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門口的走廊空地上擺了三四張摺疊床,都是等待的家屬臨時搬過來的。
厲海怕裡面叫人自己聽不見,也沒回病房搬床,有個阿姨分了他個小馬扎坐。
他倚靠著牆坐著,玩手機遊戲,玩到凌晨三四點的時候頭腦還很清醒,但眼睛有些乾澀,睜著的時候會疼。
厲海閉上眼,睡又睡不著,迷糊著過了兩個多鐘頭,早上六點多的時候門裡面的護士出來喊人。
他聽見聲響瞬間就睜開了眼,彷彿剛才一直是清醒著似的。
「病人恢復得挺好的,你聽招呼吧,中午就可以轉回病房了。」護士公事公辦的話語在厲海聽來格外動聽。
白天走廊不讓待著,厲海去一樓的家屬等待區等電話,等待區後面有個小門,他跑去門後面抽菸提神,抽完看看時間,給舅媽打了個電話。
舅媽讓他別擔心自己:「我一會兒去坐公交,你好好照顧小溫吧,她現在怎麼樣了?」
「還在重症監護室裡觀察,中午就能回病房了。」
「我煮了粥,還榨了橙汁,她現在肯定不方便吃東西的,我一會兒帶過去。」
「謝謝舅媽。」厲海謝過之後,猶豫了下又說,「舅媽,這個事你先不要跟我爸媽說啊,我怕他們擔心。」
舅媽看過多少事見過多少人了,心裡門兒清:「好,我不多嘴。」
等待區的座機響了一次又一次,終於有一次是喊厲海去接人。
他拿了門禁卡趕過去,見到由護工推出來的溫輕,脖子上依然蓋著塊大紗布。厲海有些心疼地問了句:「疼不疼?」
溫輕像是想要笑一下,卻沒力氣笑,表情木木的。
到了病房,厲海跟護士一起把溫輕搬上床,這才有時間仔細看她。床邊除了尿袋,還有四個引流袋,裡面是淺紅色的血,都是從傷口處導出來的。
厲海鼻子一酸,把昨天送去ICU今天又拿回來的日用品歸類放進櫥裡。
舅媽在旁邊床上輸完第一個液休息中,把溫輕那個帶吸管的水壺拿去洗刷了一遍,把橙汁倒進去,遞到溫輕嘴邊:「喝一點兒吧。」
溫輕躺著,腦袋還不能扭動,厲海把床頭搖高,看她喝了兩口不喝了,問她:「餓不餓?」
「餓。」溫輕答得有氣無力。
厲海問過護士可以給她進食了才把舅媽熬得粥打開,拿著勺子餵給她吃。溫輕堅持著吃了一會兒,擺擺手,嗓音沙啞:「疼,不吃了。」
厲海沒有勉強她,坐在舅媽的床上看著她。
舅媽看著也挺心疼:「哎,受罪了。」
下午的時候,昨天來的兩個同事今天也來了,厲海看她們陪著溫輕要比自己更方便,跟舅媽說先送她回家。
在車上,舅媽忍不住多問了幾句:「你跟小溫……是什麼關係啊?」
「是我前女友。」厲海答。
舅媽欲言又止。
厲海看了眼舅媽:「有事您就說。」
「我看你照顧她這麼盡心,就是害怕啊……哎呀,這麼說是挺無情的,可你也想想你爸媽能不能同意你們在一塊兒,她這個病說嚴重不嚴重,可也不是感冒發燒啊,誰知道會不會復發,要是有孩子怎麼辦?跟個定時炸彈似的……」
「舅媽,我知道您的意思,隨緣吧。」厲海感覺自己對溫輕現在談不上是以前那種炙熱的愛情,更多的像是一種牽掛,放不下她。
晚上在舅舅家吃了飯,厲海帶了件換洗衣服回了醫院。
兩個同事只剩一個在照顧溫輕吃東西,厲海去了和人家道了謝,就讓她回家了。
溫輕看著厲海眨了眨眼,說話有些費勁,聲音也不是很好聽:「謝謝你。」
「不客氣。」厲海東西放下,拿了毛巾去病房裡的洗手間用熱水泡了,出來給溫輕擦臉。
不知道手術戴了什麼器械,溫輕左臉頰有勒出來的痕跡,還劃破了。
他用水擦的時候特別小心,問她疼不疼,她搖頭:「麻了。」
只能感受到脖子上的疼,其他的都沒感覺了。
厲海洗了毛巾又來給溫輕擦手,她胳膊上也有勒痕,她進ICU的時候他給買的固定綁帶,看來是綁了手。
