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海拎著已經洗乾淨屁屁的小橘在更衣室穿褲子,語重心長地教育他:「小橘啊,你馬上就要升小班了,是大孩子了。」
小橘懵懂地看著他笑。
算了,小班那群小毛頭也沒省心到哪裡去。
他單手抱著小橘去找大部隊,發現節目快演完了,老首長們拍著手跟表演的孩子們一起唱《紅星閃閃》,滿堂其樂融融。
唱到最後,小朋友們齊齊舉起右手敬禮,表情頗為莊嚴。
連小橘都有樣學樣地把手舉過頭頂,瞪著圓圓的大眼睛嘴裡「唔唔」地想跟人家說話,又說不明白。
表演結束,小朋友排隊回了教室,上課之前有半小時的活動時間,可以吃吃零食、玩玩遊戲。
厲海看著小朋友們喝酸奶,忽然想起來自己盜竊的那兩瓶「公共可樂」,怕過陣子又給忘了,他乾脆跑出幼兒園,去附近的小商店買了兩瓶可樂補回庫房。
剛出來,就遇見王老師,一臉責怪地問他:「厲老師你跑哪兒去了啊,我找你一圈。」
找他幹嘛?莫非是王老師發現他監守自盜了?
「領導們開座談會呢,你是代理園長,怎麼能不去?」
「我媽不是在呢?我去幹嘛?」
「這幾個月都是你在管園裡的事啊,你這孩子,在領導們面前好好表現表現,說不定以後就從代理變成正式的了啊。」
噗,這王阿姨真逗,這是攛掇他篡他媽媽的權麼?
不管怎麼想的,厲海還是去了會議室,一進門,就聽見一個伯伯「哎喲」了一聲,接著那位伯伯還親自到門口迎接了厲海,抓著他那只白色大包子似的手拍了好幾下:「我們的英雄老師來了。」
厲海受寵若驚,感覺這一屋子的叔叔伯伯就差給他掛個大紅花了,一個個笑得無比親切。
迎他進門的伯伯拉他坐在他媽旁邊,也沒什麼領導架子,嘮家常似的,表揚他那天的英勇行為,只是出於保護孩子們的考慮這事沒有聲張,不然得親自給他頒發個錦旗云云。
厲海被誇得有點兒飄,忽然覺得前幾天他爸媽對他不夠親切熱情活潑了,他幹了天大的那麼一件好事,大家怎麼都當做尋常事就這麼翻篇了呢?
人就是這樣,有對比就有情緒。
於是晚上回家,厲海不樂意了,大著狗膽跟他爸對峙:「人家都覺得我幹了件了不起的事,就您,一句表揚的話都沒說!」
他爸一拍桌子一瞪眼:「我天天給你榨果汁,這什麼待遇?」
「您還說呢,殺人不過頭點地,你天天搞那些恐怖的東西折磨我意志!」
「你去把鞋拔子拿過來。」
「您幹嘛?」
「我揍你!」
「……爸爸,我看這幾天您沒什麼精神,跟您逗樂子讓你提提神呢。」
「我揍你一頓更提神。」
厲海被他爸武力威脅找回了自己,老老實實地閉嘴回屋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爺倆吵得頭疼,或者是白天去幼兒園看演出曬得有些中暑,厲媽媽還沒睡下就嚷著不舒服。
嚇得厲海他爸踹起來厲海,一起送厲媽媽去醫院。
他們去的就近的軍區醫院婦產科是外包的,診斷完厲媽媽沒太大問題後就建議讓厲媽媽入住本市最好的產科醫院,私立的會所式醫院,從備產到坐月子一條龍服務,一人一間房,家屬可以陪床。
厲爸爸尋思了一會兒,決定第二天陪厲媽媽先去看看環境,帶著簡單的衣物行李去的。
厲海也跟著去了,會所在郊區,有山有水的,風景優美空氣清新,非常適合養胎。房間收拾的也乾淨整潔,極簡北歐風,大玻璃窗無比明亮。
這邊環境好,價格自然也是不菲,厲海看著院子裡曬太陽的一個個穿著非富即貴,再看看他媽這樸素的棉麻長裙……覺得還是他媽好看。
厲爸爸很是糾結了一番,還是和厲媽媽商量辦了入住。
厲海想到這離家那麼遠,他媽大部分時間要自己待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就有些不捨得:「媽,你在這裡和妹妹好好住吧,有什麼活就找護理員,有事的話給我和爸打電話,我們儘量每天晚上過來看你。」
厲媽媽倒是挺適應這邊環境的,坐在床上跟兒子揮手:「沒事,我這還沒到不能自己出力的時候呢,生你的時候都沒覺得多累,你走吧。」
「哎,那我走了,爸……」
厲爸爸也揮手:「你走吧。」
「啊?爸你不走?」
「我把行李都搬過來了,以後每天下班就過來。」
「那我呢?」
「你回家啊。」
「……哦。」
厲海忽然就成了留守兒童。
留守兒童坐在家裡玩手機,屋裡空蕩蕩的,居然讓他感覺有些寂寞。
