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過去大約一個世紀的時間裡,很多研究成果向人類呈現了科技進步的巨大成就,涵蓋所有研究領域——只有一個領域除外。
憑藉數學和物理這兩大武器,科學家們將一艘宇宙飛船發射到距地球幾億公里之外的土星的一顆衛星上。而「經營慘淡」的經濟學界卻找不到一個類似的成就。
如果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的工程師們具有與我們那些頂級經濟學家相同的預測能力,「伽利略號」探測器的結局也許會截然不同。不但衛星會脫離其軌道,而且火箭在升空過程中轉而向下俯衝的可能性極大,甚至有可能衝破地殼,衝到岩漿層去。
2007年,當世界聚焦幾十年來最大的一次經濟災難時,絶大多數經濟學家並沒有意識到棘手的問題已顯露端倪。此後三年裡經濟一片混亂,經濟學家們拿出的補救方案令大多數人瞠目:為瞭解決債務危機,我們必須負債更多;為了經濟繁榮,我們必須花錢消費。過去他們缺乏遠見,而今他們的解決方案又如此違背常識,究其原因,是因為幾乎沒有經濟學家明白他們的學科如何發揮作用。
凱因斯創造了許多被普遍接受的理論,其中就包括上述那些荒謬的建議。凱因斯是20世紀早期非常有頭腦的英國學者,但他卻提出了一些非常愚蠢的理論來分析經濟增長的原因。從根本上說,凱因斯只不過是玩了一個聰明的把戲而已,他把一件簡單的事情搞得極其複雜。
在凱因斯的時代,物理學家們首次提出了量子力學的概念。量子力學是研究微觀粒子運動規律的物理學分支學科,它認為宇宙是受兩套截然不同的物理規則制約的:一套規則對極小的粒子產生作用,如質子和電子;另一套則對其他所有事物產生作用。也許是覺得經濟學理論太枯燥,需要加點兒新鮮手法,於是凱因斯提出了一個類似量子力學的經濟學研究視角,創造了兩套經濟規律,一套作用於微觀層面(與個人及家庭生活相關),另一套作用於宏觀層面(與國家和政府相關)。
凱因斯的理論提出時,適逢全球歷史上最大規模的經濟繁榮期即將結束。從經濟角度來講,19世紀與20世紀早期西方世界的產能增長水平與生活水平都是空前的,而此次經濟繁榮的中心就是實行自由資本主義的美國。美國的獨特之處就在於,它維護個體權利、限制政府權力。
自由市場資本主義的本質就是權力分散,因此這一體制在全球大部分地區都對原有的僵化權力結構構成了威脅。此外,資本主義的擴張導致明顯的貧富兩極分化,促使一些社會學家和進步人士開始尋求他們眼中的公平正義,以取代自由市場資本主義體制。在這樣的背景下,凱因斯在看似不公平的市場經濟中引入現代科學的概念。這種做法無意中迎合了國家權力中心和社會理想主義者的心態,使他們相信經濟活動的確需要凱因斯式的規劃思路。
凱因斯的核心觀點是,在經濟不景氣時,政府可以通過擴大貨幣供給和財政赤字緩和自由市場的波動。
20世紀二三十年代,凱因斯的追隨者(即凱因斯主義者)們嶄露頭角,與支持路德維希·馮·米塞斯(Ludwig von Mises)等經濟學家觀點的奧地利經濟學派產生了衝突。奧地利學派認為,經濟衰退是經濟繁榮期所做出的錯誤決定的必要補償,經濟迅猛發展過後必然會有一個相應的衰退期。他們認為,政府利用低利率「刺激」經濟的做法向各個企業發出了錯誤的信號,這才是經濟繁榮的首要原因。
