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時趙觀送了含兒回家,離開周家大宅,想起自己這一路北上玩得十分開心,並順利護送含兒回到幾千里外的京城家中,心中甚覺輕鬆得意,吹起口哨。走不多遠,忽見兩人迎面走來,一邊一個,陡然伸手將他挾持住。趙觀一怔,想躲避已然不及,卻見那兩人好面熟,卻是曾在蘇州打過交道的尤駿和吳剛兩個侍衛。
兩人將他架到小胡同冷僻處,往地上一摜,惡狠狠地瞪著他,尤駿冷笑道:「渾小子,你好啊!」吳剛按捺不住心中怒氣,伸腿便往他身上踹去,口裏罵道:「小雜種,小渾蛋,你跟我們有何冤仇,為何要阻了我們這筆財路?」
趙觀吃痛,跌倒在角落,他在京城人生地不熟,唯一相識的田忠遠在運河口的船上,此刻落入這兩個對頭手中,眼看一頓好打是逃不掉了,這兩人惱怒之下,便打死了自己也不奇。他抱著頭縮在牆腳,心中念頭急轉,一時卻想不出脫身的法子,身上又被踢了好幾腳,疼痛難忍。
便在此時,兩人的拳腳卻忽然停下了,但聽尤駿喝道:「甚麼人?」趙觀甚奇,抬頭望去,卻見一個白髮老婦站在胡同口,冷然望著尤駿和吳剛二人。
吳剛回頭瞪視那老婦,伸手去推她,喝道:「看甚麼?還不快滾一邊去!」不料他的手更未能碰到老婦,便忽然大吼一聲,好似被熱油炙傷了一般,接著翻身滾倒在地,全身發抖,口吐白沫。尤駿一呆,拔出刀來,喝道:「何方好友?報上名來!」老婦冷笑道:「誰是你好友?」左手一揮,尤駿忽然如一根木頭般直挺挺地仰天摔倒在地,似乎全身僵硬,動彈不得。
趙觀驚奇已極,忙爬起身,定睛看去,卻見那老婦眼中閃爍著狡獪的光芒,向自己眨了眨眼睛。趙觀登時想起一人,揉揉眼睛,只覺難以相信。
卻聽那老婦粗聲罵道:「下三濫的狗侍衛,今日要叫你吃點苦頭!」從懷中取出一支碧綠的竹管,約有一尺長短,她將竹管的一頭指向地上的尤駿,尤駿忽然尖聲慘叫起來,淒厲已極,直如鬼哭神號。老婦伸腳踩上他的咽喉,尤駿便再叫不出聲來,只喉頭發出咿呀之聲。老婦收回腳,手中竹管隨意揮動,尤駿如同被一束無形的絲線纏住一般,如何滾動掙扎,都逃不過那竹管的掌握。她又如法炮製吳剛,吳剛痛得臉色發青,狀極痛苦。
老婦森然道:「你兩個抓了小女娃去賣,不是好人,但罪不至死。我折磨你們兩下便夠,自有人來收拾你。」說著撤回竹管。尤駿和吳剛如釋重負,全身如癱瘓了一般,只能躺在地上喘息。老婦抬頭對趙觀道:「小孩兒,走罷!」
趙觀只看得目瞪口呆,忙跟了上去。老婦領著他左曲右拐,來到另一條僻靜的胡同裏,卻見老婦伸手擦去臉上裝扮,露出一張粉雕玉琢的秀面,鳳眼含笑,美艷已極。趙觀又驚又喜,叫道:「竹姊,真的是你!」那女子果然便是情風館三大頭牌之一的青竹姑娘。
趙觀衝上前抱住了她,笑道:「好姊姊,你怎會來到這裏?你是來找我的麼?」青竹伸手在他額頭打個爆栗,笑道:「你偷偷離開蘇州,一去不回,若沒人出來追你,你娘可不是要急死了麼?」趙觀吐吐舌頭,說道:「娘一定惱我得很,好姊姊,你快幫我在娘面前說說好話,要她打我打輕一些。」
青竹笑道:「說甚麼好話都沒用的。娘娘賞罰分明,你這次擅自離家出走,數月不歸,一頓好打是逃不過的了。」趙觀不禁唉聲嘆氣。青竹又道:「話說回來,你這番千里護送周小姑娘回家,途中的所作所為,娘娘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也終於下定了決心。」趙觀問道:「下定決心甚麼?」青竹正色道:「下定決心收你為徒。」
趙觀一呆,說道:「收我為徒?媽要我做姑娘接客麼?」他想起娘常對他說:「渾小子,算你走運,生成個男兒。若是個女兒,又長得這般標緻,我非將你教成情風館的當家花娘不可。」當時妓女生了女兒,絕大多數都隨母親投入娼門,有的從小在母親提攜教導下,能歌善舞,加上在院子裏耳濡目染,熟悉待客承歡的種種訣竅,年紀很小就可以出道,比買來的姑娘更加容易走紅。又想起母親也常若有憾焉,向他道:「你要是個姑娘就好了!以後可以繼承老娘的家業。」有時橫眉怒目地向他道:「你別以為生了一張俊臉蛋,以後可以去做人家兔兒。我告訴你,姑娘身入風塵還可以,男兒須有志氣,你若為貪錢、貪好日子下海去,老娘第一個不放過你!」
