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全城慌亂

  晚上快十點,裴歡才回到蘭坊,她說去辦好離婚手續了,華紹亭顯然知道,但他也不再往下問。

  裴歡和他說,這些事都過去了,別再和蔣家對著幹。

  華紹亭很快叫了顧琳去吩咐,她出去後告訴大家最近不必再盯著蔣維成那邊,各位堂主長出了一口氣,沒人樂意幹這種莫名其妙受累的活兒。

  而後幾天,陳峰的老婆生了個兒子,他陪在醫院照顧妻兒,海棠閣外邊清淨很多,每天就剩陳嶼跟著顧琳跑來跑去。

  陳嶼更是個沒算計的,動不動就和顧琳小聲嘀咕:「華先生為了一個女人招大家不痛快,來來回回為了她,早晚的事……把大家都栽進去就算完。」

  暗中辦好領養手續之後,裴歡就格外認真地投入康復治療。

  「不要勉強自己用力,這一段時間都別拿重物。先慢慢適應日常動作,肌腱斷裂,靈活度肯定受影響,慢慢來。」醫生對她的恢復程度還算滿意。

  裴歡靠著桌子想要握拳,但她手指目前還無法全部握緊,華紹亭進來發現她還在和自己較勁,勸她別著急。

  他覺得她是悶壞了,讓醫生都先出去,和她說:「陪你出去走走吧,我不愛動,這段時間讓你都懶了。」他說著要去拿衣服。

  裴歡往窗外看了一眼,「下雪了多冷啊,別折騰了。」

  華紹亭無所謂,回去穿好了大衣又給她過來穿戴,裴歡覺得這一陣真是難為他,他這人二十多年只有別人伺候他的份,這幾天全還回去了。

  她笑著自己伸手穿袖子,「我手都好了,你伺候人還伺候上癮了?」

  華紹亭聽她這麼說果斷收手,事實證明裴歡顯然是在逞能,眼看外衣鈕子還是系不上,她可憐巴巴地盯著他,華紹亭轉過身自顧自戴手套,就不幫忙,低頭笑她:「該!」

  「哥哥。」她小孩似的往他面前蹦,等著他給系鈕子。

  他認命了,拉住她從上往下一顆一顆系,漸漸彎腰,低過她胸口。裴歡伸手抱住他的頭,他輕聲讓她別鬧,她就拉著他的頭髮,忽然拔了一根給他看。

  「白頭髮。」難得氣氛這麼好,裴歡不願意破壞,她抓著那根頭髮吹口氣,逗他,「吹口仙氣就沒了,我哥哥永遠不會老。」

  他忽然站起來。

  她抱住他,「就一根白頭髮而已,誰沒有?你看看我,我都有。」

  華紹亭其實並沒覺得有什麼,但她這樣說,他反而有些悵然。他摸摸她的臉笑了,「你記不記得你高中畢業那次……那會兒都多大了,還那麼幼稚。」

  裴歡上的是私立高中,畢業的時候學校董事顧忌她家裡人的面子,推她出來代表發言。那天華紹亭原本不在國內,為了她的畢業典禮抽出一天,堅持要參加,再當天趕回去。

  他來得晚,身邊總有手下陪著,這種場合都是孩子,也不方便推開人往前坐。他就站在會場最後一排,想聽她說完就走,他只是覺得自己必須作為裴歡的家人來見證她的成長。

  別的孩子都有心眼,上去說說感謝學校感謝老師和同學的場面話,只有裴歡傻乎乎地上去感謝她的哥哥。

  華紹亭真沒想到裴歡會那麼說,洋洋灑灑,沒寫稿子,就站在那裡從小時候開始回憶,一件事一件事感謝他。

  要說華先生這輩子什麼時候最丟人,恐怕就是那一天。

  二十多年站在巔峰的男人,生生死死看過眼,就被裴歡那一句,我哥哥永遠不會老,說得眼睛都濕了。

  有時候華紹亭自己也不懂,他背著殘忍冷血的名聲,從來沒什麼人性可言,老會長臨終把這兩個小女孩託付給他,為什麼還真能上了心?

