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歡樂谷是建在野蜂山山頂的,在園內能360度無死角通過多種娛樂設施看到山下的風景。把游樂園落成在這種誰都無法想象的地方自然是充滿了刺激和新奇,早早的在開園第一天,就有大批的游客聞風驅車去湊熱鬧。

原本很長的盤山公路,硬是在半山腰的地方塞車了。

可是在這周圍都是些帶著孩子老人出來散心的私家車中,有一行隊伍卻是尤為顯眼。

隊伍中約麼□□個年輕人,分別坐在了幾輛跑車裡帶著墨鏡彼此談笑,車子價值不菲,顏色也是十分張揚的寶藍紅色一類,看上兩眼聽幾耳朵,就能知道約麼著是誰家的富貴祖宗這是集體出來尋樂子呢。

「老四,你瞧你挑的這破地方,我為趕早兒六點就起來了,瞅瞅,堵的滿滿當當的,中午能到就不錯了!」

「可不是嗎,二十多歲奔三張的人了,想一出是一出,還來歡樂谷,我兒子都不樂意來的地方全讓你淘弄著了。」

「我媳婦防曬霜都擦三層了,你有譜沒譜啊?一會兒曬化了嘿!」

可能是等的不耐煩了,幾輛跑車乾脆把敞篷打開彼此逗悶子聊起了大天兒,一水兒的把矛頭對准了頭前那輛寶藍色的車主。

紀珩東也被這大太陽曬的呲牙咧嘴,煩躁的胡擼了一把頭髮沖著外頭嚷嚷。「堵車賴我?要是七點走不趕上高峰期咱說什麼也不能憋這兒啊,你們一個個拖家帶口的磨嘰的要命,對江北辰我就是說你呢!還帶著你兒子,光尿不濕就背了兩包,你當送孩子去幼兒園呢?」

「還有小衛,你媳婦長的本來就黑,去趟阿拉伯那是黑上加黑,擦多少防曬霜都沒用!甭給自己臉上貼金了。」

「紀珩東你找死呢是吧!」隔壁車裡正對著鏡子補妝的女人聞言一愣,抓起一旁的礦泉水就朝對面打過去。「就你白,一個大男人生的跟小白臉似的擱我都不好意思出門!」

紀珩東得意的沖著外頭搖頭晃腦,一臉得瑟相。「就是底子好,沒辦法。」

這話一出,一幫年輕人集體在車裡起了哄。

「典型給臉不要臉。」

「不是,這叫蹬鼻子上臉。」

「底子好?紀珩東麻煩你拉下遮光板照照自己好嗎?論顏值人家王謹騫超你三個來回都帶拐彎的,氣質根本不在一個檔次好嗎?」

紀珩東腦子短路,下意識不服氣反問人家。「他啥氣質?」

和他同車的褚唯願扳過他略顯疑惑的臉,一本正經的解釋。「謹騫哥哥是貴族氣質,你是……」小姑娘滴溜溜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從他身上穿的t恤半袖衫到腳上穿的拖鞋,半天才搖頭給出了定論。「三胡同烤羊肉串的大叔氣質吧。」

紀珩東跟王謹騫這兩張臉,曾經是院裡這些女孩子爭論過很久的話題。一個妖裡妖氣風騷的很,一個筆挺嚴謹精致的很。

平心而論,紀珩東從小長的就好看隨了他母親,皮膚白五官也精致。長大以後更是頂著一張桃花臉出去招貓逗狗,論那幾個孩子王裡,屬他長的最出挑。所以只要一提臉,他紀珩東通常是誰也不服的。但是天不遂人願,偏偏著這不大的院裡又搬來了一個王謹騫,讓紀珩東再沒了一枝獨秀的時候。為此,都不知道倆人慪氣莫名其妙的打了多少架。如今一提這事兒,他都氣的跳腳。

紀珩東抓住他小竹馬的手,誇張的晃來晃去。「褚唯願我告沒告兒你以後不能管王謹騫叫哥哥?小王子也不行!還三胡同烤羊肉串的氣質?!烤羊肉串的要都長成我這樣中國餐飲界就有救了知道嗎?我問問你,誰啊上回求我給弄個模特簽名一口一個東子哥哥,還誇我帥,合著你這一套不知道用了多少人身上呢吧?」

