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海失眠了。
晚上看見的那一幕不斷在腦海中縈繞。
燈紅酒綠的招牌,西裝革履的男人,還有神色依舊清冷卻和不那麼疏遠的溫輕。
那個眼鏡男,想一想是挺帥的……
哎,怎麼這樣啊。
他又想到溫輕驚訝慌亂的舉動,以及她警告的話語,似乎那個男的還挺會給人找麻煩?
一個有錢、有勢、長得還挺好的男人,關鍵是和溫輕的關係明顯超過了普通朋友關係。
嚶嚶嚶,他是不是要退出了。
失眠的結果就是第二天頂著巨大的黑眼圈去幼兒園,被小朋友們圍觀真人大熊貓。
小朋友午休的時候他實在克制不住睏意,把活動教室的幾張桌子拼起來,躺在上面打盹。玩積木的小朋友沒有了他的指揮也不衝鋒陷陣了,托著腮蹲在厲海旁邊,戳他胳膊。
「小海哥哥,你怎麼這麼沒精神啊?」
「因為小海哥哥的心碎了。」厲海側過身,枕著自己的胳膊懨懨地看著小朋友。
那個小朋友聽了這話,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厲海的胸口,大概是想試試他的心跳,然而他摸的是右胸。
沒能感受到厲海強有力的心跳,小朋友似乎相信了厲海說的心碎,腿一盤,坐地上嚎啕大哭了起來:「小海哥哥要死了!」
他這一哭,驚動了其他玩積木的小朋友,大家雖然沒搞明白發生了什麼,但是聽說厲海命不久矣,也都原地或坐或站地哭了起來。
活動室哀聲一片,有一刻厲海都恍惚覺得自己是不是真死了,靈魂出竅看著他們哭喪。
然後有個小孩哭的太用力,吐了。
厲海趕緊回神,他嘴賤,他再也不逗小孩了。
他跑去哭吐了的小男孩旁邊,輕拍他的背順氣,帶他去教室角落洗手台洗臉漱口。
還要安撫其他悲傷的小朋友,告訴他們:「死不了死不了,心碎了還可以黏起來的,現在醫學這麼發達,我還有救的。」
其中一個年級大一點的小孩,聽他這麼說,停止了哭泣,還幫著勸其他同學:「我奶奶也是心臟病,做了手術就好了,不會死的。」
「是的是的,不會死的,都別哭了啊。」厲海把哭得最慘的兩個小孩一邊一個攬在懷裡,安撫了好半天,那兩個從不睡午覺的孩子居然因為哭太累,睡著了。
厲海看著為他傷心難過的孩子們,燃起來了熊熊園魂。
不過他們園魂是什麼來著?
算了不重要,反正厲海在這些元氣滿滿的小朋友的陪伴下,覺得失戀不算多大事,溫輕雖然好看,但是好看的姑娘海了去了。
閒極無聊,他決定給奧黛麗打電話吐槽慢搖被設計的有多俗氣,讓他跟著自己一起糟心。
奧黛麗不接電話,還回信息說他在發展戀情讓他別裹亂。
見色忘義的臭男人!
因睡眠不足而一整日都有些神思游離的厲海,就這麼恍恍惚惚地度過了一日。晚上回家飯也沒吃,趴在床上倒頭就睡。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地被他媽拉起來。
「兒子,你心臟怎麼了啊?學生家長找不著你,問到我這裡來了。」
「啊?」厲海沒反應過來,被他媽灌了一杯涼白開才清醒。
他拿出來手機看了眼,果然有個家長問他需不需要幫忙找認識的心臟科大夫,說是孩子回家就一直纏著讓家長幫忙找大夫,家長也不確定孩子是不是說迷糊話。
厲海哭笑不得,找他的這個家長的孩子正是中午那個安慰大家自己奶奶心臟病被治好的孩子,他還以為他沒放在心上呢。
厲海跟他媽解釋了一下情況,又給孩子家長回了個電話道了歉,這才覺得有些餓了,去餐廳找吃的。
厲海他爸有應酬出去吃飯了,厲媽媽跟在兒子身後,看他自己弄了點飯吃,陪著坐在飯廳裡聊天。
「你不要以為孩子小就不懂事,因為單純他們才會特別執著,喜歡的人喜歡的東西會不遺餘力地去守護。」厲媽媽怕厲海再犯這種錯誤,顯得格外語重心長,「你現在是老師,就得注意自己的言行,你的一點漫不經心都可能對孩子造成一輩子的影響。」
厲海默默吃飯,挨了教訓以後點點頭:「知道了。」
「哎……你今天怎麼心情不好了?失戀了?」