正自胡思亂想,卻聽青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啐道:「胡說八道,甚麼要你做姑娘接客?你這話被娘娘聽到,她非多打你五十板不可。」
趙觀拉著她的手,央求道:「好姊姊,你快跟我說說,娘幹麼要收我為徒?」
青竹從懷中取出一支竹管,便是她剛才折磨尤吳二人時所持,說道:「娘娘要收你為徒,便是要教你這玩意兒。」
趙觀望著那竹管,想起尤吳兩人在地上翻滾掙扎的慘狀,不禁身上寒毛倒豎,問道:「好姊姊,你這是妖術麼?」他心中懼怕,連說話的聲音也顫了。
青竹笑道:「這不是妖術,是仙術。其中秘訣,等你拜師入門後,娘娘自會一一傳授。好啦,咱們還有事情去辦,這就走罷。」
趙觀心中又是驚疑,又是好奇,忙跟著青竹去了。青竹容色太過艷麗,為免引人注目,一路上都裝扮成個老婦。兩人結伴離開京城,南下來到南京應天府。青竹帶著趙觀在客棧下榻,晚上二人同宿一間客房,青竹忽道:「阿觀,我給你看一件事物。」從懷中取出一包粉末,色做淡黃,又從袋裏小心地取出一枝線香。趙觀問道:「這是做甚麼的?」
青竹道:「這是一種奇門毒藥,叫做酣夢粉。連續三日將它下在人的飲食裏,再用這酣夢香催動,那人就會昏睡過去,怎麼都叫不醒,有如死人。次日醒來,卻半點不覺得有何異狀。」
趙觀甚是好奇,問道:「真的麼?」青竹道:「你不信麼?要不要試試?」趙觀望向她,忍不住問道:「怎麼試法?」青竹笑道:「這三日來我已在你食物中下了這酣夢粉,我現在一點起這香,你就會昏睡不醒,明兒醒來,又好像沒事一樣。」
趙觀大驚道:「你對我下毒?我怎麼都不知道?」青竹抿嘴笑道:「我對你下毒,怎能被你知道?下毒就是要下得神不知,鬼不覺,才算是箇中高手。」
趙觀又是緊張,又是好奇,說道:「竹姊,你便點起這香,讓我瞧瞧這酣夢粉是不是真有這麼厲害。但你得答應我,告訴我你前幾日是怎樣對我下毒的。」
青竹微笑道:「成。我點香了,你上床去睡好罷,你在這兒昏睡過去,我可抱不動你。」趙觀笑道:「我偏不去,就要你抱。」青竹白了他一眼,啐道:「我便讓你躺在地上受凍著涼,也不抱你這小壞蛋!」趙觀嘻嘻一笑,跳上床去,拉過被子蓋上,說道:「好啦,我睡好了,你點香罷。」
他眼望青竹將那香湊近火燭點燃了,香頭冒出輕煙裊裊,卻沒聞到甚麼,說道:「這香沒有味兒啊。」青竹道:「就是沒有味兒。若有味兒,豈不引人疑心?再說……」便在此時,趙觀腦中忽覺一陣強烈的昏沉,竹姊的下半句話還沒聽見,他已沉沉睡去了。
次日醒來,趙觀只覺睡了一個好覺,伸伸懶腰,跳下床來,見青竹已然起身,坐在桌旁撫弄著那支青竹管。趙觀揉眼道:「竹姊,你這麼早就醒啦?」
青竹微笑回頭,問道:「睡得怎樣?我的酣夢粉不壞罷?」趙觀這才想起昨夜之事,不由得心癢難熬,說道:「你快跟我說,你是怎樣對我下毒的?」
青竹道:「這還不容易?你吃飯前,我將一丁點兒的酣夢粉灑在你的筷子上,你吃第一口飯,就中了我的毒。」趙觀側頭回想,說道:「我從沒見你動我的筷子啊。」青竹道:「有一天我替你抽出一雙筷子,已先將粉抹在手上了。有一天我遞給你一塊手巾,粉就從手巾傳到你筷子上。還有一天我打了個噴嚏,將粉吹到你的飯碗裏。」
趙觀這才恍然,說道:「好啊,原來你一路上對我不懷好意,動手動腳,全將我瞞在鼓裏。」青竹笑道:「我若真不懷好意,一百個趙觀也毒死了。」
趙觀想起她對付尤吳二人的手段,又看到她手中的竹管,不禁打了個寒顫,忙向她打躬道:「竹姊手下留情,大人大量,大人不計小人過,千萬別對阿觀下毒手!」
青竹一笑,說道:「你是娘娘的心肝寶貝,我怎敢太歲頭上動土?你只要乖乖的,竹姊自會對你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