紀珩東梗著脖子明顯被挫傷了自尊,看著前頭沒有一點鬆動的車流心裡頭更不爽快,乾脆開門下去找茬。

「說起王謹騫他人呢,今兒個是給他辦的場子,現在哥們兒幾個都跟這憋的臉紅脖子粗的,這孫子躲哪去了?」

這一提,大家才恍然大悟紛紛明白過來。

「對啊,咱這白話半天了,他人呢?」

同行的江家老二回頭看了一眼,意味深長的示意大家。「來的時候我瞧見他把車停在弘揚路街口了,最後是搭著周嘉魚的車走的,在後頭呢。」

眾人順著話一起往後瞅,只見幾輛張揚的跑車後頭,安安靜靜一輛憨厚霸道的白色越野正尾隨他們停在原地。車裡窗戶緊閉,空調十足。

王謹騫坐在副駕駛上正偏著頭說什麼,坐在駕駛座的周嘉魚卻趴在方向盤上,好像郁悶的很。相比外面熱鬧氣氛,這車裡顯得尤為詭異。

「周嘉魚,打我上這車起有倆小時了,你除了給我瓶礦泉水兒扔了塊餅乾以外你跟我說過別的嗎?別說你捎的是個人,就是個小動物還興動手稀罕兩下吧。」王謹騫歎了口氣,身子往後頭的靠背上重重一靠,似乎在發洩不滿。

周嘉魚目光呆滯的盯著前方,絲毫沒注意一幫人往她這裡看的視線,聲音乾巴巴的。

「王謹騫,你都回來這麼久了,不會連台車都買不起吧。」

王謹騫鎮靜自若的編瞎話。「手裡頭這點零花錢還不夠買輛新車的,回來孝敬完爹媽現在我連吃飽都成問題。」

「咱不胡扯行嗎?」大抵是聽不下去了,周嘉魚轉了個方向,眼睛滴溜溜的看著他。

「騙你幹什麼?」王謹騫信誓旦旦,「我在美國闖了禍,幹不下去了才被發配回來,沒跟你們說這不是不好意思嗎。」說完好像覺得不夠,他又氣急敗壞的補了一句。「你就非得問的這麼白,一點面兒也不給我留?」

周嘉魚將信將疑,一時語塞。

褚唯願來找她說出去玩兒的事兒壓根就沒提有王謹騫,她只當是新開了個游樂場陪著她去逛逛。周六周日是小月亮學習文化課的日子,本來也沒什麼要緊事,怪只怪自己心眼兒太實誠,早上來跟褚唯願匯合的時候周嘉魚才知道這是一次小規模的集體出行。

更可怕的是,始作俑者竟然笑咪咪的對她說,嘉魚姐,謹騫哥沒車,你捎上他咱一起過去。

周嘉魚為了輕裝簡行什麼都沒準備,連衣服都只穿著最普通寬鬆的運動短褲和防水外套,更別提人家帶的餐布和料理便當了。她雙手空空的站在車前,看著從眾人中面帶笑意朝自己走過來的王謹騫,覺著自己傻透了。

所以這一路,她都陰郁的不想說話。或者是,她更怕的,像之前一次那樣和他同處一個空間裡。

前方有交警過來疏通,車流開始有了慢慢動起來的架勢。本來想過來調侃周嘉魚和王謹騫的眾人見狀高呼一聲,興沖沖的跑回去啟動車子。

本來兩個小時的路程,硬是挨到了中午才到。

進入園區的時候,滿耳都充斥著人們在危險恐怖的游樂設施上的尖叫和大笑。一幫年輕人折騰一上午早就躍躍欲試,雖然成年,可是心底裡那些尋求刺激的新鮮感到底是和那些小孩一樣。

拖兒帶女不適合玩項目的就拿著野餐的東西找草坪給大家準備食品飲料,剩下單身的就兩三個一幫自己找樂子去。

周嘉魚仰頭看著高高的過山車,有點失落的跟褚唯願念叨。「有時候我想跟小月亮一起來玩,可是她害怕又不能出聲兒和他們一樣大喊大叫,算起來,我都好久沒來過這種地方了。」

王謹騫負手站在她身後,閒閒的應了一句。「那走吧,一起上去,陪你玩個痛快。」

周嘉魚嚇一跳,往後反射性的退了幾步,神情戒備。「怎麼是你啊?願願呢?」

她記著剛才進來的時候他一直跟別人走在後頭啊!

