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機場跑道的盡頭模糊了,也變得更遙遠。當小飛機飛上藍天,往東邊眺望,早上的陽光,灑在美麗蔚藍的奇沙比克海灣。

  從飛機上,克蕾瑞思.史達琳往下俯瞰,可以看到她的學校,圍繞在學校附近,是昆迪可海軍陸戰隊的基地。從上面往下看,都變成好小好小。她看到許多陸戰隊員小小的身影,有的在跑,有的在地上匍匐前進。

  從上空往下看,就是這種感覺。

  有一晚,上完夜間槍擊練習,走在黑暗無人的霍更街,她一路走,一路沉思。這時聽到頭頂上有飛機轟隆飛過,然後又恢復了沉寂。後來,她又聽到在黑夜中,上方傳來喊話的聲音。原來是空軍部隊在做夜空跳傘。在黑暗中從空而降,彼此喊話。她在想,在機艙口,等著跳傘的指示燈亮,是什麼感覺。縱身躍入虛空的黑暗中,又是什麼感覺呢?

  也許,就像這樣的感覺吧!

  她打開了檔案。

  野牛比爾,這個剝皮煞星。他做這殘忍的事,被知道的,有五件案子,實際上做的,可能更多。在這十個月來,他曾經綁架了一個女人,殺了她並剝了她的皮。史達琳的目光,迅速看過驗屍報告,用組織胺化驗證明,他確實殺了她們。

  他把每一個屍體,丟棄在他所經過的河流中。每具屍體,都從不同的河流中打撈而出。這些河流,各自位於不同的州境內,有不同的公路經過。每一個人都知道,野牛比爾是個旅行者,作惡多端,大名鼎鼎,所有的警察單位,司法機關都非常清楚他,想他至少攜帶了一把槍,可能是把柯特左輪槍。根據發現,他喜歡用點三八口徑的槍枝。

  河流附近,都沒有發現手印,也沒留下足跡,或掉落的毛髮。

  幾乎確定,他可能是一個白種男人:認為他是白種人,因為他殺的全是白種女人。有些連續犯案的兇手,殺的都是他同種族的人,由此推論認定的。

  有人,可能是柯勞佛,在檔案卷夾的內頁,貼了幾個問題。

  野牛比爾,為什麼要綁架年輕女人,又丟棄她們的屍體。這之間,看來並沒有明顯而相關的關係。

  在這幾件案子中,屍首都很快被發現,因而能夠準確地去判定死亡的時間。此外,警方還發現了一件事:比爾綁架了這些受害者,並沒有讓她們立刻死亡,大約還活了一星期到十天左右。這也意味著,他有一個地方關住這些個女人,可以私下對她們做什麼。更意味著他並非是個居無定所的流浪漢,他像蜘蛛一樣,有一張網,讓受害者陷入其中。這樣一個地方,一定在某處。

  最令人恐懼的──就是他擒住這些被害者,在一星期到十天的時間中,心裡很清楚,有一天會把這個女人殺了。

  有兩個女人被吊死,另外三個被射殺。在死之前,都看不出有強姦的跡象。這些屍體被發現時,全是裸體的。有兩名死者,她們的外衣,在她們住處附近的路上被發現了。

  史達琳一一看了攝影存證的許多從水中撈出浮屍的照片。淹在水中的屍體,撈出來真是死狀可怖,看起來死得非常痛苦,一如經常在野外看到被凶殺的受害者。

  通常發生在室內的凶殺案,總有證據顯出,受害人個人有許多不良習慣,例如鞭打配偶、虐待兒童。許多人都會私下低語,談論死者生前做過些什麼事。

  可是,沒有人能認得出這些浮屍,這些浮屍的皮甚至被剝了去,被水流沖到河岸邊,周遭還浮著許多垃圾,像空瓶子、三明治的紙袋。有時屍體被水中的烏龜和魚類啃食,比爾一向只留下軀幹部分,扔掉四肢,又把軀幹的皮剝了下來。

  史達琳想,這些受害者,生前都是好好的一個人。如果不是飛機裡面這麼溫暖,她看了這些照片,真會不寒而慄。好在窗子外面陽光溫暖,照進了她冰寒的一顆心。

  這個慘無人道的剝皮煞星,一定要想盡辦法把他捉到才行!史達琳正襟危坐的坐在這架小飛機裡,內心有著正義的憤慨,她一定要去阻止他,幹出這麼冷血的案子!她想著,輕輕的掩上卷宗收妥。

  她瞪視著柯勞佛的後腦,如果她想去阻止野牛比爾,現在可是置身在最好的工作小組之中了。柯勞佛善於組織,知人善用,已經成功地追捕了三名連續殺人的兇手,沒有節外生枝,發生意外。布萊罕推崇柯勞佛是一名最精明的獵人。他的許多故事,在學校中流傳。

  也許,柯勞佛感覺到她在他後面瞪視著他的後腦,他從副駕駛座爬了過來,坐到她的身邊。當他摘下了墨鏡,換上雙焦點遠近兩用眼鏡,她又感到他是那麼熟悉,不再陌生,正是她所知道的柯勞佛。