因此,凱因斯主義者力圖緩解經濟蕭條,而奧地利學派則尋求避免虛假繁榮的途徑。在兩者隨後的經濟理論論戰中,凱因斯主義者有一個關鍵優勢。
凱因斯主義使人們以為可以拿出解決經濟危機的無痛方案,因此立刻受到政治家們的追捧。凱因斯倡導的各項政策承諾提高就業率,在稅收不增加、政府服務不減少的前提下推動經濟發展,這些政策與那些無須節食、無須運動的神奇減肥計劃一樣具有魔力。儘管這些願望不合常理,但卻令人頗感慰藉,因此成了競選活動中慣用的手法。
凱因斯主義允許政府擺出一副有能力提高人們生活水平的模樣,只要印鈔機開動起來,什麼都可以做到。因為具有親政府的傾向,凱因斯主義者們比奧地利學派學者更有可能接受政府的任命。那些培養出數位金融大臣和財政部部長的大學的聲望明顯高於沒有這些成就的大學,各大學經濟系也不可避免地青睞那些支持凱因斯主義的教授,而奧地利學派則不斷受到排擠。
同樣,那些大型金融機構和眾多經濟學家效力的大僱主也都對凱因斯的主張青睞有加。大銀行和投資公司利用凱因斯主義者創造的低息貸款和寬鬆貨幣政策等經濟條件,賺得盆滿鉢滿。另外,凱因斯主義者認為政府政策應當鼓勵投資,這一理念也幫助金融公司把手伸進了很多頭腦發熱的投資者的錢袋。因此,這些金融公司更傾向於僱用那些支持凱因斯主義的經濟學家。
與呆板守舊的競爭對手相比,凱因斯主義者有著明顯的優勢。於是,一個自我實現、相互吹捧的社會很快催生了一大批熱衷於凱因斯主義原則的頂級經濟學家。
這些經濟學家將凱因斯政策奉為真理,認為它可以結束大蕭條的局面。他們中的很多人認為,如果沒有政府出台的刺激政策(包括第二次世界大戰必需的軍費),我們永遠也無法從經濟衰退的絶境中恢復元氣。事實上,此次大蕭條是現代歷史上歷時最長、程度最嚴重的一次經濟衰退,凱因斯政策在這次經濟衰退中首次得到了全面而充分的運用。至於這些政府干預措施究竟是不是經濟蕭條得到遏制的原因,這個問題至今為止仍然充滿爭議,但是所有正統的「經濟學家」都認為這種爭論沒有什麼價值。
如果我們允許凱因斯主義者們牢牢控制著多個經濟部門、金融部門以及投資銀行,那跟我們委託占星師而不是天文學家測量天體的運行速度是一樣的。(是的,衛星曾經撞擊過小行星,但那只是一次不期然的偶遇,是一次美麗的意外!)
這種情形讓人哭笑不得的地方在於,無論經濟學家們多少次徹底搞砸了自己的任務,無論有多少支火箭還沒有離開發射台就爆炸了,這些責任重大的人物沒有一個質疑過自己處理問題的方式。
普通人慢慢明白了,其實這些經濟學家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但是大多數人只是想當然地認為這是因為經濟領域的確太大了,並且充滿風險,毫無邏輯可循,即便是受教育程度最高的人也不可能擁有預知一切的能力。
但是,如果我告訴你凱因斯主義者們所推崇的經濟二元性根本就不存在,會怎樣?如果經濟學比他們所說的簡單得多,會怎樣?如果對母鵝有益的東西對公鵝也一樣,會怎樣?如果一個家庭乃至一個國家不可能靠花錢實現繁榮,又會怎樣?
