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9 章

  如林博這樣的男人,習慣了不動聲色的交流,心領神會的暗示,大家兜著圈子的說話,無論什麼事都能有轉圜的餘地。要讓他像廖遠這種愣頭小子似的,生生就把這種事當面揭破,直接說到對方臉上去,他覺得這直接就拉低了他的智商和情商。

  然而這種男女事,被一方說到了臉上,他要是迴避不接,就是一種認慫的表現。這又與自然界天然存在的雄性動物的本能相違背。

  因此,雖然十分蛋疼,面對著這個明顯借酒撒瘋的臭小子,林博還是拉下臉來道:「廖遠,胡說什麼呢!」

  「你知道,我不是胡說。」也許是喝了酒的緣故,廖遠的眼睛特別亮。「林哥,我雖然比你小……可也是男人。」

  所以,他懂。

  林博有了一瞬的狼狽。

  但他轉念一想,又愕然想起,他其實……什麼都沒做。他沒有使壞,也沒有下絆子。郭智把廖遠交給了他,他把公司最好的資源都砸在他身上了。這次讓廖遠拿到三個主演之一,他的兩個師兄嫉妒得眼睛都紅了。

  他轉瞬又覺得自己所作所為並無不妥,於是又理直氣壯起來。

  「你不能這麼小心眼兒。郭智的性格,你這麼強迫她,她……」他斥責廖遠。

  「我沒有強迫她。」廖遠打斷他。「我沒有。你知道的,我不可能強迫郭智的。」

  林博愕然。

  他是不能相信,以郭智的性格,竟然會為了男朋友,妥協到改變自己的人際交往的地步。可他也知道,以郭智強硬的性格,什麼都聽她話、性格綿軟的廖遠,的的確確是沒有那個本事強迫郭智的。

  那麼郭智……真的是自願的……疏遠他?

  林博心裡發堵,非常不願意相信自己得出的推論。

  他再抬眼,就看見廖遠精亮的眼睛直直的盯著他。他突然就很惱火。

  「那她為什麼?她的性格,怎麼會心甘情願?」他惱火的質問。

  飯桌上他刻意的灌了廖遠,自己卻也跟著喝了幾杯。酒精這種東西,一旦湧上,很難控制。

  廖遠訝然。似乎不敢相信向來精明犀利、洞察力過人的林博,會問出這麼傻的問題。

  他用一種看智障的眼光看著他,理所當然的的回答:「因為郭智喜歡我呀!」

  林博險些噴出一口老血。

  他被廖遠氣得肝兒也疼,肺也疼,蛋也疼。偏給出這種能麻死人的理由的廖遠,一臉的天真誠懇。

  更糟糕的是,林博不想承認,廖遠說的可能就是事實的真相。

  郭智,因為喜歡廖遠,所以心甘情願的願意為他妥協。

  他第一次意識到,今時今日的郭智,真的不是當初與他交往的那個郭智了。

  其實,他也早不是當年的林博了。

  他們初遇時,都還太年輕。他太驕傲,她太倔強,最終他們沒能走到一起。

  然而時光匆匆流過,連當年那個青春活分的姑娘都已經快要邁過三十大關,他更是就要達到男人的黃金年齡。

  她學會了柔軟,他學會了彎腰。他和她,都學會了包容、退讓和妥協。

  倘若他們此時才初遇,必然會為對方的風采所驚艷,又已經知道如何柔潤的相處,可以想像,人生伴侶……大概就是彼此了。

  可現在的郭智卻有了廖遠。

  甜甜蜜蜜,親親熱熱,成天秀起恩愛來沒完沒了。

  林博想著,就鬱結於胸,深感他和郭智的相遇,不是人不對,而是時機不對。更深感,廖遠……真是塊絆腳石!

  他看著這年輕人俊俏的面孔,愈看愈不順眼。

  他本來期望著,這小孩乍然走紅,由貧賤而富貴,會自己在這紅塵俗世裡迷失,自己主動放棄郭智。結果這個傢伙,就跟個看破世情滄桑的小老頭兒似的,巍然不動。心性堪稱堅定。

  連黃助理都一而再,再而三的在他面前稱讚他的沉穩踏實,不驕不躁。

  林博氣血翻動,酒精上湧,一時惡向膽邊生。伸出一根手指指著廖遠,冷冷的道:「廖遠!你知不知道,你跟我簽了十年合同,這才一年,你還有九年攥在我手裡!我告訴你,我只要雪藏你,你就……」

  「我就一事無成了。那我就回家給郭智煮飯去。」廖遠不在意的說,「郭智肯定會養我的,我煮飯可好吃了。」

  彷彿少林寺藏經閣大隱於世的掃地僧,廖遠眉眼不動,衣袖輕拂,就化巨力於無形。

  「可是林哥……」他看著林博,誠懇的詢問,「你雪藏我,你打算……怎麼跟郭智交代?」

  走眼了!走眼了!

  林博強吞下一口上湧的老血。

  他沒想到自己會栽在一個小屁孩子手裡。他林博這個年紀,看個小孩,居然還會看走眼!

  這小子看著綿綿軟軟,面面和和,又乖順又憨厚!哪知道是綿裡藏針!