厲海無聊到連朋友圈一條一條仔細刷了,看見有個挺陌生的賬號,配圖是個挺好看的花,前面散落著瓶瓶罐罐:「總有新代理問我每個月能賺多少,當你問這句話的時候,你的思想還停留在給別人打工的階段,能掙多少,得問你自己想掙多少!」
厲海手滑點了個贊,沒一分鐘,就收到這個賬號發來的私聊:「在麼?[微笑]」
厲海決定假裝不在。
沒想到那人又發:「厲海,好久不見啊,還記得我麼,我是李曉茹。」
李曉茹?不記得。
那人並沒有因為厲海的沉默就打退堂鼓,反而更加積極地幫他想起自己:「高一的時候咱們一起參加話劇社的,你總演樹,我是旁白,忘了?」
哦,好像有點兒印象,那個總愛給自己加詞的旁白。
他回了句:「記得,好久不見。」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列表裡怎麼會有這個李曉茹,感覺萬年沒說過話。
李曉茹見他回覆了,立刻就開始從套近乎變成了推銷她的產品:「你有女朋友麼?有的話要不要從我這裡買點護膚品送她?國際一線大牌合作廠商,原料全進口,環保安全有效,包裝設計源於英國皇家設計師,送人倍有面兒。現在買有活動,咱們老同學,我可以多送你兩支乳液。」
厲海看著占滿屏幕的圖片、文字和表情,一臉嫌棄。
他回:「對不起,我沒女朋友。」
然後他收到了對方發來的招收代理模板廣告,李曉茹還鼓勵他不要浪費自己的外貌資源:「我記得你長得很帥的,當時就有好多女生喜歡你,這對代理絶對是高級加分項!」
厲海:「你記錯了。」
李曉茹:「不可能,我記性可好了,高中的同學我都記得一清二楚。」
厲海看著這話 ,靈機一動,問了句:「你還記得話劇社總演女主角的那個溫師姐麼?她現在怎麼樣啊,她長得也挺漂亮的,你可以找她給你做代理啊。」
李曉茹:「溫師姐啊,她好像復讀了,為了跟程師哥上一個大學,不過在上大學之前分手了吧。後來好像是學了兩年理工科,學不下去就出國了。」
李曉茹八卦完,又開始努力拉厲海乾代理,洗腦言論一套一套的,搞得厲海都有點想交入夥費,先囤它二十箱。
靠夢想他就是女王!
還好理智雖然脫軌,但他銀行卡裡的餘額定期往他債主老爸卡裡轉錢,根本沒法讓他揮霍二十箱的護膚品。
見厲海真的不買,李曉茹也沒甩臉色,說了句有需要找她就沒再說了,估計找下一個女王去了。
這幾天厲海再沒找過溫輕,幼兒園的事挺忙的,孩子們都要升高年級換教室,還要打掃房間重新裝飾,他作為壯勞力,雖然一隻手使不上勁兒,但總歸是閒不著的。
他找了個週六的時間去拆線,去之前想了好長時間,還是給溫輕發了條信息:「送我去醫院麼?」
其實他打個車去醫院可能更快,可溫輕上次說要陪他來著,他也說不清自己是什麼心態,就這麼問了一下。
溫輕回了他個地址,是個小區。
她讓他去她家找她?
厲海下意識地咬了咬大拇指指甲,回道:「沒時間就算啦,我自己去。」
溫輕:「那也行。」
……
什麼嘛,一點兒誠意都沒有。都不再客氣兩句麼?
厲海帶著一肚子鬱悶自己去了醫院,拆完線左手拇指處留下幾個芝麻點大的疤,他活動了幾下五指,一個個都腫得跟小蘿蔔似的,拇指彎曲有些困難。
醫生鼓勵他多做復健,他這麼年輕,過兩年就跟原來差不多了。
出醫院門的時候厲海拿手機拍了兩隻手的對比照,看著慘不忍睹。
他給溫輕發信息要她的微信號。
溫輕回:「沒有。」
怎麼會沒有呢,她是不是現代人?難道她還在用QQ和世界交流?
厲海看看自己剛拍的照片,點了刪除。
沒想到溫輕又問了句:「怎麼了?」
厲海摸摸自己的小腫手,他想發朋友圈賣慘來著,然後只對溫輕分組可見。
這幾天在家獨處空房,厲海越發感受到被他爸罵是一件多麼有生活氣息的事情。他就這麼帶著腫手的憂傷,一溜煙跑去郊區的療養院,找他爸媽尋求點家庭溫暖。
出租車在停車場入口停的,厲海下車先去商店買水果,表現孝子風範。
一扭頭,門口進來個熟悉的身影。
「咦,溫輕?」
溫輕看見他露出錯愕的神情,往門外看了一眼,轉身就走。
厲海掂著手裡的橘子,對她這裝不認識的把戲都習以為常了,自顧自繼續挑水果。沒想到溫輕又折回來,拉著他胳膊急聲問:「你媽住這兒?」
「啊。」
「你過會兒再出來。」溫輕說完又走了,走之前還把他手裡挑好的那袋水果也拿走了。
老闆指著外面喊:「哎,還沒給錢呢!」
「我付我付。」厲海打斷要去追人的老闆,一邊掏錢一邊頂著滿頭青青草原說,「我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