  夜路走太多,總會覺得冷。既然這條路上的人都沒有家,他就給她們建一個家。

  也許那時候華先生也還年輕,以為自己真的無所不能,想認真去守住一點東西。

  華紹亭以為她們是自己最後的良心。

  直到後來,他把阿熙逼瘋的那天終於明白,良心這東西,在蘭坊裡留不住。

  如今,屋子外邊白茫茫的一片,沐城好久沒下過雪,這場雪從夜裡開始,到現在也沒停。

  裴歡拉著他向外走,華紹亭嘆了口氣,他看著她的背影,很多事她還不知道。

  雪地反光,院子外邊還沒來得及掃乾淨,他受傷的眼睛不受控制,慢慢往下流眼淚,他抬手擋著,無所謂地說:「人總會老的。」

  「你就是折騰,三十多歲就說老?」裴歡長長地吸一口氣,左手抓了一捧雪捏著,「還有一輩子呢。」

  他不說話,卻不走了。裴歡回身看出他眼睛不舒服,「還是回去吧。」

  華紹亭搖頭,「一會兒就好了,我也想出去走走。」

  裴歡不再勸,她握緊他的手。

  長廊盡頭有人,陳峰已經回到蘭坊了,他今天安排好人和車等在那裡。他們一走過去,陳峰就隔出一段距離慢慢跟著。

  裴歡忍不住低聲問他:「聽我一次吧,去好好看看眼睛,想辦法挽救一下。」

  華紹亭搖頭,他口氣依舊輕,態度卻十分堅持,「蘭坊講規矩,我也不例外。」

  裴歡沒聽懂他的意思,直到兩個人上了車,她才突然反應過來,「你覺得這是欠我的?你答應我可以殺了你,可我沒下去手,你就決定把這隻眼睛賠給我?」她越想越覺得窩火,突然急了,「我不要你的眼睛!你要後悔當年的事,就把姐姐還給我!」

  華紹亭不說話,只按下她的手腕。裴歡說也說不通,自知他這人太自我,一旦他做了什麼決定,誰都改變不了,於是她乾脆不再理他。

  陳峰陪坐在副駕駛的位子上,他自然不敢說話,車子開出蘭坊,漫無目地。

  「你想去哪?」

  裴歡拿出手機,說了一家咖啡廳的名字,「敬姐找了我好久,今天去和她見個面。你們要覺得不合適,先去鳴鶴等我吧,離著不遠。」

  陳峰迴頭請示華先生,華紹亭點頭,「不用,一起去吧。」

  地址在北區,市裡有點堵車,等紅燈的時候,裴歡看著窗外,終於能讓自己心平氣和地和他談一談,她回身和他說:「你別固執,我不在敬蘭會混,不用跟我講這個規矩。」

  華紹亭笑了,「不全是因為這個。」

  「還有什麼?」

  他揉了揉眼睛說:「眼睛最沒用,人能看見的往往都不是真的。這麼多人盼著我瞎了殘了死了……哪能讓他們失望呢。」

  華紹亭一句話說得真真假假,說著說著還笑了,可他明明不是在開玩笑。

  裴歡不做聲,華紹亭拿著手套有一搭無一搭地敲著,車裡突然很安靜。

  路口綠燈,司機盡職盡責往目的地開。

  陳峰一直端坐在副駕駛位上,聽了這話如坐針氈。他趁著車子發動的時候透過後視鏡向後看,卻突然對上華先生一雙眼。

  後邊的人也正好抬眼看鏡子。

  那目光……明明一隻眼睛都快看不見……

  可是那瞬間,陳峰心裡一跳,驚得差點沒坐穩,他硬是老老實實低頭,再也不敢亂看了。

  到了咖啡廳之後,敬姐堵在路上還沒到。裴歡戴著墨鏡繫上圍巾,把臉擋得很嚴實,華紹亭進去陪她坐坐,陳峰過去找老闆談要清場,他攔下了,「你出去等著吧,今天不用。」

  華紹亭要了杯大紅袍,看她都進了包房裡還不肯摘墨鏡,他笑著說,「我都忘了你是名人,今天要被拍下來,我算不算緋聞男主?」

  裴歡也笑了,上下看看他,怎麼看怎麼覺得這人最近悠閒很多,「別逗了,報紙都下不了印場,就得被阿峰追回來,你看你剛才把他嚇得。」

  他拉她的手要抱她,裴歡推開,「萬一呢……我消失這麼久,拍好的劇都停播了,早有各種猜測。」她給他倒好茶,「你坐一會兒,我去洗手間。」

  華紹亭鬆開她,拿了本旅遊雜誌靠在沙發上看。

  敬姐堵了半個小時的車,好不容易到了之後,拿著裴歡發的包房名一路找過來,最後推開門,裡邊只坐了個男人。

  她有點莫名其妙,脫口就說:「誒?你是不是走錯了。」

  那人抬眼看了看她,慢悠悠地問:「裴歡的經紀人?」

  敬姐這才想起來,上次她們在片場和盛鈴起衝突,似乎就是這個人來過。然後她哦了一聲尷尬地解釋:「那個……死丫頭沒跟我說有人陪她來,不好意思啊。」

  華紹亭根本不再正眼看她,接著翻手裡的雜誌。

  敬姐十幾年各種場面都吃得開,哪受得了這樣。她從包裡掏出一根煙,啪地點上,這動靜似乎讓對面的男人微微皺眉,他又抬頭看了她一眼,目光最後停在她手裡的煙上,但最終什麼也沒說。