厲海微微嘆了口氣,給她擦乾淨以後就催促她:「再睡會兒吧,睡著了就不疼了。」
「睡不著。」溫輕說話會疼,一句話要斷斷續續分幾次說,「你睡吧。」
厲海躺在中間他舅媽那種床上,把自己跟另一個病人之間的帘子拉上,彷彿跟溫輕單獨待在一個房間一樣。
厲海側躺著看溫輕,溫輕蹦出一個字:「醜。」
她現在脖子包著,臉腫著,頭髮也亂蓬蓬的。
厲海笑了:「是挺醜的。」
溫輕撇嘴,咳了一下,引流管裡的血水移動了一截。
厲海不再逗她:「明天我去看看能不能買到那種乾洗頭髮的東西,我記得理髮店有那種。」
「別走。」
「我肯定等你同事過來才走。」厲海安慰她,「醫生是不是說明天來換藥,然後就能把這些袋子拆了,那樣舒服點。」
「嗯。」
厲海看了看床邊的幾個袋子,血袋下午倒過了這會兒還不滿,尿袋快滿了。
他下床,踩著鞋,把尿袋解下來送去洗手間倒掉,抓緊時間回來安上,再去洗手。
溫輕看起來很窘迫,厲海並不說話,畢竟她還是個年輕姑娘,雖然氣場挺強,該害羞的時候也會害羞。
厲海昨天整晚沒睡,這會兒頭挨著枕頭就覺得特別睏,都不知道自己怎麼睡著的。
也不知道溫輕盯著他看了多久。
溫輕的同事又來過兩次,溫輕已經能坐起來了,引流管也拆了,她跟同事說不用每天往這邊跑了,同事笑吟吟地看著剛洗完溫輕的衣服拿掛鉤晾在窗邊的厲海:「你男朋友人不錯啊。」
溫輕尷尬地笑笑,也沒接話茬。
等身上輕快些了,厲海每天要陪溫輕在醫院走廊裡逛兩圈,使她能康復的快一些。
他這樣陪她在醫院住了一週,出院前一天,溫輕去拍CT,在外面的椅子上等待的時候,問厲海:「門上那個牌子寫的什麼啊?」
「寫孕婦不能拍,拍了的半年內不能要孩子。」
「哦……」溫輕小聲嘀咕,「後面還要做碘131的放射,醫生說兩年內不能要孩子。」
「嗯。」
溫輕看看厲海,厲海也扭頭看她。
溫輕忽然笑了:「我現在脖子和臉一樣粗,好醜。」
「嗯,還沒消腫。」厲海看著她脖子上的紗布,那天換藥的時候他都沒敢看她的傷口,從左側豎著一道口子,繞了半個脖子,彷彿多了一條頸紋。
溫輕又問:「你房子找好了麼?」
「差不多了,看中了一個小區,那邊空房還有幾套。」
「還有空房啊?價格貴不貴?你幫我也租一套吧。」
「幹嘛,要跟我住一個小區啊?」
「對啊,方便追你。」溫輕說完自己先笑了,「我開玩笑的。」
她現在說話時常這樣,開完玩笑又敏感的否認。
厲海摸不清她怎麼想的,可他不想像從前那樣沒頭腦的一腔熱血喜歡她。他知道她現在很謹慎甚至是自卑,就像他舅媽說的那樣,她像個隨時會炸的炸彈,連她自己都說不好會不會再有問題。
可越是這樣,他越不想讓她覺得自己是可憐她才要陪著她。
他對她有感情,但也有自尊,如果她真的喜歡他,那就大大方方地找他,跟他說,跟他好。
她如果不敢說,怕什麼連累他,那他就跟她當朋友,可以去照顧她,但不想上趕子圍著她,給她壓力。
「我給你看看,有合適的發給你。」厲海應了,又問,「那你出院以後住哪裡?」
「先住單位宿舍,不過我那是雙人間,我不想給室友添麻煩。」
「我明天去看房,要不我帶你去?」
「行啊,我們出院就去吧,病房裡那些東西扔了吧,別收拾了,我不想用了。」
「好。」
「厲海。」
「嗯?」
溫輕沉默了好一會兒,顯示屏上已經叫到了她的號,她進CT室前回頭看了他一眼,到底是什麼都沒說。
厲海在外面等著,隔著CT室厚重的大門,嘆了口氣。
如果她真的說出來,他可以把自己之前的原則拋開,試著再給他們一次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