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鐺衝出屋外,取下腰上葫蘆,往半空拋去。剎那葫蘆膨脹數十倍,足有兩人高三人長。她一躍而上,不等後面的人,就自行往前急飛。
風錦眼見她衝入雨中,追出院外,雨勢已大,雨水成簾,似將天地籠罩,看不清十丈開外的東西。這天地都是水,那寄生靈也不知是厲害到什麼地步,會不會在這種大雨中將她吞噬,已有擔心。
「喂。」
背後有聲,他回頭看去,只見漫天青籐綠葉交疊,往他腳下竄來,轉眼編織成雲,將他厚重的身體纏起,拋上青雲,急速往前追趕鈴鐺。
紅葛青籐用之不盡,交疊成半圈籠子,遮了風雨又如坐騎。奈何鈴鐺心中焦急,速度較之往常更快,追有半刻,只能偶爾追蹤到那綠色人影,卻無法靠近阻攔。
不多久已衝過村外長河,往天地水源終歸的大海方向所去。風錦見鈴鐺是瞬時穿過河流上方,不由奇怪:「既然可以用葫蘆出去,為何她剛才過河猶豫。」
紅葛答道:「修道之人有御劍本領,但需持續損耗體力靈力,鈴鐺腳下葫蘆也一樣。哪怕她找到龍人,也要吃虧,本就是個凡人,還敢去冒犯龍族,也是傻得不行。」
說冒犯龍族的凡人愚笨,她一介小小妖物,這樣追去又何嘗不傻。風錦心有費解,不知是他們情深,還是他寡義。
鈴鐺一心要追回呆瓜兄弟,也顧不了那麼多了。只是手上那惡龍蠢蠢欲動,像是在蓄水發力,隱約冒了幾次頭,都被她一巴掌拍了回去。雨越下越大,那惡龍呼之欲出。鈴鐺乾脆將袖子拉長,擋住雨水,不讓雨水拍在手背詛咒的疤痕上。
葫蘆漸快,已快到海邊。海水特有的鹹腥味飄入鼻中,一如既往惹人嫌惡。
鈴鐺眉頭蹙起,速度更快。大海被雨水沖刷了藍色,晦暗陰沉,海浪呼嘯,風大得人站不穩,坐不安。
那海岸上,已見兩個魚尾人身的高大男子,全身堅硬鱗甲,如披盔甲。這是鮫人極強的防禦狀態,也代表他們此時是戰鬥狀態。
「呱呱!」
兄弟二人聞聲抬頭,那巨大無比的葫蘆之上,站著一個綠色姑娘,目有怒火,氣勢洶洶,像要將他們生吞活剝了。
鈴鐺一躍而下,踉蹌一步,伸手便怒拍了他們二人來扶的手:「給你們一瞬的時間變回青蛙,否則我就剝了你們的皮!」
兩人相覷一眼:「不變。」
他們二人也有著鮫人天生的美麗,哪怕是男子,也生得比凡人女子更嬌媚。聲音清脆悅耳堪比靈鳥,面容俊媚,舉手投足輕柔萬分,看得鈴鐺都沒法好好跟他們生氣。
「有些事,終歸是要解決的。我們覺得,哪怕是殺死四個龍人,我們一家,也不虧了。」
「屁話!」鈴鐺被拍得滿臉雨水,發貼耳邊,狼狽不堪,「在我心裡,就算是一百個龍人,也比不過你們的命。」
鮫人目光漣漪,因天賦異稟,雨落身上,卻不見濡濕,銀髮依舊飄逸,看得鈴鐺深覺自己粗糙地活了十八年。
海浪突然翻天,往岸上襲來。鮫人見狀,一人一邊抓住鈴鐺便往後退,躲開巨浪。
浪潮未退,直衝岸上,逼得三人急退。直逼到岩石邊前再無退路,也因後背有天然盾牌,無需再退,鮫人利指一劃,劃破浪潮,十餘手執長槍刀戟的龍人才露出真顏。
鈴鐺氣息微屏,大戰在即,氣氛陡然不同。她手提木劍,已暗暗歃血染靈。木劍瞬間已成鋒利寶劍,寒光折射,更添三分肅殺。連龍人也察覺到那煞氣,往鮫人中間的凡人看去,眸光微凝:「又是你這凡人。我們龍族與鮫人恩怨,與你何干。」
鈴鐺說道:「哦,他們走了,夏天誰幫我抓蚊子。」
龍人:「……」這凡人腦袋有坑吧。
這邊沒開戰,天邊又有東西衝破雨簾,直往龍人中間衝去。速度快又急,來不及看清,眾人慌忙閃開。
紅葛收勢不住,一頭扎入沙灘中。無數青籐直扎地下,像千支利箭刺入地底,瞬間築起樹林,阻隔了龍人視線。
風錦受這衝撞,頭昏眼花,想從已經暈倒的紅葛籐林出去,可根本掰不開,一時被困,出不去了。