  敬姐打量他,這男人……穿了件簡單的淺灰色襯衫和大衣,斜靠著沙發扶手,臉色懶洋洋的還有點病態。他不怎麼搭理人,可敬姐這麼坐在他對面,心裡總覺得不踏實。

  微妙的氣場,敬姐根本不知道他什麼來歷,不由自主有點慌,她故意掩飾想找點話題,清了清嗓子說:「你是裴歡的……嗯家裡人嗎?怎麼稱呼?」

  華紹亭慢慢翻過一頁雜誌,說:「華。」

  哦這還真是言簡意賅,一個字解決掉她所有問題。敬姐心裡鬱悶,覺得自己熱臉貼了冷屁股。她吐出一口煙找回點底氣,想再開口。華紹亭好像終於想起對面進來個人,他抬眼看她說:「裴裴十八歲入行,那年就一直跟著你?」

  他問這句話的時候,姿勢都沒變,依舊半靠扶手拿著雜誌,沒有半點轉過來和她平等對話的意思。

  居高臨下。

  敬姐開始討厭這種感覺,又被他那雙眼盯著放不開。她第一次遇見這麼尷尬的場面,從一開始就完全被動,她只能回答是,然後又陷入僵局。

  就在敬姐愁眉苦臉一口一口吞云吐霧的時候,裴歡終於回來了。敬姐激動地要抱她,氣氛總算能不這麼乾巴巴的了,沒想到死丫頭看著她手上的煙像沒見過似的,啊一聲就叫出來。

  敬姐嚇了一跳,「你幹嘛!」

  「煙掐了。」

  「嘿你管我呢!脾氣見漲啊,還沒問你消失這麼久幹嘛去了,你倒管起我來了!」敬姐嚷嚷,還沒說完,裴歡搶過她的煙頭給按滅了。

  裴歡指指胸口的地方,小聲補了一句:「他身體不好,不能聞煙味。」

  身後的男人剛好抬頭倒茶,他看向敬姐,禮貌地點了下頭。她不知道為什麼直接就把煙盒和打火機一把塞進包裡,再也不敢了。

  華紹亭搖頭說:「沒事,你們聊。」

  敬姐頓時有一種……被恩准平身的感覺。

  裴歡和敬姐說了她之後隱退的事,工作全面停止,這麼長時間她已經欠了不少違約金,之後讓公司直接去聯繫峰老闆,他會幫忙處理。

  敬姐聽得無話可說,半天欲言又止,低聲問她,「你和峰老闆那邊什麼關係?」

  裴歡笑,「可靠的自己人,你別擔心。」

  敬姐幾欲挽留她,雖然她早就知道裴歡沒什麼上進心,也不樂意和這圈子裡的人交往過深,但兩人畢竟多年感情,情同姐妹,這會兒裴歡堅持要離開,敬姐心裡不好受。

  裴歡勸她,「只是不工作了,又不是見不到,你一個電話我隨時奉陪。」

  「你和蔣少的事……」

  「我和他離婚了,這事只告訴你一個人,不公開,就別再說了。」裴歡按按她的手,看出敬姐的遺憾,「我們倆早晚會有這一步,都商量好沒什麼事,你別擔心。我這陣子病了……回自己家裡養了一陣。」

  裴歡手上留下了很可怕的疤,敬姐看見一直沒敢問,終於指了指示意她,「你的手……」

  外邊突然響起一陣尖叫和碎裂的聲音,緊接著竟然傳來幾聲槍響。

  整個咖啡廳似乎一下就亂了。

  敬姐猛地站起來,「天啊!別告訴我外邊拍電影呢……」

  裴歡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出突然,她回身看向華紹亭,他聽著外邊的動靜還在翻他的雜誌,眼睛都沒離開上邊的字,隨口說了一句:「先坐下。」

