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天拾掇書房,無意間找出來的,忘了收起來。」
周嘉魚捏著那張照片,背對著周景平,忽然冷笑一聲。「放著前妻的照片在書房裡,你就不怕現任的周夫人生氣?」
她轉過身來,朝著周景平揮了揮手裡的照片,周嘉魚臉上明艷嘲諷的笑容與照片上的人相重合,晃得讓年近五十的周爸爸竟然有一刻的恍神兒。
「周景平,你真讓我惡心。」
「一面和舊情人廝守快二十年讓我見識了什麼叫真愛,一面又在四下無人的地方拿著前妻照片兒演什麼夫妻情深,男人都像你這樣嗎?吃著碗裡的看著鍋裡的?你別忘了,當年催著離婚又緊接著再娶的人是誰!!!」
最後一句話周嘉魚近乎嘶吼,生母熟悉的面容就像是打開了她心中潘多拉的鑰匙,讓她這些年對於父親母親的怨恨盡數而出。
二十多年前的那一樁荒唐的婚姻,傷害的,不僅僅是一個家庭。
周嘉魚忘了今天來只是想看看許久不見的父親,忘了今天只是想緩解一下自己和周爸爸原本就僵硬生疏的父女關系。
她與父親面對面站著,揚著頭,臉色氣的發白。「你這個家,我多一分一秒都不想再呆了。」
周景平聽了她的話不僅沒有生氣,反而慢慢走到書桌後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平心靜氣的把周嘉魚用力甩在桌上的照片收好,趁她奪門而出之前把人叫住。
「嘉魚,我知道,這些年你一直因為這件事在怪我。」
「可是,我也有我的苦衷啊。」蒼勁渾厚的男聲無奈歎息,帶著自己對這個女兒的無可奈何和無能為力。「大人之間很多事情不是你用你的理解就能說的通的,我們有我們的難處,但是我一直都希望你能明白,當初我和你媽媽分開,和曹芸當初帶著孩子來一點關系都沒有。」
當初周景平和徽商胡家的女兒離婚,隔天就有遠在懷城的年輕女人領著孩子找上門來,那時候周嘉魚才五歲,偌大的周家大宅裡只有她一個人。
她打開門,看著門外消瘦的女人,再看著和自己年齡相仿穿著樸素藍格襯衣的女孩,忽閃著大眼睛不知如何是好。
後來,周嘉魚也不知道到底是發生了什麼,那個年輕女人帶著小女孩住進了她的家,她的爺爺奶奶耐心的哄著她,要周嘉魚叫那個女人阿姨,叫小女孩姐姐。
後來過了幾年,懵懂的周嘉魚才從別人那裡得知,那個女人就是傳說中只在童話故事裡聽到過的,後母。
說起曹芸,還是周景平年輕時的一筆風流債。
當時周景平家鄉在懷城,高中的時候談了一個女朋友,後來周家舉家搬遷到北京讓周景平在北京上大學,這個女孩為了不跟他分開,也努力學習同周景平報一樣的志願,兩人一起在大學校園裡度過了四年純樸甜蜜的戀愛時光,那個時候,周景平常常騎著自行車載著曹芸在學校兜風,兩人一起去學校的圖書館鑽研題目,一起在白雪皚皚的冬天帶著棉手套棉大衣去食堂吃飯,原本約好大學一畢業就結婚的。
可是沒想到變故出現在大學畢業以後,周家原來早早的就為兒子安排好了出路,當時周家主事兒的人和前來這邊做生意的胡老爺子交好,兩家為彼此的前途著想,乾脆就背著孩子結了親家。
周景平的母親怕曹芸阻礙孩子發展,特地帶了一筆錢勸曹芸離開。
周景平被家裡軟禁著出不去,曹芸一個小地方來的小鎮姑娘,在這個城裡無親無靠,周家胡家兩家勢力不小,她被逼得沒法,只哭著拿錢走了,還跟周媽媽發誓永遠不出現在他們面前。
周景平到底是缺了些男孩子的血氣方剛,雖然對於曹芸離去後悔不迭,也還是經不住家裡的逼迫威脅,同胡老爺子的女兒結了婚。
在一樁一切以利益為基本的婚姻中,兩個主角總是不幸的,在周景平的事業越發順風順水的時候,他的家庭也開始瀕臨破碎,夫妻兩人雖然每晚躺在一張床上,卻愈發的貌合神離。一個的重心全都放在了自己的工作上,一個將自己的命運寄托在了遠在大洋彼岸的青梅竹馬上,夫妻兩人僅有的交流也僅限於早上的一句早安,晚上彼此沉睡時對方背對著的脊背和綿長的呼吸。
最後,在周嘉魚的母親厭倦了周景平日復一日的晚歸之後,在厭倦了這樣無休止的照顧孩子料理家庭的煩瑣小事之後,終於提出和平分手。
在一個與往常無異的早晨,提著自己的行李離開了家。
面對這樣一個讓人在背後當作笑柄的婚姻,初戀情人帶著孩子的出現,顯然是給周家又蒙上了一層陰影。
誰都沒想到,當初曹芸的離開,腹中還帶著周景平的遺腹子。
這個從一千多公裡外趕來的女人,見到周景平的第一面竟然是掩面痛哭。她說,我不是想來干擾你的家庭,我是實在沒辦法了啊!孩子眼睛後頭長了個瘤,老家的醫院說如果不到大醫院來確診手術,怕是這雙眼睛就保不住了。我在懷城這些年一個人帶孩子,從來沒嫁人,為了她我跟我父母也斷了聯系,存款也不過兩萬塊錢,想要治好孩子的病……只怕還遠遠不夠啊……