「媽您真是神通廣大。」
「你們這個年紀,還能因為什麼事鬱悶……」厲媽媽沒把這當回事,扶著桌子站起來打算進屋了,「過了這個村,還有下個店呢,天涯何處無芳草,總會找到合心意的女孩子的。實在找不到,合心意的男孩子也行。」
「咳咳——」厲海的炒飯差點嗆到鼻子裡,他媽可真夠豁達的。
又過了兩天,厲海收到一個寄到幼兒園的快遞,是溫輕寄給他的手錶。
從酒吧寄來的,似乎是溫輕私下修的,盒子裡還有張很隨意的便利貼,寫著「好了」兩個字。
厲海才落穩的心又有些搖擺起來,他找了個安靜的屋子,打算給溫輕打電話致謝。
電話撥出去,響起的是溫柔的客服女聲:「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
好吧,她可能在工作沒信號。
厲海帶孩子玩的時候還是很專注的,只是課間總忍不住看手機,連快遞給他的那條取件短信都看了好幾遍。終於捱到放學,厲海覺得溫輕應該也下班了,這才又給她打了個電話。
冷漠的客服聲音依舊提示他,溫輕的電話無法接通。
厲海慢悠悠地滑著滑板往家走,滑兩下就等板子停了再滑,滑到家樓下的時候夾著板子又打了一次,還是無法接通。
厲海屈著食指擦了下鼻尖上的汗,想明白一點兒事。
他是不是被拉黑了啊?
想到這種可能性,厲海更鬱悶了。他給奧黛麗打電話,吐槽那個慢搖的裝修多麼像城鄉結合部的夜總會。
奧黛麗不知道哪個時間段的覺剛睡醒,耐著性子聽他說完了,打了個哈欠:「那你跟我說想讓我幹嘛?我也不是那裡老闆了,人家愛怎麼裝修就怎麼裝修啊。」
「我不想讓你幹嘛,就想讓你也去看看,然後給你添堵。」
「……你可真是我親兄弟啊。」
「那我爸可能不同意。」
「得,我問問其他哥有沒有空,一起吃個飯。」
「不,我就想跟你倆人吃。」厲海不太希望被別的朋友看見自己狀態不好的樣子。
奧黛麗嫌棄地「嘖」了一聲:「你可別是真愛上我了。」
「我媽前兒跟我說找個男朋友也不是不可以。」
「滾吧,我沖個澡,在我爸媽家呢,一會兒去找你。」
「哦你在院兒裡呢,那我去你家看著吧。」
「老子洗澡你看什麼!」
「如果我爸知道你說你是我老子,他會拿皮帶抽你的,就像《情深深雨濛濛》裡面那個抽依萍的黑心爸爸一樣。」
「厲海,你是不是泡妞把腦子泡進水了?」
厲海長嘆一口氣:「我這失戀鬱結,家裡的高齡產婦和更年期老頭沒法說,幼兒園的熊孩子我倒是說過一次,嚇得人小孩家長要給我聯繫心臟主任……」
「噗——這又是什麼精采笑話,你等我會兒,見面你再給我講,我也失戀呢,聽你笑話解解悶。」奧黛麗再見都沒說就掛電話了。
厲海也沒回家,蹲樓下坐著他的滑板,等洗完澡的奧黛麗開著車朝他鳴笛,一陣風似的就滑上了他的車。
兩人直奔慢搖,厲海出示了會員卡又點了果盤和蛋糕,等服務生走了才發現奧黛麗還抻著脖子沉浸在新裝修的震驚之中。
厲海拍拍奧黛麗的肩,奧黛麗回神,掏出煙盒示意了一下厲海,厲海擺手:「你能不能有點兒素質,別在屋裡抽。」
「那我去門口蹲著抽?」奧黛麗雖然這麼說著,還是把煙放了回去,然後鬱悶得不行。
厲海看他真的被自己添堵了,感覺挺高興:「我剛來的時候也是這樣的表情。」
「你喜歡的什麼妞兒啊,審美糟糕成這樣。」
厲海點頭:「她挑男人的審美也不行,喜歡那種小白臉。」
「那你不是很符合她審美?」
「我身子板這麼硬,哪裡像小白臉。」厲海象個拳擊袋鼠一樣雙臂交叉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肱二頭肌。
果盤和蛋糕送過來,用的摩天輪鐵盤裝著,奧黛麗抿抿嘴,問厲海:「咱倆這樣很像去吃下午茶的小姐妹,姐姐你有什麼傷心事,可以開始表演了。」
厲海一口吞了一個紙杯蛋糕,又喊服務生要了兩瓶氣泡水,覺得需要奧黛麗先鋪墊一下氣氛:「妹妹要不你先來吧。」
「呸。」奧黛麗還是把煙拿出來了,大概是真的挺難過,「我沒什麼啊,就是分手了。之前考雅思的時候上語言班,我們的助教小姐姐,比我大兩歲。」
