息的。
她離開的時候,除了家人,就只有一個學生在身邊。
那個孩子就是廖遠。
她只做過一年他的班主任。但縣城真的很小,這裡的人相互認識的很多。她從親戚那裡聽到過關於這孩子父母的八卦,知道他的家庭情況。
她也見到過男孩偶爾脫下校服,裡面秋衣上的爛洞。
她心生惻隱。
但她也只是一個薪資微薄的普通教師,沒什麼能力給予這孩子物質上的幫助。
她偶然看到了他和校外的無業青年們混在一起,作為一個老師,她沒有袖手旁觀。她去拜託了年輕的住校的體育老師,請他幫她看著點那孩子。
一念之善,一點師德,修正了廖遠的人生軌跡。
她自己後來可能都把廖遠這個孩子給忘記了。
但對廖遠來說,這位他其實並不熟悉的老師為他做的事情,足以讓他感念一生。
他卻遺憾的,連跟她當面說聲「謝謝」的機會都沒有。
生命就是這麼脆弱。
失去就是這麼容易。
這是廖遠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直面死亡。這種別離讓他恐懼。
郭智看出了他精神上受到不小的衝擊,她溫言的安慰他,溫柔的擁抱他,親暱的親吻他的臉頰。
「扎死了……」她抱怨。用手摸著,下巴臉側,全是扎手的胡茬。
「刮了再睡,扎人。」她說。
拉著他的手把他拉下床,拖進衛生間。抽屜裡翻出他的剃鬚刀。
卻發現舉著手好累。
郭智撐著水台坐了上去,還是低。
「下來點。」她說。
廖遠就兩手撐住水台,微微俯身。
電動剃鬚刀還是郭智買的,很好的牌子,噪音特別小。但當他和她都不說話的時候,那極輕微的聲音還是能聽得清楚,就響在他和她的鼻端。
郭智細緻的掃過他的臉頰、下巴……,放下了剃鬚刀後她兩手細細的摸。年輕男人的下巴,已經完全光滑。
年輕的皮膚富有彈性,滑溜溜的摸上去,郭智就不想放手。
廖遠抬眼,看著郭智。
她的眼睛很溫潤。
他穿著她新給他買的睡衣。在他沒回來的時候就已經洗過了。一樣的洗衣液,一樣的護理劑。他和她身上的氣息,聞起來非常相近。
他也摸上了她的臉頰,拇指劃過柔軟的唇瓣。低頭輕輕的吻了一下。
「郭智……」他輕輕的叫她。
「……嗯?」郭智抬眼看他。
她的眼睛像泉水般潤澤。和他鼻尖對著鼻尖,呼吸可聞。
廖遠解開了她的睡裙。筒燈有些暈染的光線中,膚光瑩瑩。
郭智並不羞澀,微微仰起臉,閉上了眼睛。
廖遠凝視了一會兒,低頭吻住。
離開她,已經好多天……
並沒有太激烈。
緩緩,深深。感受生命滾燙的溫度。
那熱度鮮活,富有生命力。慢慢的染燙了他的身體,讓年輕的男人開始燃燒,愈燒愈烈。
最後他埋首在她頸窩中呼吸急促,瞭眼,鏡面上是兩個人蒸騰出來的水汽,模糊一片。
他隨手抹下一道,映出雪白,纖纖。極致纖細之下,是驚心轉折。
他抱緊她,不肯退出。
這身體柔軟、溫熱的女人,此時此刻,為他所有。
不想放手……
翌日,事假多日的廖遠終於在公司露臉。
「你可回來了!家裡還好吧?」黃助理問。
「挺好的。」廖遠微笑,「有點事耽擱了。」
「快去跟林哥打個招呼吧。」黃助理說,「好多是就等著你呢。」
他去了林博辦公室。
「還好吧?」林博也是這麼問。「事情處理完了?」
廖遠點頭。
「那就行。知道現在數據什麼情況嗎?」
「知道了。」
「那就收收心,要進入狀態了。請那麼長時間假,接下來可不能偷懶了。」林博說。
廖遠直視著他的眼睛,笑道:「當然不能。」
林博覺得他什麼地方不一樣了,但說不上來。
進入了三月,羽絨服已經穿不住了,氣溫一點點的回升。
在這眼看著春天就要到來的日子,郭智敗了。
她敗給了顧清夏!
郭智是真的想給顧清夏跪了!
