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我沒早戀的打算。」
「你以為暗戀就不算早戀的範疇啊?你真是太天真了。」葉尋尋說,「你看這麼多男生都喜歡你,你稍微喜歡他們一點,他們就歡天喜地到天上去。顧衍之既然一直清心寡慾不近女色,那就讓他繼續清心寡慾不近女色下去吧。你不要再喜歡他了,喜歡他的風險太大了,你可承擔不起。等你告白失敗以後呢,你就再找個男朋友。你要是不想找男朋友呢,我來陪著你也行呀。你要是覺得難過,那就大哭一場。沒臉回家的話就住我家啊,反正怎樣都比葉矜那樣十年為情所困要好吧?」
我說:「為什麼我覺得這話從你嘴裡說出來這樣奇怪呢?」
李相南在一旁說:「你要是覺得她不方便,你來找我啊,我也會挺高興的。」
葉尋尋瞥他一眼,轉過頭來對我繼續講:「而且,你不要忘了你現在在顧衍之眼裡還是個小孩子。小孩子雖然一貫不受重視,但小孩子同時也有個好處,就是所有的錯誤都有被原諒和改正的機會。你的迷戀是場錯誤,說不定等被拒絕以後就心寒了,心寒以後就清醒了,也就不迷戀了。你看,這樣不是很好?」
我說:「你再讓我好好想想。」
葉尋尋說:「有什麼好想的啊,就這麼定了。」
我說:「可是你一口咬定我只要告白就會徹底失敗,這種情況下你還讓我衝上去,不能不說讓我產生了一種扛著炸藥包去堵敵人槍眼的感覺。你這樣也太殘忍了點吧。」
「總歸是長痛不如短痛麼。我這也完全是為了你好呀。」葉尋尋掐起手指算了算,「對了,下個月不是你的生日?這樣,你就在生日當天給顧衍之告白好了。這樣的結局也算得上是慘烈悲壯,對得起你多年來不知所起的一往情深。鳳頭豹尾嘛,總比虎頭蛇尾心有不甘強,你覺得怎麼樣?」
我木然地看了她一會兒:「我覺得你太損了。」
然而不管怎麼說,葉尋尋都是比我看得長遠的。
即使她字字戳心,也不可否認她說得的確有道理。在十五歲生日之前的一個月裡,我每天都要被葉尋尋抓住手臂如此這般這般如此地洗腦一次。其產生的後遺症之一就是我終於在一天晚上不堪忍受地做了噩夢。夢到的正好是我十五歲生日那天,顧衍之依慣例給我舉辦聚會。我穿著新的白色連衣裙,在顧宅中向顧衍之表白。我心跳如鼓,卻看到他的臉色本來微微帶笑,到後面便漸漸冷下來。一直等到我說完,忽然一抬手,拎起我的後衣領,將我從二樓窗戶毫不猶豫地丟了出去。
我猛然醒過來。
我坐起來,勉強拉開床頭的燈光,覺到口乾舌燥的恐慌。摀住胸口大口喘氣,忽然聽到有人敲了敲我的臥室門。
下一刻有熟悉的聲音響起來,帶著一點不緊不緩的溫柔:「綰綰?」
我忽然鎮定下來。
門外的顧衍之再次喚了一遍我的名字。我定了定神,下床開門。
臥室內昏黑黯淡,只一開門,便有走廊柔和如金絲絨般的光線鋪展進來。顧衍之站在門外,一隻手維持著要敲不敲的姿勢,在我開門的一瞬堪堪停住;穿一件淺色休閒襯衫,兩顆領扣解開,有幾分慵懶的意味在。
他身上有淡淡酒意,可見剛剛才從外面回來。另一隻手中握著塊嗚蜩一般大的碧玉,明黃色的流蘇自手心垂下來,襯得手指愈發修長瑩潤。我未與任何人說過,我其實一直很想擺弄一次顧衍之的手,無論彎曲微蜷,皆是優美好看。
顧衍之低頭看了看我,嘴角有點笑容,睫毛深長,在柔和燈光下顯得模糊而溫柔:「發噩夢了?」
我說:「你是喝醉了嗎?」
他笑微微地看著我:「我看起來像是喝醉的人?」說完又問,「你做了什麼夢?」
我仰頭望了他一會兒,說:「幻想,錯覺用一個英文單詞怎麼說?」
他的眉毛輕輕一挑。他做這個樣子,平時便比常人好看許多。此刻眼角眉梢帶了兩分春意,更是遠較往日的好看。可我一直最著迷的是他的英文發音,端正方圓的牛津腔,每一個吐字都優雅得恰到好處,婉轉起承之間仿若母語一般:「fantasy.」
他將每一個字母都給我緩緩拼了一遍,然後又將發音重複了兩遍:「fantasy.記住沒有?」
我自然記得。我根本沒有忘。只是隨口問一問罷了。