  裴歡聽了這話就真的不動了,外邊全是玻璃碎裂的聲音和人群失控的尖叫。敬姐臉都白了,催他們:「喂!快走啊!」

  華紹亭終於轉過臉來,他看著她,似乎拿出了全部的耐心和她說:「你先坐下,別出去,你出去有用嗎?」

  敬姐愣了,咬咬牙坐下了。

  裴歡似乎也不急,她推推他的胳膊問:「你知道是誰?」

  華紹亭笑了一下,「我不知道,不過今天知道我出來到這裡的人,就那麼幾個。」

  裴歡看看門口提醒他,「外邊可只有阿峰和兩個人。」

  華紹亭嗯了一聲,然後有點不耐煩地站起來說:「我這兩年是讓他們太閒了,出個門也不讓人痛快……你們別動。」

  門正對著他們中間那張桌子,兩列沙發在門對面一左一右的位置。

  華紹亭過去把門鎖上了,他剛剛收回手,眼看門上就被掃出一排窟窿,幸虧門對著桌子,敬姐和裴歡剛好隔開兩端,不然兩人已經被打成篩子。

  敬姐腿一下就軟了,臉上還強裝鎮定,除了拍戲裝裝樣子,誰見過這種場面啊,她直接就滑倒在地上。裴歡示意敬姐千萬別出聲,她自己一咬牙站起來,低頭順著桌子衝到門旁邊,貼在牆壁上。

  她和華紹亭一左一右,中間是一扇被打爛了的木門。

  外邊的人不清楚裡邊的情況,一時僵持。華紹亭沖裴歡做了個噓的動作,伸手握在門把手上,裴歡立刻示意敬姐到桌子下邊去,敬姐掙紮著躲進去。

  華紹亭幾乎瞬間就把門拉開了,門從他那邊打開,正好把裴歡擋在門後,槍口驀然伸進來,本能地對著正前方一陣掃射,華紹亭迅速從門邊伸手捏住對方的手腕。

  亂七八糟的槍聲混合著敬姐的尖叫,半分鐘後一切塵埃落定。

  裴歡心裡砰砰直跳,聽見房間裡沒動靜了,門板已經完全打爛。

  她踹開眼前的東西,華紹亭靠著牆壁正在甩手上的血,她撲過去上下看他,地上闖入的人看不出身份,整個胳膊扭曲成一個可怕的角度,槍口對著他自己,倒在地上抽搐,漸漸沒了氣。