「前兩天還戀著,忽然就分了?」
「今天才分的,她單親家庭,聽說我要出國就讓我們先把證領了,然後她明年去找我。這事我跟家裡一說,我爸媽都覺得不合適,我也不太想現在就領證,那邊就說不領證就分手,那我就分了。」
「奧黛麗,沒看出來啊,你這麼絶情。」
「總比草率結了婚過陣子再離婚靠譜吧。」奧黛麗湊近了給厲海看自己的眼睛,「你瞧我早上分手把眼睛都哭腫了。」
「起開。」厲海一巴掌把他拍飛,很有傾訴慾望的把他跟溫輕的事講了,其實沒多少事,十分鐘就說完了,其中四分鐘還是講述自己對那個眼鏡男的各種看不慣。
奧黛麗把抽了一半的煙掐了,嫌棄地看著厲海:「你就見人一面就能說出他這麼多缺點來,可以可以。不過你說的這情境,我怎麼覺得那麼像那種霸道總裁強制愛的情節啊?」
「什麼意思?」
「就那種小說,你沒看過啊?柔弱女主因為種種原因被迫委身霸道總裁,霸道總裁各種虐身虐心,直到柔弱女主逃跑後才後悔莫及,覺得她是自己的真愛,然後苦苦追尋。啪嘰幾年以後,女主回來了,還帶著個小包子,身邊還有個特別愛她的溫柔備胎。然後女主和總裁再虐一輪,最後得知包子是自己的,備胎是假扮的,女主和總裁終成眷屬。」
「我為什麼要看過這種小說?」厲海又吃了塊小蛋糕,忽然想起來那天在醫院產科見到溫輕的瞬間,那時候她裝作沒看見他。
奧黛麗看著厲海皺眉的樣子,捶了他一拳:「真把自己帶入溫柔備胎了?」
「這種橋段很多麼?」
「……」奧黛麗有些搞不懂他的意思,撓撓頭,「多吧,網上好多這種小說,回頭我發你幾個?」
厲海代入了一下溫輕被那個眼鏡男強迫留在身邊的情境,覺得自己既然喜歡她,就應該全心守護她,把她解救出來才對!
再想一想,這個猜測有點武斷,萬一人家真心相愛什麼的,他一個外人瞎干預什麼啊?
「回去找代駕吧,陪我喝點酒。」
「行,我也氣不順呢。」
厲海招手叫服務生,點了一打啤酒。漂亮的服務生聲音嗲嗲地提示他卡裡的免單優惠已經作廢了,厲海無奈地笑了下,抽錢放到夾板上,想著溫輕那女人真是算的清清楚楚的,有一說一,不帶感情。
酒過三巡,奧黛麗去上洗手間,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看新裝修太不順眼,借酒裝瘋地和保安起了爭執。
厲海頭疼地去把人拉回來,奧黛麗卻耍起橫來,非要喊老闆出來解決矛盾。
厲海的太陽穴突突地跳,老實說,他既有點相見溫輕,又不想見她。
正鬧騰著,身後一道乾乾脆脆的聲音傳來:「我就是老闆,哪個想見我?」
厲海猛地回頭,看見一個年輕女孩,穿著露肚子的小短裙,頭髮挑染成藍綠色,扎著髒辮捋成馬尾,手裡拿著根短鞭,虎虎生威地往桌子上一拍,年紀不大氣勢倒不小。
奧黛麗之前簽合同的時候只見過溫輕,沒見過這個藍頭髮的。
他也在桌子上拍了一下,震得巴掌疼,偷偷背到身後甩了甩手,裝著沒事人一樣問那個頭髮跟小龍人似的女人:「我要見溫老闆。」
「要見溫老闆你就好好說,在這兒吵什麼吵?」小龍人又是一鞭子,厲海都替她心疼那個玻璃桌子會不會抽碎了。
奧黛麗也是執拗性子,加上被這女人弄得下不來台,頭一梗,堅持說:「我要見溫老闆。」
「去,打電話問問溫老闆人在哪兒?」小龍人也不想擾了其他客人的興緻今晚做不成生意,示意服務生給溫輕打電話。
電話很快接通了,服務生說了這邊的情況,然後「是是」「好好」的點頭,掛了電話就跟小龍人報告:「溫姐說她跟陳老闆在外面吃飯,回不來,說這是以前的東家,不管什麼誤會今晚給他免單。」
小龍人握著自己的短鞭施施然地轉身往休息室走:「那就照著溫老闆的話做吧。」
奧黛麗很不滿意這個態度,想追過去,被厲海攔腰抱住,硬拖回了沙發上坐著。
「行了你,別丟人現眼的。」
「我就這麼免單了才丟人呢,好像我鬧事就是因為缺這頓酒錢似的!」
「沒人那麼覺得啊,消停點。」厲海想起來自己也有兩次作廢的免單承諾,溫輕這個人,是不是覺得欠人情就請人家吃頓飯就行?
