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與王謹騫的對話實在算不上舒心,縱然剛才倆人鬧的那麼僵,周嘉魚也還是沒抹下臉來把他趕下車。

她坐在車裡,看著窗外大步流星離開的男人也實在想不通,怎麼自己就和王謹騫這個人,突然走到了現在這樣尷尬的地步?她到底是怎麼,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竟與這個人有了糾纏。

明明在過去幾年的時光裡,她也不過和他見了幾次而已啊。

可是如果要真追溯起兩個人的淵源,倒還是要從周嘉魚和王謹騫很小很小的時候說起。

周家和王家是一個院兒裡住著的鄰居,也是多年相識。

王謹騫的媽媽是位女巾幗,受家裡世代從軍的影響十七歲就參加了革命事業,在部隊奉獻青春整整幾十年,王媽媽正懷著王謹騫的那年,正趕上一次西南地區的地震,當時情況緊急,王媽媽不顧自己主動帶著部隊開拔救災,為了嘉獎這種精神,王媽媽的名聲被宣傳的很廣,一路晉升舉家搬到了如今的大院兒裡,能和王媽媽這樣的女將住在一個地方的人可想而知,家家都是些非富即貴的人物,所以這麼一來,剛出娘胎幾個月的王謹騫也算是正兒八經根正苗紅的小東西了。

按理說,王媽媽行伍出身,周遭住著的鄰居也都是赫赫有名的人,對王謹騫的教育不按照將門虎子的方式來也該是那種嚴苛不二的方式,誰知道,打這個孩子出生起,王媽媽就沒順心過。

首先,就是名字。

王謹騫他爹是八十年代很有名的一位作家,叫鐵郎心,一次下隊采訪積累素材的機會裡與王媽媽一見如故,不過半年時間就跟組織打了報告結婚,鐵郎心人很溫和也十分有才華性情,恰好與王媽媽的威武作風形成了互補。王謹騫生下來的時候,王媽媽想的很好,兒子隨爹姓,叫鐵牛!好養活!等大了就扔到部隊去鍛煉鍛煉,將來好好發展接他老媽的班,就算比不過隔壁戰家那功勳家族裡走出來的小孫子,多多少少也是不能矮人一截的。

誰知道王媽媽想法一提出來,王爸爸第一個不同意。

首先作為一個作家,還是一個有學歷有文化有地位的作家,這兒子的名字怎麼能起得這麼草率?何況孩子還小,適不適合王媽媽這條路還很難說,不能在他剛來到這個社會就被禁錮了手腳阻礙孩子發展。最終夫妻兩個幾經斗爭,總算是拍板決定,讓兒子自由發展可以,但是必須得隨母姓。

鐵郎心研究字典詩詞古文好幾天,給兒子娶了個謹騫的名字,嚴謹慎思謙,時常提醒自己自勉的用意。看著包在棉布裡的兒子,鐵郎心也算是老淚縱橫一把。心想著兒啊,你爹為了你將來不像你媽那樣那麼粗魯蠻橫,可是把香火都給滅了啊!你小子可得給我好好長著,別辜負了你爹。

轉眼幾年過去,王謹騫也確實沒辜負他爹心血,不像隔壁幾家的小子一樣天天就知道傻淘幹架,倒是生得白白淨淨一副文弱書生相,趁著別人家的孩子還在作妖挨揍的年紀時,自己就知道捧著一本孫子兵法看趴窗戶上熱鬧,活脫脫一個小大人兒。他媽為此還曾經不止一次跟人吐苦水,想她下過災區上過戰場的女英雄,怎麼這個親兒子就不能跟她一樣生龍活虎的呢?

大院兒裡孩子多,家裡教養的路子也都四面八方,幾家的孩子湊成一堆兒形成個小團體欺負人在這等級分明的地界是常事兒。其中以江家戰家這樣的頂尖兒家族的小孫子為代表鬧的最歡,欺負人也最沒邊沒沿。但是在這樣一個孩子們拉幫結伙調皮搗蛋的環境裡,對於王謹騫這種不愛說話不愛鬧的,顯然就是一個噩夢。

第一次挨揍,是上初中一年級。

子弟學校裡進行分班,戰家小孫子戰騁憑借著比別家小朋友個子高塊頭大的優勢當了體委,負責點名。對於那個時期剛上初中的孩子來說,騫這個字顯然還有些生僻,戰騁看著點名冊張嘴幾次,愣是不知道怎麼念這個字,王謹騫大概等不及了,於是乾脆的自己站到了隊伍裡,秀氣的小臉上滿是不耐煩。

戰騁是什麼人?是被他爺爺捧在心尖上的孩子王,受不得任何輕視和嘲笑。王謹騫這個動作無疑就是在赤/裸/裸的瞧不起他!他幾步走下去,脖子上掛著體育委員特有的身份象征——口哨,沖著王謹騫就鼓起腮幫子吹了起來。

尖銳的哨聲刺激的周圍一大票學生紛紛大叫著躲開,唯獨王謹騫皺眉看著戰騁一動不動,眉毛皺起來,對著戰騁輕飄飄的扔出兩個字。

「文盲。」

這文盲兩個字,算是徹底結下了兩人的梁子。戰騁迅速集結他的小團體趁著下課在操場的沙堆上慷慨激昂,此仇不報非漢子!小團體是以褚家兒子為老大的,但是因為年齡稍長其他仨人幾歲,和他們並不在一個學校。只留下江家紀家倆兒子猶豫不敢,紀珩東問戰騁,「就因為一個名兒就打人?他回頭告狀怎麼辦?」