  當他的目光,從她臉上回到報告上,臉上有著某種表情一瞬即逝,柯勞佛的內心又暗自悔恨起來。

  「我好熱,你熱不熱?」他說:「巴比,飛機裡可真熱得厲害。」他對著駕駛員說。巴比正在調整什麼,讓冷氣進來。接著,史達琳感到髮梢吹來濕冷的空氣。

  傑克.柯勞佛像個狩獵的獵人,他的眼睛像溫暖的冬天。

  他打開美國東部和中部的地圖檔案,發現屍體的位置上都被劃上了記號。他又用筆劃了另一個記號,那就是他們要去的地方。

  「艾克河!」他說,「我們這回能找到屍體,算是很幸運。漂浮的屍體,被釣魚繩攔阻了,因此被打撈起來。現在我要儘快查出死者是誰,然後可以去尋找證人。最好能找出指紋,送回去化驗。」柯勞佛抬起頭,透過鏡片,看著史達琳。「吉米.布勞斯說,即使是沉在水中的屍體,妳也可以採集指紋。」

  「說實在的,我並沒有真正做過這樣的特例。」史達琳說,「我替布勞斯先生,做採集指紋的工作。每天都郵寄了很多來,其中有許多是從淹死的人身上採集下來的指紋。」

  在吉米.布勞斯監督下工作的人,沒有一個沒領教過他的壞脾氣。就像大多數性格古怪的人,他的確是個刻薄的老人。吉米.布勞斯在華盛頓的實驗室中,是專門研究不易察覺的指紋。史達琳學習法醫工作時,一直跟在他身邊。

  「這是他們給你的,在橡皮圍裙上採集下來的指紋。」史達琳說,「那個橡皮圍裙,還是他們送你的。」

  「是的。」

  「你細心解剖一隻青蛙,他們怕你弄髒衣服,所以送你那條圍裙。」

  「我知道……」

  「事實上,我可以採集浮屍的指紋,而且會做得很好。」

  「好,現在我們就看看這個吧。這是我們所知道,他第一個受害者,去年六月,在密蘇里的黑水河,朗傑克郊外發現。根據報告,在發現屍首兩個月以前,也就是四月十五日,這女孩就在俄亥俄的貝德失蹤了。關於這名死者,知道的就只有這些──我們足足花了三個月的時間,去調查她的身世。另外一個被他抓到的女孩,是四月的第三周,在芝加哥發生的。十天後,她的屍體在印第安那州的萊華雅特城中心發現。下一個,我們發現是個白種女人,才二十出頭。屍體出現在肯塔基,路易斯村南三十八哩。死者是誰,至今還沒有查出來。另外一名遇害的女人,屍體被拋棄在伊利諾州。然後他又往南,在喬治亞拋下一名死者的屍體,這兒是這個來自匹特堡女孩的畢業照片。沒有人看到他強行拉扯這個女孩。他棄屍的地點,是在兩州交界之處。」

  「你可否……假設……他棄屍的地點,也正是他綁架下一名受害者的地方?」史達琳問道,「他先把屍體拋棄掉,不然,他抓到下一名受害者的時候,豈不是很不方便?所以,我們可以退回來想,綁架每一名受害者的地點,可能就是前面一個受害者被棄屍的地點。你試想看看。」

  「這是一個好主意,他有可能在一趟旅行中,做兩件事。而且地點的選擇,也呈現出鋸齒狀的規律。我們從電腦資料分析出,他第一次是在州際西部邊陲,然後換到東部邊陲。我們研判出,他該是住在東邊,不是那種有受月亮影響有週期性的毛病的人。現在,他看著我們來了。」

  「你想他的個性非常小心,不會自殺?」

  柯勞佛點點頭。「他是非常非常的小心,而且還想再大幹幾票。我們希望他自殺,那是不可能的。」

  柯勞佛從水瓶中倒了一杯水給駕駛員,另一杯給史達琳,第三杯給自己。

  這時飛機開始往下降,她的胃好像要提升起來般的難過。

  「史達琳,妳在法醫方面的表現是一流的,這也是我找你的原因。但是我需要妳幫助我的,還不止這些。妳的話很少,這沒關係,而我也是一樣。但是,在很多事實沒弄清楚之前,妳也用不著告訴我。我們不需問任何傻問題。妳會看出一些我沒看出的地方,這正是我想知道的。剛才我突然想,我們要抓住這個機會,看看妳的表現。」

  史達琳全神貫注聽著他這番話。她在想柯勞佛知道多少,決定把她用到這個案子裡?他又是多麼渴望著這個機會,要她參與?他是個領導者,但也是個諱莫如深的領導者。

  「我知道,妳的腦海中常常想著萊克特,妳也見過他,知道他在什麼地方。」柯勞佛繼續往下說:「整個階段中,妳甚至沒有不喜歡他,這點很難令人相信。如果妳幸運的話,立刻能脫穎而出。因為妳是個勇氣十足的女孩,做什麼事都全神貫注。」

  「史達琳,妳要注意聽,一件案子,如果不經過仔細調查,就會顯得撲朔迷離。別讓那一群警察混淆了妳,讓妳的眼睛做最正確的判斷,傾聽自己的直覺。現在,妳得把案子和周遭的事分開來。比爾是個非常特別的兇手,不能把其他的案子拿來做參考,他這人和其他人絕不是同一類型。放開心胸,讓他來顯示給妳看。

  「還有一件事:調查得和形形色色的人互相配合相處,這樣他們才不會對我們有所隱瞞。我們現在要去西維吉尼亞的波特,不知道將會遇到些什麼人。他們也許很好,也許他們認為我們是去查稅的。」

  駕駛員移去了耳機,回過頭來說:「傑克,快要到了。你仍留在後座是嗎?」

  「是啊,」柯勞佛說:「課上完了,史達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