顧清夏懷孕了,孩子不是李盛的!
她去年年底的時候就說想和李盛分手,但後來沒有分成。李盛後來就又開始經常出現在公司接送,兩個人看起來一切如常。郭智就一直以為他們已經和好了的。
她沒想到事情根本不是她看到的那樣。
好半天,她才從震驚中回神,結巴著問:「那……那……那那那李總……」
「他知道的。」顧清夏平靜的說。
「那……那李總,怎麼個意思?」郭智糾結的問。
顧清夏想起李盛,嘴角就泛起了淡淡的笑意:「他想和我結婚,給這孩子當爸爸。我沒答應。」
郭智的嘴巴再一次不能合攏。「這到底……怎麼個回事?」
「之前不是想分手嗎,就那段時間鬧的。」顧清夏說。
郭智醒悟:「那你們後來和好……是……」
「是假的。那段時間我過得很糟糕,都是拜你的江湖大哥李總所賜。」顧清夏恨恨的說。
「那現在……」
「現在是真的和好了。」
郭智真是感到了蛋疼。她一直覺得她一個二十八歲的女人找個二十歲的小鮮肉已經是特立獨行了,沒想到顧清夏和李盛這一對兒,完敗了她。
「不是,我說清夏,顧清夏!」她蛋疼的問,「你們到底是怎麼個意思,我怎麼就看不懂呢?」
顧清夏放下杯子,總結道:「一,我懷孕了。二,我打算不婚。三,李盛和我現在算是和好了。」
郭智把這三點掰扯明白了,長長吐出一口氣:「你真想好了?一個人養孩子?可不容易。」
「我知道。」顧清夏點點頭,眉目舒展。「是會很難,但也並不是做不到。我會盡力給這孩子一個幸福的成長環境。」
「你可……」郭智嘆道,「真……敢!」
顧清夏笑笑。她的笑此時看起來舒展明媚,甚至少了幾分從前清冷。彷彿懷孕帶給了她新生。
孩子會這樣的改變一個女人嗎?郭智想起她那個為了孩子像是完全變了個人似的朋友,她擔心顧清夏也會變成那樣。
可顧清夏要想單身撫養孩子,她就不能丟掉她的工作。所以,應該……不會吧。
但顧清夏比她想的更積極進取。
「郭智。」她問,「你有沒有想過離開公司單幹?」
郭智的眼神瞬間就犀利了起來,提及這個,她立刻就從這些情愛糾結、撫養孩子的事情中擺脫了出來。
「怎麼?你有想法?」她的眼睛閃閃發亮。「說來聽聽。」
「前期的話……可以先做成工作室,等規模起來,再做成公司。」顧清夏慢慢說著她的構想,「我手上的人脈加上你手上的資源,慢慢做大,只是時間問題……」
郭智嘴角勾起笑意,每當這種時候,她和顧清夏就感覺氣場特別相合,這也是她們能成為好朋友的原因。
「我其實之前就有過想法,正好那之後你剛升副總監,我估摸著你一時半會兒還不會有單幹的想法,我就沒提。」她說。「不瞞你說,我其實連可行性方案都做好了。」
「我現在也沒離開的想法。」顧清夏說,「一個組織沒有必要要兩個首領。特別前期,規模還小的時候,就更不需要,有你就夠了。咱們倆非在一起,是資源浪費。我打算,只出資,不參與經營管理。這樣,你的發揮空間更大些。」
郭智的眼睛就更亮了。她預期中的最好的合作方式就是這樣。她的性格和工作風格,比起被別人掣肘,確實更願意自己當家做主。
隔壁桌偶有人目光掃過這一桌,看到的是兩個神采飛揚的女人。她們的目光中,都有著堅定和自信。那種源自於自身的強大而產生的自信,很是為她們本就不俗的容貌增添了幾分別樣的風采。
臨走的時候,郭智還沒壓不住好奇:「所以……孩子的親爹是……?」
「你不認識,別問了。」顧清夏輕輕的道,「無關的人。」
顧清夏不想說,郭智就不追問了。顧清夏的事真是複雜得讓她腦殼疼。
不過走之前,她嘆了口氣,跟顧清夏說:「你啊……對我李哥好點吧……」
她覺得這種事李盛都能忍,這位大哥已經修煉成仙了吧?
明明應該是,酷帥狂霸拽的公子哥啊!怎麼……這麼讓人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