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量魚券計劃實施的頭幾個月,貌似取得了不錯的成效,而此時,伯南柯卻決定按照最初的規劃逐漸停止這項計劃。他認為定量魚券計劃已經達到既定目標:阻止價格下跌,使消費者重獲信心,開始消費。然而,伯南柯未能考慮到經濟反彈(其實不過是抬高小屋價格和持有小屋貸款的各項基金的價格而已)的整個過程如何建立在干預本身的基礎之上。這座小島越來越依賴定量魚券,該計劃一叫停,經濟泡沫便開始破滅。導火索似乎並未點燃實體經濟那根更笨重的木頭,由於債務、通魚膨脹以及政府花銷等諸多問題,那根木頭一直都太過潮濕了。
因此,當漁船滿載著真魚(而不是定量魚券)開進華孚街時,恐慌便蔓延開來。曼尼小屋基金的經理們不能再指望還有閒錢注入,只好相應縮減自己的投資。當各項基金停止發放新的小屋貸款時,小屋購買需求便一落千丈,價格也隨之驟然下降。
此次經濟下滑立刻引起了伯南柯的注意。他不甘心讓此前施行的定量魚券計劃前功盡棄,於是敦促魚邦儲備銀行推出新一輪定量魚券,也就是後來人們熟知的「定量魚券2號方案」。這一次發行的定量魚券數量和1號方案等量。因此,一艘艘船又一次送來了魚券,華孚街上的人們緊繃的神經總算放鬆下來,基金價格回升,小屋市場再一次穩定下來。
伯南柯向每個人保證,這次計劃和第一次一樣,只是臨時性的。但是,當第二次定量魚券計劃完成時,經濟發展再度停滯。然而這次失敗並沒有讓伯南柯重新評估自己的偉大想法。同時,他也不希望人們完全看透自己,於是他提出了一項名為「壓縮操作」(Operation Squish)的計劃。這個計劃不是簡單地發行新魚券,而是指導魚邦儲備銀行將現有的短期貸款換為期限較長的新型貸款,從而延長還款期,讓那些償付高昂小屋貸款非常吃力的人每月少還些錢。儘管較低的利息有助於緩和局勢,可終歸無法平息華孚街上不斷高漲的呼聲,那裡的人們希望再來一波魚券。
最終,伯南柯決定儘量滿足市場需求。為避免經歷極有可能十分尷尬的考驗,他沒有再次宣佈實施臨時計劃,而是公佈了一項開放式的定量魚券計劃。該計劃將一直執行下去,直到那些永久性債務償清之日為止。華孚街上沸騰了,這項被民眾稱為「無限期定量魚券」計劃的新項目,為人們帶來了一個清晰的、可以預見的未來,當然還有大量的免費魚。最重要的是,該計劃以迅猛之勢抬高了小屋價格,曼尼那些原本脆弱的投資計劃身價也上漲了。一些觀察員強烈反對這一計劃,那位堅定的懷疑論者派克·希夫先生便是其中一位。然而,島上大多數著名經濟學家的建議如出一轍,他們指出人們只需緊跟潮流即可。他們說:「浪打來時,聰明人是不會問問題的,他們只會緊緊抓住自己的滑板。」
正當華孚街大肆慶祝之時,島上其他地方仍舉步維艱。許多人注意到,官魚變得越來越小(儘管不斷有報導稱通魚膨脹已經結束),失業率仍然居高不下。選民們原本對奧庫達期待很高。而今,人們對他承諾的變革再也不抱任何幻想了。
在很多心懷不滿的人看來,華孚街置身經濟陰霾之外是顯失公平的。他們覺得,畢竟是曼尼及其同伴為人們提供了根本無力償還的貸款,從而加速了經濟的崩潰。許多人甚至懷疑曼尼曾使用不正當手段,強迫島上居民購買他們根本不需要或不想要的小屋。有人甚至斷言銀行家用催眠術誘騙了島民。
但當小屋價格暴跌時,華孚街上卻沒有一個人願意承擔責任。小屋貸款基金得到了魚邦儲備銀行和定量魚券計劃的救助。實際上,此時華孚街上的基金價格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高。為了撫平人們心頭的憤怒,伯南柯稱,曼尼和他的朋友們「對我們至關重要,絶不能置之不理」,小島會利用所有的資源助力曼尼基金平穩著陸。華孚街的經紀人似乎從未經歷過他們強加於別人身上的痛苦。
很快,一個由失業工人、心懷不滿的小屋購買者以及難以承受巨額助學貸款重壓的年輕人組成的臨時聯盟去往各個碼頭,決心要像往常一樣關閉企業。他們發起的「佔領華孚街」運動激起了公眾的想像力,成為後危機時代挫敗的象徵。
【故事引申】