很多人熟知我曾對2008年的經濟衰退做過精準的預言,他們認為我的智慧決定了我的遠見。我可以向你保證,大多數經濟學家連自己身邊的資產泡沫都看不到,而我並不比他們聰明。我具備的是對經濟學基本原則全面而深刻的理解。
我的確具有這個優勢。在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父親就為我準備了一個簡單的工具包,裡面的工具可以幫助我認清經濟的真實面目。這些工具以故事、寓言以及思想實驗的形式出現,本書就是以其中一個故事為基礎展開的。
我的父親歐文·希夫(Irwin Schiff)擁有一定的知名度,與反對聯邦所得稅的全美運動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他堅持認為所得稅的強制實施違犯了美國憲法中與稅收相關的三項條款、憲法第16修正案以及稅收法律的有關規定,並在35年多的時間裡持續不斷地反對美國國稅局的這一做法。他曾經就這個主題寫過很多書,也曾在法庭上公開挑戰聯邦政府。因為這些舉動,他付出了沉重的代價,直到86歲高齡時,他還被關押在聯邦監獄中。
但是在將自己的關注點轉向稅收之前,歐文·希夫已經是一位頗有名氣的經濟學家了。
歐文·希夫於1928年出生於康涅狄格州紐黑文市一個下層中產階級家庭,是家中的第八個孩子。他的父親是一名工會會員,整個大家庭都是「羅斯福新政」的狂熱支持者。1946年,歐文進入康涅狄格州州立大學學習經濟學。以他的家庭背景和性格,沒有人相信他會摒棄占統治地位的正統經濟學觀念,轉而堅決支持過時的奧地利學派的觀點——但是他卻實實在在這樣做了。
歐文總是有獨到的想法,加上對自己充滿信心,他總感覺自己所學的東西與現實生活有些脫節。他深入研究了所有經濟理論,廣泛涉獵了亨利·赫茲利特(Henry Hazlitt)與亨利·格雷迪·韋弗(Henry Grady Weaver)等自由思想家的著作。儘管歐文的轉變是循序漸進的(經歷了1950~1960年整整10年的時間),但他最終成為健全貨幣、有限政府、低稅收和個人責任的狂熱信仰者。1964年,歐文滿腔熱情地支持巴里·戈德華特(Barry Goldwater)競選美國總統。
在1944年的佈雷頓森林會議上,美國說服了全球很多國家支持美元取代黃金的做法。由於美國保證35美元兌換1盎司黃金,這個計劃得到了廣泛贊同,美國也因此擁有了世界上80%的黃金。
然而,美聯儲中的凱因斯主義者造成的長達40年的通貨膨脹導致與美元直接掛鉤的黃金價格嚴重下跌。這種錯位的現象造成了眾所周知的「黃金外流」。1965年,由法國牽頭,許多國家紛紛以美國聯邦儲備券(即美元)兌換黃金,以1932年的金價從美國手裡買走了大量黃金,美國的黃金儲備迅速減少。
1968年,林登·約翰遜總統的幾位經濟顧問聲稱,那次黃金外流並非由低價出售的誘惑力所致,而是因為外國政府擔心美國的黃金儲備不足,無法支持本國所持有的流通貨幣,也無法與外幣進行兌換。為解決這個令人焦慮的問題,約翰遜總統的眾多金融專家紛紛獻計,建議將法定用於支持本國美元的25%的黃金儲備轉為外國美元持有者的備用儲備。他們認為,這項額外的保護措施將會安撫外國政府,阻止黃金的繼續外流。當時的歐文只是康涅狄格州紐黑文市的一個年輕的生意人,他對政府這種做法十分不解,覺得他們的觀點非常荒唐。
歐文給德克薩斯州的參議員約翰·托爾(John Tower)寫了一封信,托爾當時是黃金問題評估委員會的成員。歐文在信中說,美國政府面臨兩種選擇:要麼強行摧毀現行的價格結構,將金價恢復到1932年的水平;要麼調高金價,與1968年持平。換句話說,要調整凱因斯主義導致的長達40年的通貨膨脹,美國政府必須做出選擇,要麼緊縮通貨,要麼讓美元貶值。
