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這世上最熱烈的事物不過三種。伏暑的日光,盛放的牡丹,以及剛開始濃蜜的愛情。皆是轉瞬即逝罷了。(四)

在我的高中三年裡,李相南是比葉尋尋還要頻繁出現在我面前的存在。這種無法忽視的存在感主要表現在從高一到高三,李相南都固定徘徊在我的同桌,後桌,以及斜後桌的範圍。

這當然不能僅僅用巧合來形容。非但不是巧合,事實的真相還很殘酷。一切都在於李相南在高中入學的第一次月考之後就跑去跟班主任威脅,說班主任但凡不把他安排在我的前後左右等八個位置中的一個,他的成績就要從年級第一的位置一落千丈。班主任認為他的言論十分荒謬,把他教育了一頓,再排座位的時候李相南就被刻意安排在了與我相隔最近也要六個座位的位置上。結果下一次月考李相南的成績果然就從年級第一掉到了年級第八百八十名的位置。然後李相南又跑去威脅班主任,接著班主任不得已就把他調到了我的後桌,最後李相南再一次月考的時候又回到了年級第一的位置。

我在高中三年級下半學期的時候才得知了這一事情的真正始末。和葉尋尋一致覺得李相南和班主任都十分無恥。然後我的對策就是把模擬考試的成績也掉到了年級一千名的位置,然後跑去威脅班主任再不把李相南弄走,我的成績就再也回不到年級前二十。班主任終於勃然大怒,認為我和李相南的這些行為是對他權威的極其不尊重。當即表示要打電話給我們的監護人。李相南那邊自然是他的父母,而我這邊就是顧衍之。

李相南對班主任的這種威脅表示十分無所謂。他甚至揀了張椅子自顧自坐下,托著腮等著班主任打電話。我眼睜睜看著電話被撥出去,接通的那一瞬間我隔著桌子跳起,將班主任的手機猛地奪在了手裡。

電話那頭傳來低沉的一聲「喂」,緊接著就被我一把掛斷。再抬起頭的時候班主任已經瀕臨暴怒邊緣:「杜綰你什麼意思!你簡直膽大包天!你把我手機還給我!你想停課反省是不是!」

我說:「老師我想了想,您把李相南安排在我周圍也沒什麼關係。總歸他都這麼待了兩年半了,再待幾個月一直到高考也沒關係。我的成績您放心好了,我下次也不會再掉到一千名那種地步了。這都模擬考了,我總要對自己的未來負責對不對?」

二十六歲的年輕班主任怒道:「你把我手機還給我!」

「您能答應我嗎?」

「你先把我手機還給我!」

我的眼神橫向一邊的李相南。後者立刻端正身體,說道:「就是啊老師,您看您對我是杜綰男朋友這件事實都已經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兩年多了,頂多再過幾個月,高考以後這事就跟您無關了。而且你看我和杜綰我們倆都過了十八歲生日了,這就代表我們都成年了。成年以後的感情問題就不應該叫做早戀了好嗎?再說杜綰已經主動退讓一步了,您就不要再執著地打電話了,您看呢?」

班主任顫抖地指著他:「你還得寸進尺了李相南!」

我說:「誰是誰男朋友啊李相南你給我說清楚!」

李相南對我說:「你難道不知道我是你男朋友的事已經傳遍了整個年級了嗎?」然後把我手裡的電話拿過去,雙手遞在半空中,「要不這樣。老師您看,我三年來的成績您也看到了。我高考最好能考成什麼樣您也是清楚的。您要是覺得我還行呢,今天的事就當沒發生過,我把電話還給您,然後我高考給您考個好點的成績。您要是覺得這不可行,那我就考個不太好的成績。反正我自己是覺得沒多大區別的啊。您看呢?」