王謹騫伸出右手系著的手環在排隊入口磁鐵處虛晃一下,左手自然平靜的牽起周嘉魚往裡走。「早跟紀珩東跑了,今天你跟我混。」

大家是一起出來玩兒的,周嘉魚不是扭捏的性子,見王謹騫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也不推辭,反而回握住他的手快步的往前走,語氣半帶挑釁。「一會兒誰害怕誰小狗,你別認慫。」

等過山車真正開始運作起來的時候,周嘉魚才知道王謹騫那句你跟我混有多讓人熱淚盈眶。

那種毫無防備的忽上忽下總是給人一種極度不安全感,兩個人卡在安全座椅上身長腿長十分不舒服。王謹騫皺著眉,一只手被周嘉魚惡狠狠的攥出了紅印子,耳邊伴隨著強烈的風聲不夠,還要忍受著她高分貝的尖叫。

這是他頭一回,聽見周嘉魚這麼大的聲音。

這也是她頭一回,把他當成救命稻草一樣狠狠抓住。

倆人從過山車下來的時候,王謹騫感覺自己耳朵被她喊得嗡嗡直響,以至於他看著周嘉魚嘴一開一合的,根本沒聽清她說什麼。

周嘉魚好像也不在意他沒回應,剛才那一圈過山車讓她整個人放鬆開朗了很多,她開心的拍著王謹騫的肩膀大笑,頭髮被高高的抓成一捧梳了馬尾,和之前永遠散著一頭長髮安靜拉琴的周嘉魚大相徑庭。

她興致高,在歡樂谷裡穿梭不停,嘴也說個不停。

「小伙子不錯嘛,三圈下來聲兒都不吭一下的。」

「王謹騫聽說那邊的天際滑板也挺好玩兒的,要不要去看看?」

「還是不要了,先去激流勇進吧,滑道是木頭做的呢!」

她拉著他咱人群中恣意穿梭,白淨細長的手指扣在他的手腕上,兩個人膚色分明,像最尋常不過的情侶。

歡樂谷是外資引進的項目,告示板以及一些提醒事項都是用全英文寫的,激流勇進在山谷的裡側,進入時程序繁瑣,需要在外面排隊購買必須的安全防護措施。周嘉魚站在告示板下頭看了一會兒,半天才扭頭問了他一句。

「王謹騫,這寫的……都是什麼?」

她說這話的時候有點尷尬的咬著嘴唇,手指不自覺的攥著衣角,聲音也小了下來。

周嘉魚自上幼兒園的時候修習的就是音樂,重心全在樂器的專業課上,當王謹騫在全國的物理競賽上只用三個公式就推導出計算結果的時候,她可能還在老師的排練房裡因為音符不准而挨手板。雖然周大小姐大提琴能拉的出神入化,可是文化課那幾科也就將將是個及格水平,更別提看懂這些難懂晦澀的英文名詞了。

從小一起長大的同齡人們大抵受家庭環境的影響或多或少的都有出國留學的經歷,最不濟也是念個國內十分出名的學校能講得一口流利外文說得一嘴專業術語,而這一切對從幾歲就接觸樂器和五線譜的周嘉魚來說,是一個遺憾,或者說,是她驕傲的人生中一直不可言說的自卑。

「沒說什麼。」他平靜的注視著她,不著痕跡的擋在周嘉魚看著的那塊板子上,臉上懶懶的。「那木房子就是入口,你在這等著我,我去買雨衣。」

周嘉魚一反之前的話嘮模式,安靜的站在原地。「好。」

王謹騫往前走了兩步,好似不放心又回頭囑咐了一句。

「你可別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