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洋彼岸,中島帝國人對美索尼亞國參議員的計劃卻沒有那麼熱心。工人們聽說又要拿出很多真魚購買魚邦儲備券,社會發生了一些動盪。
辛辛苦苦地工作,收入卻很少,這讓大多數中島帝國人感到沮喪。因為他們的政府不能提供像美索尼亞國那樣的社會保障系統,中島帝國人通常都會存很多錢,這樣才不至於無家可歸或者老無所依。人人賣力工作,沒人家裡有驢子(更別說驢車了),而且幾乎沒人衝浪。即便他們去衝浪,也是四五個人共用一塊衝浪板。
中島帝國的國王也對現在的安排失去了興趣,他對奧庫達宣佈的巨大的消費計劃尤為不滿。國王的顧問(多數都是阿里·格林芬的學生)開始擔心如果中島帝國停止購買魚邦儲備券,那麼本國現有的儲備就會貶值。這樣一來,美索尼亞人就不會再向他們購買這麼多貨物了。
他們聲稱,如果沒有美索尼亞國強勁的需求,中島帝國的出口企業就會倒閉,繼而出現失業、社會不滿甚至抗議運動(在中島帝國,抗議是不被允許的)。國王進退兩難,只好維持現狀,期盼出現轉機。
一天,國王陷入沉思,他的經濟顧問們也外出調研去了,一個普通的農民溜進了王宮,向憂心忡忡的國王進言。
「陛下,請恕我冒昧,但我聽說您正被魚的問題所困擾。也許我能幫上忙。」
「這是涉及貿易、儲蓄、投資和計劃的大問題。你能知道些什麼?」國王大發雷霆。
「我的確所知甚少。」農民讓步說,「但是我知道,在我的村子裡人們除了木碗一無所有,我們就靠出口木碗為生。我們用木碗換來紙幣,存起來養老。我們希望以後能用紙幣買些東西,可惜現在已經沒什麼可買的了。我們出口木碗,但是我們自己卻用不上木碗。我們還是把魚放在地上吃,很不衛生。我們為什麼不自己造碗自己用呢,這不是更簡單嗎?這樣一來,我們就可以通過自己的勞動提高自己的生活水平。」
「荒謬。」國王說,「不出口產品,人民會餓死的。我們還怎麼搞經濟建設?」
「陛下,正如我所說的,我們善於做碗。在您的英明領導下,我們現在能捕獲很多魚,我們要做的就是在國內找到願意用魚換碗的人。這樣一來,我們的產能就能在國內消化掉,人民會有更多的碗、更多的食物。」
國王有些疑惑不解:「等一下,美索尼亞國比我們富有得多。我們的購買力怎麼能比得上他們呢?他們能支付更高的價錢,他們有魚邦儲備券。」
「陛下,恕我愚昧,但是我看不出來我們為什麼需要他們的鈔票。沒有我們的魚和碗,那些鈔票就沒有價值。我們能製造產品,同樣也能買得起它們。我們只需要不再把好處白白送人。」
不知何故,農民簡單的話語居然給國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國王決定改變政策,不再購買魚邦儲備券。從現在開始,中島帝國人交易時只接受真魚!