班主任雙手叉腰,氣得直往後仰,半晌只說出一句話:「逆子!」

李相南微微躬身,恭敬地說:「老師,我爸也是這麼說我的。」

「……」

班主任捂著心肝瞪視半晌,終於搶過電話拂袖而去。我和李相南兩人在辦公室裡相互對視。最後,我說:「你講清楚,什麼叫年級裡已經傳遍了我跟你的事?」

他啊了一聲:「就是男女朋友嘛,你看我追你追了這麼久,大家默認也是早晚的事啊。而且你不覺得咱們班主任其實也是這麼想的嗎?」

「我不覺得。」我說,「你能不能不要創造這樣的流言蜚語啊。你知道女生的名譽有多重要嗎?」

他看了看我,沉默了一下,突然說:「就算三年你都沒有理會顧衍之,你現在也還是喜歡著他的,是不是?要不你剛才飛快奪班主任的電話做什麼。」

我彷彿突然被潑了一盆冷水,怒氣在一瞬間消失下去。室內空寂半晌,我跟他說:「這個跟你沒什麼關係。」

歷來我跟李相南的爭執,都是以我取勝為結局。然而這一次李相南簡簡單單一句話就將我所有的勝績打回原點。我僵硬著身體站在那裡,在李相南站起身準備離開的一刻,突然有些惱羞成怒:「我怎麼可能喜歡他!我現在已經對他沒感覺了好不好!」

晚上放學走出校門口的時候,葉尋尋就我對李相南說的這兩句話原原本本地轉述給我。我看著前方,刻意地輕描淡寫:「你什麼時候跟李相南的關係這麼好了,他連這種話都告訴你。」

葉尋尋往前跨一步,擋在我前面。逼我直視她的眼睛。認真說:「來,看著我。說顧衍之這三個字。連著說三遍給我聽。」

「……」

我看了她一會兒,還算是個快速把這九個字說完。葉尋尋突然把她的手按在了我的心臟處。我猝不及防,醒過神來就往後退,葉尋尋已經把手收了回去。

葉尋尋面無表情道:「你知道你說這三個字的時候你的心臟跳得有多快麼。」

我繞過她拔腳就走。葉尋尋在身後說:「顧衍之的公司最近出了問題。你要是有空可以去看一看他。」

我的腳步緩了緩,又迅速恢復成快速的狀態,頭也不回說:「我才不去看他。」

「你現在不去,下一次你見到他的時候他可能就訂婚了呀。」葉尋尋說得不緊不慢,「據鄢玉說,顧衍之最近跟葉矜交往挺多。顧氏這次出的問題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聯姻是最快的解決辦法。如果顧衍之現在就跟葉矜結婚,半個月裡他就能把麻煩搞定。要是他不這麼做,估計要至少拖半年才行。顧衍之沒有喜歡的人,葉矜又喜歡他喜歡了這麼久,現在又是這麼好的時機,說不定等你高考完,葉矜連婚紗都選好了也說不定啊。」

「……」

我的腳步終於停了下來。

我把有關顧衍之的記憶塵封了三年。在一天內就被李相南和葉尋尋兩人輕而易舉地破開了鎖匙,一擊命中。這種感覺簡直差到極點。我站定在那裡,葉尋尋從後面慢慢走上來,踢了踢地上一塊小石子,對我說:「要不你就去看一眼麼。犯人還有放風的時間呢,你就去看他一眼也沒什麼。或者聽顧衍之親口說出他要訂婚的話以後,指不定你就徹底死心了也說不定。他要是沒有這打算,等你讀了大學再追他一次,追到死心為止也行啊。」

我說:「你的話能說得稍微積極樂觀一點嗎?」

葉尋尋說:「那你告訴我,你現在還想著顧衍之嗎?」

「……」我看看她,「葉尋尋,你知不知道你的問話有時候特別討厭啊。」

我終究以一種十分鬱結的狀態回了家。

和葉尋尋這種人交朋友,有時候就是有這樣的壞處。她就像是一台即時處理的精密計算機,不論何時何地,不問你的心情,一旦發現問題,立刻冷靜客觀地指出,沒有絲毫緩衝時間。並且你總是啞口無言,唯有接受。

我摸出鑰匙打開家門,黃昏的霞光漫灑進客廳,有幾分飄忽絢爛的光景。我彎下腰去換鞋,一抬眼看到沙發上坐著一個人影,差點尖叫出聲。

顧衍之斜倚在沙發上,單手撐著額角,兩腿搭在一起。眼睛闔起,仿若熟睡。

我看了他片刻。霞光映出他的剪影,彷彿一如既往的溫柔沉靜。

我終究慢慢走過去,在他面前蹲下來。

我不知道他怎麼會進來這裡。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來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