戰騁恨的牙癢癢,拳頭一揮。「不管!文鄒鄒那樣看著就欠揍!你打不打?」

「江北辰,你忘了上回你爺爺誇他比你機靈了?」

「紀珩東,你忘了上回願願說他比你長的好看了?」

願願是紀珩東的小竹馬,一想到這兒,紀珩東和江北辰對視一眼,心裡琢磨半天。

「走!」

就這麼,在月黑風高的回家路上,王謹騫第一次明晃晃的,讓人打了個鼻青眼腫。

王媽媽見著兒子這樣自然是心疼,但是為了教育兒子長個記性,她也不說拉著兒子去講理,只當幾個小伙子們正常打鬧,同時還對王謹騫進行諄諄教誨:你天天看書是沒用的,你得練起來,有好身手!這樣就不怕挨揍了!

王謹騫大概是遺傳了他爹喜靜的性子,向來對他媽大棒子政策不感冒,雖然被打懷恨在心,但他也沒傻到真去和戰騁針尖對麥芒,都是男子漢,更別提去各家家長那裡告狀這樣沒出息的事兒。

於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小大人兒似的王謹騫盤腿坐在床上想了一夜,充分發揮自己老爹教他動腦子的辦事方法,徹底和戰騁的四人小隊展開了較量。

比如;在學校期中考試的時候,在戰騁對他的威逼利誘下,他故意把卷子全部寫錯然後借給戰騁讓他抄了個大零分,比如;為了報復紀珩東在他的小竹馬書包裡扔小白鼠,比如;在江家門口把江北辰跟女生偷偷約會的事情無意透露給他爺爺。雖然這些事情敗露以後,王謹騫會遭到更加慘烈的報復,但是第二天一早,那幫孩子王一定會頂著比他還花花綠綠的臉來上學。

這種你來我往的幼稚廝殺方式竟然持續這幾個小子整個的中學時代,如果說最初是為了小孩子的尊嚴,那現在完全就是這些將要成年的男孩子血氣方剛的較量和不憤。

那日,王謹騫又一次被戰騁堵在教室裡,三年過去別的本事沒長身手算是靈敏不少,王謹騫雖然躲過了臉上的災禍,手肘和身上還是落了些擦傷。

王謹騫當晚沒回家,而是坐在離家不遠的那顆楊樹下拿礦泉水沖洗傷口。他知道今天戰騁無緣無故來找他打架的原因,等一畢業,戰騁就要被送到千裡之外的對口軍屬學校念高中,今天這一場架,可能倆人最後一次了。都是小男子漢,心裡對這些年的對手那些不捨得和不甘心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正郁悶的時候,忽然從對面的樓裡走出一個女孩子。

年紀不大,約麼也就比王謹騫小了幾歲,穿著一條白白的裙子,懷裡還抱著跟她差不多高的大提琴,遠遠看去,眉目好看的就像動畫片裡的希瑞公主。下午五點太陽快要落山的光景,她搬了一把椅子坐在院子中央就這麼旁若無人的拉起琴來,細瘦的身體上沾染了大片金黃色的余輝。

直到現在,王謹騫都能清楚的記得,她拉的那首舒曼協奏曲。

那是王謹騫聽過的,最好聽的曲子。

黃昏,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年坐在樹下,校服的褲腿破爛的被他挽在了膝蓋上方,有淤青和擦傷遍布,腳邊還擱了幾瓶用過的礦泉水。

他專注的看著對面那個拉大提琴的女孩,一動不動。

周嘉魚顯然也見到了他,那個時候如果用樹下桀驁不馴的少年來形容王謹騫,顯然是太抬舉他了。在周嘉魚的眼裡,他就是一個挨了揍不敢回家的無知兒童,心念一動,她就猜到了幾分。

八成,這個人,是鄰居妹妹提到過很多次的,那個總是挨揍滿肚子壞水兒的,王家小孫子。

或者是幼時頑劣心性,亦或是那天王謹騫的形象太過慘烈,小小年紀的周嘉魚看著王謹騫,手指一動,竟硬生生換了調子拉出一首二泉映月來。

二胡的經典曲目配上大提琴那麼低沉綿長的音色,那調子,能讓人聽著聽著都難受的掉眼淚。

王謹騫本來還想說這個妹妹長的好看心靈手巧,這下,則徹底被她這種另類的嘲笑方式挫傷了自尊,只訕訕放下褲腿抓起書包回了家,身後一幫來找周嘉魚的孩子見狀哄笑一堂,王謹騫臉上無光,恨的也自然把周嘉魚從知己歸結到了敵人那一類。

所以未來很長一段時間,王謹騫是和周嘉魚這兩個人,是水火不相容的。

再後來,他進了全封閉式高中,她去音樂學校備考參加競賽,他申請國外學位進修,她去上海念大學,一來二去,卻好像總是錯過了一步似的…………

再再後來,哎呀!

周嘉魚像被驚著了似的回過神,想起十年前那個黃昏的那首二泉映月,她自己都摸著鼻子想笑,怎麼那個時候,她就偏偏拉出了那首曲子呢。難怪現在要輪到自己為他賣力演出,可能是為了報復她當年讓他丟了那麼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