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輕默認了厲海的「家屬」身份,由他去見了明天要做手術的主治大夫。
大夫把CT片子給他看,雖然厲海看不明白,但聽醫生的意思那些白色的點狀物都是需要切掉的。
醫生告訴他:「情況挺嚴重的,主要是淋巴清掃的範圍過大,手術會從左側進行,如果手術時間過長的話可能需要分兩次手術進行。」
聽到要在脖子上動刀,還要進行兩次,厲海有點兒難受:「一次做不完麼?開兩次刀就得受兩次罪啊。」
「按理說她年輕,身體素質應該會比較好,但是她心臟有早搏的問題,到時候要看手術情況,挺不下來肯定不能硬挺,我只是跟你說一下,會有兩次手術的可能。」醫生沉著冷靜地安撫他,「放心,她的情況我們也都瞭解了,局裡請了院長來主刀,他是這方面的頂級專家,沒問題的。」
厲海象是雲裡霧裡的回了病房,溫輕正在給舅媽削蘋果吃,見他回來了,兩人一起問了句:「說什麼了?」
厲海笑笑,他既然擔下來了溫輕手術這事,就沒必要這時候衝她擺臉色。
生死面前,都是小事。
「醫生說院長主刀,說是個小手術,這種情況他們處理過無數次了,讓你放寬心,手術台上別緊張。」
舅媽也附和:「確實不要緊,說是癌症,但不會死人的,我好多同事都做過這個手術。」
溫輕點點頭:「嗯,我也看網上都說,如果人一輩子一定要得一次癌症,那得甲癌是最幸運的了,五年存活率95%以上的。」
三個人都說著好話,心裡怎麼想的卻很難描述出來。
下午舅媽打針,溫輕問厲海:「你陪我去把頭髮理了吧?那天醫生說最好剪短點,手術比較方便。」
「好。」厲海跟舅媽說了聲,帶溫輕出去。
他帶她去了江城最有名的連鎖理髮店,坐在沙發上看著她的長髮一寸寸被剪短,剪成只到耳朵長度才停下。
厲海手裡翻著雜誌,但內容一點兒也沒看進去,眼角餘光盯著溫輕的的頭髮看。
理髮師手裡端著個鏡子放在溫輕腦袋後面,溫輕轉了轉腦袋看自己的新髮型:「黑色短髮會顯得有點兒呆,染一下是不是會好看?」
理髮師點點頭:「染成紅色很會時尚哦。」
「噗。」溫輕透過鏡子看向厲海,「要向暖陽看齊了。」
厲海扯出個笑,他跟她一樣,並不想回憶和那段經歷有關的人和事。
吹了頭,交了錢,兩人一前一後離開店裡。
剛坐到車上,厲海近距離看見她脖子上還有些細碎的頭髮渣,抬手替她拂了拂,沒弄乾淨,靠近她吹了幾下。
溫輕縮脖子:「癢。」
厲海退後,看了她一眼,說了句「挺好看的」,送她回醫院。
停好車,溫輕看看時間,厲海舅媽還沒打完針,她問他:「要不要陪我在院子裡走走?」
「好。」他應允,站在她一步以外的身後,跟著她在醫院裡轉圈。
初春的風已經不那麼硬了,只是臨近傍晚,陽光並沒有那麼溫暖。
溫輕繞著醫院走了一圈,有些乏了,找了個長椅坐下:「我記得去年秋天,你媽媽待產的時候,我在那個療養院也經常這麼散步,然後你會給我發信息跟我說誰在偷看我,呵。」
厲海沒有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靜默了一會兒,他問她:「你家裡人呢,為什麼不讓他們來?」
「麻煩。」溫輕倒是沒什麼隱瞞地都告訴了他,「我媽在我小時候生病沒了,我爸娶了我繼母,生了我弟弟,我繼母沒虐待我,對我挺客氣的,但是我總覺得那個家跟我有些格格不入。」
「嗯。」厲海大概理解她的意思。
「我之前去當警察我爸就不樂意,後來我去臥底的時候徹底跟他斷了聯繫,也怕連累他們。我爸可能以為我還在執行任務吧,等我養好病再回去。」溫輕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以前還以為是咽炎呢,最近查出來了才覺得吞嚥不舒服。」
厲海安靜地聽著,等她不願意說了,他才問了句:「明天手術,怕麼?」
「那肯定還是有點兒害怕的,感冒都能死人呢,這要在脖子上動刀子……多嚇人。」溫輕像安慰自己也像安慰厲海似的說,「不過你舅媽說她朋友都去一家韓國的醫美做祛疤治療,說不會留疤的。」
厲海點點頭。
溫輕有些不好意思:「哎,本來不想麻煩你的,沒想到居然會遇見你。」
厲海苦笑:「大概是孽緣吧。」
「我同事明天也會來的,手術完要住一個星期的院,她們會輪流來照顧我。」溫輕解釋,「不過如果手術中有什麼問題的話,還是你來簽字吧,省得她們承擔責任還要有心理負擔。」
「別瞎說,不會出事的。」
「嗯,我知道,就怕萬一嘛。」溫輕笑了下,「萬一真有意外發生,你來簽字的話我肯定就逢凶化吉了。」
她這迷信的沒什麼道理,厲海卻鄭重點了點頭:「好。」