那些憤怒的抗議者並未搞清楚,他們憤怒的矛頭其實指錯了對象。曼尼和他的下屬不應該為這次混亂負責,該負責任的是巴斯、奧庫達、格林芬和伯南柯這些人。要不是那些政客和銀行家,華孚街上的融資者們早就順理成章地被趕出華孚街了。儘管「佔領華孚街」從未真正發展為政治運動,但政客們看到討伐的雙拳揮向了錯誤的方向,心中還是暗自竊喜。許多精明的參議員投票支持緊急援助,實際上是和那些抗議者站在同一戰線上的。
經濟復甦緩慢,令人們沮喪和困惑。在下次選舉中,經濟問題將成為選民關心的頭等大事。與奧庫達同台競選的對手中,有位外表斯文、髮型講究的米奇·盧斐先生。起初,盧斐利用民眾不斷高漲的「反奧庫達」情緒,略占上風,但由於其財力雄厚,而且擔任過華孚街的執行官,再加上他對任何議題都沒有一個堅定的立場,許多選民便對他失去信任,漸漸疏遠。後來人們發現,他居然在一個外國的地下室裡藏有私魚,此時其候選人地位幾乎不保了。
參與競選的還有另一位候選人唐·佩奇博士,一名現任參議員。唐·佩奇稱,奧庫達和盧斐提出的方案大同小異。而小島現在需要的就是重拾昔日創造輝煌時的理念:魚的大小合理,政府有所節制,民眾爭相儲蓄、努力工作,以及充分尊重第一代捕魚者留下的規矩等等。只可惜,小島的媒體過於迷戀幾位領先的候選人散發出的明星魅力,沒有精力去關注一匹黑馬。
幸好唐·佩奇博士的兒子桑迪·佩奇博士在其父退休之後,也坐穩了參議員的位置。
由於兩位人氣候選人奧庫達和盧斐的觀點幾乎沒有實質性區別,於是,兩個人身上的符號便成了民眾矚目的焦點。針對盧斐容易引發階級不滿情緒這一弱點,奧庫達提議,富人階層應該提高納稅額,這才是經濟復興的關鍵所在。儘管盧斐爭辯說,政府支出會帶來更大的危險,但其私藏的那成堆成堆的魚,使他很容易成為公眾遷怒的對象。最終,連帥氣的髮型也救不了他了。
奧庫達連任之後,參議院部分議員試圖通過一些小舉措削減政府支出。一些人甚至建議,要相應裁掉在背陰沼澤燈塔工作的員工(其實看上去沒太大用處)。奧庫達和莎洛西對此表示強烈反對。吉爾·格魯曼教授(小島上備受讚譽的經濟學家)解釋道,政府支出的使用遠不及支出本身重要。他甚至建議,政府可以著手準備全面防範小鼓島的新一輪入侵,藉此推動經濟的發展。而事實上小鼓島目前一派安定,入侵一說根本就是捕風捉影。
但參議院最終還是避開了有關富人增稅和政府支出的艱難決策,轉而實施了一項名為「海洋探索者」的方案,包括適度增稅以及政府支出隨意「削減」等一系列措施。但是,該方案引發了民眾的強烈抗議。格魯曼本人指出,不管多大幅度的削減,都會導致「財政懸崖」的危險情形,即遭到削減的政府支出會抑制需求,使小島陷入經濟衰退的窘境。
同時,伯南柯開始警告人們,如果銀行不發行更多的定量魚券,價格將會面臨全面下跌的危險。島上的居民都不理解為什麼價格下跌成了一個問題,如果生活必需品的價格下降了,人們不就能買更多自己需要的東西了嗎?就連商人也希望物價下跌。成本下降了,他們就可以利用省出來的錢為顧客提供優惠,也能售出更多的商品。儘管這個道理看似簡單,但伯南柯和格魯曼卻使人們相信,經濟學是一門科學,只有受過多年學校教育的人才會明白其中的奧秘。此外,兩人的鬍鬚都相當迷人,這一點在民眾心中是加分項。
不久之後,有人開始想,小島要怎樣才能恢復正常秩序?有人甚至直言不諱地指出:當前經濟過於依賴定量魚券。為了緩解民眾的緊張情緒,伯南柯宣佈,他可以利用「退出策略」這一絶招逐步結束定量魚券的使命。但伯南柯內心明白自己不過是在虛張聲勢。他知道,沒有了銀行的支持,曼尼的基金會崩潰,小屋市場會一蹶不振,政府也將喪失償還債務的能力。但伯南柯是決然不會承認這一點的。於是,「退出策略」的謊言越編越長,直到他編不下去為止。隨著時間流逝,他的預測越來越含糊,他的承諾也附帶了更多條件。伯南柯延遲的窘迫局面越多,問題就變得越嚴重。
【故事引申】
在經濟發展的迷茫期,收入的減少和對未來的恐懼會限制眾多購物者的消費行為,此時,物價下跌會激起人們再次消費的慾望。所以,物價的確會對低迷的經濟產生自然的刺激。在20世紀30年代的大蕭條時期,物價暴跌。儘管許多現代經濟學家認為,當時暴跌的物價是那場大蕭條的誘因,而非其產物,但有一點毋庸置疑,那就是,當人們找不到工作時,生活必需品的價格下降至少會帶給他們一些安慰。按照那些經濟學家的說法,如果人們必須同時面對上升的失業率和上漲的物價,他們的日子能好過嗎?