周景平在餐廳裡,看著闊別自己將近六年的戀人,一身碎花棉裙,頭髮溫婉的別在腦後,哭的梨花帶雨。再回頭看看椅子上那個面色饑黃的小女孩兒,那眼睛和鼻子怎麼瞧怎麼和自己有幾分相像。
再見故人,周景平曾經心中的愧疚啊溫情啊就全都冒出來了,他先是二話不說拿錢給自己的私生女看了病,然後回家稟明了父母,周爺爺周奶奶那時候到底是覺得虧欠曹芸的,何況那個時候周景平才剛離了婚,許多人正好盯著曹芸母女兩個的事情不放,想著好好栽他一把,為了少些口舌議論,雖然周家再不同意,也只能憋著脾氣認了曹芸這個兒媳婦。
至此,周嘉魚的姥姥姥爺怕她受了後母和繼姐的委屈,這才把孩子接回了胡家。
往事一幕幕的回想起來,讓人唏噓不已。
「這些年對你我自知有虧欠,可是不管你再怎麼恨我們,我是你爸這點總是改不了的,說到底我和你媽雖然離了婚,對你也不曾苛待什麼,不求著你對我有多尊重,至少,別一見面就劍拔弩張的。」
這是周嘉魚第一次知道有關父親和續弦的感情始末,她聲音哽咽,「不曾苛待我什麼周書記,請問您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周嘉魚挺直了脊背站在書房門口,不卑不亢的控訴著。「我就是你和她婚姻悲劇的一個惡果,你們誰都不想要,但是卻又不得不要。相比之下,她要比你狠心一點兒。」
說到這兒,周嘉魚自己控制不住的往下掉眼淚。「我被她扔在你身邊,這些年你不得已背著父親這個頭銜來照顧我這個女兒,生怕讓外人挑出你一點過錯讓你的名聲蒙羞,你們的過去跟我無關,我管不著也不想管,可是如果你做不到負責盡職,就別拿一個好女兒的要求來命令我!」
周景平動了動唇似乎想說什麼,看上去被氣的不輕。
父女倆的談話像是進入了一個死胡同,周嘉魚心裡有怨氣,總是無法說服自己放下父母那一輩人帶給她的傷害,而周景平作為一個父親有高高在上的尊嚴,怎麼也不肯跟周嘉魚說他的真實想法。
周景平閉眼擺了擺手,似乎很累。「不說這個了,你今天來找我,有事兒?」
來這鬧了這麼一出已經夠諷刺的了,周嘉魚說了句沒事頭也不回的就往外走,周景平忽然睜眼在她身後不輕不重的問了一句。
「你是因為王家那小子才拒絕了學校給你的出國名額?」
周嘉魚不奇怪他知道自己和王謹騫的事情,她回頭,直白問道。「杜老,我上次演出的時候那個指揮家,是你找去的?」
一個在交響樂圈內如此有分量的一位老指揮家,怎麼可能會空降到樂團來做指揮,又怎麼可能給她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大提琴手做推薦。
周景平沒有正面回答,喝了口茶感慨惋惜。「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啊,就這麼錯過了你不可惜?我記得你一直都有開個人演奏會的夢想啊……」
周嘉魚短促的笑了一下,十分諷刺。「那是我五歲之前的夢想,現在——」她把目光飄到窗外那顆大楊樹下,心中忽然平和下來。「我只想有個家。」
一個家字,讓周景平瞬間頹敗,再多教訓周嘉魚不上進的話也說不出口了。他疲倦的歎了口氣,趕她出去。
「有時間去你姥爺那裡看看,回去吧,我要休息了。」
周嘉魚掩門下樓,迎面遇上剛剛睡醒的曹芸,曹芸還穿著睡衣,見到周嘉魚明顯一愣。
周嘉魚不想和她說話,勉強朝她點了點頭就算是打過招呼了。王謹騫正伸著兩條長腿在樹下打游戲,遠遠的看見周嘉魚出來了,他收起手機上前牽她的手。
「沒談崩吧?」
王謹騫小心的觀察著周嘉魚的臉色,生怕她像上回似的跟她爹打個你死我活。周嘉魚眼角難掩一抹紅色,她嘻嘻笑著跟著他往家走,故作輕快。
「好著呢。」
王媽媽做個整整八個菜,其中一半是王爸爸的手藝,都是些家常菜,但是看得出還是用了很多心思的,見倆人進門趕緊招呼洗手吃飯。
王家的餐桌上沒那麼多規矩,王媽媽秉承著吃飽了算的原則給周嘉魚碗了填了三次飯,飯桌上聊的話題也都是王媽媽王爸爸平日裡工作生活見到的趣事,偶爾問到周嘉魚也都是關於她學習上的事情,涉及到她家裡讓人尷尬的話題,絲毫都沒有。
最後這飯吃的周嘉魚反應都慢了,王謹騫才用眼神示意她媽可以收了神通了。
飯後,周嘉魚和王謹騫在廚房裡並排洗碗,洗著洗著,周嘉魚忽然想起件事來。
「對了,前兩天你去警局我還沒來得及問你,那事兒到底是誰幹的?」