因為國王不太喜歡農民所提倡的那種迅速轉變,他決定逐步轉變。
中島帝國原本該天天送來的魚來得越來越慢,情況發生了變化。
魚邦儲備券最大的買主中島帝國減少購買量以後,魚邦儲備券供給過剩。供大於求時,價格就會下跌。魚邦儲備券持續貶值,沒人願意繼續持有它。小鼓島和狂舞島也和中島帝國一道,限制購買魚邦儲備券。賣主多,買主少,魚邦儲備券掉入了萬丈深淵。
手裡攥著大把大把不斷貶值的鈔票賣不出去,中島帝國國王認識到事態的發展已經超出了他的掌控。他明白中島帝國持有的魚邦儲備券很快就會一文不值,他告誡自己的子民咬緊牙關挺過這一關。在一次大會上,他向他們保證短期的痛苦很快就會換來長期的收益。
不出所料,中島帝國儲備的魚邦儲備券變成了一堆廢紙。很多企業倒閉,經濟陷入混亂。不過,正如那位農民所預見的那樣,其他的企業很快就發展起來,利用閒置的產能製造中島帝國人真正需要的東西。
和往常一樣,中島帝國人仍舊捕魚、製造產品並繼續儲蓄,由於這些都是促進經濟增長的重要因素,因此中島帝國沒有陷入經濟危機。實際上,很多產品在國內銷售,國人的儲蓄也都存在國內的銀行裡,中島帝國的生活水平開始穩步提高。當地的工廠利用以前用於購買魚邦儲備券的儲蓄購置設備以滿足國內需求。為國內消費者生產的產品更多了,中島帝國的商店裡一下子擺滿了商品,庫存增多導致物價下跌。
正如那位農民所預料的,雖然損失了大把大把注定貶值的魚邦儲備券,但中島帝國蓬勃發展起來。
視線回到美索尼亞國,事態的發展方向恰恰相反。目前只有很小型的捕魚器還能用,銀行的技師工作起來比以前更加拚命也更加有創意。官魚的尺寸嚴重縮水,通魚膨脹也捲土重來。
很快,官魚就小得需要把50條或者100條捆成一捆。島民每天需要吃200條魚才能充飢。任何魚邦儲備券形式的存款都變得幾乎一文不值。這就是所謂的惡性通魚膨脹。
由於進口的中島帝國產品越來越少,美索尼亞國零售商的庫存都在減少。鈔票貶值,商品稀缺,物價飛漲。
在一場混亂的公眾宣傳運動中,參議員們指責零售商「哄抬物價」。他們宣稱,只要貪婪的商人同意由政府掌控產品和服務的價格,通魚膨脹就會結束。但是,這些措施治標不治本,反而弄巧成拙。政府僅僅限制產品的售價,而且任由貨幣貶值,使得廠家和零售商都無利可圖。因此,它們停止了交易,一個黑市產生了,那裡的售價比法律規定的要高。
島上居民感覺到魚邦儲備券出了問題,紛紛把剩下的積蓄存入海外銀行保值,以免受參議院的剝削。
但是,參議員們注意到了這個趨勢,制定法律禁止向海外轉移存款。
所有人都害怕魚縮水,因此根本沒有人長期把魚存在銀行裡。魚捕上來,馬上就被吃掉。就和經濟發展之前一樣,島上沒了儲蓄,沒了信貸,也沒了投資。
參議員們也沒想出什麼好主意,他們又故技重施——研究起了下一個刺激計劃。顯然,以前刺激經濟的舉措都太微不足道了,下一輪刺激計劃一定要更加龐大!然而,沒人清楚用什麼刺激經濟。正當他們情緒低落時,遠方出現了中島帝國的貨船,大家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來。
參議員們高興壞了。他們向島民保證說,中島帝國人一定是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後悔放棄了魚邦儲備券。現在,他們會再次把錢存入魚邦儲備銀行。
然而,中島帝國的貨船靠岸後,發生的情況恰恰相反。
中島帝國代表分頭行動,推著滿載著真魚和魚邦儲備券的獨輪手推車,分散到美索尼亞國的各個角落。他們見到東西就買下來,甚至是那些已經訂購出去的貨物。因為美索尼亞國已經沒人擁有真魚了,所以中島帝國人的購買力比任何美索尼亞人都要強。