鈴鐺只看見紅葛來了,沒瞧見被籐林遮擋得嚴嚴實實瞧不見半點皮毛的黑白獸。
龍人以為這是那凡人道士伺機逃走所施的障眼法,也不再遲疑,提了刀戟繞過籐林,與他們廝打。
鮫人雖天生媚相,但卻與柔弱外貌相反,十分驍勇善戰,龍人雖多,卻也佔不了便宜。鈴鐺寶劍在手,對付龍人也有經驗,一時三人擊得龍人後退。
可這終究是海邊,岸上有異動,不多久就驚動了海底龍族。
鈴鐺知道久戰不利,想帶著呆瓜兄弟離開,但龍人難纏,無法逃離。她擰眉後退,從懷中拿出符紙,準備起迷霧,趁亂帶走他們。可拿出符紙,符紙早已因大雨磅礡濕透,從懷中拿出,碎成了渣。她愣神瞬間,只聞面前一聲怒吼,大感不妙。提劍去擋,可龍尾掃來,擊中心口,痛得她騰飛而起,重摔地上,腦袋磕了岩石,痛暈過去。
那還被困在籐林中的風錦不敢撕咬籐條,怕傷了這紅葛妖,可渾圓的身子根本出不去。正想著怎麼出去,忽然那被夾在籐條中的熊掌不覺束縛,空蕩得能抽回手來。來不及多想為什麼又變回了原身,瞬間化為清風,穿過「樹林」往外衝去。
外面已成戰場,雨中不見硝煙,卻戾氣不減,十分煞人。
凡人氣息易尋,彈指間已看見鈴鐺。龍人刀戟凶煞,往她心口刺去。刀尖未至,忽然一陣狂風襲來,連人帶刀,一起被席捲推開,不能往前。抬頭看去,前面男子一身銀白長袍,似白玉俊美,秋水為神,與鮫人的陰柔全然不同,更多幾分英氣,卻又不會顯得凌厲。週身神力,氣勢凌人,一時龍人驚詫,不敢輕舉妄動。
鮫人兄弟也察覺到這突然靜止的異樣,回頭看去,就看見了那陌生男子,而鈴鐺在他懷中,昏迷不醒。
風錦不知何時又會變回熊貓,和龍人的恩怨現在不解決,這粗俗姑娘日後肯定還會遭殃。罷了,看在她分自己一半烤鴨,還要給自己做屋子的份上,就當是還人情:「你們奪這對鮫人兄弟的父母性命在先,如今又對他們三人緊盯不放,未免理虧了吧。」
為首龍人說道:「鮫人與我們龍族有萬年的恩怨,我們不動手,他們就會朝我們動手。這凡人幫他們,那就是與我們為敵。我們龍族也是神族,與上神同陣營,難道上神要為了這凡人與我們翻臉?」
風錦懶聲:「鮫人和龍族都不是只有好戰的惡人,你們不問清楚就動手,冤冤相報,這才是兩族萬年惡交的原因。這鮫人我要帶走,這凡人我也要護著,有什麼事,讓你們的龍太子來跟我說。」
聽他提龍太子,龍人確信他與龍宮有私交,否則找的就是龍王。現在龍王老邁,許多事都交給太子處理,知道的人並不多。
遲疑之下,這才帶兵離開,重回大海,去稟報龍太子。
鮫人見這人三言兩語就把盛氣凌人的龍人說退,轉而面向他。三分警惕三分猜忌,還有四分擔心。
風錦附指鈴鐺額頭,見鮫人要衝來,笑笑:「我如果要殺她,就不用等到現在了。你們擔心是對的,但可別因為衝動耽誤了救人的時機。」
鮫人這才頓下腳步,卻依舊警惕。
無怪乎說鮫人天生多疑,天性狡詐。後者他不知,但前者他是領略到了。但連鮫人都能相信她,為了不連累她而迎戰龍人,其中信任,非他可以想像。
指尖如有靈泉在她額頭散開,白光以指尖為中心,圈圈散開,如花海遇風,四周傾倒。
「呼……」鈴鐺夢囈一聲,緩緩睜眼,往後腦勺摸,「疼。」
風錦見她醒來,又下意識站直站正。哼,這回見了他,該被他迷個神魂顛倒了吧。
鈴鐺掙扎下來,身子還有些晃。見那呆瓜兄弟直愣愣瞧來,怒:「你們兩個蠢蛋還不快跟我回去!」她又回身,墊腳提手捏那圓乎乎的臉,「你也是,不好好待在家裡,來這做什麼,想變熊貓糰子嗎。」
風錦眼睛撲閃撲閃,心覺不對,捧著她的臉低頭往她眼裡一瞧,又映出一頭黑白胖子的身影。
「哦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