將一個單詞重複發音三遍,這是顧衍之自給我補習英語以後養成的習慣。一開始單純是因為要糾正我的每一個單詞發音,然而就像這世上的許多事,初衷和結果總是陰差陽錯。等到我已經將音標模仿得很清楚了,我仍然一度故意將單詞念錯,這回所想的,只是存了心要聽顧衍之再念兩遍。
我有些失神,沒有提防額頭被不輕不重地彈了一下。我回過眼,顧衍之看著我的眼神裡帶著好笑:「究竟怎麼了?」
我小聲說:「過兩天是我的十五歲生日。」
「我知道。」他的手撥弄著流蘇,臉上有點笑容:「這次想要什麼生日禮物呢?」
「我要什麼你會肯給呢?」
「這個要先你說一說才行。」他仍是清清淡淡的笑容,「總要是我可以辦得到的東西,你說是不是?」
他說成這樣,每次的禮物卻總是超出預期的貴重。只是顧衍之從來都將這些東西送得很輕鬆。前年生日宴會,他在牽著我下樓前,將一顆小拇指大的淺紫色透明石頭繫在我脖頸上。那塊石頭璀璨剔透,燈光下稍微轉一轉,就晃得令人移不開眼。我問他這是什麼,他隨口說:「玻璃珠子,好看麼?」
以至於我當真就戴著那顆玻璃珠子下了樓。然後在不知所謂中差點被一眾目光尖銳刺穿。後來找到食品區的葉尋尋,她正在那裡奮戰焦糖布丁,抬眼看到我脖子上的項鏈,差點將布丁嗆出大半。
過了一會兒她恢復鎮定,指著我脖頸說:「這就是顧衍之送給你的生日禮物?」
我捻著那串項鏈:「啊。玻璃珠子,好看麼?我個人覺得還是挺好看的。」
她剩下小半布丁也差點嗆出來,半晌面無表情道:「那你把這顆玻璃珠子送給我行麼?我拿我所有項鏈給你換。我還有一串正宗紅珊瑚呢。」
我說:「你喜歡?」
葉尋尋冷冷地說:「我當然喜歡。整個T城的女人都沒人敢不喜歡。你知不知道這是上個月香港拍賣會上的壓軸珠寶,這麼一顆粉鑽,顏色還透著紫,簡直是要價值連城的好麼。」
「……」
我看看顧衍之,這樣英俊的眉眼,在燈光氤氳下,襯得愈發猶如冠玉一般。我突然生出一點勇氣,低聲說:「顧衍之,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呢?」
他說:「為什麼這樣問?」
我說:「我就是在想,你這個年紀也該有女朋友了啊。你看楚煜和江燕南,兩三個月身邊就有不同的美人換一換,旁人看著都挺賞心悅目的。」
「那是他們。」他說得漫不經心,爾後又笑了笑,「鄢玉不是也一直單身?」
我說:「我就是在想,你這個年紀也該有女朋友了啊。你看楚煜和江燕南,兩三個月身邊就有不同的美人換一換,旁人看著都挺賞心悅目的。」
「那是他們。」他說得漫不經心,「鄢玉不是也一直單身?」
我說:「可是那總有你喜歡的類型呀。你是喜歡強硬一點的,還是喜歡溫柔一點的呢?葉尋尋說男人只喜歡長得漂亮的,你也是這樣的嗎?」
我這話其實問得有點不抱希望。因為往常每次碰到這種話題,總是會被他不動聲色地岔過去。可是這一次他看了看我,臉上有點笑容:「大概我挺喜歡可愛聰明的那種。」
我的心口又跳了跳:「是像葉尋尋那樣的嗎?」
「嗯?她那種小丫頭聰明過頭,還是去禍害鄢玉比較妥。」他隨手將手中的流蘇晃了晃,像是想起來什麼,將手裡的玉嗚蜩遞給我,「喜歡嗎?小玩意兒。」
「這如果就是你準備的生日禮物,」我抄著手,斜眼看看他,「那我不是挺喜歡的。」
他笑著說,「你又不講你想要什麼。」
初春夜晚涼意料峭,我站在門邊這麼久,終於察覺出赤腳跑出來的寒冷。眼前這個人丰姿挺拔,舉手投足間有漫不經心的傲慢味道。可同時又溫柔,還帶著一點小捉弄。或許很會算計人心手腕深沉,可是在你面前,他總是有點笑容,從未對你展現過那些涼薄時候。
我喜歡他喜歡得不是很久。只是三年。可總覺得已經嘗遍酸甜苦辣的滋味。他值得,而我心甘情願。
我的眼眶酸疼。突然有點忍不住,一把抱住了他的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