他們買下並分解了自來水系統設備,裝到貨船上。對於燈塔,他們也如法炮製。他們買走了所有的驢車、衝浪板、漁網、二手小鼓,甚至連巨型捕魚器也沒有放過。此外,他們還將閒置的公寓搶購一空,這樣一來,中島帝國的工人就擁有自己的度假小屋了。
中島帝國人進行一番瘋狂購物之後就離開了,他們帶走了所有值錢的東西,留下了他們積攢多年的魚邦儲備券。至少,這回美索尼亞人生火做飯有柴火燒了,不過能不能找到東西吃就是另一回事了。
參議員們研究了這個災難性的結果,他們不明白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他們促進了消費,可是為什麼經濟就是不增長呢?最後他們明白了。其實問題比他們想像的要簡單得多。
面對急於知道答案的人們,奧庫達說出了一個政治家所能想到的最真誠的話:「還有誰知道怎麼製作漁網嗎?我想我們應該自己捕魚了。」
【現實連結】
縱觀歷史,政府總是因為入不敷出而陷入困境。一旦這個差距擴大到一定程度,政府就要面臨艱難的選擇。
選項一,政府通過提高稅收增加收入。這條路從來不受人民的歡迎,在一個民主國家中很難通過。即便在集權主義國家(那裡沒有煩人的選舉),增加稅收也會帶來很多問題。高稅率總是會抑制生產,降低經濟活力。稅率是有上限的。稅率過高,人們就會停止工作。如果繼續提高,就有可能發生暴亂。
削減政府支出這個選項要好得多。然而,這樣做往往比提高稅收更困難。利益受損的人可能會投反對票,或者到街上鬧事,那些認為自己理應獲得利益的人尤為明顯。政客們為了贏得選舉做出無數承諾,而選民們也從來不考慮納稅人能否為這些承諾埋單。
為了避免這兩種在政治上不受歡迎的選擇,一些政府選擇拒絶還債。也就是直接告訴債權人,我們不能全額償還。如果債權人都是外國人,這就是個很容易做出的選擇。從政治上來說,與其增加稅收並剝奪國人的利益,還不如失信於外國人。
對於政治領袖來說,拒不還債當然令人難堪,因為這相當於正式承認自己沒有償付能力。為了避免這一窘境,很多政客索性選擇印刷鈔票,引起通貨膨脹,使債務貶值,等於換一種方式償還債務。通貨膨脹一向是最容易做出的選擇,通常也是最後的選擇。然而,選擇這一方案雖然開始時好像很容易,最終卻要付出最慘痛的代價。
政府可以利用通貨膨脹避免艱難的抉擇,還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賴掉債務。政府可以通過加印鈔票在名義上償還債務,但是這樣做的代價是本國貨幣的貶值。債權人收回了債務,可是卻不值多少錢,如果碰上惡性通貨膨脹,則會血本無歸。
通貨膨脹不過是把財富從以某種貨幣儲蓄的人手中轉移到以同種貨幣負債的人那裡。如果遇到惡性通貨膨脹,存款就會變得一文不值,負債卻一筆勾銷。(擁有固定資產的人情況會好一些,因為與以貨幣形式儲蓄不同,固定資產的賬麵價值會暴漲。)這樣的事情以前發生過不止一次:18世紀90年代的法國,19世紀60年代的美國南部邦聯,20世紀20年代的德國,20世紀40年代的匈牙利,20世紀七八十年代的阿根廷和巴西以及現在的津巴布韋。在所有的這些例子中,引發惡性通貨膨脹以及隨後的經濟災難的原因都驚人地相似。這些國家都是通過降低貨幣價值償還巨額外債,結果,本國的人民陷入了赤貧之中。
現在的美國如果發生惡性通貨膨脹,它必將成為有史以來「獲此殊榮」的最大最發達的經濟體。但是,這並不意味著這種情況不會發生。到目前為止,美元的儲備貨幣地位一直是美國手中的王牌。也就是說,哪怕基本面再差,世界各國還是會接受美元。然而,一旦失去儲備貨幣地位,美元的下場就會和其他已經崩潰的貨幣一樣。
美國必須正視這些可能性,並在能夠掌控自己的命運之前,及時懸崖勒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