  他看似懵懂,心裡卻是雪亮的。把林博、郭智和他三個人之間的那點事看得明明白白。他比誰都門清!

  他這發力的時機和發力的角度,也讓人無可挑剔。

  他現在的成績,已經證明了自己的價值。林博要想現在再給他下絆子,把他拉下來,這痕跡太難遮掩,勢必無法瞞過郭智。

  而面對三個人的複雜關係,他也沒有大吵大鬧,讓事情惡化。

  正相反,就在這時,廖遠甚至伸出兩隻手,握住了林博用來指他鼻尖的那隻手。對,是用兩手合握的!

  然後他還特別誠摯的懇求他:「林哥,你反正有那麼多女朋友,沒有郭智,你也能有別人。可我不行……」

  這個臭小子說著,居然眼眶都紅了。

  「我跟你不一樣。我不能沒有郭智!沒有她,我都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該怎麼走!」

  臭小子還上升到人生的高度了他!

  林博覺得自己就像不小心摸到了電門,從臭小子握住他手的位置開始,一股子酸麻感傳遍全身。他感覺半拉身子都不能動了。

  麻!

  他費力的抽出自己的手,抽張紙巾擦了擦,恨恨道:「我都說了,你別胡說八道。」

  「你是想氣死我!你他媽自己說,我對你怎麼樣!」他磨著牙,還爆了粗口。平時的風度也顧不上了。

  「林哥,你對我,真沒得說。」廖遠什麼都明白,所以才會真的感激林博,「這次能拿到主演,我知道海濤哥和張碩哥都恨死我了。他們跟你都比我早,可你給我的資源比他們都好。林哥,我心裡明白的。」

  林博氣得哼哼的,牙縫裡擠出聲音:「你明白就好,別再跑到郭智跟前胡說八道。」

  「我當然不會。我能說什麼?」廖遠微訝,無語。「林哥,你想多了。」

  林博:「……」媽噠!

  細想起來,他的確什麼都沒做。

  講真,他是一點沒有辜負郭智的託付。廖遠的的確確也是好苗子。給他的那些資源砸給別人,未必能出和他一樣的成績。

  他的的確確就是因為自己心裡有那麼點見不得光的想頭兒,所以心虛了。

  「廖遠。我承認,我跟郭智是有點舊情。但我跟你把話撂這兒,對你們倆,我沒使過一點壞。但是……」林博恨恨道,「我從來就沒看好過你們倆。郭智喜歡的,根本就不是你這一款。她也就是新鮮。你們倆,根本也不般配。等她這新鮮勁過去了……我覺得你該做好思想準備。」

  廖遠的臉就黑了。

  他性子軟,可是也有逆鱗。他最討厭的,就是別人說他和郭智不般配!

  他想說什麼,車子一晃,停下了。

  「到了。」林博拍拍他胳膊,「不扯了。回去吧。」

  廖遠嗯了一聲,推開車門。冷風就灌了進來。

  若在平時,林博說那話,以他的性格,大概就默默的忍了。可今天酒精上頭,又已經把話挑明到了這份上,冷風一吹,廖遠覺得有一口氣堵在那裡。

  不吐不快。

  他一隻腳都踏出車外了,又縮了回來。

  「林哥,你剛才那話,我不服。」他賭氣道,「憑什麼就說我和郭智不般配呢?」

  臭小子,還犯起倔來了?

  林博道:「這用的著我說?你多大?她多大?」

  「就是這個嗎?」廖遠問。他特別認真的給林博科普:「林哥,你知道嗎,理論上來說,女性從二十歲到五十歲,生理需求是一條上揚的曲線。而男性正相反,過了三十歲,就開始走下坡路了。大家都是男人,五根手指的理論,不用我跟你說吧。總之,我跟郭智的年齡差,從生理上來講,是符合人性需求的。」

  符合人性需求?

  我看你是符合性需求吧!小犢子!!

  已經「過了三十歲,開始走下坡路」的林博大怒:「你以為過日子,就靠床上那點事?你說說!除了那點破事兒,你跟郭智還有什麼共同語言!你能理解她多少!她五月份出來單幹,你知道那兩個月,她給我打過多少通電話!她那些壓力你能理解嗎?她為什麼而奮鬥,你能明白嗎?她跟你講過嗎?沒有吧?為什麼,因為你聽了也根本理解不了!」

  這一點,的確是廖遠的短板。林博說的切中了要點。

  那段時間,他隔著門板都能聽見郭智在書房給林博打電話,她跟他有很多話說。

  她寧可在電話裡跟林博說,也不會在客廳裡跟他說。每次他問她情況怎麼樣,她都輕描淡寫的給他報喜不報憂。

  一個是因為他心理抗壓能力不夠,她不想他跟著焦慮。另一方面則是,她遇到的那些情況,他不能像林博那樣給出有用的建議和意見,順便開解她的情緒。

  那段時間,他就只能在客廳裡望著書房關閉的木門,乾看著,乾著急。

  卻一點也幫不上忙。

  廖遠微感沮喪的樣子,讓林博感到扳回了一局,心裡總算是舒服了點。他正想乘勝追擊,那倔犢子卻有股子不服輸的韌勁。

  抬起頭,黑亮黑亮的眼睛,表情嚴肅的看著他說:「不,林哥,你說的不完全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