厲海隔天去的時候從外面商店裡買了張陪護床,溫輕手術完肯定需要人陪床,不管是他還是她的同事,總要有地方睡覺。
舅媽看見他下樓一會兒功夫就搬了張床上來,埋怨了一句:「有人來陪床睡我這張不就好了,瞎花錢。」
「您再有兩天就打完針了,到時候這床位肯定會有別人住啊。」厲海把床摺疊好放進櫃子裡,看著床上躺在被子裡的溫輕,「你感覺怎麼樣?」
「不舒服……」溫輕剛剛已經上了尿管,這會兒正在彆扭著。
厲海看見床邊掛著的尿袋,也有點兒尷尬。
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溫輕倚坐著床頭看書,似乎真的看進去了,翻頁翻的很勤。
厲海心裡亂糟糟的,中途實在心慌,下樓找地方抽了根菸才回來,沒多久就聽見護士來通知要去手術室準備了。
護士遞給他個保溫罐:「這是液氮,一會兒記得帶去手術室給醫生。」
厲海懷抱著保溫罐,等護工來了陪著一起推著病床前往手術室。乘電梯的時候,他就站在床頭,看溫輕躺在床上一言不發,驟然有股悲傷的情緒湧出來。
他強顏歡笑地安慰她:「打了麻藥睡一覺,醒過來就好了。」
溫輕「嗯」了一聲,下了電梯要往手術室推的時候,她忽然紅了眼眶,看著厲海:「我後悔了。」
厲海一下子就讀懂了她那話裡的意思,眼淚往眼眶上湧,鼻子酸酸的。
進門之前,溫輕問了句:「等我好了我能不能追你?」
厲海笑著答應她:「看你表現。」
床被推進屋,醫生把門鎖上,厲海站在門外,忽然想起手裡還抱著液氮,忙按門鈴,裡頭一個護士來開門,他把液氮給護士,抻著頭張望,沒見到人,應該已經推進手術間了。
過了大約半小時,有護士喊他去了個小房間,跟他說溫輕要上麻醉了,然後把麻醉過程中可能出現的種種意外都解釋了一遍,最後讓他簽字。
又問他是否要給病人術後上止疼泵,來之前舅媽跟他說過這個,說是用止疼泵會影響傷口康復,他問了護士,護士搖頭說不會,厲海想了想,實在不忍心溫輕疼,也沒聽舅媽的話,圈了要止疼泵。
簽完字之後,又要在大廳漫長的等待。
身邊的椅子上坐滿了人,下午手術不少,每次醫生從裡面出來都會圍上去一群人。
厲海看見有好幾個病人也做的甲狀腺手術,出來的時候意識都很清醒,感覺真的像個小手術似的。
唯有溫輕進去了那麼久,一直沒有動靜。
期間護士拿著溫輕的切除物出來過一次,厲海只看了一眼她又回去了。
溫輕的兩個女同事在外面陪厲海一起等著,她們和厲海都不熟,誰也沒說什麼話。
終於,護士再出來的時候喊了聲:「溫若昀,溫若昀的家屬在麼?」
厲海瞬間衝過去:「我,是我,手術結束了麼?」
「手術很成功,清掃的也很乾淨,不用進行二次手術了。」護士說完就回去推人了。
溫輕的同事也都鬆了口氣,對厲海說:「沒事了沒事了。」
厲海的表情一時沒法轉好,有些垮著臉地跟她們道謝:「不早了,你們回去吧,這邊我等著就好了。」
同事相互看了看,也沒硬要留,說明天再過來。
厲海在門外又等了一會兒,終於看見溫輕被人推著出來,只是她脖子上蓋著好大一塊紗布,閉著眼沒有意識。
厲海有些心慌地喊了她幾聲,轉而問推車的護士:「我看別人出來都是清醒的,她怎麼沒意識啊?」
「麻藥還沒過呢,她這手術可比別人大得多,讓她再休息會兒吧。」
「咱們這是去哪兒?不回病房麼?」
「去ICU,得觀察二十四小時。病房細菌太多了,她現在得在ICU待著。」護士解釋的功夫,已經到了ICU門口。
厲海看著車子又被推進了屋裡,看不見溫輕的人了。
屋裡出來個護士,遞給他張小紙條,上面寫著ICU的病人需要的日用品,讓他趕緊去買了拿回來:「醫院的超市都有,你拿給他看就行。」
厲海連聲應好,電梯半天不停,他乾脆跑著下了樓。到樓下的時候想起來舅媽,給舅媽打電話,舅媽問了溫輕幾句,說自己已經坐車回家了。
「我今天在醫院照顧她,不回去了。」
「好,你也別餓著肚子啊。」舅媽又叮囑了一番才掛電話。
醫院超市裡,老闆拿著紙條就像配藥師一樣把所有東西都找出來裝兜給他。厲海提著兩大袋子日用品,急匆匆又趕回了ICU。
他按了門鈴,裡面出來個年紀頗大的護士,不耐煩地問他:「什麼事?」
厲海陪著小心,把買來的日用品交給她,說了病人的名字,護士查了下電腦的床位,回了句「知道了」就要關門。
這時候剛才讓他去買東西的護士剛好經過,見到他有點兒印象:「23床剛才醒了,別擔心了。」
「好,好。」厲海抓緊時間跟她說了句,「麻煩你跟她說一聲『厲海在外面等她』。」
年輕護士點點頭:「放心吧。」
門再度被關上。
厲海走出細窄的過道,尋了個不擋人擋車的位置,靠牆蹲坐了下去。
這一坐,就是一整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