與20世紀30年代那場大蕭條不同,在2008~2010年的經濟衰退期,生活消費品的價格從未下降。考慮到當時的經濟混亂是由人們對投機極度狂熱所導致的,古典經濟學本來可以預測到這場混亂過後會出現通貨緊縮現象。但美聯儲寬鬆的貨幣政策,阻止了這種有益的經濟衰退的發生。於是人們只能同時面對經濟緊縮與通貨膨脹兩種困境。
但隨著經濟逐步回暖,小屋與基金價格逐漸回升,參議院和那些經濟學家們也宣佈他們勝利了。人們普遍認為,伯南柯比他的歷屆前任都更足智多謀。
【現實連結】
遺憾的是,美國人的記性總是很差。過度的借款與支出導致房地產市場出現了投機泡沫,全美經濟因此幾乎崩潰,而似乎人們轉頭就忘了這些。到頭來,美國人依舊歡迎那些政策以及更多同類政策,還指望它們將我們拉出經濟衰退的泥淖。聽上去,這樣的計劃當然比另一個方案(明顯不討好的選擇:
消費不足、拒付債務、更高儲蓄)更加容易。這就好比以毒攻毒的解酒方一樣,以為宿醉之後最好的醒酒方法便是在清晨再來一口烈酒。但只要有酒鬼,這個藉口就一直奏效。其實有時候,宿醉之後最好的解藥就是一杯黑咖啡外加幾片白吐司麵包。
2008年房市崩潰前夕,美國用巨額借款建設和售賣房屋,而實際上人們並沒有那麼大的需求。事實證明,這些錢用錯了地方。正是由於我們把錢花在了不需要的東西上,所以才沒有足夠的錢來換取我們真正需要的,比如擴大工業基地。
政府並沒有運用市場的影響力來調整泡沫經濟,將其引向健康可行的軌道,成為能夠持續有機增長的經濟,而是一味使泡沫不斷膨脹。經濟崩潰後不久,政府借款數目超過了此前私營部門縮減的借款數目。
第一輪量化寬鬆政策於2008年年底和2009年實施。當時作為「一次性」計劃,購買了大約兩萬億美元債券,這些債券以住房抵押貸款和政府支持的機構作為擔保。當時,許多「有毒」債券由那些最大的銀行和投資基金持有,如果它們被迫在公開市場上傾售債券,其可能蒙受的損失會造成一片恐慌,市場也會隨之癱瘓。若此時美聯儲主動介入,購買一些沒人買的債券,市場就會如釋重負。
然而,2010年第一季度,美聯儲的購買量逐漸減少,股票市場很快拋售一空。這時,有些經濟學家開始警告人們將會出現經濟「二次衰退」(double dip recession)。同年11月,美聯儲又一次啟動了量化寬鬆政策,包括更大手筆地購買國債,這一舉措使得利率降到了歷史最低點。但似乎沒有人關心美聯儲的下一個更大舉動——購買最大規模的國債。在經典術語中,這個過程叫作「債務貨幣化」。通常這一舉動被視為一個國家在絶望之時所做的垂死掙扎。但在這一案例中,這個舉動不過被視作促進經濟復甦的正當手段而已。
在2011年第二季度和第三季度,當第二次量化寬鬆政策逐漸停止時,市場又一次出現好轉的跡象。之後,美聯儲推出了「扭曲操作」(Operation Twist),即:將短期債務換作長期債務。這一計劃失敗後,美聯儲最終決定繼續實施量化寬鬆政策,每月投入850億美元,國債與抵押債券基本各占一半。
儘管長期實施量化寬鬆政策為股票市場帶來諸多益處,也重新造就了房屋市場的繁榮,但這一政策對真正的經濟發展卻作用甚微。這就是為什麼在股票與價格高漲的同時,失業率卻始終居高不下,實際收入則陷入停滯。
美國最終付出的代價將是巨大的。到目前為止,美聯儲是國債與抵押債券最大的買家。只要這個債主停止購買,兩個市場中必有一個會受到嚴重破壞。這種依賴情形意味著美聯儲一定不能破產。這也是為什麼關於美聯儲「退出策略」的預測,會讓步於手段更為溫和的量化寬鬆「遞減」策略。就連那些警告也逐漸溫和起來。他們能做的所有事情,就是儘力迷惑市場,使其相信將會有真正的「退出策略」。最終他們的矇蔽能力也會走到盡頭。
真正的問題在於,當最後關頭來臨時,美國會有更多的債務要應對。美國的經濟對於量化寬鬆已黔驢技窮,剩下的只有債台高築的困境。
今天的經濟學家需要看清量化寬鬆的真正面目:它是延長經濟衰退的辦法,而不是促進經濟復興的良方。經過多年的失敗,他們需要試試新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