儘管歐文認為通貨緊縮或許是重振美國經濟最有效的做法,因為通貨緊縮可以使美元恢復購買力,但他覺得經濟學家們錯誤地將價格下滑當作災難,而政府天生具有通貨膨脹的偏好(本書將對此進行論述)。出於這些考慮,他認為當權者至少要承認此前的經濟下滑,並且降低美元對黃金的價值。在這樣一個方案中,歐文覺得黃金的價格必須達到每盎司105美元。
歐文還擔心另外一種可能性更大也更危險的選擇:政府不作為(其實這也正是政府的選擇)。當時的選擇是,究竟是面對現實解決問題,還是將問題留給下一代人。當權者選擇了將問題留給下一代人,而我們就是那下一代人。
托爾對歐文論證問題的基本邏輯印象深刻,他邀請歐文為黃金問題評估委員會全體委員做報告。在這次聽證會上,來自美聯儲、美國財政部以及國會的高級貨幣專家們都證實,與黃金脫鈎將會增強美元的購買力,降低金價,引領美國進入一個繁榮發展的階段。
在其證詞中,歐文卻堅持認為,美元與黃金脫鈎會導致金價飛漲。更重要的是,他還警告說,一種沒有任何內在價值的貨幣會導致大規模通貨膨脹以及無法持續的政府負債。但在當時,這種少數派的意見完全被忽視了,美國政府取消了金本位制。
與經濟學家們的預期相反,額外的儲備未能阻止黃金的外流。最終,美國總統理查德·尼克森於1971年徹底切斷了美元與黃金的聯繫。從此以後,全球經濟體系完全建立在沒有任何價值的美元之上。接下來的10年裡,美國經歷了史上最嚴重的通貨膨脹,黃金價格直逼每盎司800美元的天價。
1972年,歐文在其著作中展開了對凱因斯主義經濟學的首次全力攻擊。在書中,他指出凱因斯經濟學將美國引向了一條不可持續的經濟發展之路。這部名為「最大的騙局:政府是怎樣欺騙你的」(The Biggest Con: How the Government Is Fleecing You
)的著作贏得了廣泛的讚譽,銷量也相當可觀。書中有很多有趣的故事,其中有一個故事講的是三個人在一座小島上徒手捕魚的事。
這個故事是歐文在一次全家自駕游時為了消磨時間講的。當時堵車,歐文就想給兩個年少的兒子講點兒經濟學的基本知識(任何男孩都會對此感興趣)。為了讓兩個兒子開心,他總會講些有意思的故事。這次講的就是「魚的故事」。
這個故事構成了《最大的騙局》一書中其中一章的主要內容。大約8年之後,由於眾多讀者反映非常喜歡他寫的故事,歐文決定將這本書改版為有插圖的書,並命名為「經濟增長模式與停滯的原因」(How an Economy Grows and Why It Doesn’t
)。這本書於1979年首次發行,受到了奧地利學派追隨者的狂熱追捧。
30年後,我看著美國經濟垂死掙扎,看著美國政府不斷重複和加深過去的錯誤,此時,我的弟弟和我覺得要為新一代修改和更新「魚的故事」,現在正是最佳時機。
當然,現在人們最需要的是瞭解經濟的真實情況,而這個故事是我們所知道的最佳工具,它可以幫助人們更好地瞭解是什麼在推動經濟的運行。
我們這個版本的故事在很多方面比我們的父親歐文30年前的那個版本更富有雄心。我們的視野更寬,為使故事與歷史脈絡銜接自然,我們付出了更大的努力。事實上,我們的故事應該說是在父親那個故事基礎上的即興發揮。
聽到經濟學家們喋喋不休地談論與現實生活看似毫無關聯的概念時,有些人會不知所云。我們希望這本書能夠吸引這些讀者。我們打算證明凱因斯主張的經濟模式(政府相信沒有價值的貨幣可以作為有效的經濟潤滑劑並不加證實地採納了這個模式)是錯誤的,而且是危險的。
可惜,所有的經濟學家都忘記了他們正戴著玫瑰色眼鏡。當你摘下他們的眼鏡時,就會清晰地看到我們的國家正面臨著很多嚴重的問題,而我們非但沒有使形勢好轉,反而使它變得更加糟糕。幸運的是,如果我們重新理清思路,我們至少還有機會努力解決這些問題。
本書的主題非常嚴肅,但在這個壓力巨大的時代,我們選擇了一種幽默的方法闡釋這個主題——這也是我們的父親歐文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