  華紹亭微微咳嗽,搖頭說:「不是我的血,沒事。」

  裴歡鬆了一口氣,回身過去扶敬姐,敬姐正失神地癱坐在地上,盯著那人的慘狀,看到血跡蔓延她才突然反應過來,又開始慘叫。

  華紹亭被她吵得有點頭疼,冷下臉色看她,敬姐瞬間閉嘴。

  裴歡當時被擋在門後,而敬姐卻在桌子下,她直接看到了這個男人是怎麼把別人胳膊扭斷,然後擰過槍掃過去的。

  骨頭碎裂的聲音猶在耳畔,從頭到尾,他眼睛裡只有不耐煩和麻煩,似乎完全沒覺得對方是個人。

  敬姐越想他的眼神越害怕,不住地發抖。

  裴歡把她扶起來安慰,「敬姐?你看看我,好了沒事了……冷靜點。」然後向著外邊喊,「阿峰!」

  陳峰肩上都是血,匆匆忙忙一路踉蹌著衝進來,一把扶住華紹亭。

  華紹亭甩開他的手,從桌上扯了一張紙巾擦掉濺上的血,然後才開口問他:「對方幾個人?」

  「四個……」

  「就四個人,你帶兩個,這麼晚過來?」

  「先生先離開這裡吧,我動作慢了,回去領罰……警方馬上就過來封鎖了。」陳峰拉過裴歡讓她走,又把敬姐推出去。

  華紹亭瞥他一眼,又看看地上的人,這才轉身出去,拉著裴歡從後門離開。

  他把裴歡護在懷裡送上車,敬姐從另一側車門上來,兩輛車子飛速開走。陳峰在前邊打電話叫人來善後,肩膀上的血透過衣服沾到座椅上,裴歡看不過去,翻出東西給他止血。

  她壓著他的傷口,心裡後怕,低聲提醒陳峰說:「華先生身邊不能沒人守著,今天這事,多危險。」

  敬蘭會的規矩一向分明,出了事,第一時間應該有人趕到先生這邊來。這麼多年,外邊就四個人還能逼得華紹亭從椅子上站起來的事,絕無僅有。

  陳峰點頭,哪敢讓她動手,往前躲著說:「沒打中,蹭過去的外傷。」

  「你別跟我嘴硬,別動。」裴歡嘆了口氣拿紗布壓上去,華紹亭卻按下她的手,輕輕地說了一句:「這不是你做的。」

  裴歡看了他一眼,眼見華紹亭臉色沉下來,她只好鬆開手。陳峰趕緊接過紗布說:「是,三小姐別碰這些了。」

  她無可奈何,華紹亭不再說話,轉過眼睛望向窗外。陳峰迅速在電話裡吩咐完,自己拉開衣服處理傷口。

  他們出來正好趕上中午的時段,北區這條路上車流量很大,路口依舊堵車,對面車道遠遠已經傳來警車的聲音,但是路上太難走,警車趕不到剛才的事發地,他們也被卡在路上出不去。

  蘭坊的兩輛車被迫停在路口,右側突然有轎車疾馳而來,搖下車窗伸出黑洞洞的槍口。

  華紹亭果斷拉過裴歡,她還來不及看清已經被他按下頭抱在懷裡,他聲音很輕卻不容置疑:「別抬頭。」

  話音剛落,防彈玻璃上砰砰傳來子彈的聲音,敬姐已經連叫都叫不出,被陳峰一把按倒,蜷在座位下。

  子彈角度刁鑽,前擋風玻璃突然裂開,司機一聲慘叫,陳峰果斷撲過去把司機那側的門打開,將他推出去,自己換到了駕駛位上。

  裴歡在華紹亭懷裡不敢亂動,她就貼在他胸口,聽著他的心跳聲,慢慢平靜下來。華紹亭微微用力收緊胳膊,把她抱得更緊,固定在懷裡,然後吩咐陳峰:「打輪胎,然後撞開前邊的車。」

  「是。」

  耳邊激烈的聲音源源不斷,夾雜著路人的喊聲。陳峰冒險搖下車窗,伸出手去直接讓對方爆胎,然後踩住油門直衝右前方撞過去,頂住對方的車,硬是在十字路口的車隊裡擠出一條空檔。

  車身劇烈摩擦碰撞,危險近在咫尺,防彈玻璃並非完全保險,到了一定程度的衝擊隨時都有可能打穿。但車窗之後的男人從頭到尾連姿勢都沒變過,他端端正正地坐在那裡,不低頭更不抬眼。

  他伸手溫柔地撫過懷裡人的頭髮,安慰了一句,直到兩輛車車身即將分離,他才微微眯眼打量窗外。

  對面的車失去平衡整體側翻。

  陳峰猛地打輪,調轉車頭急速離開。

  巨大的撞擊讓車內安全氣囊已經打開,裴歡不由自主想要抬頭,華紹亭按著她的後背,聲音分毫未變,「沒事,你睡一會兒,到家我叫你。」

  她的臉被他大衣領子擋住了,四周沒有光,她就真的靠在他懷裡,閉上眼什麼都不管。

  蘭坊長大的孩子不是沒見過這種場面,裴歡不覺得害怕,只是有點擔心他。但此刻,她聽著他的心跳一下一下格外平穩,總算放了心。

  華先生果然不適合隨便出來走走,鬧市火並,全城慌亂。

  這麼亂糟糟的浮生萬象,裴歡卻覺得安心。

  市中心北區徹底戒嚴,他們遙遙甩開身後的人群,一路開回蘭坊。

  路上到了安全的地方已經有人接應,華紹亭和裴歡換了車,派人先把敬姐送走了。

  華先生的車一進入蘭坊那條街,陳嶼和顧琳已經等在海棠閣的院子外邊,顧琳趕過來給他開門,「先生沒事吧?」

  車外冷不丁灌進冷風,華紹亭側身擋了一下才去推裴歡,「裴裴?到了。」

  她揉了下眼睛才坐起來,正對上顧琳的目光。

  顧琳竟然笑了,她笑得別有深意,但很快就轉過臉,再也不看她,又恢復了那個冷冰冰的大堂主。

  這樣的態度,比剛才那場事故還讓她不安。

  華紹亭往海棠閣裡走,他走得很快,顧琳追上去低聲和他說:「今天是我疏忽了,應該多安排人跟著先生……現在還不知道對方的身份。」

  華紹亭並不意外,他停了一下回頭看她說:「我不關心他們是什麼人,既然敢派來就都查不出來。」

  顧琳愣了,「那先生的意思是?」

  華紹亭退下手套,看到衣袖上濺了一點血漬,他進去換衣服,「我今天臨時想出門,去的地方只有三個人知道。」

  顧琳立刻閉嘴。

  他慢慢地說:「你,陳峰,裴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