鬧了一通,在這裡待著反倒沒趣了。奧黛麗要走人:「咱們找地方唱歌去,唱一整晚《失戀陣線聯盟》!」
厲海看他好像真有點喝醉了,不知道是不是跟他白天哭腫了眼把腦子哭缺氧了有關係。
叫了代駕,兩人在路邊等著。
那天晚上溫輕也是在這裡撐著傘陪他等車來著,哎,物是人非啊。
「喵——」微弱的貓叫聲在蟲鳴的夏夜並不那麼清晰,但厲海還是瞬間捕捉到了。
他回頭,看見那只叫薄荷的小奶貓卡在了花叢外面的水泥塊洞裡。
怎麼會這麼愚蠢呢?
厲海讓奧黛麗在原地等著他,別亂走,奧黛麗呆呆地問:「你要去買兩個橘子麼?孫子你是不是占我便宜?」
「……」這還有一個更愚蠢的。
厲海丟下奧黛麗,把小貓解救出來,一隻手捧著,走向側門。
側門是開著的,小貓估計就從這裡跑出來了。
他走向休息室,知道溫輕不在,敲了敲門,耐心地等裡面的人出來。
門其實是虛掩著的,那個小龍人不知道是不是怕麻煩,直接喊了句:「誰啊?進來吧!」
厲海推門,映入眼簾的是和那晚一樣的混亂,甚至還要更亂上幾分。
小龍人就坐在門邊的椅子上,他把貓遞給她:「溫輕的貓,跑出去了。」
「哦,薄荷啊。」小龍人接過貓摸了摸,「它有時候出去放放風,你把它帶回來它要氣死了,是不是薄荷?」
「呃……那我再把它拿出去?」
「不用了,放屋裡玩吧。」小龍人把貓扔地上,看著厲海,沒認出他是那天雨夜在門口喝酒的「傷心男人」,還問了句:「你是溫輕朋友啊?連薄荷都見過。」
「算是吧。」
「跟你一塊兒來那朋友找溫輕幹嘛啊?」
厲海想了個最無傷大雅還帶點嚴重性的理由跟她說了:「想和溫輕討論一下酒吧的裝修風格和服務人員的著裝問題。」
「嗤。」小龍人不屑一顧地瞥了下嘴,拿著她的小皮鞭在空中呼啦了兩下,薄荷裡面跳起來去抓鞭子上抖動的穗,感情是個逗貓玩具。
厲海不像對著溫輕時有千百個搭訕話題要說,扭頭打算走人。
小龍人跟他揮揮手:「溫輕跟他表哥吃飯去了,你有事給她打電話說吧。」
「表哥?那個臉白白的戴眼鏡的麼?」
「陳恪仁啊。」
厲海不知道是陳客人還是李客人,反正好像就是那晚他見到的那個,所以果然不是溫輕的男朋友吧,不然他問的時候溫輕也不會沉默了。
「好好,我走了,再見!」
小龍人疑惑他在說什麼好,覺得這人跟他那朋友一樣,都有點毛病。
厲海高高興興地去找奧黛麗,跟代駕說直接回家。
奧黛麗不高興:「不是去唱歌麼?」
厲海嘴笑得要咧到耳根:「對不起啊,你一個人失戀吧,我不跟你聯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